第八章 “雄圖霸業”VS“風月流香”
01.心底的聲音
沈茜原地僵住，根本不敢回頭，還沒來得及確認，對方就站在了身後。
“嘿。”他仿佛心情頗好。
沈茜轉過身：“嘿，林總。”
“這種場合就不要喊林總了，再說，我們的案子不是結束了嗎？”林淮西裝革履，有備而來，“你跟著蕭默喊我阿淮也可以，或者直接喊我的ID，林不收。”
這就直接爆ID了？沈茜環顧四周，是的，就算他不自己爆，十一點半準時開始的活動也必然會將十四位城主請上台。
她早該想到的，蕭默那麽一個孤僻又任人唯親的人，副城主林不收怎會是個陌生人？
看他這副架勢，瞞不過去的。
沈茜微微一笑：“皇甫翠花。”
是的，這絲毫不是朋友相見的場麵。此時，如果林不收大喊“你就是皇甫翠花”或者“就是你把不落打成這副樣子”之類的話，至少都會傳達一個信息——他不知情。
林不收是個堆敏捷的劍客，從他平時和關關吵架的記錄上來說，他肯定會喊的。
沈茜等了三秒鍾。
隻得到林淮一句：“那我們可是老熟人了。”
沈茜心灰意冷了，抬起頭，掃視了一眼明顯早就知道她身份的林淮，打算找機會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關關仿佛是撲過來的，抱住了沈茜的胳膊：“翠花！”轉而注意到了林淮，“這麽快就有人來相認了？”
關關的語氣很不和善，火藥味和她跟沈茜的關係直接把她的身份暴露出來。
林淮發揮了他生意人察言觀色的本事，幹咳了兩聲：“直接喊‘風月’第一城主翠花的，你該不會是……”
沈茜立即截斷了他的話：“這位是黎總，淩雲集團CEO，今天大會的主辦人。”
在這種場麵，互相介紹的時候喊“總”太過生分，一掛上這個詞，就仿佛回到了那個燈紅酒綠的生意場上，一點沒有基友相認的樂趣。
但是關關的這個“總”，卻是在這個場合最適合提的。
林淮立即換了態度：“我就說嘛，你長得這麽漂亮，怎麽能是玉門關關呢？”
關關也意識到了沈茜在幫她解圍，挑了挑眉：“玉門關關啊，她怎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撒撒潑，鬧鬧脾氣，在遊戲裏橫行霸道，罵罵人什麽的。”林淮細數下來覺得還沒說夠，但是輕描淡寫地止住了。
沈茜明顯感覺關關攬住她的那隻胳膊緊了一些。關關不動聲色：“你的ID是什麽？”
“林不收。”
沈茜動了動關關的胳膊，示意她趕緊走，再聊下去，情況不妙。
甫一離開，關關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小趙眼疾腿快，立即跟上：“黎總。”
關關咬牙切齒：“今天所有放到官網上的照片，都不許有林不收的正臉。”
小趙立刻心領神會，回頭看了看林淮，的確是長了一張和他家黎總不對付的臉。三庭五眼太端正了，黎總就喜歡妖豔賤貨，比如……比如那個千秋城主，說起來千秋城主在哪兒呢？
沈卿決拿了工牌，徑直去了設備控製室，控製室在舞台左側，兩麵牆，一麵玻璃，一扇門，控製室裏的人和舞台上靠對講機和打手勢溝通。沈卿決是個設備控，才半個小時就混得儼然是裏麵的工作人員，玩得不亦樂乎。
沈茜隻希望戮神一會兒不要和他互相殺起來，要是血流成河就不好了。沈茜後來兜兜轉轉又看見了幾個熟人，也見到了蒼山城、知畫城城主。
十一點二十很快就到了，一男一女主持人開始做暖場活動，按照套路，鋪墊完，就該讓關關上場了。
女主持人聲情並茂地看向關關：“現在請黎總上台，為《十四城》九周年慶典致開幕詞！”
一直覺得女主持人聲音熟悉，這時沈茜才恍然大悟了一下，轉過頭時正好和沈卿決的目光對視，沈卿決對她點了點頭。
前幾天關關和林不收搶完BOSS，沈茜在二叔家和沈卿決一起收聽了那天的“八一八”，那個關關黑粉一樣的女主持，就是今天的主持人。
美女老板當然是吸引眼球的，關關演講的前十分鍾，他們還聚精會神地聽，十五分鍾後，場麵開始有一些騷亂，連沈茜都不慎走了神，關關戛然而止，皺了皺眉。
這樣不行，關關開始在心裏打算盤，老爸現在很不高興處理淩雲的事情，也很不高興她處理不好淩雲的事情。從小到大，公司的高層就不喜歡她，今天做不漂亮，高層必定上告到老爸那裏去，今後自由程度堪憂啊。
關關抬頭望向小趙，小趙對她做了一個手勢：求穩！
關關把演講稿扣了下去。“我曾經問我的父親，《十四城》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麽，我父親告訴我，這句話，不應該去問創造世界的人，而應該去問改變世界的人。我又想，怎樣才能改變世界呢？我就去了‘風月流香’。”關關一句話拋出來，會場裏果然寂寂無聲。她接著說下去，“在二十年前，電子競技職業選手還不能養活自己，打遊戲的人被認為不務正業，脫離了現實生活的交往圈就不被當作正常人看待。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被世界放棄卻沒有放棄自己心中的夢想的人，那些至今仍在線上的高端玩家，我在此向你們致敬。而今，遊戲的發展日新月異，越來越多的玩家、設計者、測試者，與之相關的行業精英不斷地加入我們的隊伍，越是在此時，我們越要捫心自問，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
“我在這個世界裏，見過十五歲的城主，他生於一個遊戲世家，他在《十四城》中大殺四方時，他的世界裏是沒有學山書海的。我的第一反應和所有人都一樣，我們是不是應該加強對未成年遊戲時間的管理。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年的期末考，他拿了全校第七名，而該校是省重點。我還見過一對情侶，不知道你們這裏有多少人記得三年前‘風月’有過一場驚動全區的城戰，數位城主流失，知畫城老城主從小就泡在遊戲裏，但他的家庭環境和上一位大相徑庭，他是在所有人的反對之下，去維護屬於他的世界的。偏偏那年出了事，他心灰意冷，轉服養老，卻在新服裏遇見了他現在的妻子。相遇那年，他二十四歲，妻子三十六歲，女方是一位事業心極強的女強人，畢業後十三年內從企業的實習生升任了副總裁，然而卻是這樣的兩個人，他們後來告訴我，注定要相遇的人總會在一起，不管是在哪個世界裏。無情山上的雲霧中有多少感情煙消雲散，無名崖下墜落的屍體中都隱藏著什麽秘密，靈霄峽的戰爭中飽含著多少戰士的熱血與期待，不歸山的晚霞為何使人們流連忘返……《十四城》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我父親不會告訴我答案，今日嶄新的我，將在《十四城》的未來裏，帶著新的問題，等著你們。”
02.諸城的恩怨
如果說，在此之前，關關是一個符號，那麽在此之後，關關將是一個活生生的領導者。
她致敬了老玩家，又帶了新玩家的節奏。她隻講了兩個故事，一個是沈卿決，一個是知畫城老城主南歌。《十四城》至今六年，南歌與沈卿決是兩個分水嶺，前三年裏，南歌占據了女玩家所有的話題，他溫柔講義氣，尤其生了一副好嗓音，打團戰時隻要有他指揮，從不缺人手；後三年裏，沈卿決被稱為南歌的繼承人，他桀驁，打架時從不手軟，卻在圈子裏有誰也比不上的好人緣，誰會對一個囂張的少年動氣呢？
掌聲之下，關關最明白，玩《十四城》到最後的，都是無法舍棄情懷的人，所以她出招時，便戳中要害。
關關的父親從不限製她打遊戲，卻不讓她投放愛恨情仇進遊戲裏。他說，被愛情或仇恨蒙住了眼睛，就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可他又怎麽會知道，關關為了隱瞞身份，已經一步踏入了顧哲的陷阱裏。
關關甫一下台，沈茜就在下麵接住了她：“腿軟嗎？”
“小場麵，不至於。”話是這麽說，但是顫抖的指尖卻出賣了她，沈茜略一挑眉，關關便連忙補充，“畢竟是即興，要不是‘八一八’看得多，絕沒有今日的口才。”
還沒冷靜下來，無數人便朝這邊擁擠而來，詢問關關的ID，關關又是一頭冷汗：“GM賬號，不方便透露。”
接著是少女組合的唱跳節目，再往後，就是城主訪談環節。主持人念到城主的名字，該城主就上台去，八荒城作為“風月”實力第一的城池，沈茜是要壓軸出場的，也不著急，可以先認認熟人。
“四海城城主，嗶——”
猝不及防，一聲刺耳的電流聲穿過會場。
多半是麥克風與設備的連接處出了問題，主持人對著話筒“喂喂”測試了兩聲，確定麥克風恢複之後，尷尬地笑了笑：“看來我們四海城城主太受歡迎了，連麥克風都要表達一下自己的喜歡，讓我們歡迎，四海城主，嗶——”
念到戮神的名字時，再次出現了電流聲。
這一次，眾人紛紛看向了控製室，控製室裏沈卿決正玩得不亦樂乎，看見大家都在看，他毫不避諱地對著大家比了一個剪刀手。
果然，沈卿決還是對戮神下手了，隻是這手段也太幼稚了吧？
主持人長期浸**“八一八”，何嚐不知道千秋和四海之間是死對頭，奈何沈卿決玩得這麽嗨，戮神卻簽了報到頁之後就仿佛隱匿在人群裏，現在也不見人上台來。此時要讓戮神上台，首先就得解決沈卿決。
主持人隻猶豫了片刻，就把手裏的卡片調換了一個位置：“既然四海城城主的呼聲這麽高，我們不如就稍等片刻，先歡迎我們‘風月流香’人見人愛的少年城主，千秋城，與卿決！”
說出來沈茜自己都不信，沈卿決的迷妹粉加起來可以組成半個城，自從他參加了線下聚會，照片流出後，顏粉們蜂擁而至，無數女玩家從別的城池退出，前來投奔千秋城，一時盛況難以言表。迷妹粉造成的嚴重後果還包括千秋城打群架屢戰屢敗，打團戰的配置一般是三個輸出搭配一個治療，可以保證人頭掉得很穩。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沈卿決身邊有二十多個治療，隻盯住他一個人加血，她們都想成為救城主命的女人。可是她們這個玩法，導致團隊人員快速流失，反而沒有人去打沈卿決，鬧到後麵沈卿決甚至喊出了“誰粉我，誰退城”的口號，才讓千秋城的成績穩定下來。
迷妹人口基數大，放到哪裏都一樣。
會場裏本來派係並不明顯，直到主持人喊出沈卿決的ID，會場中央突然出現了一群小姑娘，紛紛舉起帶有“與卿決”的牌子，牌子下麵的標語是“與卿共度，盛世千秋”。她們一致認為沈卿決一定是個有故事的男人，場麵被她們搞成了沈卿決的演唱會。
可怕的是，沈卿決吃這套。
沈卿決放下耳麥，大搖大擺地從控製室出來，一路囂張地走上台，主持人極給麵子，還把話筒遞給他：“想對你的粉絲說些什麽？”
沈卿決清了清嗓子，露出一個春風般的微笑：“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喜愛，千秋城有今天的成績，和大家的支持與努力分不開。今天雖然隻有我來了，但是我代表千秋城管理組，向所有城民，以及幫助過千秋城的友軍，說一聲感謝。”
是的，非常官方。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那群舉牌子的小姑娘突然開始激動地大喊：“與卿決！與卿決！與卿決！”
沈卿決還來勁了，舉起手臂高喊了一句：“我在一日，便有千秋！”
粉絲們：“千秋！千秋！千秋！”
眼看著場麵控製不住了，主持人連忙岔開話題：“讓我們再次歡迎，四海城城主，戮神！”
沈卿決好整以暇地看著人群，目光突然間鎖定在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女孩身上，女孩染了金發挑粉紅，紮起雙馬尾，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像漫畫裏的女主角。此時眼瞼輕輕低垂，耳機裏應該是放了很大音量的歌，一隻腳在地板上打著拍子。
女孩抬起頭，正對上了沈卿決的視線，把耳機摘下來，團了團扔進挎包裏，然後迎著沈卿決的視線，從人群中走出來，邁步走向舞台。
會場一片倒吸冷氣之聲，主持人似信非信地望著她：“你是……”
“不可以玩男號嗎？”女孩發問，“我很喜歡道士，可是《十四城》的道士沒有女號可以玩。”
戮神，“風月流香”排名前三的道士。
主持人搖了搖頭：“倒不是，你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女孩接過話筒，想了想說：“四海城城主，戮神，想必在場的人應該有一半跟我交過手，我也不多介紹了。海外黨，剛下飛機就過來了，時差調不過來，剛才來找我的朋友不好意思了，以及——”她回過頭，看向沈卿決，“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與卿決雖然行事風格有些難以捉摸，總算是值得尊重的對手，現在我收回我的想法，你們的男神幼稚到可笑。我代表四海城，向千秋城開戰，誰輸，誰退服。”
沈卿決皺了皺眉頭，對她喊：“就因為我消了你的音？”
“不全是。”女孩轉過身，看向沈卿決慍怒的臉，“就是想打你。”
一物降一物，沈卿決想跟戮神撕一把，卻沒想到戮神竟是個小姑娘。是了，誰能想到那個滿臉胡茬的白發老道士背後會是這麽一個小姑娘在操縱呢？她不開語音是因為她和國內有時差，國內的遊戲時間，她的室友們都在睡覺。她從不解釋性別問題，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問過她。
沈卿決歎了口氣，往前走了兩步，從她手裏奪過話筒：“戰書我接下了，如果你贏了，我退服，如果我贏了，你就來千秋城。”
戮神雙手插進兜裏：“我可沒興趣給你當副手。”
“千秋城的管理層已經飽和了，可沒人給你騰地兒。”沈卿決抿了抿唇，“千秋城現在還空缺的，隻有城主夫人了。”
全場突然死一般寂靜。
這種不分場合的撩，果然是隻有沈卿決才能做出來的事，不隻是圍觀的吃瓜群眾，就連戮神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片刻後，眾人終於反應過來，議論聲剛起，粉絲們的聲音就劈天蓋地斬了下來：“不！可！以！”
沈卿決：“……”
自己挖的坑，怪不得別人。
沈茜正打算找關關一起嘲笑他，微博“叮咚”一聲，帶走了沈茜的視線。這是特別關注的推送，她剛才在休息室裏關注了莫西，他很快就發了微博，內容隻有三個字：我來了。配圖是一樓主會場的圖。沈茜估算了一下，如果這邊結束得早，說不定還能下去要簽名。
莫西的微博非常好找，沈茜當時隻想去找新連載，卻被這個號的數據給震驚了，坐擁四百萬粉絲，幾乎每一條微博下都有過千的評論量，最多的還是催更的。再往上看，發現他居然還偶爾畫攻略，但是看著看著，沈茜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些攻略小插圖是被當作搞笑漫畫的，至少評論區全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些攻略是教玩家用奇怪的方法打敗對手，比如在團戰時，對方就差一個人頭就贏的時候，落無敵（遊戲術語），從地圖邊緣橫跨過圖，到了下一張地圖，所有結算清零，而沈茜卻知道，這不是在搞笑，那都是真實存在的。
《十四城》有很多未解決的小BUG，玩家們一邊罵，一邊利用小BUG玩得不亦樂乎，被發展得爐火純青的當數蕭默的二段跳，而落無敵跨地圖，也是蕭默告訴沈茜的。但是這顯然比不上二段跳的冷門和高難度，所以老玩家裏有很多人都知道，在去年年底才被改掉。
果然，手殘的各有千秋，高玩卻都一樣厲害。
“八荒城城主皇甫翠花，皇甫翠花，皇甫翠花，八荒的城主今天來了嗎？”主持人連續播報了三遍。
沈茜從微博裏抬起頭的時候，正好聽到第三遍播報，正要收起手機，身後卻傳來了一陣不和諧的聲音，是那種要讓人聽見，卻又刻意壓低了的聲音。
“險些把不落給打散了，可別是不敢來了吧？”
“這種女人，人醜心壞，獨孤不追究，林不收今天來了吧？也不追究？”
“你們這就不知道了，皇甫翠花一個女人，若是沒有手段，哪能躥起這麽快。獨孤可是剛剛在‘雄圖霸業’贏了韓輕的人，連輸給她兩次，肯定有貓膩。”
“你知道內幕？”
“這還看不出來嗎？很明顯是林不收和皇甫翠花有不為人知的交易，林不收不甘隻做副城主，就和皇甫翠花裏應外合，害了獨孤，成功上位，各取所需。”
“你可少說點吧，皇甫翠花不好惹。”
“怕什麽？我就站在這裏，她還能來打我？”
“‘風月流香’新人手冊上的三不能，一是不要惹玉門關關，二是不能當著曲香香的麵說她手殘，現在新增了一條，三是，千萬不要出現在皇甫翠花的視線內。”
“是不是因為她在人群中多看了獨孤一眼，就打掉了人家一座城啊？”
“哈哈哈哈哈哈。”
這幾個聲音很陌生，沈茜回憶了一下，不像是很熟悉的對家，那就是群眾了。
沈茜左右張望了一下，果然看見幾個已經相認過的朋友正看著自己，這在背後議論人，也太大聲了吧？聽都聽見了，不處理，連他們的“讚美”都對不起。
她踩著高跟鞋，緩慢轉過身，根據方向在人群裏點了幾個人：“你，你，你，剛才開過口的，你們的票根上有區服ID，我一會兒會以嘉賓的身份跟工作人員核對，所以你們現在開始，可以選擇退城或者退服，不然，你們所在城池的城主，可以選擇放棄你們，或者放棄城池。”
被點名的是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女人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一步，站出來的是一個穿阿瑪尼定製款的男人。他手上戴的戒指大家都認識，《十四城》八周年特製戒指，隻有二十枚，其中的十四枚由當時的城主靠PVP榜上排名贏取，其餘六枚流散在黑市，價高者得，聽說當時最高的成交價是五萬三。
他抬著下巴問：“你說退服就退服，憑什麽？”
沈茜雙手環胸，冷笑道：“憑你們，出現在我視線內了。”
“風月毒瘤皇甫翠花，果然名不虛傳。”男人立即知道她的身份，“你也別得意，以為你能兩次打下不落城，你們八荒還真就是‘風月’霸主了？”
“我要打你，第一，不是因為我是八荒城城主，而是因為你站在我背後，毫無根據捏造我的是非；第二，你是蒼山城高管，常年盤踞在蒼山邊境渡風嶺，你做了什麽，你清楚，我也清楚，半年前你跟玉門關關搶過一次本，關關自認手慢，沒與你計較，你就變本加厲，後麵的兩三次，你看見她的本就搶，關關才去找你的麻煩，可你反過頭來汙蔑關關在‘風月’橫行霸道；第三，我打不落，和你所謂的不為人知的交易沒有半點關係，林不收就站在台上，你大可以把剛才的話再敘述一遍，看他要不要跟你再另行解決。電子競技隻講手法，不講感情，我真有對不起的，也是對不起獨孤，哪輪得到你。你開口閉口帶八荒和霸主，”沈茜抬起了下巴，“又在帶節奏了，夏月。”
夏月，蒼山城高管，他出名是因為有錢，而沈茜知道他，是因為他惹過關關。這個人的黑料可以說是層出不窮，每年的蒼山城總結帖裏總有一樓是屬於他的，他對於在網絡上造謠汙蔑和帶節奏玩得很順手。在《十四城》裏，人民幣玩家始終打不過高玩，在手法上還是輸人一截。因為脾氣差，他總是招惹事端，被人郊外埋了複活點，就在貼吧和論壇顛倒是非，肆意造謠，將自己偽裝成白蓮花。
他的袖章上寫著“蒼”字，特征對號入座，沈茜第一時間確認了他的身份。
夏月知道在這裏沒有什麽可以隱藏得住，卻沒想到皇甫翠花直接點出了他和玉門關關的往日恩怨，一時氣得隻能指著沈茜說：“你血口噴人！”
沈茜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血口噴人，這個詞你是不是聽人家說你說多了，才念得這麽順口。你們平時在遊戲裏不分青紅皂白地傳播八卦，躲在電腦後麵，汙蔑完人就不再出聲，以為藏得很好是不是？還是你覺得，反正這裏是《十四城》的發布會現場，和你在電腦後麵沒區別，就算你站在我的背後歪曲事實，我也會顧及城主麵子不會當麵指責你？怎麽可能，夏月，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我的話有理有據，大可當麵對質。你呢？你也不是第一次惹到不該惹的人了，不服你就向我發城戰，砸錢都打不好遊戲是你的原罪，隻會造謠生事是什麽操作？該收斂就收斂點兒，別總逼著你的敵人教你做人。”
沈茜講得行雲流水，不見一點慍怒，這種人她見得多，罵得也多。夏月仗著富二代的身份，在遊戲裏擁有一群抱大腿的擁躉，在現實世界裏也天不怕地不怕。人家躲著忍著，然而世界上的灰塵多了，就會凝聚成為沙暴，所過之處，怨恨與悲哀滋生腐爛，強者若不能除害，弱者便不能存活。
夏月何時被指著鼻子斥責過，一時想不到合理的借口來反擊，情急之下，拿起手機向沈茜投了過去：“你們這些害群之馬，是你們攪亂‘風月’的和平，你們敢說賬號都是自己操縱的嗎？你們八荒背後一定有什麽勾當……”
夏月和沈茜之間隻有三米左右的距離，手機甩出去的一刹那，沈茜下意識伸手抵擋，閉上了眼睛。幾秒鍾之後，沈茜聽到了“咯吱”一聲，像是合成材料折斷的聲音。
沈茜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見自己麵前站著另一個人，他身量很高，可以完全擋住沈茜的視線，穿一身原宿風的休閑裝，外套的袖口和領口有浪花刺繡，將夏月投擲過來的手機扔到腳下。
“公共場合，垃圾怎麽能亂扔呢。”他側過頭，對已經呆愣住的會場保安招了招手，指向夏月，“麻煩你們了，垃圾在這裏。”
保安之前不動手，是因為今天在場的嘉賓都是拿邀請函進來的，夏月又不像好欺負的人，他們在等黎楊的吩咐，才好做出行動。然而黎總卻一副要上去掐架的氣勢，被趙助理死命攔住才沒有衝上去，此時夏月出手傷人，就沒什麽可猶豫的了。
夏月被保安請出會場，全場鴉雀無聲，玉門關關見沈茜沒事，奪過主持人的話筒，說：“口出不遜，出手傷人，夏月的賬號會由我們官方後台永久凍結，淩雲堅持，要做好的遊戲，首先，要學會做人。”
小趙終於鬆了口氣，帶頭鼓起了掌，這件事才算過去。
沈茜抬起頭來，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麽在這裏？”
03.紛亂的糾纏
蕭默是沒有邀請函的，沈茜非常清楚，不然她幫關關打不落城就像是個玩笑。
然而蕭默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說：“因為你在這裏。”
沈茜不跳他的圈套：“你怎麽進來的？”
蕭默依舊答非所問：“那種人交給我辦就好了，自己出手幹什麽。”
沈茜搖了搖頭：“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聽了呀。”蕭默理直氣壯，“你把我的邀請函搶走了，給了林淮，我隻能刷臉進了。不過這小子沒白來，報信很及時。”
沈茜轉頭去看林淮，林淮正一臉八卦地望向這邊，與沈茜視線相撞後連忙扭過頭去，假裝和別人談笑風生。
那他一定也知道她是皇甫翠花了。
此時，沈茜突然有一種無力感，這種無力感仿佛綿延了很久，她處心積慮要做的、要瞞的，蕭默全部都知道，三年前即是如此。沈茜卻要為了瞞住自己的身份而煞費苦心，而今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中，這場博弈，從一開始，沈茜就輸了。
沈茜正要甩開他，門口傳來一陣**。她抬起頭，首先看見了顧哲，顧哲今天穿白色西服，妝發經過精心打理，近乎一米九的身高讓他在人群中有了俯視眾生的氣質。而他的身後，跟著一群同樣氣質的人，不消多說，是那支有名的國服戰隊——華興。
可是華興平時隻在“雄圖霸業”，就連作為經理人的顧哲也沒有在其他區服露過麵，他們必然是被邀請去主會場的。這才剛過十二點，重磅節目剛剛開始，他們來分會場幹什麽？
大概是第六感作祟，沈茜回頭看向了蕭默，他不來的時候，一切都正常，他剛出現，顧哲就上來了。然而蕭默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似乎絲毫不在意顧哲和他的朋友們，低頭看見沈茜的目光，極其明顯地笑了出來：“你偷看我啊？”
沈茜拉下了臉：“你看錯了。”
“偷看我就直說。”蕭默的心情突然間變得極好，“光明正大地看也行，想看多久看多久，看不夠回家看，去你家還是去我家？這邊結束可能要下午了，你沒吃午飯吧？那我們先去吃飯，讓我好好想想，去哪家餐廳，火鍋吃得太多了，帶你去吃粵菜好不好？”
沈茜想堵住耳朵。
蕭默還是原來那個蕭默，不要臉得如出一轍。
顧哲眼高於頂，從進門開始就直奔蕭默而來，蕭默卻不理他，隻對著沈茜絮絮叨叨，顧哲在蕭默麵前停下的時候，因為不比蕭默高多少，達不到震懾的作用，隻能清咳了兩聲，權當找回麵子了。
沈茜苦笑著對蕭默說：“有人找你，你消停會兒吧。”
“誰找我？”蕭默抬起頭，左右張望了一下，目光最終落在顧哲的身上，笑道：“嗓子不好就去喝水，找後台啊，找我幹什麽？”
這看似**裸的挑釁，卻正是蕭默平日裏的說話風格。顧哲習慣，他的隊員們卻不習慣。
隊裏職業生涯最久的葛雲立即發火：“你知道他是誰嗎？”
蕭默冷笑一聲，攤了攤手：“不好意思，我不僅知道他是誰，我還認識你後麵這個小家夥是誰。”顧哲指了指站在葛雲後麵的少年，極年輕的一張臉，和沈卿決差不多大的年紀，卻沒有沈卿決的傲氣和活力，臉上隻有少年老成和一番與世俗格格不入的風骨。蕭默衝他打招呼：“你還記得我嗎？我跟你打過一場雲樁。”
韓輕更不知道顧哲為什麽要帶著他們上二樓，但是顧哲的話，他們向來深信且服從。他本來沒想理會這個出言不遜的人，而今對方話一出，韓輕立即抬起頭，冷然望著蕭默：“我後來找過你，你再沒有理過我。”
蕭默掐起了腰：“本來對手找我約戰，我就算不想打也會給答複，但你讓別人來幫你問，就很沒有誠意了。”
韓輕有些著急：“不是，你知道我不能轉服……”話音過半，被顧哲攔了下來，“今天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解決你們的私人恩怨的。”
“當然不是為了解決我和他的。”蕭默雙眼如炬，直接看向顧哲，“你是來解決我和你的私人恩怨的。”
顧哲原本端著的書生臉此時卻有些僵硬，他雖對蕭默早已免疫，也不由得做出一點反應。那些年向來是這樣，他處心積慮、小心翼翼，盡量避免是非，蕭默卻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生怕麻煩不找上門來。
蕭默與顧哲無聲對峙時，小趙的臉色變了變，對著耳麥說了幾句話，就走到他們中間來。
小趙拿出手機，根據傳來的照片對比了一下蕭默的穿著，自顧自點了點頭，對蕭默說：“莫老師主會場的活動還在進行，為了一點半的簽售，專門準備了互動環節預熱，你看現在可以先下去配合一下嗎？”
沈茜愣了愣，幾年不見，蕭默什麽時候成默老師了？
蕭默無辜地攤了攤手，望著顧哲：“就算我想下去，也有人不想讓我下去吧。”
“這就不必擔心了，他們也是要下去的。”小趙轉向顧哲，“華興戰隊的采訪安排在莫老師後麵，顧隊也要帶著選手們下去準備了。”
站在韓輕右邊的秦子陽此時往外站了一些，打量著蕭默：“原來我們這些在《十四城》拚殺的職業玩家，還不如一個畫畫的。”
為了不把場麵鬧僵，小趙隻好搭理他：“職業玩家為《十四城》爭取榮譽，畫手為《十四城》增添樂趣，大家都是為了《十四城》聚集在這裏，哪有什麽誰不如誰。”
“那為什麽我們的出場比他晚？”秦子陽的“他”直指向蕭默。
“今天是《十四城》九周年慶，線下玩家交流慶祝，出場順序當然有我們安排的用意，希望你不要亂想。”小趙對上了秦子陽的視線，“再說了，秦子陽，你的盾俠在‘雄圖霸業’總排名比韓輕要低一位，打敗過韓輕的人，你也覺得他不如你嗎？”
秦子陽立刻重新審視起了蕭默，又看向韓輕：“他打敗過你？什麽時候？”
“他是獨孤若風。”韓輕斂了斂眉，“你看過視頻的。”
秦子陽是近戰肉盾職業，最知道在雲樁上打遠程有多麽吃力，想起那個可怕的二段跳，他就從心底生出一陣畏懼。職業玩家之間對決的輸贏隻在分毫之間，然而他僅僅是看視頻，就知道不管從戰術上還是意識上，他們和獨孤若風，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連相提並論他都有些心虛。
秦子陽不相信地搖了搖頭：“可剛才在主會場，大家明明喊他莫西。”
是了，莫西，怎麽會有人擁有超過職業玩家的戰術水平、高超手法，同時又是《十四城》最出色的漫畫家呢？其實這兩個身份並不衝突，隻是他第一時間難以接受，人們總是不相信上帝會給一個人開一扇門的同時，也打開了他的窗。秦子陽算不上天才，不如韓輕有天賦，也不如白淩有意識，更不像葛雲是《十四城》第一批職業玩家，他所有的，不過是不停地練習。他晝夜不分，在PVP榜上專挑難度高的對手PK，輸掉之後就會不眠不休地研究對方的打法，直到摸透了對方可能會做出的所有反應後，將其一舉打垮。就是在這樣的刻苦努力下，他才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他對莫西也熟悉，莫西的高產量限製了他打遊戲的時間，那個對故事擁有非凡表現力的男人，深情而淡泊。而秦子陽此前一直認為，前去挑戰韓輕之人必然是個喜歡出風頭的家夥，所以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兩個人聯係在一起。
然而他不知道，蕭默不僅打遊戲，還能騰出時間來畫畫，他做得更多的，卻是精分出無數小號，在服裏搞事情。其中一個還有幸經常榮登貼吧和論壇的“八一八”，成為“風月流香”的未解之謎。但如果沈茜出現了，他就把一切都放下，因為他知道，他的人生裏已經允許由另一個人，成為他的全部了。
華興小隊的人盡管驚訝，聽到這句話徹底僵住的，卻是沈茜。
她早就該想到的，她當年拿去參展的畫，唯獨輸給的就是大她一屆的蕭默，她看似桀驁，卻心服口服，如果沒有遇見她，他早就該是個畫家的。
然而沈茜此刻卻隻能苦笑著問：“怎麽又是你？”
獨孤若風、曲香香、孤城，和莫西，怎麽都是你？
沈茜和顧哲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蕭默會以莫西的身份參加周年慶。他們努力阻止他的出現，但此刻，之前的所有謀劃在當下看起來都像是個笑話。
“我沒有想過要瞞你。”蕭默站在沈茜身後，仿佛輕輕低下了頭，“你不想獨孤若風來，那獨孤若風就不來，你不想讓我知道你是皇甫翠花，我就可以不去知道。今天有《諸城之戰》的粉絲回饋活動，如果不是夏月，我不會上二樓……”蕭默說到這裏，止住了話，他其實無從解釋的。
當他出現在這裏，他就失去了說那些話的資格。
事已成定局，使所有理由都變成了借口。
顧哲今天隻往蕭默身旁看了一眼，就認出了沈茜，那場八荒與不落的戰爭會如此順利，當然與沈茜的私心有關係。
想起那時蕭默每天和沈茜膩膩歪歪，顧哲隻想一盆水衝他們頭頂潑下去。蕭默追到沈茜後，在寢室裏變本加厲地秀恩愛，一拉開他的櫃子，沈茜的照片貼滿了衣櫃拉門上的鏡子，隻留下魔方大小的一塊地方用來照自己。那時顧哲和CC也是你追我趕，他還能想起，那年他把蕭默的ID給了CC，後來CC告訴沈茜，沈茜追到寢室樓下，他們才能在一起。
糾纏了這許多年，時光竟沒讓一個人從中脫身。
“我看，今天這樓是下不去了。”顧哲雙臂環胸，向小趙提議，“不如我們把訪談活動直接改成線下PK，今天在座的都是高玩，華興戰隊平時也很難和他們交到手，正好趁此機會，打一場大的。”
小趙一眼就看出顧哲心懷不軌，作為淩雲前公關經理，當然第一反應是製止：“線下PK遊戲會舉辦多次，周年慶可隻有今天，你總不會讓大批粉絲在樓下等著吧？”
顧哲早就摸透了這家酒店的設施：“酒店四樓有一間網咖，主控機可以連投影，這樣主會場和分會場的人就都可以看見了。”
顧哲有備而來，小趙皺了皺眉：“今天顧隊雅興很足啊。”
顧哲不置可否：“對於毀掉某個人所在乎的一切，我一向很有雅興。”
圍觀群眾第一時間聽出了那“某個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後，全部轉向那個“某人”。
然而蕭默對顧哲的挑釁無動於衷，盯著沈茜的發頂，隻一心在想如何跟沈茜道個歉，能不能把女朋友追回來。這樣的蕭默，顧哲一眼都不想看。
當事人不介意，小趙也就從善如流：“你想怎麽玩？”
“華興PK‘風月流香’，5V5，副本‘夜闌聽風’和‘落日寒江’。”顧哲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隨你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