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荒城VS不落城
01.宣戰：網癮少女
沈茜咬斷麵條，抬起頭的時候，世界頻道又炸開鍋了。
能讓《十四城》這款網遊炸開，隻可能是因為兩件事：要麽是美工勤懇又敬業，一次放出七八套新外觀，又稍微能入眼，要麽，就是出現了“八一八”。
有的網友當年在天涯上沒有過足“八一八”的癮，玩這款遊戲的性別比例又嚴重失衡，師徒禁忌之戀和小三上位原配追殺這種惡俗橋段都能在官方貼吧上個小頭條。
沈茜為了攢在線時間，不得不一邊吃麵，一邊站在城牆上掛機。
立於城牆上，血紅披風迎風飛舞的女盾俠“皇甫翠花”正是沈茜金身，偏偏是這個時候，一條大寫加粗的係統消息在電腦屏幕上閃過。
【係統消息】不落城對八荒城發起城戰，今晚八點淩霄峽一役，為時一百八十分鍾，十一點清算戰爭結果。
沈茜這邊立刻彈出了一個對話框，要她接戰。
沈茜去拿鼠標，手滑點了取消，沒幾秒鍾，邀戰消息又跳了出來。她眯了眯眼睛，再次點了取消，這次幾乎是立刻，邀戰消息又送了過來。這至少說明，獨孤真的要和她開戰，不是不小心，而是鐵了心。
《十四城》裏十四座城池是數十萬玩家必爭之地，上至城主，下到城民，三千門客，皆要靠對戰PK打上去，最高級別的玩家可以奪走城主之位。十四座城池，擁有十四個城主，沈茜是其中一個。
獨孤是不落城城主，沈茜在城主大會上見過他。
其實不過是官方用代碼做了一個小黑屋，隻有持城主令牌的人可以進入，十四個遊戲角色坐在椅子上尬聊而已。獨孤是發言最少的，數百頁的聊天記錄，不過能看見他幾個“嗯”和“可以”，以示他在聽。所以在沈茜的腦海裏，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禁欲係老男人。
八荒城和不落城素來有嫌隙，霸主之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但毫無預兆地開戰，是不是有點蹊蹺？她想起來剛才在世界頻道的“八一八”裏看見了自己的名字，立刻跳到世界頻道裏去翻記錄。
飛羽小哥哥：我昨天路過花亭山野外地圖，親眼看見皇甫翠花和曲香香為了一隻跟寵在近聊頻道裏對罵。
西門菜：曲香香？那個手法差得要上天的不落城城主夫人？
飛羽小哥哥：盡管你說的都是實話，但她受了氣，獨孤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西門菜：不過是一隻跟寵，以她的地位，還不是要幾隻有幾隻。
飛羽小哥哥：這你就不懂了，玩遊戲圖什麽？圖一時的爽，這麽大的咖位，她沒找代練，自己去蹲跟寵，還被人搶了，傳出去就是奇恥大辱。
沈茜往後緊滑了幾頁，滑到了開戰信息發出後。
西門菜：開戰了！我的天哪！你們看到世界頻道了嗎？不落要向八荒開戰！
司徒炒：難道真的是為了一隻跟寵？
飛羽小哥哥：怎麽樣？我沒說錯吧，獨孤愛美人不愛江山，為了給她出氣，開城戰算什麽。
西門菜：獨孤贏了，他還算得上癡情護內，萬一城戰輸了，看他怎麽和城民交代！
曲香香？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但沈茜不是群眾，八卦畢竟片麵，作為當事人，她還是要確認一下。
沈茜把碗推到一邊，趕緊給副城主玉門關關打電話：“我跟曲香香搶跟寵的時候，地圖上明明沒人啊，飛羽小哥哥是不是你的小號？”
玉門關關在電話那頭拍了一下大腿：“嘿，這麽非主流的名字你都能猜到是我，心有靈犀啊，我得趕緊趁機散播謠……不是，真相。城戰是一定要打了，我們不能在輿論上落下風，獨孤既然要護著他夫人，就得承擔後果吧。”
沈茜不解：“什麽叫護著他夫人，誰惹他夫人了？”
玉門關關喊：“可不就是你嘛，不然他找你開什麽城戰。”
沈茜也跟著喊：“我什麽時候欺負曲香香了？”
玉門關關恍然大悟，怪不得沈茜沒反應過來，她是連哪兒欺負了人家都不記得，於是循循善誘，“掛件是不是你拿走的？”
沈茜說：“我付錢了啊。”
玉門關關又問：“跟寵是不是你搶的？”
沈茜說：“誰看見誰抓，這還分搶不搶？”
玉門關關最後敲著桌子問：“那她是不是你親手抓到監獄裏去的？”
沈茜更無辜了：“她殺了人，我是捕快，不讓抓，玩什麽遊戲，不如退服種紅薯！”
玉門關關歎了口氣：“嗯……這還不算欺負嗎？”
沈茜在電腦麵前攤了攤手。
欺負曲香香？做了的事她承認，但這不能全怪她。
《十四城》出了新的係統玩法和跟寵捕捉，沈茜最近不忙，就去湊個熱鬧，誰知道這麽巧，次次都遇上曲香香！
手撕小白花這種事，沈茜做得最順手了。
還是上個星期的事，沈茜跟團去副本裏刷掛件，曲香香也在團裏，打完最後一個BOSS（首領級別的守關怪物），真的爆掛件了，按規矩要進行拍賣，誰也不肯鬆手，價值一萬金幣的掛件，她們把價錢喊到了六萬。
然後曲香香就不淡定了。
曲香香：小姐姐，你知道這個掛件不值這麽多錢的。
皇甫翠花：我不知道。
曲香香：那現在你知道了吧？你不如把掛件讓給我，你再跟個別的團，最多就花一半的錢。
皇甫翠花：為什麽不是你出去再找一個團？
曲香香：這個副本每周隻能打三次，我這周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皇甫翠花：哦，七萬。
曲香香：……
皇甫翠花：沒錢拍什麽掛件。
曲香香退隊了。
沈茜在遊戲裏是出了名的毒舌，要不是手法犀利，早就被人殺出服務器了，但實力擺在那裏，大家對大神總是格外寬容，她的粉絲們總誇她這是直率。
不落城的城主夫人怎麽可能沒錢？想一想她是本服七大未解之謎之一，似乎也能說得通。
說起曲香香，沈茜從前隻在八卦帖裏見過她。
不落城城主獨孤若風稱霸本服三年之久，他的夫人曲香香比他更有名，雖然穿了一身神裝備，但是手法奇差，輸出奇低。多少人勸她玩遊戲沒有天賦就不要繼續在江湖上混了，她就是不聽，依然靠著一腔熱愛留在服裏。這樣的人如果是普通玩家就算了，可偏偏她是城主夫人……這就意味著不落城所有的活動都要帶上她。大家都說她是個拖油瓶，但城主獨孤也不聽，久而久之，曲香香就成了一個謎一樣的存在。
沈茜對別人的家事不感興趣，氣走她一次，就忘了這件事。
沒想到第二次碰麵來得那麽快，聽說花亭山野外地圖出了新的跟寵，是一隻看起來萌萌的大黑熊。副城主玉門關關對這隻黑熊表示很感興趣，對沈茜強行安利，沈茜就對她說：“我給你抓一隻看看。”
沈茜傳送去花山亭，剛落地，大黑熊就在地圖上刷新了，還這麽巧，就刷在沈茜腳底下，她眼疾手快點了抓捕，然後一抬頭，看見了身邊的曲香香。
曲香香：怎麽又是你……
皇甫翠花：是啊，很巧。
曲香香：你剛才是不是抓了一隻黑熊……
皇甫翠花：沒錯。
曲香香：我從早晨就在這裏等黑熊的刷新，等了八個小時！
皇甫翠花：辛苦了。
曲香香：你看見這裏有人在等，不知道排隊嗎！為什麽還要抓走我的熊？
皇甫翠花：我沒看見。
【係統消息】曲香香對皇甫翠花開啟了仇殺。
遊戲裏玩家如果不是對立城池的話是不能互相殺的，如果非要打，就要開仇殺模式。
沈茜點開曲香香的裝備看了一眼，裝備分數比自己低五百。
皇甫翠花：講道理，你打不過我的。
曲香香：說得也對……
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沈茜覺得人家畢竟是小姑娘，而且不是和自己一樣這麽堅強的單身小姑娘，想要安慰一下，還沒想好措辭，曲香香就消失了。
然後就到了昨天。
《十四城》的新係統出了捕快玩法，殺人數達到一百的玩家就會被列入通緝名單，捕快可以把通緝犯抓進天牢，正好沈茜擁有捕快身份，大家紛紛慫恿她去抓個人看看好不好玩。
皇甫翠花：這個係統剛開放，怎麽可能有人已經殺夠一百人了？
司徒炒炒：我剛才就看見了，在地圖的西北角。
沈茜跑到西北角，剛落地，愣住了。
她果然看見了一個閃閃發光的紅名——曲香香。
02.結怨：單身的原因
原來是不落城的對立城池剛才在這裏做任務，曲香香在這裏掛機殺怪，她的裝備傷害高，殺怪的時候殺到了對方的門客，人家不忿，礙於她的城主夫人身份不敢擅自動手，和她講道理，又毫無回應，討伐她的人越來越多，她還渾然不知。
沈茜站了一會兒，覺得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是走吧。
偏偏這個時候曲香香動了，而且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皇甫翠花。
曲香香：你堂堂一個八荒城城主就沒事做嗎？
曲香香此話一出，被殺的人立刻就察覺到了皇甫翠花，而且看到了她頭上的捕快圖標。
於是大家就亂起來了，要皇甫翠花立刻把曲香香這個殺人狂魔抓到監獄去。
皇甫翠花：這可不怪我，是群眾要求的。
曲香香：什麽？
【係統消息】恭喜捕快皇甫翠花將通緝犯曲香香抓捕入獄！
世界頻道炸了。
一撥人在讚歎八荒城主果然厲害，成為本服第一個達成捕快成就的玩家；另一撥人則好奇為什麽曲香香會殺夠一百個人，這件事的背後是不是另有故事？
被抓捕入獄的通緝犯要關夠十二個小時才可以被放出來，沈茜當時就笑得癱在椅子上了。
沒想到今天一大早，不落城就對沈茜宣戰了。
沈茜其實很不開心，她手法逆天，裝備神級，多年來在江湖上好歹有些名望，八荒和不落的霸主之爭持續了一年多，決戰竟然是因為掛件和跟寵，這件事說出去，沈茜都覺得臉沒地方擱。
沈茜伸了個懶腰，和玉門關關約好了晚上城戰的集合地點，就關掉遊戲。
現在是上午九點半，十一點約了客戶吃午飯，下午再談方案，八點應該趕得回來吧？
客戶的公司在城東，她住在城西，趕緊把手機和文件都扔進包裏，下樓開車。
沈茜現在是室內設計師，大學時誌不在此，一切從零開始，剛開始也屢屢碰壁，卻陰差陽錯進了這家在業內知名度很高的公司。因為有美術功底和設計天賦，三年時間已經能做獨立項目，她是實幹派，業務能力無人詬病，同事茶餘飯後議論她的八卦，無非就是為什麽一直是單身。
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麽自己一直單身！
也不是沒有人追。前兩年有個暴發戶見麵就送給她一束人民幣紮的花，嚇得她在人民廣場上踩著高跟鞋狂奔了兩條街；後來有個文藝青年在公司樓下唱民謠，歌詞是：“我親愛的姑娘啊，你還記得那個柔情似水的晚上嗎？”她還是個純潔的單身狗，但是同事看她的眼光多少有點兒不對。
文藝青年問：“我這裏有兩張演唱會的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聽？”
沈茜說：“不好意思，我晚上得去洗車。”
文藝青年怒了：“你居然有車？太不樸實了。”
從此文藝青年再也沒有來過。
沈茜自欺欺人地認為單身的原因是追求者奇葩，不承認根源其實是自己心裏有一個影子，她加班到深夜啃幹麵包的時候會想起，為設計稿一改再改發瘋的時候會想起，站在八荒城的城樓上吹風的時候也會想起。
甚至到客戶公司樓下還看見他了。
出現幻覺了？沈茜想，她昨天明明沒有熬夜。
再抬起頭時人不見了，歎了口氣，覺得清醒了才上樓。
很有名的視頻製作公司要擴張，所以新買了一層樓，沈茜從電梯裏出來時果然看見樓裏空空****，玻璃門上還落了鎖。
沈茜正要打電話，身後的電梯開了。
沈茜回過頭去，從電梯裏走出來的男人拿出鑰匙開了鎖，然後在她震驚的目光中習以為常似的問：“來得這麽早？”
沈茜打開客戶資料，反複看了幾遍落款上的林先生，眯起了眼睛。
對方笑著比畫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沒有規定和你接洽的必須是簽合同的人吧？”
的確，合同上找不出任何條款需要大老板親自和設計師談方案，貴人事忙，既然客戶派了別人來，她自然管不了那麽多。
沈茜走進去，視線落在蕭默的臉上：“是啊，蕭先生。”
蕭默不知從哪間獨立的辦公室裏拖出來兩把椅子，擦去了上麵的灰塵：“你還和從前那麽喊我就行。”
沈茜神色黯淡下來：“我忘了從前怎麽喊你了。”
蕭默麵不改色：“二狗子。”
沈茜：“……”
場麵一度非常尷尬。
因為蕭默的手速極快，打副本時行走如風，沈茜根本趕不上他，於是賜此稱呼。
不要在這種時候提那種奇怪的事情吧……
幸好沈茜最擅長喜怒不形於色，她隻是微微**了一下嘴角：“你知道是我接手的這個案子嗎？”
蕭默說：“知道。”
他果然是故意的。
接下來該怎麽發展了？他對她餘情未了舊情複燃？時隔三年突然變身霸道總裁要追回她，從而發展成長達三十五集電視劇的狗血虐戀？
蕭默補充了一句：“昨天和你老板打電話確認的時候知道的。”
嗯……是她想多了。
沈茜鬆了口氣，從手提包裏往外拿文件：“你是這家公司的合夥人？”
就這樣進入融洽而平凡的對話吧，等他回答後讚美他的公司，是她很熟練的社交技巧。
蕭默說：“不是。”
蕭默接著說：“公司是朋友的，他今天行程排滿了，我就過來幫忙。”
蕭默繼續說：“當然，他本來留給你三個小時談這件事，我就給他找了點事做，並不是為了找機會攬下來這件事，也不是因為設計師是你。”
……
如果是三年前，沈茜會把手裏的文件夾全部扔到蕭默的腦殼上。
畢竟不是了，沈茜幹笑了兩聲：“那還真是挺巧的，我們談工作吧，你對這個辦公室有想法和要求嗎？我記得你修的也是設計方向。”
蕭默皺了皺眉：“我想你可能記錯了。”
沈茜從文件裏抬起頭：“你是我同專業師兄，數字媒體藝術，平麵設計方向，我不可能記錯。”
蕭默看著她：“為什麽我記得我是你隔壁視頻後期方向的呢？”
沈茜擺事實講道理：“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因為專業課教室合並，你怎麽可能是隔壁……”
話說到一半，沈茜反應過來了，為時已晚。
蕭默端正了坐姿，雙手擱在膝蓋上，是兩年前從來不會出現的優雅姿態，沒錯，將對方玩弄於套路之中的那種。
“你忘了從前怎麽喊我，第一次見麵倒是記得很清楚。”
03.號角：壓抑的情緒
沈茜橫著走了這麽多年，唯獨見到蕭默的時候栽在了他手上。
好了傷疤忘了疼，三年過去了，她居然忘了防備他。
她的人設難道不是高冷女王嗎？
沈茜壓了壓驚：“我們還是繼續說設計方案吧。”
蕭默看了看手表：“到飯點了，先請你吃飯，下午再談。”
蕭默請沈茜吃的是重慶火鍋。
她最愛吃火鍋，重油重辣，蕭默是北方人，豬腦、腰花聞都不敢聞。她第一次請他吃火鍋的時候，他滿頭是汗，非說是因為店裏冷氣不夠足，汗是熱出來的，當天晚上唇上就燒出了一串燎泡，吐了整整一夜。後來不知道怎麽練的，他們分手的時候，他已經能麵不改色地吃到收尾了。
沈茜也沒有多問，問起來也是傷心事。
蕭默說：“這是本市最好吃的一家重慶火鍋，我幫你試過一遍，你放心。”
沈茜不說話。
蕭默又說：“你以後可以常常來這裏吃，我家就在對麵，你還可以過來找我要杯茶。”
沈茜還是不說話。
蕭默補充說：“我不是因為這家店好吃，想讓你經常過來，才把房子選在這裏的。”
沈茜哭了。
蕭默遞過去一杯涼水：“哭什麽？”
沈茜說：“空調開得太高了，熱的。”
接下來一整個下午，蕭默再也沒提過三年前的事情，終於開始認認真真地談工作，沈茜說她的想法，蕭默就提出修改意見，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還會有心平氣和說話的一天，一說就說到了傍晚。
蕭默伸了個懶腰：“竟然七點半了，去吃晚飯嗎？”
沈茜正在收拾攤在桌子上的圖紙，反應過來：“七點半了？”
蕭默說：“這附近的夜市很繁華，要不要我帶你逛逛？”
沈茜手上的動作突然開始加快：“不用了不用了，晚飯我就不吃了，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家！”
蕭默的手僵住了，半晌才說：“行。”
夏天的晚上有風，蕭默囑咐沈茜到家給他發短信，然後看著沈茜火急火燎地跑到停車場，直到車開走了很久，才突然覺得悵然若失。
她離開的第三年，他終於還是找到她了。
她和從前一樣，講話還是冷淡漠然，談到專業時神采飛揚，他給她挖一個坑，她就往裏麵跳，跳完也不動聲色，不給他任何炫耀的機會。
蕭默歎了口氣，手機裏來了一條短信，發件人備注是林不收。
——出什麽急事了，連城戰也不來，還是我幫你上號迎戰？
蕭默回了一條：不必了，會準時上線。
飯可以不吃，工作可以不談，錯過了城戰就仿佛錯過了人生啊！
沈茜離開公司的時候已經七點四十了，從這裏回家要一個小時的車程，肯定是趕不上城戰了，連忙打開手機給二叔打了個電話：“二叔，在家嗎？”
二叔問：“你要來蹭飯？”
沈茜了然道：“我現在過去，十分鍾到家，沒時間吃飯了，我去蹭個網。”
沈茜是名副其實的遊二代。
她爸是《魔獸世界》骨灰級玩家，就是在魔獸大電影上映的時候，會組織一批人穿著血紅色印著部落標誌的T恤坐在電影院裏喊“為了部落”，出門口時還會懟聯盟一把的那種。她媽媽這兩年熱衷於打《英雄聯盟》，據說一直在最強王者上下跌宕徘徊，連鼠標墊都是打線下賽贏回來的。她二叔……誰知道二叔最近在玩什麽？
幸好二叔家就住在這附近，沈茜停車上樓，趕到時正好七點五十八分。沈茜爬樓的時候已經開了電腦，連上Wi-Fi，登錄遊戲，把電腦扔在客廳的茶幾上，終於趕在最後一刻傳送到了淩霄峽。
沈茜扶著腰喘大氣，堂弟沈卿決挖著冰激淩嘲諷她：“趕著投胎？”
沈茜瞪他一眼：“城戰，來不來？”
沈卿決的名字是他媽媽的網遊ID，聽說沈茜的二嬸當年還是陣營女神級別的人物，二叔閑來無事去那個遊戲裏看風景，結果拿著一個剛滿級的號就在擂台上打敗了陣營女神，從此二嬸芳心暗許，後來和二叔在現實中見了麵，最後結婚了。於是沈卿決也是個網遊少年，有時候沈茜想想，覺得她生了孩子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有網遊這個東西，不然網癮要變成家族遺傳了！
沈卿決從房間抱了電腦出來：“我每天在線上耗著，什麽都不發生，今天同學聚會，就走了一天，出這麽大事兒？”
沈茜歎了口氣：“事兒得從一個禮拜前算，但城戰是今天早晨剛發的，你現在過來還來得及。”
沈卿決已經開了電腦，盯著屏幕遲疑了一會兒，片刻後語氣裏全是一言難盡：“不是吧，你打不落城？”
銀色鎧甲，血紅披風，沈茜望著遊戲裏站在淩霄峽頂的持盾女俠說：“是啊，我也奇怪，八荒和不落的第一次正麵對決，竟然是為了曲香香。”
沈卿決恍然大悟：“哦，和獨孤搶女人啊，那怪不得了。”沈茜：“……”
這個誤會也很合理。
城戰一旦開始，八荒城和不落城將會成為對立城池，兩城玩家的名字會變成互相可以殺的紅名。此時，不落城的同盟城池也將與八荒城對立，八荒城亦然，三個小時後，結算雙方的死亡次數來決定贏家。
不落城的城主獨孤若風為人孤僻，平日不愛結交別的城主，因此沈茜也沒有喊同盟來。
但是現在……
沈卿決摸著下巴：“我上不上呢？”
沈卿決就是八荒城同盟的千秋城城主。
沈茜揮了揮手：“算了，你圍觀吧，我自己搞得定，免得再有人說我以多勝少。”
獨孤若風：人齊了，開始吧。
皇甫翠花：可。
沈茜的屏幕上彈出一個對話框。
【係統消息】不落城對八荒城開啟敵對模式。
沈茜做好準備，點了“戰”字就衝了上去。
淩霄峽是最適合城戰的地方，地勢險峻，兩山之間是一道萬丈深淵，連貫兩山之間的是一道鐵索橋，隻有在鐵索橋上廝殺贏的那一方才可以順利通過索橋到達對岸，當戰爭進行到這一步的時候，已經相當於贏了一半。
山的另一邊玩家的名字從黃色刹那間變成紅色，所有人熱血沸騰，舉起武器衝到了鐵索橋上，皇甫翠花衝在最前方，持盾減傷，身後是近戰戰士，遠程弓箭手，殿後的是治療職業，對方的排兵布陣大抵也是如此。兩分鍾後，雙方的技能已經進入了一輪CD（冷卻時間），死傷人數差不多，沈茜想這樣不行，太不溫不火了，等到技能條回滿之後，她一個縱躍跳到了敵軍陣中，手中的刀從盾中抽離出來，直向獨孤若風砍去。
04.狼煙：遊戲家族
單槍匹馬闖入敵軍，在別的玩家看來是完全不可能的。
成為高級玩家後，玩家的血條不會相差太多，當對方的所有招數都疊在一起時，爆發的威力也是疊加的，隻有通過醫生不斷加血和抱團承傷才能保證活著，而皇甫翠花的盾俠職業有一個六秒鍾的無敵。
盾俠的攻擊力弱，因此防禦力強，是團體戰鬥中衝在最前麵的職業，當無敵技能釋放之後，六秒內她可以不受到任何傷害，風險也隨之來了——如果六秒內她沒有成功，就會被敵軍淹沒，立即死亡。
沈茜的裝備已經砸到了最高級，一刀砍掉普通玩家半管血，還算沒有壓力，她借著六秒無敵的時間，趁對方不備，跳到獨孤若風的身邊，兩刀砍掉了他身後的醫生，短暫的對峙後，她身後的戰士一股腦兒跟著全部衝了過來。對方為了保護獨孤若風亂了陣腳，臨時換了防禦方案，隻是電光石火之間，僵持了十分鍾的索橋麵終於有了進展，八荒城已經占領了三分之二，而不落城隻剩下三分之一了。
沈茜呼出一口氣，沈卿決在旁邊拍桌子：“你在讓他？你剛才明明可以殺了獨孤！他是個脆皮遠程！”
沈茜冷笑：“我真希望所有人都像你這麽想。”沈茜知道，她那一擊殺不了獨孤。
在她瞄準他砸過去的那一刹那，獨孤斷了自己的讀條躲開了，雖然隻是極快的一個閃避，可沈茜已經知道砍不中他，於是轉而殺他身後的醫生，斷他後路。因為這個過程太快，才會讓人以為沈茜一開始就是衝他身後的醫生去的。
獨孤若風的個人實力不可小覷。
場麵又僵持了，對方已經知道了沈茜的套路，這次的防守嚴密了許多，怎麽也攻不進去。
沈卿決看得著急，大聲喊沈茜換對策，沈茜專心致誌，聽不到他說話。他終於搓著手點開了城池界麵：“你們這樣太沒意思了，我給你們加點料。”
沈茜回過神來，立即明白他要做什麽，卻騰不出手來阻止，隻能喊：“別！”
來不及了。
【係統消息】千秋城加入城戰。
今天淩霄峽周邊聚集了各個城池的人圍觀，千秋城作為同盟更是來了不少人，不參與幫戰的玩家自動開啟和平模式，想上場也無能為力。此時看到城主加入城戰，立刻圍了上來，人數產生了極大懸殊。
沈茜原來隻知道獨孤孤僻，這次為了曲香香不惜搭上整個城池，恐怕不是什麽明智的管理者，也就不把沈卿決是否加入戰鬥看得太重要，因為自己是一定能打敗他的。
可是這半個小時裏，鐵索橋上的進展不僅是僵持，八荒城甚至被逼著往後退了幾步，獨孤的作戰計劃幾乎是無懈可擊的，沈茜覺得，他至少是個可敬的對手。
千秋城的加入讓局勢明朗起來，很快，八荒這邊就通過了索橋，打到了對方的山崖上，地勢開闊後，新一輪的廝殺就痛快多了。
沈茜砸著鼠標罵沈卿決：“我讓你多管閑事了嗎！現在怎麽辦？好好打場城戰都打不了，贏了他也會被說勝之不武！”
沈卿決的氣勢頓時就弱了，小聲說：“我這不是幫你嗎？”
沈茜急了：“你是在幫倒忙！你看能不能喊你的人都退出去！”
“怎麽可能退出去？我千秋城那麽多人，讓我一個一個喊？這時候他們怎麽能聽我的……”沈卿決放下鍵盤，鼠標一晃，看到一個ID（賬號），“我有辦法了。”
沈卿決不像沈茜和獨孤愛好和平，一旦閑下來，他就會帶著千秋城的人去野外浪人頭，因此招惹了不少仇家，仇家之一的四海城城主戮神正在一邊看熱鬧。
沈卿決：戮神小可愛，在一邊看著多沒意思啊，不來打一打？
戮神：那就陪你玩。
於是獨孤正被打得節節敗退時，收到了一條消息。
【係統消息】四海城希望與不落城誌同道合，締結盟約。
獨孤點了確定。
【係統消息】四海城與不落城誌同道合，締結盟約。
【係統消息】四海城加入城戰。
四海城的圍觀群眾突然變成了殺戮模式，跟城主熟悉的都知道戮神和沈卿決有仇，不知道的也一股腦兒衝了上去，場麵變成了二對二，十分鍾後，不落城開始反撲。
沈茜的眼睛都亮了，她來《十四城》後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場麵，摩拳擦掌重新在城池頻道裏部署戰略。
沈卿決鬆了口氣：“姐，我總算幹了件好事吧。”
沈茜不回他。因為此刻，知畫城要加入同盟的消息進來了。
【係統消息】知畫城加入城戰。
【係統消息】蒼山城加入城戰。
……
到底發生了什麽？
城戰進行到第三個小時的時候，淩霄峽地圖已經再也進不了人了。
這裏已經聚集了七個城池的參戰玩家，城戰變成了世界戰，圍觀群眾都被擠出地圖，所有人都殺紅了眼，死了複活再來，裝備爛了修好接著上，不為城池的榮譽，不為個人的恩怨，隻為這一刻浴血拚殺的快感。城戰的數據飛快增長，中立城池的玩家都在世界頻道上召喚自己的城主加入城戰，他們即將見證一場會永刻在《十四城》曆史上的偉大戰爭。
而這戰場的起源，竟然是為了一個女人。
沈茜扔了鼠標，嘴角掛著諷刺的笑，靠在沙發上，說出來誰信？
她平靜地看著血紅的屏幕，技能在天上亂飛，連人都看不清了，也許所有的玩家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打誰，是為何而戰，隻知道打就是了，殺就對了，那些恩怨情仇和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
六點半，還有半個小時城戰就要結束了，這場戰爭原來的主角已經放下兵器站在後方的小山丘上，衣袂迎風飛舞。沈茜覺得，現在看她的盾俠，不如原來那樣血腥好戰，倒是有股看透紅塵遺世獨立的味道。
沈茜無奈地打了個哈欠：“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這原本是隻屬於獨孤和她的戰爭啊。
沈卿決依然衝在前方，寧死不屈：“大場麵，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沈茜不理他，她晃了晃鏡頭，發現有一個人站在不遠處，也放下了武器，平靜地看著淩霄峽下蒸騰的雲霧。
獨孤若風。
他也在掛機？沈茜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想笑。
沈茜的手剛摸上鍵盤，天靈蓋被天雷劈了一道，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05.留下：沒刪除的號碼
皇甫翠花：你的好夫人呢？
獨孤若風：她不在。
皇甫翠花：不想看他的城主相公是怎麽衝冠一怒為紅顏，把八荒打敗的？
獨孤若風：如果你願意這麽想，無妨。
皇甫翠花：你是來送死的。
她等了一分鍾，獨孤沒有再說話。
皇甫翠花：對不對？從你利用輿論，把八荒和不落的霸主之爭推到風口浪尖的那一刻，你就不是為了曲香香，你隻是想找到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輸給我，讓所有人對你失望，然後你就有了理由離開《十四城》，你策劃了很久，隻差一個合適的契機，這個契機，就是我把你的夫人抓進了監獄。
獨孤若風：為什麽這麽想？
皇甫翠花：因為我是這個世界裏唯一可以殺掉你的人。
沈茜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這件事一點兒先兆都沒有，她明明招惹了曲香香三次，可是獨孤一次言語上的警告都沒有給她，就直接要求開城戰，這不是城主會做的事。
除非，一開始，他就想借助這場城戰達到某種目的。
仔細想來，獨孤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出現在競技榜了。
因為沒有人敢對他提出挑戰，他的排名才能始終靠前，所有人都說他高處不勝寒。也許，沈茜想，如果有一天她走到了這個位置，卻不再PK（對決），那隻能說明她厭倦了。
獨孤的個人技術在本服可以封神，至今無人能單槍匹馬打敗他，沈茜沒有和他打過，但看過他的PK視頻，的確強勢。加之他是不落城城主，不落城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帶領城池走到本服霸主的位置上。
他不願意，想退隱江湖，卻不可能，於是他等到了這個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沈茜才等到他的回複。
獨孤若風：太累了。
皇甫翠花：這不是逃避的借口。
獨孤若風：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皇甫翠花：你可以昭告天下，退位讓賢，而不是像個小人一樣利用你的對手。
沈茜皺著眉頭，拳頭握緊。獨孤又不說話了。
他從來到這裏，就準備輸給她。
那他為什麽在開始的半個小時裏還打得那麽認真？尊重她嗎？也許是，可是沒有意義了。
他想到過局麵會演變成現在這樣嗎？也不會吧。
戰場上廝殺的人們，都是曾經對這個遊戲抱有偌大**的那些人，當這一代人累了，想離開了，卻連一個好好的告別都不能擁有嗎？
沈茜也沉默了，片刻後，她長長吐出一口氣。
皇甫翠花：我會幫你的。
《十四城》的城戰設定，贏家的城主可以指定任何玩家成為輸家的城主。
但若指定自己的人過去，就是變相的城池吞並。
沈茜打開了不落城的城池簡介，副城主隻有一個人——林不收。
就把城主之位傳給他吧。
耳機裏傳來提示聲，城戰結束了。
【係統消息】八荒城對抗不落城城戰結束。城戰結算：八荒城死亡人數：7521。不落城死亡人數：8364。八荒城勝。
七個城池參加城戰，沈茜這方擁有四比三的人數優勢，但沒有人會再計較這些。
沈茜要任命新的城主了。她的手點到林不收的頭像上之前，沈卿決摘了她的耳機：“我！我要去不落城當城主，千秋城我玩膩了。”
沈茜停住，轉過頭看他：“卿決，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玩這個遊戲了，你會怎麽離開？”
沈卿決說：“昭告天下，更換城主，卸載遊戲。”
沈茜頓了頓：“你不遺憾嗎？曾有那麽多人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
沈卿決笑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看似我們彼此相依，其實誰離開誰不能玩啊？要說遺憾，我離開了一個我曾付出過心血的世界，離開了曾經並肩戰鬥的朋友，當然會遺憾了。”
沈茜回過頭，看見了獨孤新發來的消息。
獨孤若風：我會留下來。
皇甫翠花：為什麽？
獨孤若風：找到了新的存在的意義。
比如欠了一個人一場認真靠譜的城戰？
【係統消息】皇甫翠花任命獨孤若風為不落城新任城主。
皇甫翠花：這是我賦予你的新生。
獨孤若風下線了。
世界倏然安靜了下來，短暫的停頓後，爆炸一般的輿論又開始了新一輪刷屏，沈茜無心理會，下了遊戲，合上電腦。
這時才轉頭看沈卿決：“你不問我？”
沈卿決站起來：“猜也猜到發生什麽了，別以為那是你們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沈茜抬頭看到掛鍾，時間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半，她突然睜大了眼睛，從沙發上撿起手提包，翻出蕭默下午塞給她的名片。
純白的背景上隻有三行遒勁有力的鋼筆字。
蕭默。
他的電話號碼。
以及一句自我介紹——畫畫坑錢的。
沈茜按照上麵的電話發了一條信息過去。
——已到家，勿念。
發完又突然清醒過來，人家說“到家記得給我發短信”應該隻是客套話吧，和“改天聯係”“下次請你吃飯”“回頭見”之類的用語是一個意思吧？
她竟然還照做了。
手機上的號碼自動顯示為蕭默。
三年了，他沒有換過號碼，她也一直沒有從聯係人裏刪除過。
對方立刻回了短信過來。
——你家離得真遠。
沈茜腦子裏飛快掠過一萬句嘲諷回去的話，最終隻是高冷地回了一個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