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如果退役(下)
嘩——
太勁爆了!第一節課就敢頂撞教練,公開直白地質疑教練。這是何種的勇氣?大寫的驚訝!
“你覺得這是莫須有的要求?是兒戲不科學的對嗎?”王釗霖沒有生氣,盯著他問。
“沒錯。”斬釘截鐵沒有任何猶疑。
“可是我們是最珍惜時間的人,認識的人都知道。”鄭重看起來也沒有生氣,“所以不會無端浪費你的生命。既然做你們的教練,就要為你們一生負責,不單單是在正青春的時候,所以你先考慮一下,有空我們可以交流。”
“可是我想得很清楚。我不會中途退縮,也不會沒有走到最後就先想著後路。”路今白很快回答,“既然選擇了運動員,就不會糾結退役的事。現在每個人都更想盡快訓練,在專業上不斷提升。”
鄭重和王釗霖對視一眼,臉色凝重起來。
酈籽有點著急,不斷給他使眼色:“別說了……”
但是路今白那頭牛直接漠視她。
“啊哈哈教練這麽做一定有他們的道理啊,畢竟運動員是吃青春飯的,很快就會麵臨退役。之後能養活自己也很重要啦,技多不壓身,是不是小白?”丁丁打圓場。
“那是退役之後的事,現在,我不想分心。”路今白說。
丁丁和酈籽的臉都垮掉了。
王釗霖坐直了,就要開口。
“我能說幾句話嗎?”門口卻傳來一道略低沉沙啞的女聲。
酈籽猛地回頭:“媽?!”
她彈坐起來,跑過去:“你今天不是要回家了,怎麽過來了?”
昨天,酈一冰第一次堅持要送她過來北京。那時候酈籽心裏也很彷徨,就默認了變回小孩子。所以喬振和酈一冰兩個人送一個她。
但是下了機,酈一冰說還有其他事,就去住了賓館。酈籽自己打車過來。
“我改簽了,時間多,順便來看看你。”酈一冰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對王釗霖笑笑,“釗霖,我能進來嗎?”
她臉色一如往常的蒼白,笑得雖淺,還是很令酈籽驚訝。改簽?為什麽?不是堅決不來這裏的?
“過來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王釗霖忙站起來,很高興的樣子,“來,趕快坐下!”
“我剛剛聽了大家對你這樣做的質疑,以為你們在隨心所欲浪費他們生命,”酈一冰不再客套,坐下,神色恢複了冷淡,“我想是不明白你們真正的用意。”
“嗯,沒關係,總會懂的。”王釗霖微笑。
“我也曾是一名速滑運動員。”酈一冰看著路今白。
“媽……”酈籽愣住了,酈一冰竟然主動說起自己的事?
“也曾跟你一樣,速滑就是我的全部。從來沒有想過退役之後的事。”酈一冰繼續說,“然後,在奧運會上,我受了傷,於是退役。”
這個在座有幾個是清楚的。
路今白從她進來就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他對酈一冰,有某種敬畏。
而其他人,則是驚異地瞪大眼睛。
酈籽已經從她平靜的聲音裏聽出了悲痛的意味,心裏就是一緊。她想打斷酈一冰,可是酈一冰並不給她機會。
“我發覺除了不能再進行的速滑運動,我什麽都不會。”酈一冰接著說,聲音很是平板,隻有酈籽明白那是在壓抑,“我沒有家人可依靠,但是得養活自己,養活酈籽。一度真的養不活。如果沒有一個朋友,我想,我們母子真的有可能死於饑餓。記得有一次,酈籽病了,發高燒,可是兜裏住院的錢都沒有。我站在醫院走廊裏,甚至想過輕生。”
酈籽身子一顫,鼻子酸得厲害。
那些就是她不記得的過往。喬振不會說這些,酈一冰也從來不說。居然是這樣淒慘甚至絕望的嗎?
現在想想,一個殘疾了的運動員帶著個孩子,能怎麽辦?
酈籽從未有過的心痛,也從未有過地感謝喬振。
“當然,那不是唯一一次。因為離開了體育,我發現自己真的是生活的低能兒。”
“好了,別說了一冰。”王釗霖按住她的肩膀。
酈一冰並沒有停住,對她笑了一下,繼續說:“後來我在朋友幫助下,以25歲高齡進入大學學習俄羅斯語。一個學渣去學一門陌生的語言,其中的艱難我不想多說。總之,畢業之後進入一家貿易公司當了翻譯。才能勉強養家。”
這段酈籽有隱隱的印象。仿佛想起她在幼兒園,從來沒有被第一次接過。有一次所有人都走光了,還是沒有人來接自己,老師一頓抱怨,小小的她哭得很慘。酈一冰那天臉色特別不好,也沒安慰她。
倒是喬振知道了,溫柔解釋:“你媽媽今天補考,可是還是沒過,被人欺負了呢,她現在很累也很傷心。你別怪她,要乖乖的。叔叔保證明天第一個來接你好嗎?”
第二天,喬振真的第一個來接她。酈籽記得那時候自己在小朋友麵前很是趾高氣昂了一回。
“我想說的是,體育是吃青春飯的沒錯。要爭分奪秒在能努力的時候去奮鬥也沒錯。但是體育不僅僅隻是意味著金牌和勝利,當退役之後,運動員生涯不能隻是你曾經的輝煌和人生一站。”酈一冰的聲音仍然像是窗外的料峭寒風,沒有溫度,“它應該有更深重的意義,應該要成為你一生中最濃墨重彩的亮點,而不是唯一的亮點。所以,當青春過後,退役了,不能像我曾經那樣——隻剩下蒼老、暗淡、苟且……”
酈籽的心被狠狠撕扯了一下,從未有過的心疼,為酈一冰。
這就是她終日不見笑顏的原因。
“如果退役後,隻能抱著曾經的輝煌自憐自艾找活著的意義,卻不知道如何生存,或者不知道怎樣活得更好。就辜負了曾經的汗灑賽場,熱淚盈眶,以及拚搏輝煌。”
她聲音那麽低沉冷淡,可是說出的話卻無端仍然熱血沸騰。
酈籽臉上一熱,忙低頭裝作捋頭發擦淚。在酈籽印象中,酈一冰除了工作,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多話。她以為,酈一冰一定是不會說出多麽暖心或正能量的話。
可是她錯了。
酈一冰不是不會說,當她說出的時候,沒有人會懷疑。
因為現場所有運動員都肅穆而敬佩地看著酈一冰。包括路今白。
“是這樣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為了讓大家以後不會為今天的選擇後悔和遺憾,也不會出現因為曾經練體育,所以後半生黯淡無光的情況。”王釗霖站起來,肅穆說,“這就是你們進入國家隊的第一課,是我們對你們最大的負責。”
掌聲響起。大家很多運動員其實都是理想主義者,不是不知道有些運動員後半生的淒涼,隻是不願去想。
但是這一刻,大家都有了一份清醒而深重的心思。對自己現在的職業有了客觀的認識,也對兩位看起來“荒唐兒戲”的教練感到敬重。
酈籽紅著眼睛,看向路今白,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鼓掌,目光沉沉。
酈籽送酈一冰離開,一路沉默。
“行了,我趕火車。你也回去吧。”
“哦。”
“好好想想,關於退役後的事。”
“嗯。”
“走了。”
“媽!”酈籽在她身後叫住她。現在她忽然福至心靈,明白酈一冰為何改簽,有勇氣踏入冰雪中心,隻是放不下自己,要來看一眼吧。
“怎麽了?”酈一冰回頭。
“謝謝你,以及對不起。”酈籽低著頭,右腳在地上碾螞蟻。
“我知道你在謝什麽。不必謝,因為你是我女兒。”酈籽聽見酈一冰沉默片刻後說。
酈籽猛地抬頭,眼淚有點不爭氣了。
“至於道歉,我不知道從何而起。”
“因為我,你一定吃了更多的苦,我卻從來不知道。你怕我走你的老路反對我滑冰,我卻一直以為你是老頑固,所以,對不起……”
“現在我明白,”酈一冰卻忽然說,“我確實頑固了。所以不必道歉。”
她這樣一本正經地回答,酈籽忽然又有點想笑。
母女這樣的對話,好奇怪……
“況且,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我隻是為曾經的夢想付出點代價而已。”酈一冰接著說,“後來,你要退出,喬振問我,如果重新來過,我還會不會選擇速滑。我想了想,答案是肯定的。所以我明白,我隻是怯懦而已,我不能把自己的怯懦加附在你身上。如果你願意,你就可以選擇那樣做,隻要能承擔一切責任和後果就行。”
酈籽點頭,這段話她居然聽懂了。
“加油吧。”酈一冰拍拍她的肩頭,拉著箱子走了。
酈籽強忍住淚水,望著她慢慢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