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向陽記Chapter1夢想的距離

我不能確定,一定就能做好;但是我知道,有夢想就有可能。

光滑明亮的冰場上,幾名運動員並排靜蹲,整裝待發。

空氣在一瞬間仿佛凝結,隻為了等待。

槍響,身穿紅色賽服的女運動員應聲離弦滑了出去,占據了第一賽道,開始領跑。兩個黑色賽服的運動員緊跟其後,有好幾次,都試圖超越過去。然而每一次,都沒有成功。

滑行是純粹的。

第四圈彎道,她的身子斜蹲起來,左手劃過冰麵,整個身子仿佛就要側躺在在冰上被衝走,又奇跡地起身,轉過彎道。

然而身後已經有個人堪堪追上了她。

空氣稀薄起來。人影無限接近的一瞬,她卻忽然爆發,小幅度揮了揮彎曲的手臂,身子前傾,再次領跑。

風被衝擊得薄而密,仿佛鼓到不能再承受一絲力的帆,“嗖”地一聲,終於被穿透,紅衣的運動員第一個衝向終點。

空氣湧來,歡呼聲。

運動員振臂一揮,呐喊了一聲。

“帥!”屏幕一晃,酈籽忘記手裏還拿著手機,也振臂一揮,手機被甩出去,好在她反應夠快,一把撈住,長呼了一口氣。

視頻裏,解說員正自哽咽:“沒錯,冠軍!這是中國在此次奧運會上取得的首金!霸氣全開,這是屬於整個速滑隊,整個中國的榮耀!”

運動員摘下帽子,拿掉護目鏡,是一頭中性的短發,露出三分清秀七分英氣的笑臉,仰臉向護欄外的教練,露出滿口的白牙,然後飛馳過去相擁。

“在摘下護目鏡、放下帽子之前,你永遠不知道一名速滑運動員會有多帥、多……”

解說員的聲音忽然被一陣急促的音樂打斷,手機屏幕上火熱的賽場也變成白茫茫一片,隻有幾個生硬的大字:“胡曉來電”。

酈籽懊惱地撓撓蘑菇頭,嘴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哀怨,接通:“喂?”

“你在哪磨嘰呢?我老公馬上要上場了!”

“嗷嗷比賽!”酈籽使勁兒拍了把天靈蓋。不過是被老師叫去維修店拿了個小零件,回來途中發現朋友圈有人發了那個視頻,她一振奮,就把什麽都忘了。

“差點忘記了,馬上就來!”

邁開長腿,衝出去。攥在手裏的手機裏,胡曉猶自了然無奈:“又沉浸在你偶像那場奪冠賽事了吧嘖嘖!”

一口氣跑到速滑館大門,遠遠的,呐喊聲透過鋼筋水泥傳了出來。

上海的十月,尤是豔陽高照,暑氣難消。不過,僅僅是吃了頓午飯,天就變了臉,西風攜著一陣來勢洶洶的雷陣雨將靖安體院澆了個透涼。不過這點威力值的寒意,頃刻間就被體育館冰上運動如火如荼的賽事蒸發殆盡。

冰上運動是靖安體院的招牌專業,特別在花樣滑冰、冰球和短道速度滑冰幾個項目上,聞名江南。是為地方隊輸出最多優秀選手的體育學院。因此次大賽拉開省隊選拔的序幕,也是全運會的第一道門的入場券,因此賽事備受矚目,全校觀戰。陣陣歡呼與加油聲,像一波又一波熱浪,穿透體育館的房頂,回**在整個校園。

“薛慕陽!薛慕陽!”

“方女神!方女神!”

現在進行的是雙人花樣滑冰的短節目,聽陣陣瘋狂的呐喊聲,果然是院裏大半女生的“男神”、胡曉願意為其生猴子的“老公”——薛慕陽了。

酈籽從人潮中穿行,耳朵被尖叫聲炸得轟鳴。因胡曉在最佳位置,清一色的女生,嫌棄地白她:“沒看見這是雪花陣營啊?一個男生擠個什麽勁兒!”

酈籽尬臉黑了黑。“雪花”是薛慕陽的粉絲,她明白。然而這樣輕易判定她性別,不覺得謹慎不足嗎?

終於跋涉到胡曉身側,已經滿頭是汗。

酈籽望下去,潔白光凝的冰上,一對璧人伸手而立。薛慕陽穿著腰間、手腕都鑲著藍色邊紋的白色賽服,如雲杉樹一般挺拔。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側臉在平整如鏡的冰的映照下,散發著冷凝的柔光。

無端地,酈籽臉紅了,眼睛仿佛被灼傷一般,下意識地將目光從他身上飄開,就看見他旁邊亭亭立著穿黑色短裙的骨感高挑的女生,伸著一隻手,頭微側,修長的脖頸,如黑天鵝般優雅。

“咦……他的搭檔不是那個胖妞薛慕雨?”酈籽有些吃驚。

胡曉眼冒精光,正盯著下麵的賽場一動不動,這時衝著她狠狠地“噓”了聲。

瘋狂的人群也像是按了靜音鍵,偌大的場館寂靜無聲。

樂曲響,是熟悉的《肖邦第一協奏曲》。那一黑一白的兩人應聲輕盈滑過,交錯,遠離。

如雲杉的薛慕陽轉身跳躍時又柔韌如春枝,與他身側的身姿柔美的女生攜手、共跳、相舞,分離又相聚,行雲流水,相得益彰。

酈籽總錯覺,那是冰雪上共生的兩隻比翼飛鳥。

也許因為他們動作太快,酈籽又覺得目眩了。她恍惚地想,似乎每次見到他,都是這樣,如在雲端般眩暈。她恍恍惚惚地,目光變得迷離,一時回到那個下午,她呆呆站著,眼看著他一個旋身回頭,眼中華彩沉寂,而她如被電擊。

薛慕陽啊……

在一個托舉拋跳,兩人完美落地後,雪花們如癡如醉,嗷嗷尖叫:“啊啊啊薛慕陽!”

叫回了酈籽飄忽的神思,她這才發現手臂上傳來陣陣疼痛。胡曉就差把她胳膊扭斷了,眼珠裏紅心閃閃:“栗子,你說!我男神是不是帥出天際!美哭了啊!不行了快扶住我,我要暈了!”

酈籽牙齒縫裏發聲:“扶!我一定扶你!所以咱先鬆手行嗎?”

胡曉卻忽然“哎呀”一聲驚呼,酈籽的心也猛地一緊,提起來。因為她也看見,薛慕陽他們在同時做一個高難度的轉體跳,那甚至不能用“轉體跳”三個字形容,而是轉體360°跳後一條腿抬起並攏,另一條腿支地,快速旋轉起來。不知道是旋轉了第幾圈,兩個人同時一頓,看起來要停止牽手了,女生卻忽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還伸著一隻手——

現場一片抽氣聲。

那抽氣聲很快無疾而終,因為隻有一秒鍾,薛慕陽後滑的腳步停下,忽而向前一滑,做單膝跪下的姿勢,牽著摔在地上女生的手把她拉起來,順勢向右後方滑行。看起來就像那是本來就刻意安排的動作。

“不愧是我老公,處理得漂亮!”胡曉兩頰紅成燃燒的火團,歎服地跳了跳,又轉為憂慮,“不過這個失誤還是會被扣分的,很難超過前麵的選手了。這樣,後麵如果自由滑不能拿高分,也許就失去了衝擊之後全國滑聯舉辦的錦標賽的初級資格……”

觀眾席上,男生們呐喊:“女神加油!”

旁邊有雪花憤憤:“嗬!你們女神是要加油!別從花瓶淪落成拖油瓶才好!”

氣氛低落了許多,直到他們最後一個動作戛然而止,才又重新爆發尖叫歡呼聲。

“薛慕陽,薛慕陽!”

“方女神!方女神!”

冰上那兩人在冰上緩慢滑行向沸騰的觀眾鞠躬。

分數很快出來,78.88,展示屏上排名第三。

酈籽也看清楚上麵的名字:薛慕陽,方娉婷。

“方娉婷……”酈籽想起來,這名字她不陌生,校內網和群裏,出現率都很高。“好像是本院一號女神?”

“不是她是誰?”胡曉沒好氣,“我陽什麽都好,就是看人眼光不好,哼!”

酈籽有些呆,腦海中還回**著比翼鳥般的兩個人相擁滑過的畫麵。顯然,風靡整個學院的花滑部金牌選手薛慕陽的搭檔,本該是頭號女神才對。酈籽悵然再看去,已不見了薛慕陽的身影,在他離開處,隻剩下一團光。

下一對選手入場了。

紅衣如火的女運動員圓圓的臉圓圓的腰,圓圓的大腿,和她瘦高的搭檔做了個起舞的手勢,酈籽一眼望過去,從沉思中笑場——這可不是薛慕雨嗎,她真的很有喜感……雖然說不上是讓人無法忍受的胖,但是在花滑運動員中確實顯眼,一股違和感撲麵而來。

他們的表演又在薛慕陽那對顏值爆表的選手後麵,形成了略微的落差,加上動作難度一般,好在薛慕雨笑臉活潑,觀眾應該對她期待值降低許多吧,紛紛鼓掌為他們加油。

酈籽也不自覺微笑起來。運動著的女生,就是漂亮!

雙人滑的比賽項目結束,很多人帶著遺憾悵恨紛紛離場,隻有酈籽一動不動。

“不走啊?”胡曉有氣無力。

酈籽搖頭:“馬上是1500米啊!”

胡曉恍然,拍自己腦袋:“對啊,還有速滑,怪不得你雙眼冒光!我被方娉婷氣暈了!”

光記得看“老公”比賽,作為新聞傳播係的記者,她還得看完比賽,找寫作爆點呢。

花滑賽場和速滑賽場規格不同,幾個冰場維護學生上去調整圍欄,酈籽這才想起來,她該幹活去了。忙奔下去,開整冰車掃冰,與其他勤工儉學的同學一起在指揮下移動護欄,變成111.12米的賽道。

二十分鍾的休整後,男子短道速滑1500米比賽開始了。

剛剛空了一部分的座位早又被填滿,當運動員們上了賽場熱身試滑的時候,現場爆發了新一輪的呐喊。不同於花樣滑冰,速滑的賽場,一上來就是緊張至極的氣氛。

槍聲響,運動員飛了出去。

“路今白!路今白!”

“李翀!李翀!”

從呐喊聲中也能知道,此比賽項目中人氣最旺的就是這兩個人。

“栗子,你覺得誰會奪冠啊?”胡曉戳戳她。

酈籽的雙手下意識握得緊緊的,一雙眼盯著幾道疾飛的身影飛馳,過彎道,向前。什麽也聽不見。隻看見那兩個人將其他選手遠遠落在後麵,已分不清是在追逐風,還是風在追逐他們。

最後一圈!場上被新一輪尖叫聲潮淹沒。

“路。今。白。”酈籽喃喃但是一字一頓,她抬起一直緊緊握住的手擦了把眉頭上的汗珠,才發現手心也早已汗津津的。

當頭的一個運動員火紅色的賽服像一抹紅光射向終點線,而後直腰瀟灑悠哉地任慣性滑了半圈,摘下頭盔,向歡呼的觀眾席上打了聲響亮的呼哨,引得一眾女生們捧心連連。他嘴角輕微得勾起,並無半分的矜持,一雙眸子黑得耀眼,銳利得像倨傲的獵豹,寫著“我是王者”四個大字。

獲勝的正是速度滑冰部的王牌選手,速滑賽場上的狼人,呼聲最高的路今白。

“大佬帥啊!”酈籽深深舒口氣,隨著人群揮舞著拳頭,快要跳脫軌的心髒仿佛被放在烈火上燃燒著,整張臉紅通通的。許是錯覺,她看賽場,都覺得光芒四射,差點灼燒她的眼睛。

“每每這個時候,都有改做運動員來一場酣暢淋漓比賽的衝動!”身旁的胡曉盯著攝像機鏡頭裏的路今白,忽然鄭重地回頭,“栗子,你呢?做沒做過夢?”

“嗯?”酈籽微怔,再次將目光投入冰場,許是心跳太快的緣故,一時恍惚起來。喧囂忽然像是被真空消了聲,耳際傳來縹緲的聲音。

“栗子,長大了想做什麽呀?”

“運動員!”十歲的酈籽堅定,驕傲,“做奧運冠軍!”

……

“酈籽同學,人生終極夢想是什麽?”

“終極夢想麽……”十六歲的酈籽,在初中畢業典禮後,短暫的猶豫,“站在賽場上,作為一名速滑運動員。”

……

“大家好,我叫酈籽,今年十九歲。以後請多多指教。”一個月前,她自我介紹,“哦對了,性別:女。”

台下同學麵麵廝覷,仔細盯著她T恤襯衫加寬鬆的牛仔半褲,將近一米七五的個頭,大大咧咧的站姿,一馬平川的身材,怎麽看都沒個女生樣子……等她站得尷尬,右腳已經跨下講台,聽完性別驚愣中的班長總算反映過來,不過表情還未來得及調整,他戴著黑邊眼鏡,是嚴肅正經的:“這位……同學,作為一名體育與經濟管理的大一新生,談談你的夢想吧。”

酈籽僵住。

教室裏莫名一片靜默,一雙雙眼睛射過來,酈籽有些呼吸困難。

“那個……其實我媽就是想讓我上個二本,所以……”她終於尷尬開口,大刀金馬一揮手,“我還沒怎麽想未來,這個重大的人生問題,以後靠大家來拯救啦!”

又是一秒鍾的沉默,眾人明白過來“想上二本隻有選這個專業”的意思後哄堂大笑。

“同學,沒事瞎說什麽大實話呢……”

……

“發什麽呆呀……”胡曉橫過來一眼,“你手機在響,是不是又召喚你幹活去?”

果然是主管老師的信息:“速就位。”

酈籽打聲招呼,艱難擠出人群,飛奔而去。

接下來是短道速滑接力賽,酈籽和一起勤工儉學的同學,需要檢查賽場,調節溫度與濕度。

作業的時候,酈籽心口還在撲通撲通狂跳,眼前不停閃現路今白所向披靡衝向終點線的畫麵。

“剛剛發現整冰車一個零件老化,估計影響今天賽事。維修師傅這會兒電話不通,酈籽你研究一下,試試換了吧!”

“啊……”酈籽看著遞過來的圓筒樣的零件,有點懵,“好咧!”

“還有,倉庫那幾個大塊頭,放著太礙事了,你把它們搬到裏麵倉庫吧!”

酈籽:“好……”

是真的把她當做大力女金剛啊,那幾個老舊了的機器,哪個也有五十公斤以上。

在網上谘詢搜了半天,終於成功把零件換好,又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挪那些大塊頭。

遠遠的,傳來加油和歡呼聲。“是女子接力賽吧……”酈籽心裏長了草,一泄氣,機器從手臂裏脫落,差點砸到腳。

“好險!”她蹦了一下,甩甩發痛的胳臂,顧不得抹汗,撒腿就跑向賽場。

她步子邁得極快,很快“漂移”到速滑館後門拐彎處,距離能看清賽場不到三米的地方,卻差點造成一場“交通事故”——斜刺裏忽然竄出一輛車——不,一個人。

酈籽眼睛微微瞪大。

這樣的速度如果撞上,她估計一個月都到不了目的地了。

這樣想的一瞬間,她彎腰微蹲,斜下身子,一隻手撐了一把地麵,生生貼著那人左腿,從他揮起的手臂下,滑了出去。那人抑製不住的驚呼聲,像極了緊急刹車的聲音。而她運動鞋擦地麵的聲音,就像緊急刹車後,車胎與地麵的硬碰硬摩擦!

她緩衝了下力度,扶著牆回頭看見“碰瓷的主兒”跌倒在地,才後知後覺地跑過去扶起:“同學,沒事?”

同學臉色雪白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看起來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好像……也許?”

雖然穿著速滑服,這廝長得也太眉清目秀我見尤憐了點,為了不把對方嚇哭,她堆起和藹的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起身想繼續跑,誰知剛邁開腳步,就被人一把揪住了。

怎麽。還想訛人?

她陰森地回頭,對上的卻是一雙漆黑的眼睛,那眼睛裏閃著尋到獵物般的光華,低低的聲音語氣卻很重:“找到你了!”

路今白。

酈籽激動了一下,小粉絲在大神麵前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佬對著還兩眼淚欲流的清秀男下命令:“丁丁,起來!”

這貼切的名字……酈籽還能分心地抽了抽嘴角,很是配合地被大佬推進了身後的更衣室,才如夢方醒。瞥了一眼神色灰敗跟進來的丁丁,看來是撞到大佬的小弟了,忙低聲解釋說:“我不是故意撞他的……”

路今白眼神仍然很嚇人,閃著幽幽的光,像是看到獵物不懷好意的又振奮的狼,說:“脫衣服!”

“您看大家都沒事這事就這麽……”酈籽還在微笑著繼續說,而後忽然反應過來,震驚側目,脫口而出,“Excuseme?大佬您說啥?”

路今白沒去理會她幾乎錯亂了的語言係統,隻沉聲說:“快點,別磨蹭!”

“脫衣服?”酈籽眼睛艱難地動了動,試著確認。怎麽一言不合就動手!大佬您醒醒啊喂!

“要我幫你脫?”路今白緊緊擰起眉頭。

握緊拳頭,酈籽氣得臉轟轟地燒著,正要一拳打醒大佬,懷裏忽然一重,被拍進一套紅色速滑服和頭盔。隻聽路今白不容置疑的聲音:“你給我聽著,這場接力賽,隻準贏,不準輸。你跑我前麵,第三棒,兩圈一換人明白?”

酈籽呆了呆:“啥?”

丁丁也像是吃了一驚:“小白,你打算讓他頂替歐哥?”

小白……這個狼人的昵稱不是一般的萌……酈籽在緊要關頭,居然還能跑神。

“但是他不是我們隊的呀,教練同意嗎?而且他靠譜嗎?這可是關乎區賽和全運會啊,不如讓張藝替補……”

“張藝不行。我不管他從哪來的,贏了比賽才是王道,這是整個團隊的榮譽!”路今白一個眼風掃過去,字字鏗鏘有力。

丁丁打量酈籽:“小白,你對他這麽有信心?”

路今白沒有回答,他的眼神,比回答更肯定。

酈籽反應再慢,也聽明白了個七七八八,趕緊後退兩步,躲開路今白的魔爪,說:“可是我不是……”

“沒有可是!”路今白打斷她,盯著她的眼睛,沉聲說,“你還有兩分鍾換好比賽服。記住,賽場上是自己的天下,除了向前別無選擇,贏是唯一的結果!”

她被那目光震了一下,也被最後一句話蠱惑了。

廣播裏傳來賽前提示聲:“短道速滑男子5000米接力賽馬上進行,請運動員準備進場!”

“馬上!”路今白冷臉大喝了兩個字,帶著小弟轉身出去。

“別衝動啊……”酈籽輕輕,對著路今白的背影,有氣無力說,腦子卻是發熱了起來。

這是男子短道速滑接力賽,而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女生。不過顯然,別人,至少剛剛那倆人不這麽認為,當她當成了男生。這種尷尬又氣人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經見怪不怪。

早聽說過路今白是冰上的瘋子,對賽事看得比命重要。隨便抓個路人來頂包出意外的隊友,這算是一場不按常理出牌的豪賭吧?

現在他把身家性命和一眾小弟們的榮耀和參加更高一級比賽的機會都托付在她身上!她心裏仿佛被貓爪不輕不重地撓了下。

如果不上去,那路今白的區賽徹底無戲。

酈籽有點呼不過氣來,全身都像火燒一樣。她暴躁地抓著頭發,走來走去。

怎麽辦?

豁然停住腳步,已經半是崩潰。

廣播裏再次響起平靜莊嚴的聲音:“比賽馬上開始,請紅隊和藍隊運動員就位!”

酈籽來不及糾結,迅速換上了賽服,戴上護鏡,完全由身體控製心神,輕飄飄邁步走了出去。

場上歡呼雷動。

路今白已經換好了冰刀鞋,迎上來,將茫然四顧的她拉坐下,蹲下身,利落為她穿上鞋,調整好大小。

“還不錯,鞋子還挺合腳。看你了!”路今白拍拍她的頭盔。那上麵大大的“9”字分外耀眼。

酈籽從他低垂的頭顱看向鞋底閃著冷光的冰刀,心跳得越發厲害。

“我真不行……”酈籽站起來,肩膀卻是塌的,幸好她一直穿著運動背心,那種使胸部愈發平坦的內衣,且不知道是誰的賽服,還是蠻寬鬆的,然而還是不敢挺胸,“我……”

“走了!”路今白推了她一把,兩人雙雙進入賽場,酈籽沒有防備,在光滑的冰麵上搖晃了一下衝向護板,才算穩住腳步。

“小白……”本在冰麵上滑行熱身的丁丁看見了,幾乎一個趔趄,摸了摸護目鏡,“你確定他會滑冰?”

藍隊有人也看見了,投來異樣的目光。

路今白滑到酈籽麵前。

“挺直腰杆!”他聲音低沉,不容質疑,“看清眼前是什麽地方,扭扭捏捏像什麽樣!”

酈籽下意識立即站得筆直,跟隨他進了內道。

第一棒的已經站好,等待開始。

“砰!”槍響,三隊人馬應聲向前衝了出去。

內道的也滑了出去,等待接棒。

隻有一個例外——酈籽還傻傻站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

“酈籽,我要你發誓,永遠不許站在速滑賽場上!”耳畔響起的是酈一冰嚴厲到令人發寒的聲音。

“我發誓……永遠不參加速滑比賽,不站在速滑賽場上……”

年少的自己,哽咽委屈,舉手發誓的畫麵浮現在眼前。

“好,酈籽,”酈一冰臉色終於緩和許多,“我相信你說到能做到。”

……

“咦——”有眼尖的觀眾發現了異樣,“紅隊第三棒是什麽情況?”

“是啊,一副隨時落跑的架勢,我是不是錯覺,他表情是不是又懵又怕?”

雖然帶著頭盔和護目鏡,可是誰都發現了異常。

“你是不是瘋了?”丁丁第一棒傳出去,滑過她身邊,簡直要吐血,“馬上到你了!滑起來啊!”

酈籽身子一顫,正看見路今白從身側滑過去,漆黑的眼眸透過護目鏡,冷冷射過來。是一記嚴厲的警告。

“記住,賽場上是自己的天下,除了向前別無選擇,贏是唯一的結果!”

酈籽仿佛又聽見他如此堅定說。

深深吸一口氣。酈一冰嚴厲到發寒的聲音,年少的自己哽咽的聲音,路今白不容質疑的聲音慢慢遠去,逐漸被八個字代替。

正規賽場,正式比賽!

是的,這是目前她能夠參與的最高賽場,正規賽場,正式比賽!這八個字的**力讓她頭腦驀然清醒,而“救場如救命”五個字讓她徹底失去理智。

還記得,喬振問過她,對短道速滑如此執著,就確定自己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速滑運動員嗎?如果付出了艱辛和時間,最後一無所處呢?

她當時的回答是:我不能確定,但是我知道,有夢想就有可能。有夢想,就夠了!

是的,她的夢想,是掐不滅的!

她抬腿,開始滑行。

第二棒交接。

她衝到第二棒前麵,隻覺得後背被一推,“嗖”的一聲借力衝向前。發燙的心口慢慢變得發涼,發冷。因為她狠狠踉蹌了一下,一隻膝蓋直接倒地,保持一隻腿跪地的姿勢向前衝去。

“啊——”現場一陣驚呼。

跟在後麵的路今白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慢下了腳步。

賽道外的教練眯了眯眼,臉都鐵青了。

酈籽身邊人影飛逝,原本排在第二的紅隊,一下落後成最後。

現場一片寂靜無聲。不知是誰叫了聲:“紅隊完了……”

但是,等等——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個馬上要栽個狗啃泥的紅色影子,竟然……站了起來。

“咦?”

“啊!”

隻是,站是站起來了,可是已經到了彎道,她竟然仍保持著半彎著身子,並沒有蹲下去,用左手著地平衡身子。

那樣的高速度過彎道,要麽撞上護欄,要麽摔倒。估計身後的那一隊也要被絆倒了。

時間仿佛凝住,然後被切割成一幀一幀的畫麵,從一雙雙吃驚、擔憂的眼睛前掠過。

那個馬上要摔倒的紅色身影就那樣,慢慢地,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滑過彎道,子彈一樣衝出去。

沒有撞到護欄。沒有摔倒。

並且在大家驚訝出聲之後,穩穩且疾風一樣劃過最後一圈,精準地交給路今白。

更詭異的是,人們都沒有看清他何時超上來的,反正交接的時候他已經是在第二位了!

現場頓時從有驚無險的寂靜中沸騰起來。

“呼……老夫這心髒!”

“還、還有這種操作?”

“加油!加油!”

“路今白!路今白!”

最後一棒的路今白像一頭驍勇戀戰的獵豹,又像盯準目標的戰狼,急馳到最後一圈與第一名齊頭並進。然後蹲身過彎道,從外道超越了第一名,第一個衝過終點線。

歡聲雷動。

贏了。

酈籽冰冷而寂靜的腦海炸開了。她一動不動,看著歡喜鼓舞的隊員互相擁抱,用拳頭捶胸。

然後丁丁衝過來興奮地一把抱住她,雙眼放光:“兄弟你太牛了!你是新晉隊員嗎?我以前為什麽不認識你?”

酈籽身子一僵,推開他章魚一樣的觸須。忽然從夢境中醒悟過來,她剛剛到底幹了什麽……禍好像闖大了……

她一轉身衝出賽場,進更衣室反鎖了門,迅速換衣服。

門被捶得山響,然而四顧下,連個可爬的窗戶都沒有。

酈籽又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暴躁地團團轉起來。門外的人似乎越聚越多了,敲門聲簡直像是奪命警鈴。

衝動是魔鬼,衝動是魔鬼……酈籽懊惱地直想打死自己。

末了,酈籽安靜地立在門後,深吸一口氣,壯士扼腕地猛然拉開門。

呼啦啦湧進一堆人,酈籽覺得自己快被淹沒了。

“這位英雄,你怎麽了?”

“快跟我們自我介紹介紹唄!”

酈籽瀑布汗,低頭用手遮住臉,趁群情不備,忽然彎腰用力擠開人潮,泥鰍一樣擠出去,狂奔起來。

“誒?你別跑啊!”衝上來圍觀的一眾吃瓜群眾傻了。

酈籽回頭見路今白和丁丁追過來,身後還跟著浩浩****一群人,心裏一顫,貓腰更快飛馳出去。奈何路今白窮追不舍,她滿頭黑線,這……都替你們滑贏了,到底幹嘛窮追不舍!

她逃命一般拐過一個拐角。

回頭看,她的速度這是開掛了,後麵居然沒有追過來。

她站定找大門方向,心算了下,距離體育館大門隔著整個速滑館,全程一百八十九米。腦子裏閃出導航路線圖,導航語音毫無感情的聲音說著:“依剛剛速度,到達終點逃出生天隻需四十秒。”

嘴角勾起,抬腿。

然而下一秒,有人猛地一拍她的肩膀,叫道:“找到你了!”

簡直魂飛魄散……酈籽發誓,此生最討厭的四個字就是“找到你了”,找個大頭鬼啊!

哢嚓哢嚓轉過頭。

薛慕雨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閃著逼人的光芒:“是你對吧?那天晚上就是你對不對?!”

酈籽一時有些發怔,幽幽地想,所謂冤家路窄,喝涼水塞牙,屋漏逢連陰雨,不外乎如此罷。薛慕雨也算是個奇人,憑什麽這就認出她了,一點都不科學!

“所以你叫什麽名字啊?”薛慕雨像是中了十萬大獎。

酈籽渾身一顫,拔腿就跑。

“哎!你站住!”

餘光處,右邊路今白為首的那群人從拐角衝出來了。

簡直走投無路……酈籽一個拐彎,看見左邊門上小人的標誌一閃,急中生智,衝進了廁所,反手鎖上門。

靠在門上,喘息著重重拍著胸口,大口大口呼吸救命的空氣。

“小呀小蘋果……”

酈籽抬頭,徹底愣住了!

麵前有個身穿白色襯衫的男生背對著她正在扭著詭異的舞蹈。

那人耳朵裏塞著藍牙耳機,沒有覺察到有人非法闖入,兀自忽然大吼了句“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還配以《小蘋果》的扭腰送垮舞蹈一段。

他清瘦修長的身段,跟那舞蹈實在違和。酈籽一個沒忍住噴笑出聲。

那人或許是聽見了異響,回頭,一眼看見她,先是茫然微微睜大眼睛,然後就狠狠踉蹌了下,明顯被她驚得想跳腳。卻被她捷足先登跳了腳。

這個蠢萌的奇怪孩子,居然是薛、慕、陽!

整個體院的男神,那個讓她眼睛和心靈都忽然開悟的人,怎麽可能會在廁所裏發“神經”……

酈籽這個人,有個毛病,用胡曉的話說就是有時候思維敏捷得如有神助,有時候神經遲鈍得喪心病狂。當然,大部分時候是後者。

比如此刻,驚覺是薛慕陽後,她也隻是跳了下,並沒有驚叫或者幹脆暈倒過去。她一麵對剛剛發生的詭異情況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一麵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地在心中驚歎:“薛慕陽為啥在女廁所……薛慕陽為啥在女廁所……”

然後她的目光掠過牆上那一排小便池,心中頓時萬馬奔騰。

心中雖然奔騰洶湧,然而酈籽的軀體仍舊保持著淡定平靜的姿勢。

薛慕陽俊美的臉上有些紅,不過也算是淡定。

酈籽恍惚又想,得多好的修養和定力,麵對一個闖進來的女生,他才隻是皺個眉,溫和禮貌地問一句:

“怎麽?有什麽事嗎?”

哦,對了。酈籽找回了一絲安全感,忘記她在大家眼中基本形象是個男生。伴隨著安全感洶湧而來的,是自卑和沮喪——前所未有的。

她自動往旁邊挪了挪,減少存在感,低聲說:“那個……沒事,薛師兄您先走!”

薛慕陽皺了皺眉,好脾氣說:“你先。”

門外依稀傳來腳步聲。

“有人嗎?誰在裏麵?”敲門聲,薛慕雨清脆肆意的聲音傳進來。

“小雨?”顯然薛慕陽也聽出來了。

“哥?”薛慕雨一愣,“你在裏麵那麽久還沒出來?不會是又在做些奇怪的事解壓吧?”

酈籽在聽到“奇怪的事”後了然地看了薛慕陽一眼,後者臉紅了,他的膚色很白,眼尾都像是紅了。很快移開目光,微窘地輕咳了一聲。

酈籽心中狂跳,又忽然有了急智,她望了望四周,在看見一扇開著的窗戶時眼睛一亮,於是縱身一躍,爬上窗台。

薛慕陽也反應過來,一把拖住了酈籽的腿,審視她低聲問:“你在幹什麽?”

聲音一如想象中的低沉溫柔,直鑽肺腑,酈籽竟然走了走神,然後徒勞蹬了蹬腿,被拽下來。

“哥,裏麵還有誰?你看見那天夜裏那個男生了沒有?他好像朝這裏跑過來。”薛慕雨繼續拍門。

薛慕陽一愣,看了看酈籽,後者一張臉憋得通紅,使勁掩耳盜鈴似的搖手。

他蹙眉看了她一眼,轉頭對外說:“我……”

酈籽閉了閉眼,一招鎖喉掐住了薛慕陽,壓低聲音威脅,可是也許是因為聲音太小,明顯毫無殺傷力:“說沒看見!”

豆大的汗珠從鬢邊的頭發上滴落在臉頰上,酈籽煩躁地使勁吹了口氣,將那濕漉漉粘在臉上的頭發吹開。

那氣息也吹拂到薛慕陽下顎,他看了看她,又輕咳了聲——咳的時候他嘴唇一抿,眉頭稍挑,像是個明知道撒謊是不對的卻隻能勉強的孩子,酈籽又不合時宜地聽見了心髒蹦躂的聲音。

“沒看見啊。”咳完了,他略不自然地說。

酈籽舒了口氣,警惕地支耳聽薛慕雨離開沒,卻聽見又一陣腳步聲,路今白的聲音響起:“讓開,一個女孩子堵住男廁所是想怎樣?”

“要你管!”薛慕雨反擊,不過想是薛慕雨被撥開了,因為門把手一響,路今白等人要進來了!

酈籽臉黑了一半,絕望地抱緊了頭,再次衝向窗戶,還沒邁開步呢又被抓住了。

“……”酈籽巴巴看著薛慕陽,欲哭無淚。

哢噠!

門開了。

救、命、啊……

酈籽久經窘境,臉皮早練到一定級別,心又大到一定境界。然而此刻也不得不未雨綢繆,死一死的101種方法……

然而下一秒,薛慕陽手下一使勁,把酈籽拖進了廁所隔間。

咦?酈籽抬頭看薛慕陽,呆住了。

門外路今白在一間間找人了。

“沒人啊老大?”丁丁的聲音。

“這間門鎖著。”一個陌生的男聲。

說著敲了敲門:“裏麵有人嗎?”

廢話……酈籽臉色難免一白,絕望地死死抓住薛慕陽的衣袖。

大約是她的表情太搞笑了,薛慕陽嘴角抽了抽,才開口:“有。”

“你是?”

“薛慕陽,怎麽了?”

門外有人聽認出了他的聲音,抱歉:“哦,是薛師兄,抱歉啊!”

等一群人離開了,酈籽軟倒在牆上。

三秒後,酈籽神經一下子又緊繃起來,仿佛連頭發絲都僵立了。因為才看清兩人擠在狹小的衛生間,而她還像溺水的孩子抓住救命稻草那樣擰著薛慕陽的衣袖。

“你幹了什麽?”薛慕陽試圖將衣袖從她的爪子下解救出來。

酈籽目光頓在他溫潤的臉上,如此近距離,原先陽春白雪般的模糊印象都遠去,她能看清他濃密的睫毛和微抿的薄唇,漂亮得一塌糊塗,她的心口也跳得一塌糊塗,整個人像在蒸籠裏,呼吸不過來。完全不記得怎樣鬆開手,隻急著澄清:“沒……我沒幹壞事啊,就是一些誤會,誤會……”

她完全沒讀懂其中的意思,隻是被那目中的光震懾得幾近暈厥。

他無奈歎口氣:“鬆開。”

“啊?”酈籽順著他的目光,終於看見自己的魔爪,已經將他的賽服抓得皺巴巴,觸電似的鬆手,“哦!”

薛慕陽整理了衣服,率先拉開門出去,酈籽僵硬地跟出去。

靜默。

她總算低頭說:“謝謝薛師兄了!”

現在酈籽的智商,完全無法應付這混亂後的緊張。唯一反應是——跑路,跑路啊!

拉開門朝外看了看,確定沒人,就想貓腰竄出去。

“等一下!”又被拉住了。薛慕陽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

酈籽心裏又是一緊,該不會是看出她是女生了吧?酈籽低頭握拳,臉上熊熊燒著。

“小雨一直在找你。”他開口了。

“……?”

“她這個人很執著,凡是她看上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啥?”酈籽忍不住抬頭。

“自那夜之後,她對你非常感興趣。以我的了解,她還從來沒有這麽喜歡一個男生。”酈籽發現薛慕陽那種人畜無害的溫和不見了,目光變得挑剔而嚴肅,“所以,奉勸你一句——”

酈籽心裏驚驚的:“什麽……”

“你還是別躲她了,不要做無謂的掙紮,不如認真考慮一下,小雨她真的挺好的。”薛慕陽特別認真地說完。

酈籽睜大了眼睛。

“雖然她看起來有些任性,但是其實很單純。身材肉乎乎,也很可愛……”

讓一個女生考慮你妹妹,你究竟知不知道在說什麽?

麵對他半是期待半是威脅的目光,酈籽一稟,下意識點頭:“啊是的,很可愛,哈哈……”

幹笑兩聲後她奪門而出。

不知道為什麽,她並不願意澄清自己不是男生的事實。她隻是直覺,如果說明白了,大約隻會用收到他驚嚇而克製的嫌惡目光,以及徹底的遠離。

他回到天上,她繼續沉入塵埃,永無交集。

然而,她想離他,近一點,比現在再近一點。

酈籽永遠忘不了,那個陽光大盛的早上。

她調好溫度,從工具房出來,正要快步走出去,忽聽一陣悠揚的音樂從冰場傳來,她轉頭瞥見一個男生在冰場悠遊地滑行。那飄逸的姿態讓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然後她腳像生了根,立在那挪動不了了。

周圍的聲音驀然遠逝,酈籽仿佛陷入了真空中。

她無法用語言道出那場花樣滑冰帶給她的震撼和感動,也無法道及男生在時而悠揚時而急促的樂聲中,身姿挺拔的在冰上滑行、舞蹈、跳躍的柔美與力度、自由與追逐的美感的萬一。

她是個粗線條的人,活得簡單。在她的字典裏,從來隻有速度與風才帥才是美。可是當男生在冰上華麗舞蹈,周圍一切都在旋轉,飛翔,恍若時光飛逝,而他永在。她被深深鎮住了。然後,三連跳,他在空中優雅騰身旋轉,穩穩落地,那張幹淨的臉是在身子半轉後才轉向她的,他的短發在空中動感地劃了道弧線,平靜卻氣場襲人的臉上,一雙安靜的眼睛華彩沉寂。

“嘩——薛慕陽!”身旁有女生幾歇斯底裏似乎要暈倒,“我要給你生猴子!”

“薛慕陽……”酈籽低喃出聲,隻覺得猶如六脈忽然被打通,或者說眼睛和心靈剛剛開悟,於懵懂中恍然讀懂了從未想到的什麽東西,看見了一種感動的美。

十九年的人生中,她本來從不在意什麽美醜,隻有方便簡單。可是,這一刻,她無比清醒地明白,原來還是有美醜之分的。

美,就是光,就是暖,就是雲上。

一瞬間,她不知道為什麽,眼睛有些濕潤。

“哎,掃冰的,讓開!”有人推了酈籽一把,她踉蹌數步,幾乎是失神落魄地走出了體育館。

太陽升起來了,刺得她一陣炫目頭暈。

自那一場華麗的目睹,一整天酈籽都覺得頭暈目眩。直到夜晚,麵對夜空,才頓悟——人的一生,總會遇見一個人。

當那個人出現,猶如一道天光,正中眉心,劈開混沌,蒙昧的心被驚動,茫然的眼睛被開了悟。從此月華星輝,天青雲白,印在心底。

薛慕陽,就那樣猝不及防地,降臨。

窗外一陣急雨滴答聲,又下雨了。

這一係列的狂亂狼狽,用盡了酈籽全部的心力、體力,像是一天內跑了十萬公裏,精疲力竭。

酈籽把自己撂倒**,像一條落在網中的死魚一樣躺著。她睜著雙眼,呆呆盯著天花板,一如幹了太多錯事的孩子,不知道該補救哪一個,於是幹脆自我催眠,一個也不去想。這樣就以為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雷炸在窗外,放空狀態的她嚇得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於是,一切現實重新進入腦海,路今白、扮男生、滑冰、薛慕雨的喜歡、薛慕陽……一團亂麻的狀況讓她頭疼欲裂,“嗷嗚”一聲,她重新躺倒絕望打滾。

追究起來,這一切的起因,似乎都源自一周前那個有月的夜晚。

那天晚上,她終於經受不住**,決定溜進速滑館去,隨(作)便(一)滑(作)滑(死)。

那天酈籽一直等到夜晚十點,草地上最後一對情侶也散去,才在靜謐的夜色下,左顧右盼著從路燈下閃進體育館。

畢業帽造型的體育館一如沉睡的龐然大物。酈籽嫻熟地扭動鑰匙,“哢”的一聲鎖被打開,酈籽輕輕吐口氣,閃身進去,將夜風關在了門外。

裏麵黑漆漆的,沒有一絲風。她輕車熟路摸進工具房,脫去外罩的襯衫,從櫃子裏取出一個碩大的包裹,頭盔,冰刀鞋,她動作麻利,穿戴整齊,出門拐進空曠的速滑館。

冰麵如一麵巨大的鏡子,閃著冷凝瑩白的微光。

酈籽克製地衝空無一人的冰場打了聲招呼:“嘿,我來了!”就縱身飛馳起來,耳側的風可比外麵的爽利多了。她擺臂探身,迎風滑行,正要加快速度,忽見一道影子貼了上來,嚇得她左腳一撇,歪歪斜斜躲開,狠狠撞到了護欄上。

“鬼——”陰森森,帶著涼涼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