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契

主要人物:談雲想、唐乾州

次要人物:唐琢、談青絮、談清歌、鳶尾、紅藥

(一)

時值早春,花色糜糜。

中州大地的帝都之中,一位頭綰雙丫髻的少女匆匆走在去花市的路上。身後的兩個小丫頭小跑著,左右跟隨著。

楊桃在街邊擺弄著弱柳扶風的姿態。

帝都的富麗春色,耀人眼波。此間魏紫團團,千瓣婉轉,保持著花後的霸氣豔麗;彼處光彩照人的姚黃,亭亭玉立,一筆一劃勾勒出一城狂的醉人美感;粉麵含春的趙粉,保持著細膩柔婉的體態,嫵媚多姿;粉紫交織的二喬,活生生染出了潑墨畫的詩意。

更不用說,壯觀的洛陽紅,蓮菊合瓣、色如君袍、千金難求的禦衣黃,雍容華貴、麵染紫粉的酒醉楊妃,源遠流長、彩瓣狹長、翻卷如錦的青龍臥墨池,晶瑩如玉、純淨閃亮的雪塔,清新脫俗、花色黃綠的稀品豆綠……名目繁多,不可勝數。

一路上兩個婢女毫無見識地大呼小叫,少女卻徑直走向一處。見到繁華落盡,她走向一處寂寥的地方。

“原來是談家三小姐。今日百花節前來,可是為選一盆女兒花的?”賣花的老嫗指了指四處的花朵,像拾起歲月一般撿拾起破碎的花瓣。

談雲想低了低頭,紅了臉。“正是。婆婆有什麽推薦的。”

“小姐生的金枝玉葉,麵容具有水擺夷的綺麗脫俗。這倒是要多費些心思了。”老嫗不禁皺眉。

“小姐,這是該喜還是該憂?”活波的鳶尾調笑道。

紅藥嗬斥道:“還不住口,小心回去小姐收拾你。”

一旁,雲想直勾勾盯著匆匆進入花棚的老嫗,眼裏凝滿了悸動。

找不到合適的花,這意味著什麽。在當地的民俗中,這可是極為不好的征兆。

帝都民俗,女子會在十五歲前找到一盆與自己有緣的花朵,直到出嫁前一直悉心照料著。花朵繁盛,女子越益富貴,花朵與女兒幾乎是休戚與共。花是一個寄托,更是一個兆頭。

她往日曾羨慕地看著二位姐姐將自己的花朵帶回府中,而此刻,自己卻麵臨這樣的窘境。

正在這時,老嫗忽然不好意思地告罪道:“三小姐,本來有一盆花朵很適合你。可是不知怎的,一下出了一些問題,幾片花瓣被損毀了。”

“婆婆,您能帶我去看看吧?”雲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低聲下氣地乞求道。

“隻是,花房中髒亂不雅。小姐金枝玉葉,怕髒了尊貴之軀。”老嫗麵露難色。

“婆婆隻管放心,雲想不會。”雲想急急走入花房,卻在角落裏看到一盆潔白的白牡丹。隻是,花朵殘缺不全,就像是被野獸啃咬過一般。

老嫗訕訕瞧她:“這花隻需再在這裏修養一陣便好。小姐若是不急,下月初五可還取回。”

“不必了。掐掉這一朵花便好。”雲想頓了頓,對眼前這一盆精致的牡丹十分心儀。她認得,這是一盆雪塔種的絕世牡丹。

“不可,小姐。但若你認定這是你的女兒花,冥冥之中花神便將你和此花聯係在了一起。花若受損,人易受損。”老嫗推開了她的手,嚴肅道。

“可是,我今日如何也要將它帶回。否則家父會因此而蒙羞鄉裏。”

“即是如此,容我想想。”老嫗眨了眨細長的精明小眼。

“這樣便好,用花的骨血滋養花朵。”老嫗鼓動著烏黑的眼珠,從地上拾起一摞碎裂的花瓣放入花中底泥中。

雲想總算是將花朵搬回了家中,如此照看著,總算逃過了一劫。

三年後,陽光澄澈的早春時節。雲想與自己的二位姐姐一同在花樓中召開選婿大會。

說是為選婿,實則下邊立著的都是父親談將軍特意選擇過的人物。家世煊赫,卻難得真心。

是故,在剛開始去之前。雲想立在花朵寂寥的雪塔旁,撫摸著花朵的葉片和纖細莖肉,喃喃自語:“阿雪,我一生的幸福都在此。你我休戚與共,榮辱一體。你一定要保佑我尋得良緣。”

“紅藥,快去拿銀針來。”

“我用我的血液酬謝你,我的摯友。”一滴鮮血滴入花泥,一種刺心的感覺在她的腦海裏行走。

紅藥呼喊一句,她急忙命侍女噤聲。

眼前,一片姹紫嫣紅的大好時節在等待著她。她抬眼看著樓下的少年,龍蛇混雜。

(二)

走上台來,是一位身披玄青色鵝絨大氅的貴公子。人未到,笑聲先聞。人群散開,這位有著寬肩、白淨麵龐、殷紅嘴唇、利落眉眼、瘦高個子的貴公子搖動著一把華麗的羽扇上了搭建的台子。

“在下淳於言,乃是杞縣人氏。今日來此與眾人無異,一為結交夥伴,二為拜見未來妻子。”

台下一陣哄笑,亦有不滿意之人。

雲想猜測著,這便是要給大姐選的夫婿。杞縣淳於氏,帝都大族,可是如雷貫耳的名號。撇開男子眼中的琉璃之光,以及言笑晏晏的臉皮,倒是一樁極好的姻緣。

她扭眼看去,卻見紅衣的女子不禁多看了幾眼。台下的話語也聽不清楚,隻知道一頓應承唐突。男子入定。

二姐清歌打趣道:“姐姐,你看啊。未來的丈夫此刻正在樓下看著你呢。”

“八字還沒一撇呢,休得胡說。”大姐青絮扭眼看著穿過花廳的軒昂身姿,一麵驚慌失措地看向自己的女兒花。——那是一株十分美豔的芍藥,花心層層疊疊暈染出絕妙的粉色猶如女子臉頰邊的粉暈。

雲想一笑,插話道:“二姐姐,瞧。樓下的各位公子如今又為了你而來了。”

一向活波的二姐清歌捂嘴一笑,頭頂的淩雲髻微微拂動,洋紅色的襴裙隨風舞動,熠熠生輝。流光溢彩,目光流轉,看向一位棕色華袍的少年。那硬朗的五官、深情的眉眼,挺拔的身姿,如一顆珍寶一般即將進入璀璨的寶匣。

清歌輕聲讚歎。

雲想會心一笑。“二姐夫可有北國男子的氣派,與姐姐正是相配呢。”

“一雙深情的眼眸,如此英俊,倒是和歌兒般配。”大姐青絮一笑。

“罷了,罷了。我認輸,你們還是繼續看吧。”清歌背過臉,麵色羞赧地如一個紅蘋果,心中卻分明十分高興。

雲想認得男子腰間的玉璧,那是龍紋。那是隻有帝王華族、功勳貴族、沒落王族才能使用的榮寵。

當男子一開口的刹那,雲想便篤定自己猜對了。

“在下姬明,帝都人氏。”

三姐妹的父親急忙起身,相迎入內。留著外邊的人不明所以。

清歌摸了摸自己的妖嬈薔薇,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那或許就是認命的笑意。

雲想焦灼不安,終於輪到她了。

清歌一笑:“想兒,這回可要輪到你選擇無雙夫婿了!”

“可惜,太難。也是父親對你的寵溺,居然準許了你的一個要求。”青絮惋惜道。

雲想嘴唇翕動:“我所求之人,一定要心思靈慧。”

“如你所願,一定能遇見一個如玉公子。”清歌朗聲道。

樓下,身著一身胭紫華衫的李管家在人群**之時。李管家清了清嗓子,大聲吼道:“今日我家小姐聽出了一個謎語。誰能猜出,便能一睹芳容。”管家指了指樓頂的花樓。

樓下歡呼雀躍。

一個頭戴鬥笠、身著孔雀綠袍的少年,扶著一杆竹竿。頭頂插著幾根孔雀羽。身後跟著一個狼狽的少年。

“公子,此處人多嘈雜,咱們還是回避吧。”少年甕聲甕氣地請示道。

“無妨。此處是在招親。不知是不是那聞名帝都的談氏三姝?”少年玩味道。

“想來便是。你瞧,四處人滿為患,連一隻蒼蠅也沒法擦縫而入。”狼狽小廝應道。

“快別聒噪了。我等還在靜心聽題呢。”前方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回頭白了二人一眼。

“還請諒解。”

公子一笑,走上前去,摘下帷帽,一張秀雅的方臉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中,如一隻華麗的白鶴立於雞群。

雲想聽不見任何的響聲,唯有耳畔搖曳著震耳欲聾的響聲。那、那是她的心跳。

(三)

當她立在燭台下看著自己的夫婿,隻覺三年是一場旖旎的幻夢。

唐乾州,是他的名字。她也由此得到了新的名號——唐談氏。

“夫人,再過三日便是歸寧之日。預備幾時回家?”溫聲軟語,驚豔了時光。

雲想想了想,摸了摸熟悉的花朵。“自然是聽夫君安排。”

“那我們即刻啟程,越早越好。”他的笑顏掠過她的眼底。

她望著他,心情舒暢。

結婚三年,雲想雖不曾誕育一兒半女,可乾州卻不因子嗣而納妾。二人始終孑然一身,伉儷情深。

寬大的屋舍,帶著兒時的氣息次第躍入她的眼簾。她越過嬌羞的白牡丹,看著自己溫潤如玉的夫婿。目光含情脈脈,瀲灩春水。

下了轎輦,夫妻二人徑直入內,母親和庶母們整整齊齊站了一地。

一番寒暄,進入內堂。

談母宣氏寂寥歡笑,望著女兒柔聲道:“何時才能給我帶來一個外孫?”

她也一笑,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唐乾州此刻正在外邊同嶽父交談,滿堂的歡聲笑語在一前一後兩架馬車的幹擾下開始沉寂。

宣氏一笑,即刻起身,理了理頭頂的斑白雲鬢。“雅圖,快幫我看看。頭發亂了沒?”一個身著橙色衣衫的婢女急忙探勘,忙微笑著打消了老夫人的顧慮。

雲想起身盈盈一笑:“母親,多半是大姐和二姐回來了。”

宣氏急忙拉著她走到屋外。

“這倒是巧。我們三人都回來了。”二位少婦盈盈站在堂中。

“多年不見,雲想依舊美妙依舊。”

“二姐姐也是。”雲想上前挽住二位姐姐的手。

“快別互相吹捧了,進屋說話吧。”大姐招呼道,命乳母抱著自己的三歲兒子進了屋內。

老夫人一見女兒們衣著璀璨,像是生活如意,說了幾句便要張羅著下去預備飯食。

三位孝順女兒忙止住。

宣氏卻一笑:“你們三姐妹好生聊著,我去下廚為你們做些可口飯菜。”

三人無可奈何一笑,放了母親出去,便圍坐在貴妃榻上聊起日常瑣事。

卻是二姐最先撲簌簌落淚:“過得真快,在家裏著實不如娘家暢快。我的丈夫納了數房小妾,隻因子嗣問題。”

“你且寬心,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大姐也有些話語凝噎。

雲想隻有輕輕拍著二姐的肩膀,卻找不到一句有力的話語來安慰。

二姐扭過臉,笑了笑:“還是想兒最為幸福,永遠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其實……”雲想有些難以啟齒,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的小侄兒發呆。

外邊,一陣響動,原是有客人拜訪。

婢女進來遞了拜帖,卻令雲想一陣怒火中燒。

“居然是景秀來了。”雲想不禁將拜帖緊緊捏在手中,憤憤道。

“就是那個你信中所寫的狐媚女人,仗著自己的父親是國公,一心想要引誘妹夫的女子。”大姐嗤之以鼻道。

雲想沉聲道:“讓姐姐們見笑了,正是她。”

二姐忽然眨了眨眼。“這事本來也很容易,關鍵官階在那裏壓著。父親也無法不叫她進來。讓我們細細看著,這妮子究竟打的什麽算盤?”

“我們如何想不重要,關鍵看妹夫如何處置。”大姐了然開了口,眼底泛起一絲酸楚。

雲想出去一瞧,卻見到乾州正與那小姐在堂屋裏說笑。雖然,旁邊還立著一臉憨笑的老父談將軍。

夜深了,宴會過去,等到景秀的馬車遠遠離開。雲想才覺得鬆了一口氣。

她睡在床榻上,想著景秀看著丈夫的目光,就覺得心中有一團無名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唐乾州看出了她的怪異,詢問道:“夫人在沉思什麽?為夫正好清閑,願為夫人分憂。”

“景小姐,和你是青梅竹馬?”雲想有些失語。

“不是,小時候隻見過幾麵而已。”

“如今倒是奇怪,她並未接受邀請,卻上門拜訪。真是不知何意!”雲想試圖從男子的臉上捕捉到一絲令她心碎的痕跡。

“都是禮節而已。”

“我看著她看見姐夫們的眼睛都在發光。這也是禮節之中的事?”

唐乾州一笑:“夫人一定是看錯了。景小姐早已與青燈古佛為伴,姻緣異性於她皆是身外之物。”

“夫君怎知?”

“夜深了,燈火亮著,快些睡吧。”乾州愣了片刻,才答道。

“你還沒回答我?”她追問道。

唐乾州戲謔地起身,吹滅了蠟燭,道了一句:“寢不語。”

懷疑的罌粟開始在雲想的心中生根,當她想起在臨走之時莫名看見景秀又出現在送行的人群之中。景秀的歡笑嘴臉,深深刺痛了她,而罪惡的罌粟已經綻開了第一片花瓣。

(四)

在娘家逗留了半月,三姐妹又各奔東西。

雲想一回到葉城,便迫不及待地將紅藥叫入了房屋。

“紅藥,你去酒肆裏尋一個女子,模樣絕色最好。我有要事相商。”

唐乾州出去應酬,回來的有些晚。寂寥的府苑裏,燈影綽約。他有些奇怪,為何他的雲想沒有將門口的燈點燃。那一盞守候著他的燈火一直都燃燒在他的眼底,那是溫暖他夜晚的明星。

卻見到一個紅衣女子在屋舍前嫋嫋娜娜地起舞。

乾州因為喝了一些酒,莫名眼花,還以為是雲想在前方。便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

夏夜的荷香十分怡人,蛙聲一片,稻花的香味寂寥在一塊小小的菜園邊。

乾州朝前跑去,那女子卻一下躲開。他跌落在地,卻一笑:“雲想,快來扶我。”

那女子含羞帶俏地跑過來,連忙攙起他。

他正欲親近,卻看到一張妝容拙劣的臉龐映入眼簾,他駭然一把將其推開。他一張桃紅的臉上露出深沉的醉意,頓時酒醒了大半,駭然道:“你是誰?”

“我是你的雲想啊。”女子嬌媚一笑,細步而來。

“你才不是,你連她的萬分之一都不如。你連景秀的萬分之一都不夠。”乾州指著女子,朗聲叫喊。

藏匿在一處的雲想震驚不已,立馬跑上來,將他扶了下去。並用重金酬謝了請來的酒家女。

歎息,失神,一夜未眠。雲想隻有用濃濃的胭脂遮擋住眼角的勞累。

似乎乾州對於昨晚的事情,除了頭疼,其他並無太多特別的感受。到了下午,依舊坐上馬車,急忙奔赴碼頭。

雲想送別夫婿,無奈地立在微風中,看著雙燕翻飛,天鵝引頸。四處是一片成雙成對的燕燕之景。

秀目一瞥,便逃似的走回了內室。陽光下卻見一盆白色的牡丹正開著茂盛的花朵。

她淒然地走近。“小雪,你若有靈,一定要幫幫我。替我穩固丈夫的心。”

紅藥見她垂淚,連忙遞上手帕。“夫人,快別傷心了。”

雲想接過,擦了擦眼淚,哀傷地說道:“若是你是人該多好,那你一定是我休戚與共的摯友。”邊說著,幾滴眼淚滴在了花葉之上,又順著枝幹墜落在花盆之中。

花色荼蘼,在外出一月後,唐乾州帶回了一個女子。

雲想憤怒地走到他的麵前,卻礙於丈夫的夥伴在場而故作大度。一個妻子的風範在大家氏族家永遠是那樣的重要。

夥伴總是會走的,而丈夫也是會外出的。而,這位新來的女人卻不會離開。

紅藥看著眼前癲狂的女子,害怕地吼道:“夫人,別亂來。她終究隻是一個侍妾,撼動不了你的尊貴地位。”

“你怎麽能明白,這是怎樣的深情與痛苦?”雲想在五顏六色的藥瓶中尋找著。

紅藥哽咽不已,一種負罪感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那些紅紅綠綠的瓶瓶罐罐畢竟是她從藥鋪裏買來的啊。

“我隻希望他對我忠貞不二,不過短短三載,原來都是奢望。”雲想淒然苦笑。

雲想拎起一瓶紅色的藥瓶,猛然衝出院子。

“夫人……夫人……”紅藥猛然跟上,看著她發瘋一般跑向了侍妾所居住的折蘭居。

雲想大力地捶打著門戶,像一隻失控的野獸一般。

門推開的一刹那,她立馬跳了進去。將攔住她的婢女推倒了一大片。

她拽起一個侍女的領口,惡狠狠地追問道:“她在哪裏,你家夫人在哪裏?”

侍女顫顫巍巍,嚇得嘴唇發紫,顫抖著手指,指向裏屋。“夫人她……她在裏麵沐浴!”

她在侍女回答之前,便聽見了裏麵葫蘆瓢舀水的響動。

她冷笑著,挽起簾子,跑了進去。

“你好啊。初次見麵,便要永世不得見了。”雲想冷笑著。

那背對著她的嫋娜女子,早已經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紗衣。

“你好啊。”

女子一回頭,卻令她一驚。那眉眼,那嘴唇,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居然和自己有些許相似。她不禁停住了腳步。

“入門多日,不曾見過姐姐。今日總算得見,妾身白雪塔,姐姐喚我小雪就好。”侍妾嫣然一笑。

“小雪?”

女子晃**著自己的胸衣,那衣襟上的一點紅色映入了她的眼。

她失神地跌落在地上,紅藥尖叫一聲朝前想要扶起她。“夫人。”

她失神地回過頭,朝紅藥揮了揮手:“退下,退下。容我跟小雪說幾句話。”

雲想咬了咬嘴唇,責怪著自己居然如此親密地喚對方的小名。

紅藥又驚又怕,但又不得不退下。

白雪塔一笑,關上了門,衝紅藥一笑:“不必擔心。”

紅藥緊貼在門戶上聽著,生怕夫人出事。

“你怎麽和我生的一樣?”雲想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那便是緣分吧。當時,我在泥河邊戲耍,卻遇到了乾州。他見我長得像你,便納我為妾。他說,我是那樣的像自己的結發妻子,他說,姐姐也一定會喜歡我的。”白雪塔眨著明媚的眼波。

“一樣的麵容,你說我是該喜悅還是該悲傷?”雲想分明很憤怒,而現在她看著眼前的女子便覺得可親,一種相見恨晚的思念沒來由地使得她淡了怒氣。

“姐姐不必悲傷。她喜歡我,隻是因為姐姐的臉龐而已。乾州的骨子裏,是深深愛著姐姐的。”

“是也罷,不是也罷。我隻希望你永遠不要踏入我的房門半步。”她慘然一笑,便轉身即走。

“姐姐留步。”

雲想被女子喚住。

“姐姐,當真不認識我?”白雪塔怪異地看著她。

雲想不禁苦惱甩手,沉聲道:“我今日是第一次見你,而且也希望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見你。”說完,她轉身便走,卻被一雙固執的手一下拽住。

她極為不滿地掙脫女子纖細有力的手掌。“休得胡攪蠻纏。你還要什麽,是要羞辱我嗎?你已經勝利了,你成功離間了一對璧人的愛情。你還要怎樣?”

“姐姐,你當真忘卻了我?”白雪塔眼底漸漸滲出晶瑩的淚水。

“你到底想說什麽,今天索性全都說出來吧!”雲想無奈地垂下手臂,望著哭成淚人的情敵。

“是你說的我們休戚與共,我們骨肉相連。是你要我成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你要我為你留住夫君的心!這一切都是你所要的,而現在你是要拋棄我的一切嗎?姐姐是要連我也不要了。”

雲想驚恐地瞪眼瞧著眼前的女子。“你……你從哪來偷聽來的話?”

“都是你對我說的啊。”

雲想大睜了雙眼。“你……說謊。”

“姐姐,若是不信——”一片白花從女子的手中漸漸散開,中間還帶著淡淡的紅色。那是女子的憂愁。

雲想驚恐地靠在門上,看著眼前的女子身體上長出片片綠葉和白色牡丹。

“姐姐,你懂我是誰了吧,你懂為何相見如故了吧。你懂花瓣上的紅點是怎麽來的吧,那是女兒的血淚,那是你的契約。”

“不……”雲想驚叫著跑了出去。

紅藥急忙跟了上去。“夫人,小心。夫人……”紅藥的聲音漸漸淒厲,和山外的鷓鴣聲戚戚應和。

白雪塔立在門外,痛哭流涕,眼承紅淚。“姐姐,你曾說我是你的摯友啊。現在……現在卻……”

(五)

又到一年中秋佳節,清輝萬裏,銀月穹廬。

唐乾州指著一卷畫卷,攤開來看。

一個可愛的小孩指著畫卷上的美麗女子,奶聲奶氣地問道:“爹爹,哪個是娘親啊?”

“這都是你的娘親啊。你看,她們都長得這麽像。”乾州抱著男孩,淡淡一笑。

景秀端著一盤上好的瓜果,進來。“辰兒,再說什麽呢?”

“二娘,再看畫上的娘親。”小男孩眨著興奮的眼睛,叫嚷著。

唐乾州一看景秀的臉上露出不悅,便低聲叫來乳母,將四歲的兒子唐莞辰抱走了。

他看著微微發福的妻子,柔聲道:“夫人,莫要多想。”

“夫君放心。妾身又豈是小氣之人。妾身明白,辰兒有權知道自己的生母。”景秀溫柔一笑。

“夫人大度,真是難為夫人了。”乾州布滿眼瞼的眼眸晃動著漣漪。“中秋時節,希望遠在地府之下的她們也能感受到親人的思念。”

“雲想,雪塔,唐府的大門永遠為你們打開。”景秀一笑,補充道。

唐乾州感動地摟住了妻子,二人憑欄觀月,夜色如水,溫柔多姿。

清冷的圓月間,仿佛開出了幾朵豔麗的花朵,仿如是饋贈佳節一般。月光灑下,滿園籠罩在層層疊疊的清輝中。而細細一瞧,清輝間仿佛也綻放出無數朵清麗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