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抹黯然

二娘江下遊,一個普通的小村莊,程飛河緩緩地睜開了眼,抿了抿幹燥的嘴唇,掃了四周一眼。小屋內簡單的家什整齊地擺放著,客廳與臥室被一塊藍色的布簾子隔開,斑駁的月光下,依稀可見一個貓一樣蜷縮在客廳一角的女孩兒。以程飛河的視力,他甚至能夠看到翕動著的精致的鼻子、微張著的小巧的嘴和夜風撩動下淺蹙著的眉頭,女孩兒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

“多麽可憐可愛的人兒!”程飛河心中不由歎道。他緩緩坐起,內視了下身體狀況,睜開了眼,眼裏的混濁已被茫然滄桑取代。

……

清晨,女孩兒眼睛還未來得及睜開,先挺直了甚至伸了個懶腰,小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被子從身前劃下。似乎哪裏不對,她忽然睜開了尚還朦朧的大眼,發現昨晚蓋在身上的薄衣變成了被子。她立即起身跑向臥室,那裏的**哪裏還有什麽人!

自打女孩兒被房家趕到這裏並嚴令不得離開房子方圓半裏後,她就兩年沒有見過人了。期間她不是沒有想過逃跑,隻是她知道方家是村裏的大族,說不得前腳邁出後腳就被人看到舉報,那樣她會被活活打死的。所以當她在河邊洗衣服時,看到河裏泡著一個大叔,還有喘氣,就把他撿了回去,細心照顧了半個月,哪怕躺著的人沒有半點起色,她也未曾放棄。至少看到他的時候,她知道世界上並不隻有她一人。

……

程飛河並沒有走,當他滿身是汗地回來時,天上的火爐已西斜至盡頭,滿天火紅。曾經他最討厭紅色,現在他從紅色中感受到了安詳。坐在客廳裏的女孩兒正怔怔地看著門外手提兩條肥魚的漢子,大眼裏滿是光彩,失而複得的光彩,站起來一臉欣喜地看著中年。

“你好,我叫程飛河,你可以叫我老河。”

女孩兒張了半天嘴,欣喜淡去,點了點頭。她是個啞巴。程飛河默然。

“你坐,我去做飯。”

說完,老河轉身走向廚房,女孩兒連忙跟了過去。

……

秋去冬來,老河慢慢進入了一個老仆的角色,女孩兒卻也不知什麽時候習慣了每天跟在老河的身後,默默地注視。看他捕魚,看他生火燒水然後做飯,看他種菜除蟲,溫潤的眼神如水,**漾開來,似乎整個世界就剩下了他和她。

冬天的第一場雪,壓斷了院子前的樹枝,壓倒了客廳裏的老河。老河早已告訴自己,現在他已經是個普通人了,然而潛意識的深遠遇上現實的尷尬處境,他往往感到不自然。比如他用削尖的竹竿插魚時,魚總是在他必中之下溜走;他想為女孩兒捉來隻小白兔時,小白兔總會被他踩斷的樹枝驚走;兩捆不屑一顧的柴火,總會在他到家後累的他氣喘籲籲。冬天的時候,他不以為意,因為他一直就是那麽一件單衣,夏天如此,冬天亦如此,所以他倒了——高燒。

女孩兒急得快要哭出來了,自從他醒來就再也沒用那張唯一的床,蓋那唯一的被子。女孩兒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人,他老仆的身段也掩蓋不住那份驕傲,他一直在女孩兒眼前,女孩兒卻總覺得他在遠方,每想起此事,女孩兒幸福的笑容總會添上一抹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