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劍客》第四回 真相

三人從窗戶跳出農舍,聞半海便欲拉著他們往西邊行去。可這雲青竟是突然掙脫出了他的掌控,撒腿就往東北邊奔去。莫欺她小小年紀,但卻已身法靈敏,腳步輕盈,動如脫兔,一眨眼,已是走出了兩三丈的距離。聞半海暗罵了一聲:“這鬼靈精倒不知要引我到哪裏去。”

隻是話雖這般說,可聞半海到底卻也不敢叫雲青落單,邁開腳步便即跟上。三人方剛繞進一片樹林,聞半海回頭便見那處農舍已陷進了一片火海,顯然是雷震天等人怒極而縱火燒之。

聞半海見他們這般凶惡,哪裏還敢停留,連忙跟著雲青放步疾奔。兩人這般行去,直從正午走到了傍晚,在林中見得霞光迤邐,金烏西墜,這才停下找了處空地,生火歇腳。回首來路,走了怕不得有五十餘裏路。

聞半海看著周遭風光熟悉,皺著眉頭就出聲問道:“喂,小姑娘!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呀?這不是去八台山的路麽?”

雲青點了點頭,舞著雙手,朝聞半海笑道:“咿唔呀!”

聞半海見她如此天真爛漫,不由嗤笑一聲:“真不知你一天到晚在說些什麽,呀呀呀的,倒像隻鴨子一樣。”雲青看他的嘴唇張合,已是讀懂他的話語,氣得鼓起兩腮,小腳直往聞半海腳板跺去。聞半海被她逗得童心大起,哈哈一笑,雙腳連動,躲將開去,而雲青自是不依不饒,撚起裙裾,右腳猛踩。一時間,這兩人竟是鬥氣玩耍了起來。

片刻,聞半海玩得累了,便將兩腿盤起,搖頭擺手說:“不玩了,不玩了!”繼而,他從懷中將那遝銀票拿出,從中數了一千兩,然後便將剩下的銀票推給雲青,道:“喏。我說到做到,我隻要回屬於我自己的錢,剩下的錢還給你了,我要走了。”

雲青撅著嘴,接過了銀票,垂下了腦袋,口中發出嗚咽聲響,似在啜泣。聞半海歎息一聲,又從那一千兩拿出了五百兩,便交還給了雲青,搖頭道:“知道啦,知道啦,算我怕了你了!喏,我隻要回賭本就夠……”

他話猶未完,猛見雲青抬起頭來,揚手就朝他麵上撒了一抔沙土。猝不及防下,聞半海雙眼進沙,頓時眯起眼睛,看不見東西。霎時間,他手腕一痛,手掌不由鬆開,那一千兩銀票竟是被雲青劈手奪過!聞半海大叫一聲:“你太卑鄙了!”閉著眼睛,便欲起身抓住雲青。

隻是這雲青年紀雖小,但她的武功卻是傳自雲四海,手法巧妙至極,奪過銀票後,她便將聞半海手掌圈開,再一掌拍在聞半海的右胸。那時聞半海身子正處於將起未起之際,腳步不穩,氣力不濟,受得雲青一掌,登時便被推翻在地。這一下變化,顯然便是那日雲四海推開雷震天的那一掌,隻是此招在雲四海手上使出,更具威力。

聞半海在這小女孩掌下輸了一招,不由又羞又愧,連忙眨眼將泥沙擠出,然後長身站起,怒叱一聲,便欲糅身撲去。隻是,他一睜眼便見到雲青又把銀票放到了火堆之上。

聞半海不由停下腳步,指著雲青,跌足大罵:“你個小鬼頭,到底要做什麽!我也救你們出來了,怎麽還不讓我走呢!”說著,聞半海走前了一步,伸出手掌,大聲道:“把我的錢還給我了,我這就要回去!”

雲青見他走近,皺著鼻子,哼了一氣,起手便將五張百兩銀票扔進了火堆,一轉眼,已是被火舌吞噬,化成了灰燼。聞半海大是心痛,自知這小女孩說得出做得到,連忙無奈叫停道:“停停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怎麽說,我就怎麽做!你是我的姑奶奶,這總可以了吧!”

雲青見他如此說話,便是心滿意足,又換上了一副如花笑顏,將銀票盡都收進了懷中。聞半海歎了口氣,坐回地上,捶著膝蓋,無奈道:“真是服了你了!那可是五百兩銀子呀,尋常人一輩子都攢不了那麽多錢,你就這麽輕易地給燒了!”雲青口中自是輕笑,卻也不答話。

聞半海搖著頭,哼了一聲,嘀咕道:“你聽又聽不見,說又說不出,一天到晚竟也還笑嘻嘻的,真不知在窮開心些什麽。”

雲青眯著眼睛,輕笑一聲,指了指地上的劍,又指了指雲四海。

聞半海愣了一下,出聲問道:“你是說:‘有劍,有爹爹,就很開心?’”

雲青搖了搖頭,起身走了開去,須臾,便見她撿了一截樹枝,一蹦一跳地行了回來,自在地上寫道:“爹爹使劍。”

聞半海見雲青字跡娟秀清麗,疏朗靈動,心頭便是暗讚:“這小姑娘雖是聾啞,但字跡卻是十分清秀好看,饒有靈性,果然是字如其人。”心中這般想著,口中便也出言問道:“你是想說:‘看到爹爹使劍,你就很開心?’”

雲青忙不迭地點頭,麵上綻開如花笑顏,又在地上寫道:“爹爹喜歡劍。爹爹開心,青兒也開心。”

看到這裏,聞半海轉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熟睡的雲四海,想起他的所作所為,不禁“嗤”的冷笑一聲,輕蔑道:“你爹是個大騙子!如果他當真那麽喜歡劍,又為什麽要把劍給典當換錢?哼!我看他最喜歡的是錢吧!為了錢,連名聲、手掌都可以不要,更別說什麽劍道、俠義道了。現下你們贏了上萬兩白銀,他該當是開心死了吧!我看他是連做夢也會笑出聲了!”

雲青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心下不忿,自地上撿了塊石子扔了過去。聞半海忙俯身躲過,漲紅著臉麵,高聲戟指爭辯道:“難道不是麽,你爹就是個沽名釣譽、見錢眼開的小人!我聞半海算是看錯他了!我從前一直仰慕他,以他為榜樣,覺得他是個大俠,鐵骨錚錚,鋤奸懲惡。誰知道他竟然是如此的貪財重利,毫無人性!你可知道這一次他害得多少人傾家**產麽!多少家庭因他而分崩離散!川陝兩地都亂成一團了!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你父親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

雲青聞言,不禁怒哼了一聲,又在倉促地上寫道:“是他叫你們去賭的麽!”寫罷,她一把將樹枝摜在地上,兩手叉在腰間,鼓起了兩腮,卻像是憋了滿肚子的火氣。

聞半海一拍大腿,便即跳起,吹胡子瞪眼地大罵道:“好呀,你現在是在推脫責任了,是不!”

雲青昂著腦袋,睜著一雙大眼,目光灼灼地看著聞半海,眼神有如一汪湖水般清澈深邃。霎時間,聞半海從雲青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卻見得自己佝僂著腰板,臉上胡須拉渣,兩眼通紅,滿麵油光,頭發亂蓬蓬的便像是剛從賭場中出來的賭鬼一般,實是猥瑣卑微,不堪入目,叫人見了都想打上一拳。

聞半海心中怔忪,默然念道:“才不過幾日,我竟然又變成了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想罷,聞半海見雲青還在盯著他,頓覺渾身不自在,心頭略為自卑,便即又破口罵道:“你在看什麽!”

雲青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卻是不想理他。聞半海急得脖子根都發紅,便又欲罵將出來。隻是他轉念細想,卻又一時語塞,無法反駁,俄爾,他不禁喟然歎道:“不錯,雲青說的沒錯。雲四海雖是賭了自己輸,但他卻也沒有同我們說過他一定會贏,也沒有逼著我們參賭。這一切要怪,也隻能怪我們自己貪心罷了。哎,我們若是自己不賭,又怎麽會輸呢!古話說:‘有賭不為輸。’其實都是騙人的,要想不輸,唯有從一開始就不賭而已……”

聞半海並非蠻不講理、無理取鬧之人,要說先前那般遷怒於雲四海,亦不過是因為連日來遭人鄙視,心中抑鬱難解,這才導致了怒火中燒,將責任盡數推給了雲四海。眼下他既然想通,便不由心灰意冷,覺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別人,哪裏還能理直氣壯地來責怪雲四海呢?

隻見聞半海唏噓一陣,轉眼又望了雲四海一眼,心中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依然還是對他失望透頂,思忖道:“隻是……再怎麽樣,他也不應該為了錢而故意輸給那徐一笑呀!他如今斷了右掌,劍術已經是廢了,那麽天下之間誰還可以製得住那徐一笑呢?”

轉念間,聞半海便又想道:“嗬,我也是多事了!天下之事,他‘九州神劍’雲四海,尚且都不放在心上,又何時輪到我聞半海來關心呢?況且,我去關心天下之事,卻也不見得天下人會來關心我的苦惱,我又何必想這麽多,平白無故的惹事上身,徒增煩惱呢?”

這般想來,聞半海不由大是心寒。一時間,搖著頭,擺著手,滿麵落寞地朝雲青道:“罷了罷了,你說得對!也不是雲四海叫我們去賭的,我的這個賭資,確實不該向你討要。這些錢,你要燒便燒了吧,我也不管了。”說著,他轉身便欲離去。

雲青見他要走,“咿呀”一叫,腳步輕移,身子便似飄風般搶到聞半海身前,張臂攔住了他。聞半海眉頭緊皺,不耐煩道:“夠了,我都已經不要你的錢了!你為什麽還不讓我走!煩不煩人!”

雲青著急之下,便是揮著雙手,口中“咿呀咿呀”的說了一串。聞半海聽著,直如蒼蠅過耳,不勝其煩,頓時脫口嗬斥道:“小啞巴,說人話!”他話剛出口,便即後悔。隻是他又不願向一個小女孩低頭認錯,便即怒哼了一聲,扭過頭去,站在原地,卻也不走了。

雲青見他言語輕辱,心頭若撕裂般劇痛,登時貝齒咬住下唇,眉頭皺緊,眼眶發紅,淚珠兒直在眼眶中打滾,忍著不敢落下,模樣委屈至極,楚楚可憐。少頃,聞半海聽見傳來嗚咽幽啼,餘光瞥見黃豆大的淚珠兒從雲青眼眶中簌簌而落,在她的麵上落下了兩道清痕,直如梨花帶雨,芙蓉泣露,惹人憐惜。

聞半海心中自責慚愧念道:“聞半海呀,你怎麽就一直管不好這個嘴巴呢!”想罷,他猶豫了一下,便尷尬地轉過身去,背對著雲青,麵色微紅,口中含糊念道:“那個……對不住,對不住。是我說錯話了,我向你賠罪,這總成了吧!”隻是過了片刻,他見雲青依舊還沒有動作,聞半海旋即醒悟:“哎,我怎又給忘了!她耳朵聽不見,我轉過了身,她又看不到我的嘴唇,又怎麽知道我在說些什麽呢?”

聞半海歎了一聲,身子不動,僅以右腳腳尖在地上寫道:“對不起。”雲青看到後,抹去眼淚,飛快地繞到了聞半海身前,撿起了樹枝,鼓著兩腮,似是餘怒未消,又在地上寫道:“飛龍峽。”

聞半海皺著眉頭,問道:“是八台山下的那個飛龍峽麽?你想我送你們父女過去那邊?”雲青點了點頭。聞半海又問道:“過去那裏做什麽!想要故地重遊麽?還是要撿回那隻斷掌麽?哈哈哈!”聞半海最後那句話說出,本是想調笑一番,誰知那雲青聽了卻是哼了一聲,朝著他皺著鼻子,扮了個鬼臉。聞半海伸手摸著後腦,尷尬地笑了笑,又再柔聲問了一次:“你們要去那裏做什麽?”

雲青指了指雙臂的黑氣,在地上書寫答曰:“解毒。”

聞半海恍然大悟,頷首連聲道:“原來如此,原來你是中了毒!那日在雷府,我見到你手上的黑氣,我就暗叫奇怪,想著我還從未見過如此的一對手掌……”說到此處,聞半海忽然聽見身後隱隱傳來人聲嘈雜,回頭望去,又見得火光零星撲朔,麵色頓作大驚,慌忙道:“雷震天他們追上來了,我們快走!”說著,他連忙背起雲四海,帶著雲青徑直往八台山趕去。

聞半海見後方追兵甚緊,便即不敢走大路。於是,帶著雲家父女迂回繞進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其時已然入夜,暮靄含山,薄霧綿綿,兩人籍著寂寥的星光辨別方向,自在山中行了個把時辰,終是尋了一個僻靜山洞歇腳宿下。

聞半海年輕力壯,走了這一天的路,也不由大感疲憊,手腳酸痛,更何況雲青這豆蔻少女呢!隻見她安頓好了雲四海,靠著洞壁,便即熟睡了過去,口中發出輕鼾,懷中還死死地抱著雲四海的那柄墨綠寶劍,好似生怕再給弄丟了一般。

而聞半海今日同雲青交流一番,已是隱約知道事情並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簡單,心中積問甚多。隻是他看著雲青滿麵的風塵疲倦,心中陡生憐惜,縱使心中有萬般疑問,卻也不忍心於此時將她吵醒。

聞半海見雲青抱劍熟睡的模樣,心中忽生一念,搖了搖頭,看著雲四海,苦笑念道:“想不到,到頭來最執著於劍的,竟然是這個小丫頭。你我都曾拋棄過劍,都是為了錢,我們都是小人!”念罷,聞半海也禁不住睡意洶湧,打了個哈欠,便也在洞中覓了處幹淨的地方,躺下睡去。

等他翌日醒來時,天色已然大亮,洞外傳來幾聲燕語蟲鳴。聞半海眯著眼睛,伸了個懶腰,口中兀自含糊叫道:“雲青,起來了。”他叫了兩聲,見無人應答,轉念一想,心中便是自嘲:“我又給忘了,這小丫頭是聽不見的。”想罷,他睜開雙眼,坐起身來,便欲去叫醒雲青。

孰料,他睜眼看去,竟是不見了雲青。他再轉目四顧,卻見便連那雲四海也都不見了,整個洞中隻剩下他一人。聞半海駭然大驚,生怕兩人出了意外,連忙衝將出洞,在周遭看了一遍,卻也無發現。無奈之下,他轉身便走回了洞內,頹然坐下。

聞半海歎息幾聲,低頭一看,卻見腳邊地上寫了兩行字,看那字跡娟麗,便是出自於雲青的手筆。他細細讀來,見得其上寫道:“爹爹醒了,我們走了。謝謝你,大哥哥。”留字旁處,雲青還用石頭壓住了十張銀票。

讀罷,聞半海將銀票拿起,目光呆滯地望著空****的山洞,心頭忽地也是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什麽東西一般,一時之間,竟像是舍不得那雲青。聞半海心中驀然想道:“也不知雲青的毒要不要緊,能不能解開。”

這念頭方生,聞半海便即搖頭自罵:“聞半海,你是傻了麽!你想著那小丫頭做什麽!人家是生是死與你何幹,人家有她父親關心,何須你來理會!她走了正好,省得你再去冒險了。現下你拿了錢就趕緊回去將欠債還清,然後大吃大喝一頓,再進賭場玩上兩把,去妓院爽上兩天才是,哈哈哈哈!”

說著,聞半海將銀票卷起,在手上拍了兩記,大笑了起來。隻是,他兀自笑了一陣,不知為何,聽著洞中傳來空洞的回聲,心頭便是越發寂寞,須臾間,笑聲愈幹,稀稀落落,再至笑不出來,化成一聲長長的歎息。

聞半海撐著石壁站起,意氣闌珊地邁步走出了山洞。日頭照下,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孓然一身,孤單落寞至極。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隻是覺得心中的那團火在慢慢的變小、變暗,而他也逐漸地迷失——之後,自己要做什麽?

聞半海腦中一片空白,有如行屍走肉般放步而行,不多時便即走出了這座山,回到了大路上。恍恍惚惚間,他又走了一程,及至下午,竟是見得日頭繞到了他的左前方去,這才醒悟自己依舊是朝八台山行去。冥冥中,竟像是有一條繩子將他給牽住,暗中要將他引到某地。

聞半海暗自罵道:“他媽的,晦氣!一不留神,竟是走錯了方向!”說罷,他便即轉身往達州城走去。隻是他這次方向雖是對了,但心中一時想著雲青,一時又想著小時候的自己,步履抬舉間卻是極慢。三步一回顧,十步一停駐,行了一刻鍾有餘,竟還沒走出一裏地。

驀然間,他咬著牙齒,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嗔怪道:“他媽的,受人錢財,就要替人辦事。你可是答應了要送她到飛龍峽的。”罷了,他再無猶豫,拔身縱起,迎著日頭,身形如風地轉朝八台山趕去。

這般急行趕路,彈指兩日,聞半海已是來到了八台山腳附近。忽然,見得前方現出數十人影,聞半海認出他們乃是雷震天一夥,心下不由暗驚:“雲青莫不是已經叫雷震天他們給抓住了吧!”想著,他猛提真氣,腳下越行越快,疾若奔馬,片刻間,即已追上了眾人。

雷震天等人見得後方追來一人,便都停下腳步,朝後望去。待見來人是聞半海,他們這才放下心來。聞半海左右看了看,見雲家父女不在,便即鬆了口氣,走近幾步,朝雷震天抱拳施禮,道:“見過雷公。”

雷震天雖是敗掉了全副身家,但他終究是一代武學宗師,氣度不減,拂袖昂首,蔑了聞半海一眼,道:“嗯,我認得你,你叫作聞半海,是麽?”此時,人群中走出了一名窮酸老秀才,腰間插著兩隻镔鐵打穴筆,高聲說道:“雷公,那日便是此人寫信叫我去通知你的。”雷震天轉頭打量了聞半海一眼,道:“哦,此話當真?”

聞半海應聲回頭,卻見是那日開寫信攤檔的那位老秀才,心中詫異,不曾想那人竟也是武林同道。聞半海收斂心神,轉頭朝雷震天道:“是,正是在下寫的信。”

雷震天走前兩步,拍了拍聞半海的肩膀,朝他讚許道:“你很好。若不是你,我們倒還被這雲四海蒙在鼓裏,不知道他竟是如此的一個貪財小人。”說到此處,雷震天頓了頓,又朝他說道:“你既然到了此地,那麽相信你也應該看見了樹林中的留字了。”

聞半海愕然問道:“什麽留字,晚輩不曾見過。”

那老秀才接口道:“我們前幾夜在樹林中發現了他們父女的蹤跡,可最終還是被他們給逃了。但所幸雲四海的女兒是個啞巴,他們交流須得寫字。我們便在地上發現了‘飛龍峽’的字眼,想來是他們該當是往八台山趕來了。”

聞半海渾身一震,心下責罵自己:“聞半海呀,你已非江湖新丁,何以這般粗心!竟是忘記抹去字跡,將雲青的行蹤給暴露出去了!”聞半海念及自己不僅寫了告密信,又在不經意間泄露了雲家父女的行蹤,一時之間,心中又是慚愧又是自責,焦急思忖道:“如今該如何是好!雲四海身上傷勢未愈,應該是走不快的,以雷震天等人的腳程,怕是很快就能追上他們了。”

雷震天見聞半海愕然怔住,不疑有他,隻以為他是沒有反應過來,便繼續解釋道:“除了‘飛龍峽’外,地上還寫著‘解毒’二字。後來,我仔細一想,便也能猜出了前因後果。”

聞半海心子“咯噔”一跳,問道:“什麽前因後果?”

雷震天道:“我看到這幾個字後,忽然想起了雲四海女兒的那雙黑手,於是,便想通了一事。你可知道,在兩年前,北方曾出現過一種叫作‘黑手病’的怪病,此病無治,但凡沾惹上了,要麽就隻能斬掉雙臂,要麽就隻能等死。一時間,弄得人心惶惶,死傷無數。隻是後來,從‘飛龍峽’出去了一個女怪醫,手上卻是有一味靈藥能夠治好這個病,但她每治一人,就要一萬兩白銀的酬金。”

聽到此處,聞半海麵色作白,業已頓悟,驚念道:“雷公是說,雲青也是得了這種怪病?那日雲大俠是為了給女兒治病,這才向你要錢的?”念罷,他心中即又思量:“是了。那日雷震天不肯借錢,還出言侮辱雲大俠。雲大俠為人向來剛直,從不求人,這便不願再多說什麽,當即拂袖離去。隻是後來,他得悉出了這麽一個賭局,為救女兒,他就賣劍下注,然後故意輸給徐一笑……”這般前後一想,聞半海便即想通,終是知道自己誤會了雲四海,“九州神劍”果然不是見錢眼開之輩。隻是他又想到自己當日曾在茅舍中,指責於他,還引得眾人前來追捕,心頭頓如被塊巨石所壓,沉甸甸的,直欲仰天長嘯,以舒心中慚愧抑鬱。

雷震天橫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顯然是不滿他敬稱雲四海作大俠。少頃,聞半海歎息道:“既然雷公已經知道了前因後果,還要過去追討他麽?”

雷震天瞪大了眼睛,疾聲應道:“為什麽不!”

聞半海正容道:“雲大俠是為了女兒才會輸劍的,並非是貪圖錢財。”

群豪聞言皆都怔住,少頃,發出哄然大笑。那老秀才笑言:“聞老弟可太天真了,雲四海為救女兒又關我們什麽事呢?為什麽要拉著我們一起傾家**產呢?”群豪紛紛附和,紅著眼睛,高聲喊道:“須得叫他把錢財都賠出來,沒錢賠,就拿命來賠,賣了他女兒來賠!”

聞半海聽著這些話,不免有些生氣,驀然想起了雲青當日的話語,脫口應道:“可是……說到底,雲大俠也沒有逼著我們去賭啊!”

雷震天聞言,惱羞成怒,如槍戟般的胡須倒豎而起,右拳猛然擊出,砸向聞半海麵門,勁力至剛猛利,勢同猛虎出柙。聞半海見他忽然暴起,不敢托大,也來不及拔劍,這便雙手平舉劍鞘,以鞘身接下這拳。

聞半海隻覺一股巨力自鞘上傳至,震得他雙臂酸痛,身子被撞飛三步遠,踉蹌兩步,才可拿樁站穩,但胸中氣血依舊翻湧不停,喉中傳來一陣惡心。雷震天怒哼一聲:“小子,你莫要替雲四海開脫了。他的徒弟殺了我三個兒子,他又害得我傾家**產,我雷震天不殺他,誓不為人。你若敢攔我,可莫要怪我不講情分了。”

聞半海心下起意,本欲辯駁。隻是他轉目四顧,見得場上眾人皆都冷眼旁觀,口中嗤笑不絕,已知不可再多說什麽,否則怕是自己要活不過今日。想罷,聞半海歎息一聲,將長劍懸回腰間,朝眾人抱了個拳,別過頭去,便即緘口不言。

群豪見他屈服,也都不願於此時節外生枝,便即繼續前行。隻是他們也不想與聞半海親近,於是,便即越行越快,將他一人孤零零的丟在後頭。聞半海自也毫不在意,遠遠地跟在後頭,心中直在想道:“老天保佑,希望雲大俠他們莫要被追上了。”

隻可惜事與願違,眾人行不多時,便見到前方兩座高山聳立,其中夾著一片原始森林,璿璣吐翠,鬱鬱蔥蔥,卻是“飛龍峽”到了。

隱約間,眾人便見得前方不遠處有兩道人影正往森林中行去,看著背影一高一矮,便似那雲四海父女。雷震天呼哨一聲,眾人快步搶上,不一下,即將兩人團團圍住,仔細一看,果然便是他們二人。

雷震天上前半步,打量了雲四海一眼,見他右掌已斷,雙眼深陷,頭上驀然生出了許多白發,竟像是在幾日間老了十歲一般,憔悴了許多。便雷震天冷笑道:“‘九州神劍’雲四海大俠,別來無恙呀!”

雲四海將女兒護在身後,漠然地環顧了一圈。隻是當他目光落在聞半海身上時,便頓了片刻,須臾,又恢複了正常,冷然道:“不知你們有何指教?”

那老秀才頗為沉不住氣,大聲厲喝道:“雲四海,你還好意思問?你害得我們這麽多人賠掉了全副身家,就想這麽走了嗎!你快將你贏的錢全部留下,否則,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雲四海搖頭道:“雲某一生坦坦****,從不欠人。這次也不例外,我雖沒有逼著你們來賭,卻實也要擔上一分責任。可是,我欠你們的,一早就還清了。”說著,他輕舉斷臂,在眾人麵前晃了一晃。原來,當日他乃是故意讓徐一笑砍掉他的右掌,以來償還自己所欠的人情債。

眾人了悟。那老秀才啐了一口,又大聲喝罵道:“呸!我才不要你的爛手掌,快將我的三百兩白銀還我!”話音甫落,便見他雙手自腰間抽出兩支打穴筆,腳步急邁,身子便已欺近雲四海麵前,兩筆勢走龍蛇,筆尖含勁,直朝雲四海胸腹幾處要穴點去。

雲四海口中道了聲“得罪”,左掌成刀,急探而出,劈在了老秀才的右臂上。雲四海這下掌劈,運上了獨門的“螺旋勁”,氣勁有如漩渦般匯集一點,鑽透進去,無堅不摧,專破外家硬功。霎時間,老秀才隻覺小臂劇痛,“喀喇”一響,竟已骨折!餘勁未消,老秀才痛呼一聲,陡然又覺這個旋力蔓延全身,身子一熱,竟是不由自主地打起了轉來,握不住的一雙镔鐵打穴筆,抬手便飛脫出去,“哐當”落地。

雲青乘著老秀才站立不穩,蓮足蹬出,踹中老秀才的屁股,竟是將他踢得滾落在地,自己竟是掩嘴嬌笑了起來。聞半海見狀,亦覺好笑,“噗嗤”的笑了一聲,惹得群豪怒瞪。

雷震天戟指罵道:“雲四海,你做了錯事,還不認錯,竟還敢對武林同道動粗!你可還對得起‘九州神劍’這個名號!”

雲四海回頭望了雲青一眼,苦笑道:“我是五年前同自如大師一戰後,才成為‘九州神劍’的。可早在十三年前,我就已經成為了一名父親。從前的‘九州神劍’是用右手握劍,他已經死在了八台山金頂上。如今,左手握劍的雲四海,隻是一名父親。”說罷,他眼中透露出一股堅毅,一股決心,仿佛任是天崩地塌亦不能動搖他分毫。

雷震天聞言,呼吸不由一窒,漲紅了臉麵,狠聲道:“好呀,若你還是‘九州神劍’或許我們還懼你三分,但假若你隻是個殘廢了的雲四海,可就莫怪我們無情了!”說著,便見他大手朝後一揮,圍著雲氏父女的五十餘人同時拔出兵器,蜂擁而上。

雲四海目光聚斂,力透左臂,手掌托在雲青腰間,用力舉起。雲青本抱著長劍,躲在父親背後,頓覺身子一輕,恍如騰雲駕霧般飛起,在空中翻了幾個筋鬥,便即穩穩落到了地上。等她回過神時,雲四海已被群豪死死地圍住,隻可看見高舉的兵刃朝他頭頂紛紛砸落。

雲四海送走女兒後,見得眾人逼至,卻也夷然不懼。雙眼左右一瞪,渾身便散發出一陣殺氣,直叫群豪不寒而栗,動作竟像是有那麽一絲的停滯。雲四海目光如炬,刹那間,便已覷出包圍圈的弱點。但聞他口中叱吒一聲,衝在最前的一名執棍好手陡覺眼前一花,雲四海業已搶到了他的身前。

雲四海真氣灌入右臂,直將斷臂當作短棍來使,夾著猛風便即敲中了那執棍好手的小腹,直痛得他兩眼翻白,口吐苦水,險些暈厥過去。繼而,雲四海左掌電出,迅疾的拿住了他胸腹間的“鳩尾”、“巨闕”二穴,信手便將他當作兵器般掄舞了起來。而那執棍好手隻覺一股暖洋洋的真氣自二穴流入,從任脈貫徹全身經絡,身子頓時說不出的舒服,手腳竟是不由自主地隨著真氣的運轉而動了起來。

雲四海將那好手往後拉去,那人雙臂一熱,猛然將手中長棍橫掃出去,劈倒了兩人,繼而,長棍又朝著群豪揮舞了起來,逼得他們連連退卻閃躲。眾人口中大罵道:“李老六,你可是中了邪了!”他們口中兀自罵著,但手上卻是不停,各使兵器又圍了上來。雲四海餘光瞟見左側有三柄單刀凶猛劈至,他忙令李老六架起長棍,擋下三刀。繼而,他掌上陡然鬆開了李老六,腳下盤龍繞步,身形陡閃,欺到三名刀客麵前,“啪啪啪”的連出三掌,氣勁穿透,頓時便將三人擊飛出去,壓倒身後五人。

群豪見雲四海這般勇猛,照麵間已是收拾了七八好漢,這便不敢再莽撞攻去,隻離著六步之遠,兵器遙指,以防他暴起脫逃。而雲四海沒有長劍在手,隻以拳腳應敵,功夫便打了個折扣,再加上他現如今右掌殘廢,又是傷病初愈,更是不堪。他身在垣中,輕易衝突不出去,隻得豎著單掌,護住中宮,以逸待勞,以期發現敵人的破綻。

倏忽,雷震天喊了聲:“長兵器的走在前麵,我們步步逼近,就不信他還能逞能!”說著,他起手奪過一杆長槍,抖了個槍花,便即走到了內圈,槍尖直指雲四海。群豪見到雷震天起了個頭,便即紛紛仿效,使長棍、長槍的好漢皆都站到了內圈,兵器架起,直指雲四海。

雲四海手臂不及棍長,被群豪持著槍棍包圍,步步逼近,一時之間,竟是沒了辦法。危急間,忽然便聽聞半海從後大喝一聲,揚手便朝著人群中撒出一大把銀票。

群豪初時尚以為是什麽厲害的暗器,孰料抬頭一看,竟是見到漫天的銀票緩緩而落,霎時間,皆都忘了雲四海,口中歡呼不絕,紛紛拋下兵器,舞著雙手,自在空中搶著銀票。

雲四海見機不可失,力透左臂,運起“螺旋勁”,左掌猛推,便即推中一杆長棍的棍端。那執棍者隻覺手中長棍猛然急轉,刹那間,竟是掌握不住,雙手掌心被磨破了皮,兩臂即被震開。繼而,長棍直衝,撞中了他的胸口,勁力縱橫,直將他撞得倒飛出去,將身後三五人竟都碰倒,包圍圈中登時露出了一條縫隙。

雲四海腳下輕點,身子如裝了機括般彈射了出去,一眨眼,兔起鶻落,已是逃出生天,落到了人群之外。他往前一看,見得聞半海早已拉著雲青逃進了森林當中,自也放步跟上。

而雷震天見得雲四海逃走,怒喝一聲,便欲追去。隻是他身在人群正中,而群豪又隻顧著搶錢,不聽號令,一時間竟是擋住了他的道路。雷震天急得喝罵連連,連推帶搡的卻也都衝不出去。便聽他大叫一聲,身子忽如隻大鳥般升上半空,騰挪翻越,踩著眾人的肩膀頭頂,眨眼間,跳出了重圍。

隻是此時,那雲家父女同聞半海早已隱入了重重森林,不見了影蹤。雷震天直氣得跺足捶胸,怒吼連連。他本欲朝眾人發火,隻是一回頭,卻看群豪依舊在哄搶銀票,而空中的飄落的銀票已所剩不多,他稍一猶豫,便即叱吒一聲,雙掌推出,竟是揪開了幾人,像頭猛獸般躋身搶進了人群中,也開始隨著人群爭搶著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