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劍客》第二回 賭劍

一彈指,七日即過,已是到了九月十二。

日漸清涼,秋風照卷,達州城中的金色梧桐葉照樣的落。隻是,寶元街上的雷府卻已非當日盛景。高懸的紅燈籠和喜慶剪紙,早已被取下,換上了黑綾布、白花球,雷府正堂早已灑掃一清,放滿了花圈,牆上掛上了碩大的一個“奠”字。

今日是雷家三子的頭七。聞半海坐在雷府對麵酒樓中,看著雷家人滿麵戚容,聽著府中哀樂大噪,也不禁歎了口氣,摸著放在自己身邊的劍,回想起了那日的情景,仍是不免唏噓感歎。

且說那日聞半海聽了雲四海的一席話後,心中大是震撼,五感雜陳,找人借了幾十兩銀子,便將這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夥伴給贖了出來,已是決意戒賭。

“再怎麽樣子,我也不能舍棄了劍道。”聞半海撫著腰間的劍,對自己如是說道。

再過不了兩日,達州城中突然便即有人開了個賭局:九月十五,“九州神劍”雲四海同徒弟徐一笑在八台山唐門舊址比劍決鬥,誰會贏。雲四海勝,一賠二;徐一笑勝,一賠百。

當聞半海聽到這個賭局時,便是搖頭不信,捧腹大笑,同周圍的人解釋道:“假的,這個賭局肯定是假的。不說他們師徒會不會決鬥,便是決鬥了,那也肯定是雲大俠穩勝。那日我可是親眼看到了雲大俠的劍法,天下無雙!徐一笑雖然厲害,但卻是無論如何也都無法跨越他師父這座高山的,畢竟‘九州神劍’也是天下第一劍。能開出這樣一個蝕本賭局的人,腦子一定有問題。而腦子有問題的人,絕對沒有這麽多錢,所以這個賭局絕對是假的。”

隻是到了後來,有人前去打探消息,竟是得到了雷家賭場的證實:“確是有人交了二十五萬兩白銀的押金,開設了如此這麽一個賭局。”整座達州城登時便如炸開了鍋一般,眾人紛紛搶到雷家賭場下注,而且下的通通都是大注。

如同聞半海所想的一樣——他們押的都清一色是雲四海贏。

是的,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為——這一百年間,要數最厲害的劍客,便隻能是雲四海了。自二十年前他初出江湖,劍挑太行山的“唐寨七賊”起,再到五年前,他同靈隱寺的自如大師比劍獲勝,一舉奪得了“天下第一”的稱號,這二十年間,他從未嚐過敗績,也從未曾聽過有誰能同他鬥到百招之外。試問,這樣的一個人物,又怎麽會輸給自己的徒弟呢?

但是,聞半海卻不這麽想。因為他覺得雲四海根本不會去應戰。幾日前,雲四海可是親口說了——“現在,還不能殺徐一笑。”短短十日,聞半海還是相信雲四海是不會改變心意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戒賭了。

聞半海現在全副心思想的,都隻是該怎麽還錢。所以,到昨日清晨為止,聞半海依然沒有去下注。隻是就在昨日下午,他忽然又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有人在街上親眼見到了雲四海,見到他買了一塊磨刀石。

“磨刀石?”聞半海愣了愣,“雲大俠去買磨刀石做什麽?”俄爾,他旋即想通,一咬牙,卻是典當了身上的那塊傳家玉佩,又再集了五百兩銀子,匆忙趕到了雷家賭場,紅著眼,抖著手,將全副身家都押在了雲四海勝。

“買了磨刀石,便是要用來磨劍。磨劍之後,肯定就是要殺人。雲大俠是決定出手了!”眼下,聞半海坐在酒樓上,吃著精致的小菜,心裏淡淡的想著:“我押了五百兩白銀,那麽再過幾日,等雲大俠勝了,一賠二,我便能贏回一千兩。這般一來,我即能將賭債盡都給一次還清。從此以後,我便再也不賭了。”

想罷,他暢飲一杯,低下頭去,看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手中還都捧著金銀珠寶,直往雷家賭場的方向跑去。更有數人,後麵還追著幾名老幼婦孺,口中兀自哭天搶地,嚎啕大哭。聞半海輕輕地笑了笑,這些情景,這幾日他已是看得多了,無非便是城中百姓傾盡家財,投進了這個賭局當中,而家人拚死攔截反對而已。

“……且說,那雲四海‘呔’的一喝,把劍橫過,擋下了自如大師的一劍。繼而,長劍又利落地圈出了三朵銀花,卻是使了一招‘梅開三度’,直朝自如大師上、中、下三路攻去。這下劍法來得極快,饒是自如大師武功蓋世,也是難以抵擋。那時,自如大師隻覺眼前一花,那淩厲的劍風已然及麵。無奈之下,他連忙揮劍攔截,硬是接下了雲四海的連招快影。登時,便聽聞‘叮、叮、叮’的三下脆響,自如大師手中的劍已是斷成了三截。雲四海收劍入鞘,自如大師將斷劍擲落在地,滿麵欽佩,口中自是讚歎佩服不已……”

聞半海回過神來,卻是聽見酒樓中的說書先生正口若懸河地敘說著當年雲四海的成名曆史。而眾茶客們也都專心的聽著,每聞雲四海遇到了危險,皆都心神為之一緊,眉頭都皺了起來;而每聞他打敗了勁敵,便皆都拍手叫好,命小二奉上賞錢。這般看來,倒像是場上的眾多食客都同雲四海有親一般。

原是這幾日,那些個說書先生見得雲四海聲勢陡盛,城中人都在四處打聽他的奇聞軼事,便即都拋了《隋唐》與《三國》,隻是不斷地重複著雲四海出道這些年的故事,將之添油加醋地說出,甚是受聽眾喜愛。有時說的重複,聽客膩了,這些說書先生倒也不怕,便將其餘英雄的事跡改頭換麵,生安白造,硬生生地又加到雲四海的身上。一時之間,雲四海在達州城中,威名鵲起,如日中天,已是被吹捧成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而聞半海久曆江湖,對“九州神劍”雲四海早已是敬仰久矣,而對他的事跡,自然也是了如指掌的。故而,有時他聽得別人編造得過火,也是不禁搖了搖頭,莞爾一笑。隻是,他將雲四海看作是偶像,便也都沒有去戳破,心中反倒是為雲四海感到了驕傲與自豪。

聞半海聽得開心,便豪爽地叫小二給說書先生送上了幾枚銅錢。繼而,轉頭打量了酒樓內一眼,見得其中坐滿了人,鮮有空席,每一桌上都擺滿了山珍海味,瓊漿玉露,好似在座的每位食客都已贏了大錢一般。聞半海飲了一杯酒,夾了一塊熊掌,轉著手中的酒杯,心中暗笑:“這幾日酒樓妓院的生意都太好做了。”

待得酒飽飯足,聞半海長長地打了個嗝,拍著自己的肚子,便揮了揮手,召來了小二,大聲叫道:“你先記著賬,等過了三日,本大俠贏了錢,便過來會鈔。”小二點頭應是,躬著身,將聞半海恭送出門,將他安穩地扶上了馬。

聞半海拉過轡頭,清嘯一聲,一夾馬腹便朝八台山趕去。身後,眾多酒客也都紛紛叫喊著“記賬”,緊接著都翻上馬背,不約而同地朝著同一方向,放馬而行。待得客人散去後,小廝便將白巾搭在肩上,扶正了小帽,向老板碎碎抱怨道:“東家,你也不管管。人人都這般賒賬,有出無進,這生意可還要怎麽做下去呀!”

那老板也利索地翻上了馬背,用馬鞭指著小廝,滿麵春風地笑罵道:“說你蠢,你還真是蠢,難怪你一輩子都隻能做個跑堂的!你且看看這幾日不肯賒賬的酒樓妓院,可還有人幫襯?莫要廢話,過得幾日,他們個個就都有錢了。”罷了,酒樓老板吩咐手下看著門店,自己也隨著人流,直朝八台山打馬趕去,口中兀自哼著川中小曲。

這八台山離著達州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隻有三百餘裏的路程,這般騎馬而行,大概有三兩天的光景便能到達。

聞半海本以為隻會有寥寥數人會過去觀戰,孰料這一路行去,同行者卻是越聚越多。到得後來,他粗略一數,竟是有百餘人,不由驚得咂舌。隻是再行三日,及至決戰當夜,聞半海到了八台山下,便更是大出所料!卻見這裏早已是火把林立,人山人海,將整個山腳堵得水泄不通,到場者竟是不下千人!

聞半海忙拉過幾人來問,卻聽答眾人皆是從四麵八方趕到,最遠的幾個武林同道更是從長安、成都而來。原來雷家賭場的生意開遍川陝兩地,這賭局一開,自然便是將此決戰消息傳遍了兩地武林。眾多好事者,下了注後,便都連夜從遑遑千裏之外打馬趕到。畢竟,誰也不願意錯過見證自己贏大錢的時刻。

問過話後,聞半海便隨著人群放馬往山頂趕去。不多時,崎嶇曲折的山道就漸趨平緩,眼前出現了一處小壩子,壩上亂草間有著一個亂石陣,陣中坍落著許多斷裂了的巨大白色石芽,石芽麵上還染上了一層焦黑,像是在許久以前被火藥給炸裂了的一樣,直叫眾人看得觸目驚心。

聽得周遭人的議論,聞半海便知是“石芽坪”到了。相傳八台山唐門的開派遠祖深諳奇門遁甲之道,便於山中開采萬年白石芽,結成陣法以來抵禦外敵,數百年來得保八台山清淨。隻是誰知就在十二年前,仇家乘著唐門主力東渡倭國去追殺仇人,門內空虛,便召集了人馬殺上八台山,先以火藥將石陣炸毀,繼而大舉攻上金頂,血洗唐門,一夜之間,卻是毀了八台山數百年的基業,叫唐門從江湖中一夜除名。(作者按:關於唐門同倭國的恩怨起因,詳情見拙著《阿海》)

眼下,冷冷的月光灑下,照得亂草間的石芽白的發寒,恍如結上了一層冰霜一般,整個石陣中透露著一股頹然淒冷之相,聞半海神色稍變,心頭便是一陣發悶。隻是他尚來不及唏噓感慨,便見數十名雷門子弟從亂石陣中跳了出來,攔住了眾人,口中大聲地重複宣喊道:“諸位請留步,雲大俠已經上到金頂了。他說決戰之時,不願有旁人觀戰,以免他分心,被敵人暗算。還請諸位在山下靜候佳音。”

眾人本是急躁,但一聽聞乃是雲四海的吩咐,便都擔心害他輸了比鬥,這才按下躁動,即便偶有幾人偷偷溜了上去,也都被雷門子弟驅趕了下來。無奈之下,聞半海隻好走往人少處,在亂石陣中隨意挑了一塊平石,摒棄雜念,坐將下去,靜待結果。

可是他聽著周遭人聲鼎沸,議論紛紛,一時間,竟是緊張得手掌不停地摩擦著懸在腰畔的劍鞘。不一會兒,他掌心發熱,心中也不禁熱血沸騰,豪氣陡生,仿佛將要決戰的是他自己一般。

聞半海靜坐了片刻,壩上便吹起了凜冽的北風,將滿地的落葉吹得“簌簌”作響,在亂石陣中打起了圈來。倏忽,山的背麵驚起了幾羽夜梟,正在月下撲翅翱翥,口中發出一聲聲“咕咕”的哀鳴。聞半海身子不由打了個冷顫,心下驀然生了異樣的感覺。

他連忙搖了搖頭,澄定身心,抬頭高望,便見烏雲舒卷,少頃,天上便露出了一輪圓月。聞半海暗自心念:“決戰該是開始了,也不知雲大俠會在多少招內殺了徐一笑呢?”

念著,他不禁又想起了那日雲四海施展的精妙劍法,心中陡生向往:“我不求能練成像雲大俠那般精湛的劍藝,便是能讓我同他切磋一番,蒙他指點一招半式,那也已是極好的了。”

過不多時,便聞東方的遠處山林中響起了一聲尖銳的銅哨聲,似把尖刀般撕裂了重重的風聲獸唳,透了過來。站在聞半海左近的那名雷門子弟,也慌忙從懷中摸出了一枚銅哨,鼓起兩腮,將之吹響。須臾,銅哨聲便即從四麵八方響起,此起彼伏,有如浪潮紛湧,響徹了整座八台山。

場上眾人齊齊收住話頭,目光灼灼地轉頭看向那吹哨者。那名雷門子弟將哨子放下,雙目放著光亮,捏緊了拳頭,滿麵漲紅,高聲宣布道:“徐一笑已經上到金頂了!”

登時,場上數千人精神齊振,振臂歡呼,摩拳擦掌,口中大聲呼喝,長笑不止。

“這廝竟然當真敢來!”

“這次定然叫他有來無回!”

“老子要大發財啦!”

……

聽著場中人的言語,便像是雲四海已然破敵取勝了一般。聞半海不禁搖了搖頭,暗笑眾人沉不住氣。笑著,他忽便抬起頭往金頂望去,卻見得輕煙暮靄攔在山腰,似大海騰波,繾綣翻湧,除了一片白茫茫外,卻是什麽也都看不見。朦朧間,隻可偶然依稀見到幾點寒光映射在雲霧之中,閃爍了幾下,便即斂去,也不知到底是劍光還是月光。

看得久了,聞半海便被月光晃了雙眼,低下頭來,伸手揉了揉眼睛。而站在他身旁的那名雷門弟子,則依舊抬頭側耳,仔細地留意著山上同伴們傳下的消息。良久,依然毫無動靜。場中有些人站得累了,便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不明不白的,不知在咕噥些什麽。隻是他們話剛出口,就又被周遭的人疾聲罵了回去,顯然是在說些不吉利的話語。

忽然間,山上傳來了哨響。

場上登時靜了下來,鴉雀無聲,眾人便是連呼吸也都屏住,側著耳朵,紛紛聽著哨響。

一聲……兩聲……三聲……

一聲……兩聲……

三長兩短。

那雷門子弟一邊聽著哨聲,一邊曲著雙手手指計數。待得哨聲吹罷,他左手已是曲下了三根手指,右手則是曲下了二根手指。

漸漸地,這雷門子弟額上冒出了冷汗,身子發起了抖來。有人細聲問道:“究竟怎麽樣了。”那雷門子弟恍若無聞,腰身若隻大蝦般慢慢地彎了下去,連嘴唇也開始顫抖了起來,竟是一句話也都說不出口。場上眾人見狀,皆都焦急,紛紛戟指大罵:“到底怎樣了,你快說呀!”

那雷門子弟齒頰輕啟,正打算說些什麽。隻是,忽然間,哨聲又起。

那雷門子弟猛地拔高身子,抖擻精神,紅著雙眼,額上青筋暴綻,就像個賭徒一般,振臂大呼:“還有哨聲,你們都別吵!”喝罷,他又仔細屈指數數。眾人皆都閉上了嘴巴,自也在心中默默地數著哨聲。

須臾,哨罷。聞半海暗自數來,心中默念:“還是三長兩短”

那雷門弟子仿佛渾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隻剩下了一灘爛肉,整個人猛然癱軟在地上,“哇”的大聲哭了出來。眾人心腔一提,一股森然寒意直湧上心頭,朝著那人大聲喝罵:“到底是怎麽樣了!你倒是說句話呀!”

那雷門子弟奮力捶著胸口,哽咽念道:“三長兩短……是三長兩短。是我輸了……是我輸了……這可是我爺爺的棺材本呀!”

“是我輸了?”聞半海跟著念了一句,俄爾,他緩過了神,驚得跳起身來,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雲四海輸了!”

場上不知是誰大喊了這麽一句,數千人眾登時亂成了一團。有的在高聲喝罵,有的在頓足捶胸,有的在嚎啕大哭,千情百態,各有不同,實屬難表。但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心中無不在狠毒地咒罵著雲四海。

聞半海愕然心念:“雲大俠居然輸了?怎麽可能!”想著,他望了隱在雲霧中的金頂一眼,倏忽便提氣縱身,邁開腳步,直朝金頂奔去。眾人見聞半海如此作為,也即紛紛起身,尾隨著他,直朝金頂趕去,口中還不住罵咧道:“對,上去一看究竟!他奶奶的,怎能聽這鳥哨聲胡扯!雲四海又怎能輸了呢,他怎麽可以輸呢!”霎時間,八台山下的上千人馬齊齊往山頂湧去。從上俯瞰下來,便是見到烏泱泱的一片,仿佛是一窩馬蜂搬巢一般。

八台山風光綺麗雄壯,自古有名。隻是眾人心係戰果,自是無暇駐腳遊玩。這般疾步行去,月在山頂,人在山中,他們穿過了雲煙籠罩,繞過了一十九道陡坡急彎,便即趕到了位於金頂的唐門遺址前。

聞半海輕功不俗,當先趕到。他站定後,卻是見到雷震天和他的數個徒弟,站在了一片廢墟之間,沉吟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麽。而那雲四海和徐一笑竟是都不在此處,場下隻是留了一大灘血跡,血泊當中,躺著的是一隻握著劍的斷掌。

聞半海看了一眼那柄劍,心中略微安定:“那把劍不是雲大俠的佩劍,肯定是出了什麽誤會!”繼而,他朝雷震天恭聲問道:“雷公,究竟結果如何?不知雲大俠安在?”

雷震天麵色蒼白,緘口不言,嘴唇發顫,好似還未從十天前的大戰中恢複過來。過了片刻,山上的人越聚越多,他才壓著嗓音,說道:“雲四海,輸了。”

聞半海渾身一震,大聲問道:“怎麽會!地上這把劍並不是雲大俠的佩劍……”

雷震天怒目圓睜,擺手打斷聞半海的話頭,大聲喝道:“我怎麽知道是不是他的劍,但是那隻斷掌確實是他的!老夫趕到時,可是親眼看著雲四海捂著斷手,垂頭喪氣地行下山去的!而那天殺的徐一笑不過是受了點皮外傷而已。”說罷,雷震天想起家仇難報,臉色越發鐵青,一拂袖,領著眾多弟子,便即轉身往山下行去。

聞半海腦中隻呆呆地回響著一句話:“雲大俠輸了。”久久不能回神。

驀然間,聞半海聽見有人怒吼一聲,忙轉頭看去,卻見哭喊的是那達州城中的酒樓老板!隻見他發瘋了一般撲在地上,將雲四海的那隻斷掌撿起,抬手就塞進嘴巴裏撕咬,不幾下,便已咬下數塊血肉,沾得他滿臉是血,恍如野獸。聞半海看得觸目驚心,一下子,也都忘記了阻止。

須臾後,再見這酒樓老板搶到崖邊,奮力將這隻斷掌擲落下去。緊接著,他仰天望月,對著涼涼月色,驀然怔住,忽地慘笑了一聲,悲呼了一聲,一腳伸出,即是踏空,竟是縱身從這萬丈高崖跳落了下去。聞半海心子一緊,忙追前兩步,舉著手臂,高叫一聲:“不可輕生!”隻是卻已為時晚矣。

金頂上的眾人,見這酒樓老板如此壯烈,也不由想到今日自己賭輸一場,欠下了滔天債務,也都是欲哭無淚,悔不當初。更有十幾個想不開的,也學著那酒樓老板一般,合身跳了下山崖,以來自我了斷。

聞半海看著眾生百態,業已是愣在了原地,瞪大了雙眼,不知該作何反應,該去攔誰。良久,他猛然醒悟,不由汗如漿出——“是呀。不止雲大俠輸了,他們輸了。連我……也都輸了。”

他恍然想起了自己那越壘越高的賭債,隻覺肩頭如負重擔,直壓得他挺不直腰,匍匐跪倒在地,胸中喘不過氣來。他再低頭看了看那深不見底的懸崖,一時之間,竟是覺得其實並沒有那麽的可怕。崖底的涼風吹來,反倒是帶來了一絲輕鬆。

良久,聞半海聽見心頭傳來“噗”的一聲輕響,好似是一團火焰熄滅了一般,心中滿是灰暗、迷茫。

他心中油然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跳下去,那就解脫了。”

驀然間,好像有人在他後背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