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劍客》第一回 拜壽

梧桐一葉落,天下皆知秋。

肅殺的西風卷來,將達州城中梧桐樹上的金葉子吹落了滿地。

日頭方正,便聞一連串震天的爆竹聲在寶元街上響起。花瓣似的大紅爆竹屑,在淡淡的硝煙中緩緩而落,蓋在金燦燦的梧桐葉上,雷府門前的大片青石地,登時金紅斑駁一片,煞是好看。

幾名奴役從內拉開了雷府大門,露出了一堵寬大的照壁。照壁之上貼了一個用紅紙剪就的巨大“壽”字,而“壽”字底下又站著三個虎背熊腰的高大漢子,皆都身著錦服,大門一開,便都拱著手,迎著客人,滿麵春風笑容地走出門去。

門前久候的賓客,將手中的賀禮交予了雷府的管家小廝,各自同三人打著招呼,寒暄幾句,高聲唱諾著“賀喜”、“恭喜”一類的話語,便如同潮水般湧進了雷府。

聞半海剃去了亂糟糟的胡渣子,換了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衫,看上去精神抖擻,終是有了些年輕人的朝氣。隻見他從巷角緩緩踱來,望著雷府門前絡繹不絕的人流,猶豫彳於一番,然後便躡手躡腳地混在人群當中,將手中粗陋的賀禮胡亂塞給了小廝,也不敢同三人打照麵,垂著頭,駝著背,便走進了大門。

自從他旅居達州,第一次踏進雷家的賭場始,已是過了三個多月。這三個月裏,聞半海便像個瘋子般,將多年的積蓄盡都賠了進去。在十日前,他更是賭紅了眼,將那柄跟了自己多年的佩劍,也都抵押給了雷家的當鋪,換了三十八兩七錢的賭資。現如今,這點賭資自也留在了賭場中,而他身上卻也還欠著雷家數百兩的賭債,尚還歸還不起。

眼看著期限將至,聞半海無奈之下,隻好重操舊業,掘了周近的一個小墓,翻出了些個不值錢的古玩,乘著雷家老爺七十大壽的機會,前來夤緣附會,想著能讓雷家人再寬限一些時日。

而雷家的老爺,雷震天,是川陝武林中響當當的人物,年輕時曾到武當山學藝,將家傳的“雷氏霹靂掌”同“太極拳”融會貫通,獨創的一門“雷極拳”,震懾川陝兩地,賺下一片盛名。到得老了,便就逐漸淡出了武林,改行開了賭坊、妓院、當鋪,生財有道,不過十年生聚,便成了川中有名的大富翁,大財主。隻可惜他生性涼薄勢利,十分小氣,發財後便逐漸同一些窮苦的武林同道疏遠,生怕別人來叨光沾福,讓他勞財接濟。漸漸地,便連他以往的舊友也同他斷交,風評之差,可謂一時無兩。

聞半海繞過了照壁,便被門內小廝指引著,走到了一處寬敞的大院。院中密密麻麻地擺著數十張大桌子,坐滿了人。隻是觀其形貌,卻是三教九流,各有不同,顯然便是給閑雜人等坐的流水席。

聞半海皺著眉頭,伸手拉過小廝,塞過幾枚銅錢,問道:“在下‘截江劍’聞半海,想去給雷老爺子當麵道喜,不知小兄弟可否代為通傳?”

那小廝聞言,卻是翻了個白眼,信手將銅錢揣進腰間,冷笑了幾聲,譏諷道:“今日想同我家老爺當麵道喜的不知有幾千幾百人,聞少俠若真是這麽有孝心,何不帶份貴重些的賀禮,這便能坐進大廳了。小人又怎敢安排您同這些來騙吃騙喝的窮哈哈們坐在一起!”話語間,他將“聞少俠”三字拖得老長,極盡嘲諷之能。

聞半海怒得麵色漲紅,破口大罵道:“難不成這就是你們雷府的待客之道麽!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那小廝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嗬,你是何人?反正我家三位公子都同我鄭重交代過了,沒送厚禮的就不算是客人,都隻是一些來騙吃騙喝的無賴!”說著,他又拔高了聲線,譏諷道:“你自稱是什麽‘截江劍’,我瞧你不過也就是個窮光蛋罷了!現在這個江湖裏,最多的就是你們這些沽名釣譽的“大俠”、“少俠”,但又有幾人是當真幹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的?都不過是胡吹狗屁,往自己臉上貼金罷了,一說到手上功夫,指不定還沒我厲害!假若你真是什麽有名的俠客,怎地還要來拍我家老爺的馬屁?”周遭的食客聞言,紛紛回頭,看著二人直在指指點點。

聞半海頓時氣急敗壞,雙目睜圓,便想出手教訓這小廝,伸手揪住了他的胸襟。隻是他轉念又想到自己欠了人家的銀子,若要在雷震天壽宴中搗亂,惹得主人生氣,今日怕是出不了這個大門。思量一番,他終是忌憚雷家聲勢,不敢動手,將小廝放下,但他胸中怒火積攢,直氣得他渾身發抖,額上青筋暴綻,口中怒哼連連。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那小廝仗著雷震天的聲勢,也是練出了一身好膽,見著聞半海不敢動手,便就將他看得更低,當場輕蔑地啐了一口,冷哼道:“你若想動手,也須得看看這是在什麽地方!”說罷,他將衣襟理順,頭也不回地便就去了。

聞半海怒火直衝胸臆,可卻又囿於現實,而不敢發作。一時間,心中大罵:“混賬的東西!”他生著悶氣,左右瞪了一眼,咬著牙,隨意挑了個座席坐下,伸手抄起一隻酒壺,便就對嘴豪飲,想要一醉以解悶氣。隻是誰知,這一壺酒水落肚,口中卻是又酸又苦,酒味極淡——這一壺劣酒竟是不知兌了多少的壞水。

“嘩啦”一響,聞半海終是按捺不住火氣,一把將酒壺摜在地上,破口大罵:“豈有此理,欺人太甚!哪想到這巨富之家,竟是摳門小氣至斯!發的都是些倒黴財!”罵罷,他又從桌上拿了一隻饅頭,塞進自己嘴裏,嚼了兩下,口感冰硬如石,竟也是隔夜的餿饅頭。聞半海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隻得用力將剩下的饅頭擲在地上,幹瞪著一雙眼珠子,坐在原位,口中直喘大氣,卻是一句話也都說不出來。

忽然,他察覺桌下有所聲響,心念一動,猛然低頭看去。隻見有一隻黑黝黝的小手從席下伸出,飛快的將自己吃剩的饅頭抄進桌底。顯然便是有個小乞丐,混了進來,藏於桌子底下,等著撿漏偷吃。

聞半海見著此景,心中略寬,似是作弄的又拿起了一隻饅頭,輕輕的扔落地下。便見那隻黑手又“嗖”地探出,穩穩地接住了饅頭。聞半海不禁莞爾一笑,童心一起,假裝無意地輕輕踢了桌下人一腳。桌下人像是驀然心驚,慌忙將饅頭從桌底又扔了出來。聞半海見狀,樂得直哈哈大笑,心中怒火收斂了許多。繼而,他便俯下身去,撩起桌布,向著桌下,柔聲說道:“出來吃吧,他們管事的人不在。”

卻見藏於桌下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一雙水靈靈的大眼靈動生輝,便像是兩顆碩大的寶石一般。她見著聞半海卻也不怕,側著腦袋,眨了眨眼,也不多想,便即從桌下匍匐著爬了出來。

隻見小姑娘先是將頭伸出桌布,左右看了看,見著沒有人要來抓她,這才放心地爬了出來,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聞半海的身旁,拿起筷子就夾起菜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絲毫不講禮儀。瞧她這樣子,卻像是餓了好幾天。

聞半海想起自己幼時也曾這般潦倒窮苦,不知溫飽,一時間,不由傷感身世,唏噓連連。他歎了兩聲,便即開始打量起了這小姑娘,卻見她白生生的臉蛋上蹭了幾點泥灰,麵上少了幾分血色,似是身體虛弱。再見她身著一襲碎青花布裙,雖不奢華,但也總算整潔素雅,腰間還懸著柄小劍,劍鞘之上刻著一個小小的“青”字,應當便是她的名字。

“看這樣子,倒也不像是個小乞丐,該當是場中哪家人的調皮女兒。”

聞半海心生憐惜,便朝女孩輕聲道:“小妹妹,你的家人呢?”那小女孩恍若無聞,隻是專心地吃著菜。聞半海皺著眉頭,一連叫了幾聲,可這小女孩卻從頭至尾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自顧自地狼吞虎噎,已是吃下大半碗米飯。

聞半海心下存疑,便即伸手在小女孩麵前揮了揮。小女孩頓時轉過頭去,捧著飯碗,一邊笑著,一邊看著聞半海,手中筷子還不停地將飯菜送進口中,一雙大眼直笑成了兩道彎月,天真爛漫,笑容可掬。

聞半海歎了口氣,憐惜念道:“可憐,原來你竟是個聾啞人。”說著,聞半海想起方才自己還捉弄於她,心中歉意陡生,便伸手給她又夾了一箸菜。小女孩口中輕笑,聲如銀鈴,繼而“咿呀”的叫了聲,握著筷子的黑手比劃了個手勢,想來是在同聞半海道謝。

看著她兩隻詭異黑亮的手掌,聞半海心下登時泛起了一絲不安:“她的手怎麽是黑的?瞧著也不像是弄髒了的。”

他正猶豫著該如何發問,忽然便見一個腰懸墨劍,麵色蠟黃的中年男子從小女孩後背走近,猛地揪著她領子,拎了起來。小女孩雖是身子離地,倒也不怕,“嘻嘻”的笑了聲,聳了聳肩,大眼眨了眨,就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了一般,轉過身去,將手中的飯碗送到中年男子嘴邊,口中“咿呀”兩聲。

男子閉緊嘴唇,搖了搖頭,緩聲道:“青兒乖,爹爹不吃。嗟來之食,不可食也。就算是再餓,也不能求人,不能失了風骨。”

聞半海心下奇疑,瞪大了雙眼,想道:“她又怎能聽見呢?”繼而,他定睛往青兒看去,卻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男子的嘴唇,待得男子講完,便即指了指肚子,眼中濕潤,泫然欲哭,想是在說:“肚子餓。”

聞半海頷首輕笑,心念:“原是懂得唇語。”

男子搖了搖頭,道:“很餓也不行,爹爹自會給你找吃的。”說著,劈手奪過了青兒的飯碗,放回了桌上。

聞半海隻覺眼前一花,那飯碗便即到了桌上,這男子的手法竟是快得連他都要看不清楚,頓時,驚得他駭然起立!要知道,聞半海也是善使快劍,一手“截江劍法”近幾年也是聞名湘潭的,眼力自也非凡。若是連他都看不清楚這人的手法,那麽天下該當也沒有幾人能夠看清。

聞半海心知此人當非無名之輩,這便抱拳恭聲道:“晚輩聞半海,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男子搖頭不答,隻是垂目靜靜地看著聞半海的手。倏忽,聞半海手上一熱,便即輕輕抖了起來,那感覺便像是他在賭場中搖骰子時一樣。少頃,男子打量了他一眼,冷不丁問道:“你的劍法不錯,隻是……你的劍呢?”

聞半海想起自己典當了佩劍,心下不由慚愧,麵色臊紅,啞口無言,念頭飛轉,想著該如何應答。隻是他還未想通,便又見男子緊皺眉頭,轉頭望向了院落外的雷府內堂。繼而,便聞一聲轟然大響,地表巨震,像是有塊隕石從天上砸到了內堂中去。頓時,內堂那邊傳過紛雜人聲,驚呼喝罵,不絕於耳。

青兒耳朵失聰,聽不見這聲巨大聲響。隻是她見得父親突然怔住,身子頓時像條魚兒般扭動幾下,便即從父親的掌控中滑出,落在地上,自在桌子底下遊梭爬行,不幾下,卻已是沒了人影。男子回過神來,歎了口氣,連忙跨步追去,隻留給了聞半海一個削瘦的背影。

聞半海暗叫奇怪,隻是他心中被那聲巨響吸引,暗暗覺得是出了什麽大事,便即不再去管那對父女,伸手撥開眾人,直朝內堂行去。

這聞半海雖是未曾到過雷府,但此時內堂處,斥聲鵲起,甚是喧鬧,而府中又亂成了一團,沒人阻攔,這般尋聲行去,轉過三個彎,穿過兩扇拱門,他即已走到了雷府廳門。

聞半海墊著腳尖,抻著腦袋往裏望去,卻見屋頂破開了個大洞,堂內落了滿地的殘磚碎瓦,而本置在廳堂正中的黃花梨圓桌竟已被一口巨大的棺材壓垮。見著此狀,聞半海心子不由“咯噔”一跳,心中暗喜,幸災樂禍的想道——“今日怕是有好戲看了。”

“讓開,讓開!”

忽然,身後有一大隊人馬趕到,將圍在廳門的人群盡都驅趕開來,搡到兩側,空出一條通進廳內的走道。

眾目睽睽下,便見一名身著紅袍的矍鑠老人,手中轉著兩顆金球,領著三個高大漢子和一眾手下走進堂中。聞半海認得那老頭便是名震川陝的雷震天,而尾隨其後的則是他的三個兒子:雷從雲,雷從風,雷從火。

雷震天見著堂中的那口大棺材,麵色陡變鐵青,牙關咬緊,兩個太陽穴登時鼓了起來,冷喝道:“你們三個還愣著作甚,還不快將這東西弄走!”雷家兄弟齊聲應是,忙不迭從後繞上,便要將這棺材抬走。

隻是三人六手甫剛摸上棺材,便聞屋頂洞口傳來一聲哂笑:“哎喲,今日是雷公的大好日子,三位孝子是準備要抬棺出戶了麽?”三子聞言,登時麵色漲紅,驚呼一聲,忙將手掌收回,跳了開去,抬頭直朝著洞口,破口大罵。

雷震天越想越怒,鼻間直欲噴出火來。倏聞他怪叫一聲,右手猛然將金球擲出,斜地裏隻見金光一閃,帶起勁風一片,兩顆金球便已從洞口飛出,直朝說話人砸去,聲勢煞是駭人。

廳外圍著的不乏武學行家,見著雷震天這一手功夫,皆都暗自頷首叫好。聞半海雖是惱怒雷家小器無禮,卻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自讚歎:“這雷震天能在川陝兩地有這麽大的威望,手上倒也是有點真功夫的,並非是浪得虛名。”

擲出金球後,又聽雷震天大聲暴喝:“無膽鼠輩,敢到我雷震天府上挑釁,竟還沒膽現身。藏頭縮尾的,有種便下來同我一會!”

那人打了個哈哈,應道:“雷公年紀大了,說話也不講理。我既然敢來,又怎會是無膽鼠輩了呢?該是大膽狂徒才是,哈哈哈!”笑聲未畢,便見有一矮小黃影從洞口落下。那雷家兄弟離得近了,生怕敵人突然暴起偷襲,皆都撤開兩步,手上擺了個架勢,各自凝神防備。

隻是三人方剛拿樁站定,便聽得幾聲“嘰嘰喳喳”的尖銳笑聲,聚目看去,卻是不由驚疑——這落下的,竟然是一隻小猴子!

廳堂內外數十人,皆是瞪大了眼睛,怔在了原地,一時之間皆都沒了反應。卻見這小猴子也不怕人,後背縛著一把二尺短劍,旁若無人的跳到了堂中的太師椅上,手舞足蹈,正指著雷家三子大笑不已,十分誇張。

三子見到是隻猴子落了下來,皆都鬆了口氣。雷從雲嗤笑一聲,收起拳架,轉頭朝雷公稟報:“爹爹,卻是一隻野猴子在搗鬼,不必緊張。”

雷震天想不到兒子竟是如此愚笨,氣得青筋怒綻,罵了一句:“放屁,這猴子又豈會說人話!”雷從雲聞言,麵色頓複凝重,“啊”的叫了一聲,連忙又對著猴子擺好了拳架。

雷震天怒哼一聲,深吸了一口氣,胸腹一脹一縮,運起玄功,朝著洞口大吼一聲:“滾下來!”頓時,晴空中仿佛落下了一道驚雷。

聞半海聞聲而栗,心下念道:“我本以為這雷震天隻是拳腳了得,卻也實在料不到他內功修為竟也這般犀利。”這般想著,他不由開始慶幸剛剛沒有在雷家鬧出什麽事來。

那人又笑了一聲:“既然雷公有命,晚輩豈敢不從。”說著,施施然便見一道人影從洞口落下,身法緩疾有序,衣袍動也不動,仿佛天地與他無加,實是瀟灑至極。

一眨眼,眾人便見一個褐袍青年側身摟膝,一隻腳踏上了太師椅,穩穩地坐了下來。而那隻小猴兒則扯著他的衣袍攀上,坐到了他的肩頭,齜牙咧嘴,撓腮掏耳,鬧騰個不停。

雷震天含胸拔背,走前兩步,將三個兒子護在了身後,怒目微睜,眼中精光長亮,虎視眈眈地盯著青年。隻見此人年紀雖不過二十歲出頭,可豪氣卻是十足,麵對著這位川陝霸主,竟是夷然不懼,臉上始終掛著一副胸有成竹的笑意,眼光睥睨,實是倨傲至極。

兩人對視良久,誰也不敢妄動。雷震天隻覺此人眼中仿佛藏了兩把利劍,被他目光睃巡過後,後脊便會泛起一陣涼意,渾身盡起雞皮疙瘩,有如芒刺在背,難受至極。過不多時,雷震天已是汗如漿出,後背濕了一片。

驀然間,青年收回目光,站了起身,一步走到棺材邊上。雷震天受他氣機牽引,竟是不禁“噔噔噔”地踉蹌連退三步。三子連忙從旁搶上,伸手扶住了父親,卻覺得他渾身似是篩糠般抖了起來,若不是得他們扶住,怕不得要癱軟在地上了。

青年露齒輕笑,朝雷震天作了個揖,恭謹道:“晚輩徐一笑,得聞雷公大壽,特攜薄禮來賀。”

眾人暗自吃了一驚,聞半海不禁脫口細聲念道:“竟是這個小魔頭來了!”原來這徐一笑年紀雖輕,但在江湖上已是惡名昭卓,其中一件便是帶人親手屠了太行山下的一條村落,殺了五十餘名無辜百姓,可謂震驚天下,人神共憤。而雷震天雖隱退已久,但也曾聽聞過此事,知他為人詭計多端,心狠手辣,心中已是不敢小覷。

雷震天連忙調順氣息,強作鎮定,將三子推開,站直了身子,沉聲喝道:“你說是來祝壽的,那你的賀禮又在哪呢?我看你分明便是來找老夫麻煩的吧!”雷家三子極聲附和,隨著父親自在大罵那徐一笑。

徐一笑輕輕地拍了那口棺材一下,那數百斤重的棺材蓋忽便“咚”的跳了起來,翻落在地,兀自“咕嚕咕嚕”的搖擺不定。徐一笑把手一擺,笑道:“雷公今日大擺筵席,慶祝自己七十大壽,實是可喜可賀。隻是,古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意思便是人很少能活過七十歲的。照這麽說來,雷公今日到了七十,卻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了,實也可悲。故而,晚輩今日特地帶來了一口大棺材,送給雷公。嗬,雷公何不進來一試?”說著,他拍了拍棺材的內壁。

雷震天將雙指捏得劈啪作響,寒麵肅聲,道:“少拐彎抹角了。徐一笑,你究竟所求為何!”

徐一笑斂起笑意,指著棺材,正聲道:“那晚輩就直說了。我好心前來賀壽,雷公難道就舍不得給我一點回禮麽?今日,要麽你們就用銀子堆滿了這口棺材。要麽,你們雷家人就都給我躺進這口棺材。”說話時,徐一笑冷冷的目光便在雷震天和三個兒子身上轉了一圈,直看得他們心底發怵。

聞半海心下默念:“此人原是來‘打秋風’的。”他往廳內瞟了一眼,暗自估算了下:“若要裝滿這棺材,怕不得要上萬兩白銀才可。此人看著年紀比我還要小了幾歲,可這胃口卻是甚大,倒不知他又有幾分真本領……”他念頭方落,便聞雷家三子齊聲暴喝,拉開拳架,便欲撲搶上去。

雷震天心知敵人業藝不凡,哪裏敢叫兒子們莽撞搶上。這便鐵著臉麵,雙臂翼展,登時將三人攔住,肩臂再運力一震,便將他們震退半步。隻見雷震天負手走前幾步,肅聲道:“我雷震天行走江湖數十載,坦坦****,任是黑白兩道,無不都要給我兩分薄麵。隻是我同閣下從不相識,也未曾結怨,不知為何竟要如此挑釁!我雷震天雖是不才,但卻也非貪生怕死之輩,你若執意這般,我也隻好奉陪到底,領教閣下的高招了!”

話音甫落,便見雷震天猛然矮下半截身子,腳成弓步,雙臂分錯,左掌護著中宮,右拳側過頭頂,掌沿拳心對準徐一笑,使的卻是“雷極拳”中的一招“雲裏霹靂”。瞧他手掌輕柔,拳頭剛猛,剛柔並濟,架勢沉穩,有如淵渟嶽立,實是不可小覷。

徐一笑冷笑一聲:“雷公這是作甚?晚輩前來送禮,你卻準備動粗麽?嗬嗬,看來你是要錢不要命了。要知孤寒吝嗇之人,可都是難有長福的。”

“爹爹退下,請讓孩兒們收拾這狂徒!”

雷家三子忍無可忍,一下按捺不住,齊聲大叫,斜地裏便從雷震天後背搶出,邁開腳步,直朝徐一笑撲去,身法矯捷如虎,已得乃父真傳,便是雷震天有意相攔,卻也是來不及了。

徐一笑見著三子攻到,卻也不動作,麵上始終掛著一絲冷笑,低喚了聲:“毛將軍!”驀然間,廳堂中響起了幾聲“嘰嘰喳喳”的猴叫。眾人眼前一花,隻見寒光一亮,一道矮小黃影自在地上亂竄,“嗖”的一聲便繞到了雷從雲的腳下。

霎時間,雷從雲隻覺膝下一痛,右腿無力,腳筋已被挑斷,一下子,即已囫圇跪倒。繼而,他眼前便見到一張毛茸茸的猴臉,朝他咧嘴笑了一下。雷從雲跪著身子,怒吼一聲,兩手成虎爪,朝前合掌捕去,使的卻是一招“雷音貫耳”。隻是那猴兒身法極快,一晃即過,便叫雷從雲雙手捕空。他還未來得及變招,便覺喉間劇痛,一時間,身子竟像是個漏氣皮囊一般,吸不進氣來。

雷從雲勉力抬手摸在了喉間,落得滿掌鮮血,竟是發現自己的氣管已被割破!他再垂頭望地,卻見血如泉湧般噴了出來,流了滿地,將地板染成一片嫣紅。頓時,眾人猛聽他喑啞地低吼一聲,緊接著,便見他整個人便如條瀕死的魚兒一般,在地上掙紮撲騰幾下,雙腿忽地蹬直,已是死絕。

雷震天眼眥目裂,大叫了聲:“雲兒!”縱身搶去,將雷從雲的屍體抱在懷中,涕淚肆流。隻是他甫剛將雷從雲抱進懷中,便又聞“噗噗”的兩聲,場中血光噴濺,眨眼間,那雷從風和雷從火竟也被同樣的招數殺死,屍首癱倒在地。

雷震天抬頭看去,卻見那隻叫“毛將軍”的小猴兒一手執著短劍,另手揪著次子雷從風的頭發,肆意搖晃他的腦袋,竟是在玩弄他的屍身,口中兀還在怪笑不止,似在炫耀自己劍法高明一般。雷震天怒得雙目通紅,大吼一聲,這便拋下雷從雲的屍體,雙腳猛撐,直朝毛將軍虎撲而去,一拳擊出,勁力無儔。

毛將軍倒也識得厲害,見得雷震天撲來,聲勢浩**,不由瞿然失色,“嘰嘰喳”的怪叫連連,也不知是有心抑或是無意,起手竟把雷從風的頭顱扳起,擋住了己身。

雷震天驚呼一聲,心中大叫不好,便欲撤步收拳。隻是他方才盛怒出拳,這一記崩拳運足十成功力,力沉千鈞,至剛猛利,又豈能輕易收回?頓時,眾人隻聞“砰”的一響,雷從風的腦袋已是被雷震天一拳打爛,腦漿濺了他滿身。

雷震天悲嘯一聲,一捶胸口,嘔出一大口鮮血,大喝一聲:“徐一笑,我同你勢不兩立!”繼而,便見他猛然暴起,騰挪飛躍,直若兔起鶻落,一眨眼,已是搶到徐一笑跟前,奮起左掌,直朝徐一笑心口拍去。徐一笑搖了搖頭,腳下“滴溜溜”的一轉,身如輕煙,便已閃了過去。雷震天一招不中,身子登時擰過,撮掌成刀,直拍化作橫劈,向著徐一笑脖頸斬落,招式變換間,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徐一笑見他勢沉力重,心中暗自喝了聲彩,不敢硬接,這便打了個呼哨,腳下輕蹬,身子便即鳶飛魚躍,倒飛開去,落在了雷家三子的屍身旁。呼哨方落,場中陡然又見黃影急竄,那毛將軍若風馳電掣般攜劍跳到雷震天麵前,銀光縱橫,劍花一現,分刺三下,便已攔住了雷震天。

雷震天恨這猴子至極,此時見它攻來,便即怒喝一聲:“來得好!”側身讓過,雙掌撮成雙刀,運起真力,接連朝毛將軍攔腰劈去。毛將軍滾地躲過,又自搖劍相迎,還了一招,一人一猴,登時戰成一團,激鬥漸酣。

隻可惜這毛將軍終是畜生之類,能力有限,縱使是學得幾套劍法,卻又哪裏比得過雷震天數十載的內外兼修!雖說它先前連殺三人,但也不過是仗著身形靈敏,兼且雷家三子又不防範於它,這才僥幸得手。而眼下雷震天既然有了防範,便不會輕敵,拳腳開闔之間,猛而不躁,厲而不急,一掌擊落,往往留了三分力道,直叫毛將軍無懈可擊,無機可乘。不過三十餘合,毛將軍已被雷震天的如山拳風罩住了身子,左支右拙,險象迭生,口中不停怪叫,似在求援。

徐一笑拊掌稱讚:“好功夫,想不到雷公竟可將毛將軍逼到如斯險地,這幾年來,你倒是第一人!”說著,徐一笑也不急著搶上助拳,隻是腳尖連挑三下,雷家三子的屍體便都相繼被踢進了棺材當中。徐一笑回頭打量了棺材一眼,輕笑道:“剛剛好,還可以躺下你這個孤寒老漢,你也快給我進去罷!”

倏忽,徐一笑仰天打了個哈哈,抽出長劍,堂中登時寒氣陡盛,劍光亮如秋水,晃得眾人眯起了眼睛。雷震天駭然失色,生怕徐一笑上前夾擊,連忙心分二用,拍出右掌,使出了招“送秋風”,將毛將軍推開,另手迎著徐一笑打出一片拳罡,以來攔截他的偷襲之路。

但聞“鏘”的一響,徐一笑卻也沒上前搶攻,反倒是將這柄利劍倒插進入地,口中哂笑道:“雷公誤會了,我和毛將軍向來是單打獨鬥,是絕不以多欺少的。”

雷震天心中驚疑,不知他所言真假,仍自思慮當中,卻不料右掌心忽地傳來錐心劇痛。他忙轉頭一看,竟是見到右掌已被毛將軍的短劍所刺穿,掌背透露出一截滴血的劍頭!吃痛之下,雷震天不由捂著右掌,退了兩步。此時,他恍然大悟,明白原來徐一笑乃是故意拔劍,引得自己分心,好叫那小猴兒刺傷自己,扳回局勢。

徐一笑極聲狂笑,道:“哈哈哈!看吧,我徐一笑說到做到,並未以多欺少!你自己雷震天打不過一隻猴子,卻也怪不得旁人!”

雷震天大罵一聲:“卑鄙小人,隻會使些陰損招式害人!”隻是他傷了右手,一身功夫已是打了折扣,口中雖是喝罵不絕,但卻已不敢再妄自揮拳攻上。可那毛將軍卻是得勢不饒人,口中怪叫一聲,伸手在頭上掏了一把,便又合身躍起,當胸一劍刺去。

雷震天知這畜生劍法頗強,非是易於,不敢托大,左掌急撥,便欲卸去此招。毛將軍不待劍招使老,手腕稍圈,招式變換,劍尖登時在空中劃了個半弧,削中了雷震天的肋下,血光陡現,帶走了一片皮肉。

毛將軍一劍得手,喜得它狂笑連連,手中短劍越舞越急,一眨眼,便即對著雷震天下盤刺出十餘劍。雷震天中了兩劍,失血過多,已漸頭暈目眩,手腳如同灌了黑醋般酸軟,哪裏還有力氣抵擋,隻得腳下連退,勉力躲過幾劍。

“咿咿呀!”

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怪響。毛將軍聞聲,頓時瞪大了眼睛,手中短劍朝上直拋,消去了攻勢,口中“喳喳喳”的尖叫了起來。

諸人見這變化來得匆急,皆都不知發生了何事。少頃,便見一名少女從人群中分花拂柳地奔了出來,舞著雙手,嘴上隻是“咿呀呀”的叫著,卻也不知在說些什麽。而那毛將軍見著這小女孩,情緒也是十分激動,手舞足蹈地直朝她奔了過去,一下子,已是跳到了少女肩上,為她撓頭搔癢,大是親熱,一人一猴竟於眾目睽睽之下,玩鬧了起來。

徐一笑見著這小女孩,麵上的笑意頓斂,不敢拖延,忙抽起利劍,腳下一點,卻已閃到了雷震天麵前,一劍三刺,分取他眉中、左乳、右乳,勢若飛星疾火,逐電追風,直叫人分不清楚三劍先後,劍速之快,已可通神。

雷震天瞪大了雙眼,看著劍尖離著自己越來越近,可偏偏身子卻又反應不過來,眼看著這一劍便要透身而過,一代川陝霸主,竟是要死於今日!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削瘦的中年漢子倏地從眾人頭頂飛掠而過,身如遊龍般憑空翩躚騰挪,即已落到場上。再見劍光凜冽展開,他手上已是多了一柄四尺黑劍,緊接著,便聽見“鏘”的連響三聲,空中劍影晃動,爆出數點火花,徐一笑奔霆駭電般的劍招,霎時間,竟是被此人給輕易攔下!

“是他!”聞半海心下驚呼一聲,卻是見趕到場中的竟是先前自己所遇到的那對父女!他念頭未落,又見那男子平出一腳,蹴中徐一笑,將他掀個了筋鬥,滾開數尺,頗是狼狽。場上眾人訝然齊想:“好快的劍,此人是誰!竟在三招兩式間,就收拾了這個徐一笑!”

徐一笑中了一腳,也不惱怒,僅輕笑一聲,便即站起身來,拍落身上的塵土,將長劍收回入鞘,朝著男子抱拳恭謹道:“弟子徐一笑,拜見師傅。”

男子墨劍擺下,冷哼一聲:“我雲四海哪裏還有本事作你的師父!”

場上眾人皆都炸開了鍋,齊聲驚道:“什麽!這人竟是‘九州神劍’雲四海!這徐一笑,竟然是他的徒弟!”聞半海目光死死地定在了男子身上,久久不能回身,俄爾,便見他臉麵通紅,竟像是十分激動。

但聞徐一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師傅怎地對徒兒這般絕情!”

雲四海正聲道:“哼,絕情?我恨不得立刻殺了你!”

徐一笑佯作大驚,搖頭擺手,慌亂道:“那可使不得!師傅你可莫要嚇我,弟子向來膽小,一心隻想好好的賺錢享福。”說著,他轉頭瞟了雷震天一眼,又歎了口氣,痛心道:“看來今日是要白白送給雷公一口棺材了,做了賠本買賣。”歎罷,他便呼哨一聲。

毛將軍聞聲知意,不舍地看了雲青一眼,親了她臉蛋一下。徐一笑呼哨再起,又再催促,毛將軍便不敢久留,登時舍了雲青,身形一動,已然跳回了徐一笑的肩頭坐下。徐一笑朝雲四海一拱手,輕笑道:“小徒先行一步,師傅不必遠送。”繼而,腳下輕點,身子已是翻上了屋頂,一縱身,便似飄煙般遠遁而去。

雷震天高聲喝道:“狗賊,你這麽容易便想走了麽!”

徐一笑人已走遠,但聲音卻依舊穩穩傳回:“雷公,您若想殺我,十日之後,九月十五的月圓夜,徐某在八台山金頂的唐門舊址前恭候您的大駕。”

雲四海見得徐一笑逃走,卻也不追,隻是寒著臉麵,將長劍倒插入鞘,牽起女兒,便欲走出門戶。

雷震天猛然轉身,朝著雲四海,寒聲叫道:“雲大俠請留步!”

雲四海看了一眼雷震天,又看了一眼那口血淋淋的棺材,不由歎了一氣,出言問道:“雷公有何指教。”

雷震天麵色蒼白,一手捂著中劍處,虛弱道:“那徐一笑可是你的徒弟?”

雲四海不假思索,頷首稱道:“不錯,徐一笑曾隨我學劍多年。”

雷震天冷笑道:“好呀!你的徒弟殺了我三個兒子,險些把老夫也給殺了,你這做師傅的就這麽放他走了?江湖上人人都說‘九州神劍’雲四海,乃是響當當的一條好漢,鐵骨錚錚,誰知道今日一見,竟是如此的怙惡不悛,善惡不分!”

雲四海聞言,麵色陡變鐵青,悶哼道:“那不知,雷公想要在下怎麽做!”

雷震天踏前一步,疾聲應道:“雲四海,你方才明明可以殺了那徐一笑的。你為何不動手!”

雲四海搖了搖頭,說:“現在,我還不能殺他。”

雷震天雙目血紅,怒火中燒,戟指大罵:“為何殺不得!他能殺我三個兒子,為何你就不能殺他!”說著,雷震天轉頭看向雲青,道:“你女兒就先扣在我這裏,你什麽時候殺了徐一笑,再回來接她。”話語間,他便像個瘋子般直朝雲青撲了過去,左手直往她胸口幾處要穴拿去。

雲四海雙眉聚起,輕斥一聲,右掌如電劈出,後發先至的劈在雷震天的手腕之處,勁力沾粘,圈送之間,便將雷震天的身子斜斜地推出了丈許遠近,滾落在地上,狼狽至極。這下掌劈手法極快,便連雷震天本人亦是看不真切,落在旁人眼裏,便像是雷震天自己滾了開去一般,而雲四海卻似從未動作。

雲四海一掌擊出,便已後悔,歎了口氣,無奈道:“雷公見諒,非是雲某不願殺他,而是眼下仍還殺不得他。除非,雷公願意給雲某一萬兩白銀,我……”

聽到此處,雷震天仰天慘笑,打斷道:“好呀,果然是名師出高徒!想不到你們師徒二人竟都是如此貪財之輩,竟都是看準了老夫的身家而來,好得很!好得很!‘九州神劍’雲四海,果然好得很!”

雲四海話語一窒,麵色生寒,說了聲:“叨擾了。”抱起雲青,身形一動,二人便已從屋頂洞口利落翻出,落在了瓦頂,幾下縱躍,便即跳出了雷府這是非之地。

雲四海走在街上,想起適才的事,不由歎了口氣。雲青見狀,便伸手在父親後背撫了撫,朝他笑了笑,做了個“別生氣”的手勢。雲四海心中鬱結頓解,寵溺地看著雲青,輕笑道:“傻青兒,爹爹沒事。”

倏忽,雲四海聽聞身後傳來聲響,似有人迭步趕上。他回頭一看,果見有一人慌忙從雷府奔出,揮著手,叫住了他:“雲大俠且慢,雲大俠且慢!”不一下,已是奔到了雲四海跟前。

來者,卻是聞半海。但聽他抱拳道:“晚輩聞半海,先前不知尊駕便是‘九州神劍’雲四海前輩,有失禮數,萬望海涵。”

雲四海點了點頭,漠然問道:“你找我有事?”

聞半海麵色臊紅,心下緊張,便連話語也都說不利索,支支吾吾道:“倒也沒什麽大事,隻是……隻是,方才聽雲大俠同雷震天的話,在下有些不解。因為……哎!雖是初見,但我總覺得雲大俠不是這樣的貪財之人。在下雖是從未同雲大俠見過麵,但實……實已對您欽佩久矣。我少年時,就一直想像‘九州神劍’一樣,可以縱橫江湖,行俠仗義,成為一名人人敬仰的大俠。”這番話語說出,聞半海便將頭腦垂下,連耳根子都紅了,顯然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雲四海聞言,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頷首道:“謝謝你。”

雲青也朝聞半海微笑。繼而,父女二人便又轉身走去。隻是,才走得兩步,雲四海忽又駐腳停下,從懷中摸出了半吊錢,在掌中掂量一下,回手便扔給了聞半海,淡淡道:“可能不夠,但還是拿去把你的劍找回來吧,乘著你心中的火還沒熄滅。比起骰子,你的手更適合握劍。”

聞半海忙不迭伸手接住這半吊錢,雙手捧著,便想歸還回去。隻是他甫一抬頭,雲四海父女即已走得沒影,隻留他一個人立在街心,望著這半吊錢,怔忪發呆。須臾,他眼眶一熱,竟是險些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