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醉玲瓏 錯認紅顏妝
三月裏的春陽已有了些許暖意,在山頂寬闊的廣場上曬太陽,已成為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頭腦還是一片渾渾噩噩,以往的事情仍是想不起來。師父說等“三門鬥法”近了,請渡厄翁老前輩給瞧瞧端倪。
三門鬥法是什麽,渡厄翁又是誰,以及周遭的一切人事物,都是師父和師兄弟一點點告訴他的。他勉強懂得,可仍覺得自己與這裏有一份疏離。
“易哥哥,來吃藥了。”遠遠走來一個妙齡姑娘,正端著一碗熱湯藥朝他走來。他連忙起身,接過她的藥碗:“放在那裏我待會兒回去就喝了,你端著藥碗走這麽遠的路,會燙著的。”
那姑娘抿嘴一笑:“餘師父說要定點喝嘛,我怕耽誤了時辰。”
“你呀。”他搖搖頭,仰頭咕咚咕咚喝完了。
他們一起往回走。夕陽的餘暉打在他們身後,映出兩條淡淡的人影。
日落之後還是有些冷,鐵惜晴不由得抱住了雙臂。身上忽然被披上一件青衣大褂,就聽易知難說:“乍暖還寒的時候,出門要多穿點。”
她看著他的臉,一如那張時時在夢中出現的俊美容顏。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原本易門主與她爹也曾玩笑要將他二人結成童子婚。如果沒有意外,她本可以順理成章地嫁給他。可誰料到,自己的父親卻聯合另一個副門主黃淵反了易家,直將他們逼上西北兩界山……
她忽然打了一個寒噤,再也不敢想下去。
“怎麽了?”他關心地問。
“沒、沒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幸好,幸好她找到了他,幸好他陰錯陽差地盡忘了前塵往事。“但願你永遠不要記起那些悲傷的過往,我會將我的全部都補償給你。”她默默說道。
月夜如水。
易知難獨自坐在屋前的台階上,拿著一方手帕出神。
那是一方綢製的白色手帕,一角之上,繡著一朵頗為張狂的紅花,像是一滴血染在了潔白的絲綢上。
他隻知道,這條手帕是他的貼身之物。自從醒來就一直帶在身邊。他隱約記得自己一直在尋找這個手帕的主人,可她究竟是誰,與自己有什麽樣的淵源,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凝神間,他未發覺院門後隱著一個女子。
那是個嬌俏少女,手裏還端著一盒糕點。她看著聚精會神的易知難,不自覺地發抖。
又是那條手帕!那手帕的做工紋繡,明顯是女子之物。自從少林回來,他已經暗地裏研究了那條手帕無數次。每次都這樣陷入冥想,每次都在念著要找到它的主人!這個東西真是不祥,她不要易哥哥這樣整日陷入魔怔,去思念一個可能壓根就不存在的人。
她終於下了決心。
“易哥哥——”她翩躚走來,笑靨如花,“這是我昨日趕廟會,在紅爐坊稱的酥餅,特意給你送來。今天晚齋你沒吃多少東西,會餓的。”
“哦,惜晴,你又費心了。”他見她來,隨手把手帕放入懷中。
“呀,”她忽然眼前一亮,“怎麽這帕子竟在你手上?”
他一愣,將那手帕拿出來:“是你的?”
她欣喜地接過來:“我還以為丟了,沒想到在你這裏。”
他不禁啞然: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手帕主人,原來就在身邊?
見她失而複得的高興模樣,他仔細將她與自己心中那個若隱若現的輪廓對比著。可無論他怎麽想,內心深處的那個人總是沒有具體的模樣。
他試探著問:“你認清楚了,這——真是你的手帕?”
“是呀,”她信誓旦旦地說,“你看這**,是我親手繡的呢。天底下獨此一份。”
若真如此,那便是了吧。
他終於開口:“惜、惜晴……”
“嗯?”
他站起身來,低頭看著她的臉。她的臉白皙透亮,沒有一絲瑕疵,一雙圓圓的眼睛無辜地看著他。他咽了咽,問道:“原來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嗎?”
她忍不住顫了一下,眼中浮現淚水:“易哥哥,你一直在找我嗎?”
“我的心裏一直有個人,”他娓娓道來,“她沒有模樣,沒有聲音。她留給我的全部,就是這個手帕,和不曾間斷的思念……像是很遠很遠以前,遠到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遠到像是一萬年前,我就開始尋找這個人了……後來我不知遇見了什麽,將所有的事情忘記,可唯獨沒有忘了這件事,沒有忘記我一定要找到你。”
鐵惜晴禁不住熱淚縱橫:“易哥哥,我沒想到你居然這樣念著我。”
他將她擁入懷中:“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緊緊地抱住他:“隻要你來,多久也不晚。”
“你們在做什麽?”
一個嚴厲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二人慌忙分開,就見門口站著一個鐵青著臉的青年。
“哥?你回來了?”鐵惜晴先是驚訝,後突覺不妙,“你不要誤會,我們並沒有什麽!”
鐵雲翰一步步走了過來,板著臉對她說:“我之前臨時回廬州處理要事,把你留在這裏是要讓你安心治病!你怎麽可以亂來?”
“哥我沒有……”“閉嘴!”
他隨後麵向易知難厲聲問道:“閣下是什麽人?舍妹在此隻為求醫,閣下怎麽可以如此冒犯?尊師是哪位?我要討個說法!”
“哥……”鐵惜晴剛要說話,卻被易知難攔了下來。他向鐵雲翰深深作揖:“在下易知難,乃**魔成化真人座下弟子。在下近日患病,多虧了鐵姑娘悉心照料。方才,我偶然發現她是我苦尋多年的心上人,故有冒犯,實屬不該。特向鐵兄賠罪!”
“苦尋多年的心上人?”鐵雲翰狐疑道。
鐵惜晴將他拉到一邊,悄聲說:“哥,他是易子友。”
“什麽?!”鐵雲翰大驚,方才光線昏暗一時沒認出來,此時看他,但見他濃眉大眼,睛如純墨,越看越像記憶中的易子友。
他壓低聲音問她:“他怎麽跑到這來了?”
“據說是五年前,在一個神秘俠客的陪伴下上山拜師的。後成化真人見他有些根骨,便收在身邊做了弟子,改名‘易知難’。”
他咬了牙齒:“你既然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怎麽還和他糾纏不清?他明擺著是想接近你,重回遊俠派,野心不小!”
“不不,”她搖頭,“自從他隨師父去了一趟少林,回來就得了失魂症,前塵往事什麽都不記得了。”
鐵雲翰愣住,隨即搖頭:“定是他故意耍詐來騙你!”
“不是這樣的,”她篤定地說,“他是真的連師門都不記得了,成化真人正到處尋醫問藥呢。”
鐵雲翰心亂如麻,索性說:“他是有魂也好失魂也罷。他是遊俠派的瘟神,我們姓鐵的不能去招惹他。”
鐵惜晴隨即變臉:“不。我找他找了那麽久,我一定要陪在他身邊!”
“你大膽!”他怒斥道。
鐵惜晴一臉無畏,頗有些視死如歸。鐵雲翰素來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從小嬌生慣養,迷戀易子友已非一日兩日。這時候要硬拆,怕會拆出閃失,左右無法,隻好先應下來。
鐵雲翰看著身後一臉茫然的易知難,走到他麵前,板起臉問他:“閣下家在何處?父母何人?做什麽營生?”
易知難忙答:“非常抱歉,恕知難無法回答。自隨師父外出辦差,誤中忘魂之毒。自己姓甚名誰、家在何方已全然忘記了。”
鐵雲翰仔細端詳,見他言語誠懇,神情緊張,倒沒什麽破綻,心下想著:也罷,父親找他找了五年,這會兒帶他回廬州麵見父親,聽由父親發落吧。
他眼珠轉了幾個圈,便對易知難說:“這位兄台口稱舍妹是你尋找多年的心上人,如今重逢,你待如何?”
易知難這會兒才回過神來,他雖然不知往事模樣,但內心深處已然認定這手帕的主人就是他今生摯愛,於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上蒼庇佑,讓我再次遇見惜晴。這一次我定然不會辜負她,會對她負責到底。”
一旁的鐵惜晴聽到這番話,忍不住再次翻起了淚花。
“很好。”鐵雲翰點頭,“但鐵家乃武林世家,家門非同一般。你是個無根人士,怎麽能配得上我妹妹?”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鐵惜晴急了:“哥,你何必這樣為難他?”
易知難卻說:“鐵兄說得有理。單憑一片丹心,確實分量太輕。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給惜晴最好的生活。”
鐵雲翰頷首:“好,是個有誌青年。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我這做大哥的也沒什麽二話了。不過——”他話鋒一轉,“婚姻大事,要從父母之命。易兄若有心與舍妹偕老,還是要去廬州拜訪一下家父。他老人家點頭之後,你們兩個才算修成正果。”
“這是必然。”易知難再次打了個躬。
鐵惜晴看到哥哥如此輕易地就接納了他,不禁鬆了口氣。可一聽哥哥要他去廬州麵見父親,這卻是極為凶險。她的目光在哥哥和易知難之間徘徊,心中忐忑又焦慮。
踏著夜色,兄妹二人向自己的廂房走去。
直到離易知難的居所很遠了,鐵惜晴終於問鐵雲翰道:“哥,你明明知道爹爹一直在追殺他。現在叫他回廬州,不是自尋死路?”
“哦?你不是希望能與他早些結成連理麽。不過父親那關,你們怎麽能結成眷屬呢?”
“可我也不想看見他有生命危險啊。”
鐵雲翰止步:“他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即便父親忌憚他,可他如今忘盡往事,也產生不了威脅。何況廬州還有風滿天長老,他是不會看著易家人遭遇不測的。”
鐵惜晴聽到風長老,心裏總算踏實了一些。最重要的還是祈求爹爹能夠看在易哥哥已完全失去記憶的份上,能夠放他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