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傷長痕 入獄鞭飛揚
渝東之東,強山之南。山南道府衙。
這座牢房雖然很舊,但八十多間鐵牢排成兩列,看上去仍有股陰森的壯觀。上一任府台馬隆是“三王黨”的一員,秉性暴烈,崇尚嚴刑峻法。自上任以來,冤假錯案猛增,且個個處以極刑。地牢每日人滿為患,各種刑罰花樣翻新。百姓終日提心吊膽、人心惶惶。上級巡撫收到大量血書,痛斥這個府台濫殺無辜。巡撫對此心知肚明,但礙於他是“三王黨”,一直頗為忌憚。直到百姓忍無可忍,上京告禦狀,驚動了皇帝。皇上派遣欽差大臣來查,這才算將這個馬府台法辦。這個欽差大臣不是別人,正是景山王朱守敬。他深知此舉得罪了三皇子,便借勢下坡,將本應封王的兒子安排在了這裏避禍。
朱恒禮到任以來,勵精圖治,革除峻刑,平反冤假錯案,將上任府台用來修繕牢獄的款子用於民生,深得人心。這座大牢就此陳舊,但依然留有大量刑具,隻是很少使用了。
刑房之內,燈火昏黃。審訊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隻見朱恒禮坐在木椅上,眉頭深鎖。
他像是發出了最後通牒:“你究竟有沒有聽清楚那夥賊人是往西北強山去的?他們有沒有可能是往西進了深山?”
那少女跪著,被審了半天已十分疲勞:“他們有可能是上了強山,也有可能是進了深山。我並沒有聽清楚。”
“說謊!”朱恒禮猛拍了桌子,“上次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告訴我:歹徒是上了強山。你當時為什麽要汙蔑武當,是不是有意轉移視線,或者是在挑撥峨眉與武當的關係?”
她隻是說:“事情已經太久。阿玖真的不記得了……”
“好。”朱恒禮話鋒一轉,“你不記得劫殺案,那你記不記得她呀?”
獄卒在她麵前扔下了一堆腐爛的衣服。
她認了半天,一把抓住那衣服:“這是子靈的衣服……你們怎麽把她挖出來了?”
朱恒禮單刀直入地問:“她是怎麽死的?”
“病、病死的。”
他的眼光頓時犀利:“你說她是病死的,可我們卻在她的腹內發現了斷腸草的渣滓。你在我們麵前自稱侍女阿玖,到了八台山卻自稱帝子靈。而真正的帝子靈早被你埋起來了。”他俯身逼向她的臉:“你是為了謀求榮華富貴,把她蓄意謀害了吧?”
“不、不是!”她瞪大了眼睛,極力否認,“她是病死的。她染了很重的寒症,上吐下瀉。最後不治身亡的。我沒有害她……後來的事情,是我不得已為之的啊!”
“嘴硬。”他轉身吩咐,“用刑!”
少女被一把扯起來綁在了木樁上,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將手中的鞭子沾了鹽水,笑嘻嘻地對她說:“小姑娘,你還是說實話吧。這一鞭子抽下去,你這一身嬌貴的肉兒……嘖嘖。”
“大人……大人明察,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大人明察啊!”
“打。”
“啪”的一聲,沾著鹽水的鞭子抽在了少女的胸前。她淒厲地慘叫一聲,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
“我再問你一遍:歹徒為何沒有殺你?你是否與凶手有勾連?丟失的鏢現在在哪裏?”
“我不知道……”
“再打。”
又是“啪”的一聲,她再度慘叫,胸前單薄的衣衫已被抽破,露出了血淋淋的肌膚。
“說不說?”
她沒有說話,仍然搖頭。
“啪啪”四五鞭下去,少女已是遍體鱗傷,仍不開口。身邊的師爺有點不忍,在朱恒禮耳邊說:“大人,會不會有所冤枉?”
朱恒禮盯著她的臉,默默道:“這個女人,並不簡單。”
正當朱恒禮打算與她一耗到底,貼身侍衛路涵卻疾步走來,秘密地交給他一樣東西。
那是一支極為精巧的袖裏箭,箭上刻著繁複的龍鱗紋。朱恒禮大吃一驚:潛龍令箭!
潛龍令箭,乃是皇室專用傳遞消息的絕密信函。他一把握住那支箭,匆匆吩咐道:“把她關進牢裏。”便急急地離開了。
他一路回到臥房,屏退所有下人,才打開那支箭,從箭腹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蠟紙來。
信是父親寫來的。上麵寥寥幾句話,直讀得他透心涼,撐不住癱在了椅子上。
三皇子將皇帝軟禁,“三王黨”控製了京城。有一“貴客”不日將到達山南道。父親密令朱恒禮暗中接應,安排其避禍。
字字句句,簡直穿心透骨。他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靜靜想了一會兒,將路涵叫了進來:“速速打點行李車馬。一應生活用品、金錢、幹糧、藥物、兵器全部備齊。通知八大死士隨時待命。快去,勿要聲張!”
忠心的侍從領命而去。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裏,隻感芒刺在背。
接下來的三天,未免人生疑,朱恒禮仍如往常一樣接待外事、打點衙務。但心卻一直提著。路涵已經探了三回,仍沒有在山南道境內發現貴客的蹤跡。
朱恒禮內心焦急,這時有獄頭來報:“牢中的姑娘傷勢嚴重,已經昏迷不醒。”
朱恒禮怒目圓睜:“這種事情也來煩我?”
獄頭戰戰兢兢:“事關商大官人的案子,小的不敢怠慢。”
朱恒禮不耐煩地揮手:“找個房間給她,叫大夫來看看。”
獄頭忙領命去了。
原本在馬府台在任時,山南道府衙修得是富麗堂皇、美輪美奐,堪稱“山南第一府”。後來馬隆倒台,朱府台接任,把府衙裏麵的樓台館所都拆了,多餘的土地都讓出去修了民居。府衙規模驟減。朱大人在這裏沒有辟地建府,隻在府衙內辟了個院子,以便隨時辦公。府衙內便更加拮據。那獄頭聯絡了費師爺找房間,費師爺找來找去,隻有郊外的衙門驛站舊址還有兩間空房,便收拾出來騰給那女犯住了。
大夫給她把了脈、驗了傷,說是傷口發炎。開了藥囑咐給費師爺,安排人給她內服外敷,將養一段時間就好。
正值盛夏時節,朱恒禮在臥房中置了兩盆冰,仍是熱得汗如雨下。自收到“潛龍令箭”已過了十日,父親提到的那位貴客仍然沒有蹤影。他這幾日一直在猜想那貴客會是誰,腦子卻亂成一團。
最近廟堂之上沒有明顯的波動,但暗地裏的換血清洗活動已經開始。聽聞京師內一半重要的官職都已被“三王黨”把持,正在向外地蔓延。目前的形勢分成了兩派,一派是擁護三皇子的“三王黨”,另一派是以丞相杜聞霆為首的“保皇派”。雙方正呈對峙之勢。
正想著,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就見路涵急急進門:
“大人,巡撫徐大人來了!”
朱恒禮一驚:新任巡撫徐知武乃“三王黨”成員,這麽敏感的時期來訪,莫不是聽到了風聲?
“快去迎接。”
月上梢頭,朱恒禮和路涵急速往前廳去。一路上看到不少甲胄士兵,原是徐知武帶來的人馬,不僅將府衙圍了水泄不通,還把守了府衙內各個庭院和要道。
山南道府衙大廳燈火通明。朱恒禮進了前廳,就見徐知武端坐在堂上,一臉風塵。
“徐大人入夜來訪,可有急事?”朱恒禮見了禮,問道。
徐知武笑了笑,起身道:“深夜相擾,朱大人莫要見怪。沒什麽大事,本是我和幾位大人在秦山狩獵,活捉了一隻斑斕花虎回來。路經此地,正好經過你的衙門,就想來看看你。卻一不小心被那花虎給跑了。那老虎野性極凶,怕是進了你的院子傷了人,就不好了。”
朱恒禮陪著笑:“徐大人放心,下官這裏未曾見到這老虎蹤跡。待我著人四處搜尋一番,莫叫它傷了百姓。”
徐知武卻道:“還是好好搜一搜為好。”就見院內士兵聞風而動,在整座府衙翻了起來。
朱恒禮再無言語,大廳裏持續著詭異的沉默。過了一會兒,就見外麵走來一個侍衛長模樣的人,在徐知武耳邊說了句話。徐知武點點頭,眼中泛起一絲寒光。
“看來,這老虎沒有進你府衙。朱大人可以放心了。”
“謝徐大人勞心。”
“正巧我們打了不少野味,請朱大人赴我們的野味宴如何?”
此話一落,堂上所有的人都虎視眈眈地看著他。路涵在身後小聲說:“萬萬不可。”朱恒禮的腦子飛速旋轉,知道“三王黨”已經盯上了他,此時不宜硬碰。於是一臉笑容道:“徐大人盛情,下官卻之不恭。待我稍微安排一下衙務,隨後就去。”
說罷,帶著路涵走出門外,他知道身邊定有耳目,隻對路涵說:“我交代你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衙門裏的一切就交給你了。”
路涵莊聲道:“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