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琴音斷 公主獻豺狼

十日轉瞬即逝。

入夜時分,十娘帶著小雲,來到了龐三常訂的包房前。門前立著兩個大漢,對她們說:“你們稍等,三爺在忙。”

忽聽門裏麵傳來龐三的聲音:“讓她進來。”

大漢恭順地給她開了門,她邁進了房間。房中隔著一麵屏風,上麵是鴛鴦戲水的圖案。她繞過這麵屏風,終於看到他到底在忙什麽了。

他在**,**著上身。那寄柔纏在他身上,正從他的下巴一路吻下去。她身上是一塊若隱若現的輕紗,好像渾身隻披了塊布,一不小心就要掉下來。

龐三半眯著眼睛,喘著粗氣,似乎很享受這個女子帶給他的歡愉。

**的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親熱著,小雲就那樣立在一旁,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們。

正當寄柔的手要伸入他的腹下,卻被他拿住:“好了,你可以走了。”

寄柔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爺,奴家才剛開始伺候您呢……”

“乖,爺今天有正事。你去吧。”他的神情雖然寵溺,語氣卻不容回絕。那寄柔隻得壓下一腔柔情,收拾了一下便氣鼓鼓地離開了。

房間裏隻剩下他們二人。他仍赤著上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十天了,學得怎麽樣了?”

“會了。”

他忍不住笑:“也好。今晚你就把我當成那唐無極,看看你用什麽法子來打動我。”

小雲走向琴台,坐定,先彈了一首《采薇頌》,琴聲嫋嫋,婉約悠長。龐三忍不住跟著唱了出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家靡室,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饑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這首曲子源自《詩經》,是龐三最喜歡的一首。他無數次地聽過這首曲子,但唯獨她談出來的,別有一番哀傷的味道。聽著聽著,他的心情也傷感起來,不知覺竟紅了眼睛,眼角沁出了一滴淚。他望向那彈琴的少女,拍了拍床,柔聲說:“過來,到我身邊來。”

小雲來到他身邊坐下,沒有說話。

龐三見她有些局促,便引導她:“這個時候,你該說些什麽?”

她轉了轉眼睛,張口便說:“爺~你好壞~”

他搖搖頭:“不是這句。”

她又說:“爺~不早了,該洗洗睡了。”

“也不是這句。”

“……”她一時想不起來別的,下意識地抓了抓頭發。這時,龐三忽然撩起了她額前的發絲,在她額上落下了一個吻。

“是這樣啊,傻瓜。”他對她說,“當你看見眼前的男人心情不好的時候,給他一個吻,比說什麽都管用。”

她長這麽大,還沒被別人吻過。一時間不知所措,隻是問:“然後呢?”

他溫柔地注視著她:“然後該你了。”

她木然地撫上他的臉,用她冰涼的唇,也在他的臉上印下了一個吻。龐三隻感覺她的手和唇很涼,渾身都很僵硬。

她還在他的臉上吻著,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停。不要繼續了。”

“怎麽了?”

他目光炯炯地說:“麵對一個男人,你喜不喜歡他、你快不快樂、你開不開心——你的身體是會告訴對方的。現在你整個身體在我麵前,分明是在對我說:‘我好痛苦,我根本就不喜歡你。’像你這個樣子展露在唐無極那老狐狸麵前,頃刻就會被打回原形。”

她聽了,一下子癱在**,雙手捂著臉隻是搖頭:“我不行……我做不到。”

他淡淡地說:“你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他的語氣雖輕,卻能聽出徹底的放棄。她忽然撲到他的身上,紅著一雙眼睛,死死地捏住他的肩膀:“我不能放棄……你這裏應該有一種藥,吃了,就讓女人的身體變軟。你不是嫌我太僵硬了嗎?你給我吃這種藥,我不信我做不到。”

他看著她那不顧一切的眼神,心頭忽然劃過一陣惶恐:這個女人,對她的敵人機關算盡;對自己,卻也是毫不留情。

他終於歎了口氣,說:“我便告訴你一個法子:不用吃什麽藥。你隻要在麵對男人的時候,把他想象成你最喜歡的那個人。吹了燈閉了眼睛,都是一樣的。”

她定定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莫名多了一絲柔情。

屋子裏的燈快要燒到底了,房間裏隻是一片昏暗。影影綽綽間,龐三隻感覺脖頸纏上了一隻手,一個窈窕的影子依偎進他的懷裏。他不由得閉上了眼睛,隻覺懷中的女人溫熱又柔軟。臉上忽然多了一個吻,那吻是羞澀的,卻又是無比用心的、真誠的。他果然沒有說錯,一個女人喜不喜歡這個男人,她的身體是會說話的。此時此刻,他感覺到這個女人的身體正緩緩向他打開。他不由得想: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能讓一個如此冷靜又冰涼的少女,變得這般羞澀和溫順。

“好了。”他默默地擋住她,將她推離自己的身體,“你可以出師了。”

這句話的意思,已十分了然。

那少女定定地看著他,似笑非笑,似愁非愁。一時間她好像要說無窮的話,然而最後隻吐出了三個字:“謝謝你。”

他忽然覺得落寞。

唐無極再次光臨傾姿樓的時候,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他的臉滿是坑印,他的鼻子是唐氏招牌的鷹鉤鼻,他的腿已經瘸了,卻不允許人扶,自己固執地拄著拐杖行走。十娘來迎接他,笑靨如花地對他說:“大公子,三爺等您多時了。”

他來到龐三的包間,見他正在悠閑地喝茶。唐無極不屑地哼了一聲:“賊心不死。這回又是什麽貨色?”

龐三笑了笑:“這回的嫩。”

“再嫩的我也吃過。”

“這回的美。”

“再美的我也見過。”

“這回的有才華。”

“‘江南第一才女’是我老婆。”

龐三笑:“好吧。如果這次的你還是不滿意,龐某也不再強求。”說罷便起身離去。

唐無極看向那紗帳之後,影影綽綽地坐著一個女子。

“唐大公子,你來了。”

三日之後,龐三收到了一封信。裏麵是厚厚的一遝文書,是唐門下轄的三十二座青樓和賭場的轉讓書。這些雖對唐家來說無足輕重,但對龐三打開川渝乃至大西南的缺口,卻是至關重要。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他伸手接了幾片,那雪花即時在掌心化了,冰冰的。他不由得想起那瓣雪水般冰涼的唇。在唐無極來到這的前一天,他曾問她:“你是想留還是想走?如果你想留,我就把你留下;如果你想走,我就帶你走。”

她沉默了。久久,才開口:“謝謝你。”

與那天晚上說的話一模一樣。

他不死心,又說:“我告訴你想知道的事情,你聽了之後,再做決斷吧。”

她猛地抬起頭,就聽他道來:“兩界山一役,玄冥教死傷慘重。冥王、一二四五六殿閻王和眾多獄主,無一生還。就我知道的,隻有一個主要人物下落不明,那就是九幽離冥的義女——玄冥公主。據我幫眾稱,那晚她和一個護教獄主殺出重圍,後跌下懸崖,失去了蹤跡。不過我們更認為她生存的機會渺茫,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的眼神黯了下來,又問:“跟她在一起的護教獄主……怎麽樣了?”

龐三放低了聲調:“死了。”

“……”

“芥子幫的鼠群陣最是磨人,他那時已經力竭,直戰到最後一刻。死的時候,整個人仍是直直的,身體被咬爛都沒有倒下……”

“別說了……”

她閉著眼睛,忍不住顫抖。

龐三輕輕地問:“知道了這些,你還要堅持上唐門嗎?”

她終於睜開眼睛,裏麵竟是一點光亮也無,他想起第一次見她,就從她眼裏看到了萬丈深淵。

但見她緩慢卻堅定地點了點頭:“是。”

他輕笑一聲,明白這世上總有許多無奈,起身便大踏步出門去了。忽聽她在身後問了一句:

“你叫什麽名字?”

想來他以“龐三”的名頭行走了太久,自己的本名都快忘了。

“龐澤風。”

“好。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澤風吧。”

他沒有回頭,徑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