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優生班的宿舍

“對學生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上課!”在製定補課計劃的時候,麵對眾教員,校長斬釘截鐵地說,“除此之外我實在看不出學校有什麽比這個更要緊的事,我知道有些學生,甚至有些老師也對補課心懷不滿,這太讓我吃驚了!如果你的班上有學生口出怨言,那就請你將他的名字報給訓導主任,他會開導人。如果你們有什麽意見,就直接來跟我說,我會給你們作出解釋的。不過,我覺得有這樣的老師簡直是在給學校丟人,不願給學生補課的老師是不配留在這學校裏的,這是我特別要說明的一點。”

果然,沒一個人來找過他。

校長不喜歡周末,甚至特別憎恨那個把一周劃分為七天的人。不過就他本人來說,他倒也喜歡周末。一到星期五下午,當辦公室的擺鍾當當當地響了五聲之後,校長就夾好自己的公文包,把幾位下屬叫到身邊簡單交代一番,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衝進自己的車裏,揚長而去。夾在車內儀表板上的,是他利用工作時間製定出來的休假安排——太忙了!他時常這樣感慨。校長行事慎密,事無巨細的計劃排得密密麻麻,“要是那個白癡把星期五也劃為休息日該多好!”校長時常在心裏對自己如是說。

在K雄胸膛裏跳動著的,是一顆不安與叛逆的心髒。每到周末,當知道自己是身處教室之中而不是高牆之外的時候,這顆心跳得尤其快,整個人也如同一隻鬱悶中的狗熊,渾身上下充滿了攻擊性。如果可以的話,K雄真希望有人帶頭發起一場叛亂,屆時他將義無反顧地加入其中,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把那兩扇鐵大門拆下來運到對麵的河裏扔掉。如果沒人來發動,而要他自己帶頭的話,那他寧可留下千古罵名也要那樣幹一場。

可是,環顧四周,七班的人或許他還能說服,可要想策反優生班的那些人,難度也實在太大。而屆時如果得不到他們的響應,那整件事的性質可就發生了質的變化,那就不是學生要反禁錮式教育的運動,而是某些問題少年想造反的事件了。應對這樣的事件,訓導主任可以說是易如反掌——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倒希望有這樣的事。

閑來無事,K雄有意無意向周圍的同學們說起了這個想法。然而,身邊的人對此並沒有什麽反應,大夥兒都覺得這又是他在那裏胡言亂語,賈立照例第一個出來反對:

“你想造反?”

“有什麽不妥嗎?”K雄反問道。

“你這是不尊重他人的做法,要是你真的把學校給搞垮了,那優生班的那些同學怎麽辦?你知道他們為了考大學辛苦了多少年嗎?”

“我隻是說說而已,”K雄臉紅到了耳根,“你幹嘛那麽認真。”

“諒你也不敢,”賈立說,“你要真敢亂來我第一個把你拎到訓導辦公室去。”

用借東西為借口,K雄溜進優生班的宿舍裏去看了一下。優生班的宿舍靜的出奇,K雄還以為他們都睡著了。推開門才發現他們原來全趴在**看書——看得那麽專心,以至於沒人發現房間裏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K雄有點心虛起來,實在不敢打破這份寂靜,正準備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時,無意中踢翻了一隻水桶,眾人這才注意到他。

“這是K雄,”有人認識他,“你有什麽事嗎?”

“我要借一隻刷子。”K雄答道。

“睡角落裏的那位有一隻,你找他拿一下。”認識他的那人指了指。

K雄便來到那位同學床前,發現他**隻有一半的地方供他睡覺,另一半則全堆滿了書本。他正在做習題,盡管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整張臉還是差不多全貼在了書本上。

“把你的刷子借我使使!”K雄說。

他抬起頭看了看K雄,“當然可以。”他說,然後露出了一個善良的微笑。

在離開的時候,K雄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很清楚叛亂的計劃隻能停留在空想階段——想要得到他們的支持,不是難度太大,而是壓根就不可能。一方麵,他覺得這些學生表現出來的是另一種默默的瘋狂,一方麵,他又對他們充滿了敬意。

夜深了,當宿舍裏的電燈全部熄滅以後,這些學生會成群結隊地帶著書本來到路燈下繼續溫習,因為路燈整晚都不會熄滅,他們想看到什麽時候就可以看到什麽時候。夜空中,寒風呼嘯,千裏冰封。那些可憐蟲一個個邊看書邊向另一隻手嗬氣,將流到鼻孔邊上的鼻涕猛抽回去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個巡視的值日老師路過時,站住看了半天,臉色陰沉,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提醒他們多穿一點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