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偉升遷
人一旦不再缺錢，之後就會對地位和名聲感興趣。古今中外，這一點都是永恒不滅的真理。
——高木彬光《人偶為何被殺》
一樓的客廳足有一間社區籃球場那麽大，裝修偏中式的風格，古色古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並不多見，一處頗為隱蔽的富豪區，倒是符合李久立尊貴的身份。
唐納德被讓在了一樽碩大的真皮沙發上，室內一定安裝了中央空調之類的東西，外邊的燥熱馬上被隔離，舒服的空氣使人沉睡。
“唐警官，聽說，你認定我家老李的死，不是意外？”
劉燕剛剛落座，一邊吩咐傭人去沏茶一邊忍不住發問。
她焦慮的目光望過來，令唐納德對自己剛才的虛言內心不住的抱歉。
“額，是這樣，有一絲蛛絲馬跡，我們不方便透露，在重要的時刻才會說。但現在時間緊迫，我想讓夫人答應一件事，不知道可否？”
“嗯，好的，你說吧。”劉燕沒有繼續問下去，看上去比較相信眼前的這位年輕人。他年齡上看著不大，舉手投足間，卻充滿著堅定的信念。
“法醫的程序已經結束，屍體下一步即將火化。我以個人的名義希望您能現在就站出來，說懷疑案子有疑點，要求殯儀館繼續保存屍體，幫助破案。”
“這？”
“您覺得很為難？”“那倒不是，錢我們出的起。隻是警官，需要多久呢，不可能一直……”
“我知道，就以半個月為期，怎麽樣？”唐納德喝了一口茶，往前探了探身子，他覺得提議有希望。
“不是不可以，那麽用途是什麽呢，要有什麽不對，現在你也可以去隨時檢查啊。”
“嗯。”唐納德歎了一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總覺得，假設真的是他殺，那麽這次我遇到了一位非常可怕的對手，隻有證據的鏈條中，一樣不被毀滅多存在世間一天，他就會坐如針氈！夫人，淺顯的犯罪心理學揭示，嫌疑人聽說被害者一天不消亡，極有可能自亂陣腳，心理防線崩潰。”
劉燕激動的站起身，內心劇烈的掙紮，意識形態被割裂，來回踱著步子，唐納德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正在和中國傳統觀念‘入土為安’固有的思想積極對抗著，究竟是一查到底還是草草了之，決定就在一瞬之間。
“好吧，那就按你說的去辦吧。”
她閉上了眼，虛弱的身體深陷在沙發，雙手搭慫了下來。
“您答應了？”“是的，馬上就會召開新聞發布會，同時對警方提出質疑，您放心。憑借我們的實力，任何事都可以延期。”劉燕站起身來，毫無征兆的彎腰，對麵前的年輕人鞠了一躬，“我願意嚐試一次相信你的推斷，我曾托人在局裏打聽過你，他們說你很出色，這次希望也一樣。”
唐納德站起了身，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劉燕的手：“謝謝您的信任，一切就交給我吧，我將竭盡全力，倘若真存在凶手，必然揭開罪惡的麵紗。”
“嗯。”
劉燕暗自神傷，望著牆上的一幅全家福。裏麵已是物是人非，幸福的三口之家瀕臨破裂。
唐納德隨她一起望著，時間凝固，記憶交錯。
“您和先夫，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是的，她在國外努力的完成學業，這次沒敢告訴，怕影響到她。哎，可惜，下次回來，再拍這麽一張照片，難了。她的這張初中生日照，僅僅成為我的回憶。”
與悲愴的遺孤告別，年輕的警官心情凝重，切身體會到身上的擔子重了許多。人世間的福爾摩斯少得可憐，更多的聰明者歸結在對立的陣營，坐壁上觀。
“小唐，洪局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剛來到單位，屁股未等坐穩，新來的一位剛畢業的女生，沒大沒小的喊了唐納德一聲，然後古靈精怪的望著他，吐著舌頭等他答茬。
“額，好的。”
唐納德回敬了對方一個鬼臉，整理了下警服，他能預測到某些事情的發生。畢竟網絡化信息時代，什麽都瞞不住，一旦爆發，劇烈的擴散。
“小唐，這就是你的傑作吧。”
一進辦公室，門尚未關好，洪濤直接站了起來，兩眼瞪的大大，肥碩的肚腩幾道波浪，看樣子正處在憤怒無處發泄的情況下，一張本市早報，直接摔到了桌子上。醒目的標題：
‘童話王國前董事長李久立死因成疑，遺孀發布聲明要求追查到底。’
唐納德心裏想著劉燕的行動速度還真夠快，嘴中卻一點不服軟：“啊，還有這事？洪局，家屬要求了，我們也不好不照辦吧。”洪濤一臉的不悅：“早知道，我真不應該私下透露給你消息。她一個女人，孩子又不在身邊，能有什麽主意。肯定是你，通過手段聯係上了她，一番花言巧語，多疑的通病，竟然讓她改變了主意。哎，不知道，這之後又要平添許多麻煩。你看吧，我們成為了事件的中心。”
“洪局，怎們能這樣說？尋根問底，不正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嗎？”
唐納德咄咄逼人。
“話是沒錯，可是把許多的精力，浪費在一個平淡無奇的猝死案，你覺得很有趣？”
洪濤不甘示弱。
唐納德拉過椅子，坐在了局長的對麵，沒有職權的高低，隻有對職業的敬畏：“我不這麽認為，起碼，本案是有動機的！”
“動機？你指的是？”
“其實了解過皮毛的人都知道。”唐納德說出了自己的結論，“財產繼承權相關歸屬問題一直是人類間相互勾心鬥角的誘因，李久立一死，她的夫人依法將繼承他的遺產，目前判斷，暫且可以排除在嫌疑人之列，常理考慮先生活著明顯對一位養尊處優在家養老的貴婦人價值更大；還有一個女兒在國外留學，據了解與父母關係融洽，何況兩年沒有入境記錄，突然回來對親爹犯下罪行，衝動作案極不現實；李久立傳統的家庭觀念，意味著獨女不可能繼任接管玩具公司，那麽一座龐大帝國按次序歸該誰繼承呢？”
局長辦公室的五層樓背後，不遠處，就是‘童話王國’大廈的襯景。
“它即將迎來新的主人，而動機，或許就在那裏。”
洪濤伴隨唐納德的指引，也將目光鎖定在了反光建築的第13層塔尖之上。
呼之欲出的名字，兩人心照不宣，陷入了久久沉思。
每周五例會，是已故董事長李久立立下的規矩。
不管有多忙，部門經理以上的高級主管，都必須在周五的下午趕回公司，十三點準時在十二層會議室討論本周重點及下周工作安排。
兒童領域瞬息萬變的市場局勢令從業者不敢有絲毫的馬虎怠慢，始終保持與一線市場接軌，多一份警惕和敏感，對公司增益無限。
上周五，因李久立前一天的意外去世，由副總經理石駿協同元老級的董事墨常主持。
墨常是李久立的一位老工友，在董事長發跡前，就在一處從事玩具分銷的工作。後來李久立投資創辦公司，他也是第一位毫不猶豫、砸鍋賣鐵入股進來的。
李久立常常慨歎，老墨就是我的左膀右臂，無論風雨飄搖還是風光無限，始終堅持站在我的身後，默默守候。除了發妻劉燕之外，隻有這位老哥哥最好，從不肯欺騙我，一位創業道路上，真正意義上的諍友。
墨常對石駿並不感冒，不知是什麽原因，相互間總是保持著些許的距離。
墨常在上周五的會議上，尚未從失去李董的悲痛中走出來，精神飄忽，神情落寞。所以即使在石駿當場宣布辭掉李久立老部下司機張通達和秘書李娜娜時，他沒有任何表示。
馬上到了公司新董事長的選舉階段，石駿拋出了問題，掃視會場一周，巡視大家的意見。
“我看隻能是石總，還有更好的人選嗎，並沒有。”
作為石駿派係的代表，客服部程三強首先提議表態。雖然到了真正董事會會議表決時，他的級別根本不夠，還是喜歡帶動大家的意願。
“對，對。”
“石總現在的股份占比，已經是我們童話王國的實際控製人，何況老董事長生前一直器重他。”
與會的高管們竊竊私語。幾位對傲慢相的石駿頗有成見的個別人士，殷切的望向墨常，等待他的決斷。
墨常依舊低頭不語，算是一種無聲的默許。也難怪，一把年紀的他，長李久立五歲，即將進入退休的年齡，懶得插手政事，隻求不動自己的股份，將來在家抱孫子，每年等待公司分紅就好。
事後的會議紀要如此寫著：一、辭去張通達、李娜娜公司內職務，財務人力配合盡快離職；二、擬任命石駿副總經理為童話王國新任董事長兼總經理；三、招聘秘書一名，人力盡快落實；四、下周五的高管大會，將由新任董事長石董為大家講解公司新戰略。
“聽說了麽，李董死因成謎，家裏不同意火化。”
“嗯，好懸的事。不過話也說回來，當時就石總自己在他辦公室，誰知道發生了什麽。”
“噓，別瞎說。李董對石總好著呢，他倆沒見過紅過臉啊。”
“誰說的準，東郭先生和狼呦。”
“有道理，有道理。”
公司的人，總喜歡八卦和切切私語。
有些頗有姿色的年輕單身女子，後悔當初石駿當部門經理單身時，為何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主動投懷送抱。如今人家已是千萬身家，聽說娶了位女畫家。
萬事難料，誰又能想到，一位土裏土氣，忙於加班工作，不善交際的男子，三年內爬升的如此迅速，簡直是童話般的奇跡。
“說不定，石駿就是李久立的私生子。”
不知誰的神奇推論，倒被很多人當作了事實。
王偉忐忑不安，推開了董事長辦公室的大門。
引他過來的，是公司經過多輪選拔，最後墨常董事親自點頭，石駿也非常滿意的一位年輕靚麗的女孩子，成為了新任秘書。
女孩據說有外國留學的經曆，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172的完美身高，穿著女士西服，美腿修長，踏上高跟鞋，無論哪個角度，的確看著順眼、無懈可擊。
底下人已經開始繼續談論，腐敗逆襲的石公子哥，是不是安逸後準備身邊包養一位甜甜的‘小秘’。
‘沒準是墨董事的美豔炸彈，麵試時韓美琳衣著那麽暴露，守舊的老頭子竟然破天荒的同意。唯此一次，墨常與石駿意見統一。隻等哪天石董私生活混亂栽進去，童話王國會迎來重新改朝換代的。’
說實話，王偉心裏沒底。
即使幾年相處下來的口中老鐵，包括媳婦還是經自己夫妻介紹的，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琢磨不透石駿的內心。
尤其對方高升，轉眼成為公司副總、比自己高出幾個級別時，溫馨愉快的家庭聚會、就再也沒開辦過，他開始逃避。
這丫沒準一直認為我是個阿諛奉承、帶著諂媚的奸臣。如今獨攬公司大權，準備找機會收拾我了吧。
王偉硬著頭皮，笑嘻嘻的走了進去。再也不是當年不敲門打招呼直呼石兄的時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石董，您好，找我有什麽事？”
王偉走到辦公桌前邊，不安分的搓著手，沒敢輕易坐下，密切觀察著石駿的一舉一動。
“兄弟，快坐。”石駿久違的笑了，破天荒的站起身，繞過桌子走上前來，一把按住王偉的肩膀，壓著他坐了下來。
“喝茶不？”
“還行，不渴，嗬嗬。”王偉膽子大了許多，‘兄弟’兩字將氣氛渲染的比預想融洽許多，石駿不是個說翻臉就翻臉的人，那麽今天的局麵，對自己很有利。
果然，一切朝著王偉有利的方向發展。
石駿走到茶盤前，用剛燒的熱水親自沏了一壺茶。倒掉了第一杯，把第二杯雙手遞到跟前來。
“嚐嚐，客戶送的，滇紅功夫茶，怎麽樣。”
“啊，好。”王偉慌不擇路的接過來，心中暗暗感歎：這小子規矩學會的真多，品味提升了不少，不再是當年懵懂時的誤打誤撞了。
“不錯，石董，今天找我來……”
“唉，私下別這樣，還叫我石哥，聽著親切。”
“行，哈哈。”王偉又品了一口茶，目送石駿坐回到董事長的座位上，不禁發牢騷慨歎，“石哥，還是你厲害，有真本事，我啊，這些年，也就一張嘴而已。”
石駿微微一笑，對誇獎不作評論：“人各有優點，物盡其能，兄弟，你也幹了市場部經理這麽多年，辛苦了。今天來，沒別的意思，一件事提前講，我準備提拔你做整個區的市場部總監，你看如何。”
“真的？”王偉端著的茶杯，差點落在地上，做夢都沒想到，會有如此奇遇擺在眼前，不敢相信這一事實。要知道，總監比現在，權利提升了整整一大級，而且薪水翻倍，和客戶談判時，油水也十分豐厚。
王偉曾和妻子私下研究過未來前途的事。
郭婉悠是個明事理的人，她在石駿成為副總時，就對老公囑咐道：“以後別指望石駿親自提拔你，他的內心，背不住早就憎惡你這樣的人了，滿嘴虛話。奈何過去沒權利，就默不作聲，隱忍下來。這種人最可怕，隻希望未來，他別哪天成為了主宰你來去的頂頭上司，攀爬的越高，你的位置就越危險，一個不留神，便開除你。”
王偉當時聽完，嘴上強硬的說著不會，背後，滲下層層冷汗。想起石駿越來越冷峻的目光，不禁打了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