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破 綻
“其實你可以選擇去司法部門舉報他的,再怎麽不對,也不應該設計殺死他,沾滿了鮮血的雙手不值得稱道,我們都應該麵對正義的法律審判。”
韓美琳收起了回憶往事的悲哀,神情變得莊重。
石駿掐滅了煙屁股,劃出一道拋物線,彈到了江水中。
轉過身,無可奈何的笑著:“你真以為我通過一些小伎倆製造了最完美的犯罪?”
“不是嗎?”韓美琳驚訝的反問,在這之前,她一直這麽認為。
石駿竟然搖了搖頭,臉上不確定的表情,否定了她的推論。
掏出手機,按下了開機鍵,石駿滑動手指,翻閱著通訊錄,按下了一個號碼,聽筒靠近耳邊。
“喂,是唐納德警官嗎?”
“對,我是石駿,你上次來公司臨走時留下的名片,我存了起來。”
“你不是說有線索想聊天時打給您嗎。”
“嗯,我不在公司,韓美琳和我在一起。”
“希江邊,離停車場不遠,我希望你自己過來,我們好好談談。”
“好,就這樣,不見不散。”
身邊的韓美琳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先是選擇逃避警方,現在卻又毫無保留的暴露位置,主動約警探過來,是打算就此自首嗎,還是另有企圖?
身後公園裏樹蔭下的長椅,不知何時坐下了一位老人,手裏握著把二胡,獨自一人,拉起了悲傷的調子。
那是韓美琳說不出的曲目,隻感覺很熟悉,90後的她很少接觸到老一輩的民間藝術,平時根本不會在意,今天有機會認真的聽飽含格外的淒涼。
石駿遠眺著江中心的小島,目光遊離在過往的船隻,沉默起來一句話不說,像是很享受這種久違的時光。
他的內心在想什麽呢,昨天的美好三口之家瞬間破滅,她不清楚他的心緒現在究竟是怎樣的。表情上不喜不悲,一向挺直的腰板如今佝僂著身軀,自信的靈魂正在脫離軀殼,飄向江水的對岸。
時間一直在前進,它從未停歇。
一輛私家車像是在搜索著獵物由遠及近,直到他們身邊,像確定了一般,減緩車速,規矩的泊在空位上。
車子熄火,從上麵下來了一位男人,他依舊陽光、帥氣,眉宇間比前幾次見時多了一份凝重。石駿被來者觸動了一下,韓美琳感覺得到,但他卻保持著先前的姿勢沒有回頭。這位叫做唐納德的希捷市第一神探向女孩兒揮了揮手,擠出一個笑容,算是打過招呼了。
韓美琳側過臉點了一下頭,沒有從坐著的河堤欄杆上下來,年輕的警官同樣沒有選擇進一步上前,和他們保持大概10米左右的距離,清楚的看著彼此,他心懷芥蒂。
“石董事長,我們又見麵了。”
幾個人同時想到昨天上午郊區別墅後院的事情,唐納德條件反射縮了下脖子,白皙的上麵隱約可見一道深紅的手印,那是石駿喪失理智後的傑作。
“嗬嗬,唐警官,我挺佩服的,你很勇敢,敢自己一個人前來。”
說話間石駿轉過了身,拉著韓美琳的手,一齊站了起來,和警官麵對麵。
由於兩人的欄杆下是在一級台階上,看過去像是比不遠處的警官高了一頭。
韓美琳羞紅了臉,試圖輕輕用力縮回被男人緊緊握住的手,努力兩次都失敗了,索性放棄了行動。
“石先生也不錯嘛。”唐納德當仁不讓的頂上了一句,幾次碰麵,經常是被牽著的感覺,這次他自信將扭轉頹勢,“能在這麽多便衣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反偵察能力果真不錯,怪不得連續犯下最完美犯罪,令我十分敬佩。”
‘敬佩’兩個字加重了語音,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反語,充斥著不削的語調。
“嗬嗬。”不怒反笑,“我不懂妄稱希捷市第一神探的人知道多少,你的自負害了你。”
“是嗎?”唐納德伸出手掏進懷裏,懶得再和對方廢話,拿出準備好的一紙文書,展示給對麵,“今早簽發的一級逮捕令,對象是你,石先生。”
韓美琳暗淡的目光注視著他。
微微有些驚訝,看到後石駿點了點頭:“不錯,官方的正式手續都有了。但我很好奇是什麽罪名,請不要冤枉一位普通的市民好麽,你們有什麽證據我是凶手?”
唐納德淡定的收回了逮捕令,換做一副自信的笑容:“我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什麽最完美的犯罪,任何巧妙的手法都會露出破綻,作為刑偵人員我們要做的就是撥開迷霧,發現最陰森的灰暗點,你旁邊的這位美女有興趣嗎,你們一起聽一下我的推理如何?”
韓美琳不置可否,望向石駿。
“聽一下吧,上午陪帥氣的男警官一起在江邊聊聊天,難得機會吧。”
石駿嘴角擠出了略帶生硬的微笑,他的世界已然沒有了陽光,痛苦是現存唯一的夥伴,同時他的內心還是比較自負的:知情人均以陰陽兩隔,唯一的證據被徹底毀掉,警方能推理到哪一步,他覺得不會深入到核心部分。
過分的自負有時帶來的結局是更加的失落無比,唐納德清了清嗓子,開始了自己的敘述。
第一起關於‘童話王國’前董事長李久立的心髒病猝死案,和洪局掩飾的手法毫無保留的細節敘述出來,韓美琳曾經隻是考慮到了犯案人物,卻沒詳細研究透犯案手法,這回聽到了警方的完整推理,幾個小特點確實是父親常有的習慣,可行性和可信度極高,隨之一起歪頭望向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石駿,期待從對方變幻的表情中,證實這種結論的可靠性。
一氣嗬成,講完李久立在絕望中等待死亡,他的好親信不是準備去援救,而是忙著重新打開空調延長死亡時間上的推斷,把調查人員帶入死胡同裏,造成種種猝死的假象。
韓美琳原本是慢慢寬恕過眼前的這位男人的,可聽到父親是在如此折磨中離世,心中還是積累了許多的憤憤不平,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親骨肉啊,她悄悄握緊了拳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等點頭承認,先揍他臉上一拳也好。
“精彩。”石駿抬手鼓掌,是在故作表演也是在諷刺,“唐警官的推理秀就像小說,那麽也輪到我也想學劇情的發展冒昧問上一句,您有證據嗎?”
“完美的犯罪中,嫌疑人通常自信的以為已經銷毀了所有的證據,確然,本案就是典型。你一定還記得李董事長的前秘書李娜娜吧,以為通過了一些小伎倆讓她閉嘴萬事大吉,因為她是唯一一個當時到過猝死案現場的人,她的一部分口述證據會對你不利。”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提一個報上失蹤的女人做什麽?沒準凶手就是她,借機下的毒也說不定,監控錄像擺在那裏,你們反複研究過沒有?”
“好吧,我們暫且放下那個失蹤女人,雖然她的失蹤有些對你極其不利的成分在,我們之後再說。”唐納德回歸到了推理證據鏈,“我去過4S店,看到了關於你的一份不符合常理的保養記錄:幾個月內在維修師檢測後不建議你對車輛進行維護的時候,你選擇了案發後間隔一日自費做了空調保養,更換了空氣濾是吧。”
“嗯,那又怎樣?”表情開始變得不正常,破綻之一,石駿隱約知道了證據其實還存在一些,是永遠消滅不掉的痕跡。
“我觀看過4S店的一段監控錄像,你曾經蹲在副駕駛室的門口,向裏麵清理著什麽東西,想必就是香水瓶類似的物件吧,這一點更換濾芯的維修工人可以作證。他說在幫你拿掉幾個月前剛換過的濾芯時,裏麵傳來一股茉莉花的香味,李久立花粉過敏,你掌握的事實,按照我之前的推論,你令醉酒後的他老毛病又犯了。”
“夠了,如果我說這僅僅是巧合,都是巧合呢?妻子之前開過我的車用過香水不小心灑在裏麵了,不行嗎。”
“當然可以,別那麽氣急敗壞嘛。”聳了聳肩,雙手攤開,“反正當事人我們現在無法核實了,你認為說什麽都是對的。可惜,與你有關的第二件李娜娜溺水案,又露出了重大破綻,哎,你以為小說中的遠程遙控殺人能那麽輕鬆實現?實話告訴你,你的好網友樸正東先生已經被韓國警方控製歸案,讓一位患有暈水症的女人一次溺水哪是輕鬆的事情,他自作了點小聰明,擅自加入了些元素,留下了過多的證據,毀了你的一切,他也變成真正的凶手了。”
“什麽?”
這句話的殺傷力決然是巨大的,雖然兩人遠隔大海沒有見過麵,腦中大體上描繪出那位韓國男生猥瑣的樣子,幾個月來細心栽培領他上路,服從於自己,關鍵時刻,竟然沒按照既定計劃,偷偷加了些東西進去。遠程遙控殺人手法的弊端就在這裏,綜合的考量怎麽偏偏被他捅到了要害?
詭計有被拆穿的風險,石駿最不放心的就是這邊,隻見唐納德自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白紙,打開對折線,那是一張激光打印的彩色照片,上麵是手掌大小的塑料瓶,裏邊裝著無色不知名**。
“這是在樸正東的臥室搜查到的,經過化驗,猜猜看,是什麽?”
大概想到了幾樣東西,石駿的臉上暗淡無光。
唐納德重新合上了白紙,繼續說道:“三氯甲烷與乙醇的混合物。”
“那是什麽?”韓美琳茫然而陌生。
“兩種化學藥劑,推理小說常見到的迷幻**,三氯甲烷對光線敏感,遇到空氣中的氧氣,易瞬間分解成氯化氫,再加上乙醇,合適的計量能使聞過的人暈厥。”石駿像背課文似的解釋著,相關的知識都是他於推理小說中了解到的冷門知識,唐納德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據我們了解,樸正東的亡父,早些年因為鋼鐵行業的不景氣,試圖去一家藥品科研機構打工。他手不幹淨,經常偷出一些製品藏在家裏。這一切壞事都被獨子默默記在心裏,單身多年的樸正東,喜歡獨自一個人看一些成人影片或雜誌,受裏麵的不良畫麵影響,企圖夜隨暗戀多年的女孩兒實施性侵。”
“齷齪的計劃正在徘徊時恰好被你的犯罪計劃介入,據樸正東交代,他早已對你的計劃了然於胸,所謂的哄她下水其實是對你的欺騙。真實的場景是樸在對李娜娜按摩時趁對方不備,使用了隨身攜帶的迷藥將她弄暈,然後套上遊泳圈拖著她送到海裏,這也正解釋了李娜娜溺水沒有大聲呼救引起別人注意的原因。現在聽上去是不是很可笑,你花費心思買到的口哨、彈弓、水槍、油漆等等,根本沒有被犯罪者戴在身上。他決心幫助你,一方麵是因為報酬的豐厚,另一方麵,其實是為他自己試驗一下迷藥的威力而已。”
“當我在濟州大學醫院見到李娜娜的主治醫生時,坐在一旁的當地調查警方向我交流了關於中國女人口鼻和遊泳圈上,還有殘餘的藥品附著物。加上濟州國際酒店,笨手笨腳的樸正東監控鏡頭下拖延的太久,配合酒店前台的證詞供述,匯總資料後我們幾天的排查下來,以酒店輻射為半徑尋找一位本土韓國男孩十分簡單。”
石駿又拿出了一支煙,點燃後遞到嘴裏,同時送上來一支:“你來一根?”
“我不喜歡抽煙的,石先生。”唐納德一字一頓,“尤其在工作的時候。”
話語間充滿了強烈的威懾力,意在告訴對方,警察正在與犯人交涉,此刻不是在閑聊,而是在辦案。
“能短期內抓到他我承認你們的能力很出色,可又能怎樣呢,我在李娜娜案件裏扮演著什麽角色,歸根結底,動手的並不是我。”
“石先生,您說的很對,等稍後回局裏,看過變成植物人的她與李久立董事長好上後直到出事前寫下的日記,保存在1503的房間中的那本,你就不會覺得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吧。新大洲總經理張浪之死也解釋的通,本案隱藏在幕後最深入的動機,顯而易見了。”
終之章
墜 落
石駿沉默了,對方確實掌握了所有犯下幾處小失誤遺留在現場的證據,酒店房間的日記本屬於他的估計之外,了解李娜娜自負的性格,女人一直是高傲無比,患有嚴重的大齡公主病。平時做PPT和工作報告都想著找槍手代工的人,竟然留下了一本親手寫下的日記,是李久立沒提到過的事情。他們無論如何努力結局別無二致,最終都栽在了女人的手裏。
日記本上涉及到的本案動機,韓美琳同樣在意,她抬起頭,懇求的語調說:“唐警官,一麵之詞可以全信嗎,每位和案件相關聯的人,不過在為自己脫離幹係想盡借口,是不是可以調查清楚前不對外公布案情或者是動機,作為對死者的尊重?”
“利薩李小姐,請允許我這麽稱呼你,這是你在美國的真實名字,中文名是李賽莉沒錯吧?李久立的唯一女兒。”唐納德肯定的說到,麵向著被稱作‘利薩李’的美女,“之前當你作為案件關聯人浮出水麵之際,我一直在考慮你在這其中究竟扮演者什麽角色,與此同時,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今早出門前再次調取資料我才肯定,上個月去劉燕女士家中拜訪時,牆上掛著你們全家六七年前的一張合影,我想說,你比過去更加美麗成熟了。”
“關於你父親李先生的事,我們會盡量考慮到被害者家屬的感受,適當的進行紕漏,請理解我們鍥而不舍的職業要求,得知真相是我們唯一對這座城市的繁榮美好和人民群眾的知情權做出的承諾。如果懷揣有一點點的私心,這樁案子早在初始的一刻就可以結束,那也不是你希望等待的結果,你不也因為想自己調查父親真實的死因,變換身份來到嫌疑人的身邊麽?”
“好吧,就算是吧。”聲音壓得很低,她選擇了主動放棄堅持,知道自己的話阻止不了真相的最終揭開,做過的錯事總要有人出麵負責,賴以維係的名譽害死了多少的成功人士,追逐功名利祿與美女於懷的道路上遍布醜陋的屍首,悲慘的事實,它還將繼續伴隨著無盡的欲望徘徊在人世間。
“石董事長,講了這麽多,接下來不準備和我回局裏一趟嗎,我們想了解一下關於‘童話王國’前董事長與新大洲公司總經理商業賄賂的事實;同時,請你配合調查,關於李久立、李娜娜、包括你的妻子夏暖的死因,你有著充分的動機並且付之於真實行動,法律上雖然界定不了凶手的身份,但基於以上兩點,是逃脫不了幹係的。”
唐納德側身讓出了一條路,其實關於對石駿量刑的最終裁決,很難通過現行法律有效地進行製裁,他們雙方都清楚的知道這一點,隻能是良心深處吧,會在未來的很多年裏使他寢食難安。尤其尚未說到夏暖的釣魚意外,完全出自她最信任丈夫的設計,他為了第三者介入守護著虛無縹緲的愛情,難道真的可以做出這種逾越道德界限的犯罪嗎?
斯人已逝,是一切所無法彌補的傷痛,如果任憑此類的犯罪者繼續逍遙法外,才是真正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吧,是逾越了嫌疑人界定本身之後徹底的悲哀。
“果然,李心怡在你們手上,嗬嗬,那個可惡的女人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反而利用法律袒護了自身,可笑之極。”
說罷,石駿一臉的悲愴,打開揣在腋下的公文包,從裏麵拿出了白紙包著的凶器。撕下外衣,明晃晃的刀刃在陽光下映照得刺眼,白色的反光閃現過幾個人形態各異的一張張臉。
“你要做什麽?請冷靜。”唐納德想到過嫌疑人身上可能藏有的凶器,遲遲未能發現,而韓美琳距離他更近,一旦拽過去要挾作為人質,向警方提條件,今天的事情可能就不會輕易的解決了。
唐納德背後驚得流下冷汗,同時在隨機應變展開行動。周圍的群眾較少,他右手摸索著緩緩移動到後腰,去年全市警員練兵的射擊比賽考核中,唐警官蟬聯了三屆的冠軍。估算相距八米左右,正是固定靶以及移動靶的最佳射擊距離,配槍在人質受到致命威脅時,他將毫不猶豫。
石駿用餘光瞥見了唐納德的舉動,付之以不削的一笑,他沒打算停止自己的行動,抬手把刀尖放在嘴邊忘情的親吻如同撫摸著多日不見的愛人一般,一滴淚花落在上麵,溫柔的喃喃自語,然後猛地揮動手臂,刀劃了一道長長地拋物線丟棄在江水裏,濺起不大不小的浪花。
“唐警官,何必那麽緊張呢,殺不掉那個女人,放棄就是了。我隻恨自己,沒能早一點醒悟,池塘的陰謀,本來就該用在第三者的身上才對,由此看來,我反倒不如李久立先生的決絕了。講到這裏,告訴你也罷,我的殺人決心,十之六七都是那個自稱心理學醫生的女人引導的,你又會說,法律上關於催眠和心理暗示屬於看不見摸不著的範疇,同樣無法定罪,所以等待你們警方出手,我能得到些什麽安慰呢,我的亡妻屈死的冤魂到底要用誰去祭奠呢?”
“你錯了。”唐納德意誌堅決否定了對方的說法,“李心怡投案自首後,經過我們的耐心開導下,坦白了涉及到她的那部分罪行,作為從犯,我們將依法予以嚴懲。鄭氏麵館那裏我也去過,你的釣魚計劃有了確鑿的人證,相信等稍後我們的技術團隊在池塘裏打撈出掛著魚線的那條淡水霸王時,隻需和岸邊你的那套釣具做一次對比觀察是否吻合,一切證據鏈均可以取得關聯。”
“好吧,我認罪,就是我動手殺死的夏暖。”
石駿幽幽的說道,唐納德的敘述使韓美琳了解了大概,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外界的如何幹預暫且不提,僅此一事還是令人感覺極度的不舒服,新董事長的模範夫妻世人盡知,揭開真相後全部都是美麗的謊言麽?
“我認罪並不等於我是凶手。”還在狡辯,“我隻是為了給夏暖一個交代,她是那樣真心愛過我的女人啊。”
強忍著告誡自己一萬次,千萬不要哭出聲音來,有時的悲傷眼淚隻能表達情緒的萬分之一,它們匯聚成一道涓涓細流,咽進了肚子裏,滋潤了心靈最深處的一片抑鬱的森林。
“石先生,李心怡交代的遠不止局限於此。”
“哦?”
頗出意料,石駿調整了下思緒聆聽著,印象中他和那位女人在一起時,與案件有關聯的部分一直隱藏到滴水不漏,剩下來的時間更多花費在**,那是表露欲望最野性的呻吟。
唐納德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李心怡女士在催眠學上確實有一番不錯的基礎領悟,談起來可能齷齪,可她還是為警方提供了豐富的錄音資料,關於你在夢境中**的東西。”
“卑鄙。”咬緊牙關,石駿狠狠地握住了拳頭,催眠學他略知皮毛,李心怡果然一直都在利用著自己,消除戒心。
“時間差不多了,石先生,待到我的同誌們陸續趕來就徹底不好交代了,所以說在這之前,我一個人約您回局裏好好談談,就從十五年前發生在學院路夏天油漆倉庫的火災講起吧,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心甘情願的為你做了偽證,相信他們是真心幫助過你的,希望你的前途不受年輕時欲望貪婪毀掉全部,可你呢,十五年前縱火案的壞男孩兒,十五年後變作凶手身份的男人,這就是他們希冀的終點麽?”
“夠了,說這些已經晚了,唐警官,有件秘密你一定不知道。”石駿淒慘的笑了下,粗暴的打斷了對方的語言挖苦,“是不是覺得和我有關的案子為什麽總是那麽容易,概率犯罪不一定100%成功,而我卻一直受上天的眷顧似的。”
“多試驗,反複N次,概率總會大的吧。”唐納德隨口一說。
“不對,你理解的太太膚淺,看樣子能抓到我,歸根結底還是運氣成分居多。”
“你。”
“我說的話一點不假,不妨給你點提示:如果被害者心甘情願的去赴死,當他或她明白行凶者的手法選擇主動配合時,等於處在最危險的境地,自己首先選擇放棄了生命,那麽概率殺人的成功率一定是100%。”
原來如此。
唐納德接受這一理論的震撼程度深入骨髓,之前隱約間已經想到了這一驚人的結論。
無論是被害人是李久立或是夏暖,他們都沒有選擇在生命的最後期限大聲的呼救,前者因為小三的事件以及商業的賄賂,陷得太深,再走下去,結局也是距離自殺不遠;夏暖是知道了小三是大學時代最好的閨蜜,忍氣吞聲,為了孩子倔強的單方麵等待老公回心轉意,被拽下水中的一刻,她不是沒有鬆手的可能,但她的靈魂,永遠無法解脫,一閉眼,冰冷的池塘也許才是她和孩子的歸宿吧,所以毅然決然。
想到此處,唐納德歎息了一聲,兩人臨死前石駿就在身邊,檢查過郊區二樓的家用辦公室時,床邊掉落的煙蒂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心的拾起,還有餘溫,根據香煙自然燃燒的速度,妻子掉進池塘的一刻,站在二樓落地窗前的老公看的清清楚楚,可石駿還是決心停住腳步,等到很晚才發現。
目睹兩條鮮活生命於眼前離世,尤其感受到對方臨死前明了要害死他們的人時,一點怨言沒有,毅然選擇放棄寶貴的生命,那種絕望的觸目驚心,是石駿記憶一輩子的事情。
“小韓,好好照顧你的母親,代替我說聲對不起。”
“智慧娃娃的問世,它就像我的孩子,傾注了幾年的心血,把童話王國帶上了正軌,未來無論怎樣,我無愧於這麽多年以來,對玩具事業的執著,對曾經關心它的每一個人,有個完美的交代。”
“以後可能我不能再盡力下去了,現在想想其實挺輕鬆的,能者勝任,把精神繼續傳承下去就好,我們都隻是它曆史長河中的一枚棋子,看似高大,其實微不足道。”
“今天天氣真好,我怪罪自己仍苟且的活在這個世上,我們一家三口的重逢,那才是我下一步的目標。”
“二十年光陰,但願我的孩子長大後像你一樣自立而堅強,插上夢想的翅膀,飛越過這條江,看到更遙遠的大海,那才是我長久以來的夢啊。”
石駿一連串說的很多,說的痛苦萬分,伴著座椅上老人淒婉的二胡聲,他終於抑製不住情緒開始哽咽。
突然,他毫無征兆的轉過身,張開雙臂麵對江水,來不及反應,閉上眼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急速墜落。
初秋的希江正處於漲潮中,石駿如之前扔下的那柄刀一般,瞬間被一道浪淹沒,他同樣沒有選擇掙紮,直到波濤重新恢複平靜的那一刻!
“草,你。”
唐納德幾步竄到近前,望著渾濁不堪的江水哪裏還有人的影子,韓美琳呆站在一邊,眼前的一切演變的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
“你怎麽這麽傻,石駿。”她終於哭出聲音來。
嫌疑人於眼前自盡,多少會成為唐納德職業生涯中的一道抹不掉的汙點。
其實更逃不掉的是他扭曲的靈魂。
最早把石駿鎖定為猝死案的嫌疑人時,他完全推測錯了動機。而之所以一直在堅持,不必說,是唐警官隱藏在自身體內的灰暗森林。
相比於吊絲石駿,從小人物到作用億萬家財的玩具帝國第一把交椅,平心而論,身為警員的唐納德遠比他的家事優越的不止一點半點,瞧見人家高傲的樣子,久而久之,內心悄然泛起了嫉妒之心。
他偏見的把石駿作為罪犯,從結論開始去推論過程和手段,加上遲子建的賭約,他更不願輸掉假想意識中已經歸屬於自己的女朋友許琪。
隱藏最深刻的抑鬱森林早已在唐納德的心中生根發芽,吞噬掉其它的森林後,它的領地若不加以製止,會擴散的更快。
就像故事的開始他的結論一般:犯罪者展露著邪惡的內心,而社會上所謂的‘幹淨人’,紛紛學會了隱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最美的愛情。恨不知所起,深入骨髓,是最冷的人性。原罪被放大,總有一角照出自己。
全文完
2017年11月26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