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死 因
十分鍾後,穿著工裝套裙的韓美琳小跑著向停車的位置奔來。
石駿落下車窗張望,沒見對方引來什麽可疑人員,揮了揮手,如平時約會般的自如,招呼了一聲:“這裏,快上車。”
打開副駕駛的門,她剛剛落座,石駿猛地踩下一腳油門,巨大的推背感伴著汽車排氣管的轟隆中直竄了出去。
韓美琳咬緊牙關,右手牢牢地抓住同側扶手,抓過係好安全帶,忍不住責備了一句:“石駿你慢點,注意安全,他們沒發現我的。”
“哈哈。”石駿升上一半的車玻璃,車外相對的風速較快,吹拂著女人的秀發來回飄**,“沒大沒小的,出門敢不叫我領導了?”
“有領導上班時間不在工位,約會女員工出門兜風的?”
韓美琳嬉笑的口吻頂嘴,一點不在意他們所處的危險境地,哪裏還有畢業90後小女生的風采,更像是打家劫舍的雌雄大盜亡命徒,一副滿不在乎。
她坐穩後脫下高跟鞋,整理下絲襪,揉了揉腳,一雙小腳踩在鞋子上,不停抱怨:“哎呀,穿高跟鞋跑步真累,還容易崴腳,你要有事早說啊,我就不換工裝了,弄一雙平底鞋出來還方便。”
“你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上不像你的父親。”說完用餘光瞧著她。
“啊。”韓美琳故意裝作驚訝的樣子,擺弄衣服一角分散著注意力,“我的父親你也認識嗎?就是普通工人呀,和我母親在同一個工廠相識的……”
“是麽小韓,哦,不對,應該叫你小李才對。”石駿降低了車速,為了更好的側身與眼前的女秘書談話,“你的父親我們十五年前就見過,那時的他在學院路夏天油漆倉庫當分銷員,我們的交集因為一場火災,後來我們又一起在‘童話王國’共事,感謝他的提攜,我才有了今天的成績。”
提到的李久立,韓美琳的思緒開始淩亂,她轉過頭,與石駿深情的對視了一眼:“你都知道了,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從墨常知道我選中你、而他出奇的沒有反對的那一天,我開始懷疑你,私下調查過你幾次,雖然你的性格與老董事長迥然不同,大概是出國留學的幾年開朗了許多,但你的作風行為,卻幾乎與他的影子重疊;再加上我仔細參照了劉燕女士的麵容,再年輕幾十年,你和你母親的樣子有七八分的相似;至於你的那個檔案啊,我猜測是墨常董事托人做的,故意拿給我看,引起我的興趣。還有最直接的證據,不怕你不承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前段時間我去醫院看望墨常時,他確定了我的結論,麻煩我好好照顧你。”
“既然你什麽都知道。”情緒激動,她的聲音顫抖,“為什麽還留著我在你的身邊,不怕我為父報仇嗎,沒想到其實我一直在偷偷搜集證據給予你致命一擊嗎?”
與此同時,車子駛入了希捷市希江畔的停車廣場,工作時間到處是空位,石駿沉默不言,泊好車子熄火,略帶疲憊的口吻說了聲:“下車吧。”
時針走到了九點一刻。
會議室屋子裏冷冷清清,不見接待人員前來,十三層安全通道、電梯口、董事長辦公室的警員每隔五分鍾匯報一次,結果都是一樣:未見石駿的影子。
唐納德隱隱感覺不妙,推算的石駿過來應該萬無一失的,難道哪裏泄了密?一小時前接到遲子建撲空的消息,盡在掌握,怎麽連公司也不來,興衰成敗與他而言是超過了生命的東西,聽漂亮的女秘書說,原定九點還要召開緊急會議的。
航空港、高鐵站、高速公路、鐵路客運網點一早八點各卡口全部接到了通知,石駿的畫像、身份證信息、車牌照通通提供了過去,一條有效的反饋沒收到,別墅的傭人明明十分肯定的說主人昨晚還在的,今晨聽見車子啟動的聲音,嫌疑人究竟去了哪裏。
昨天下午,夏暖身上的幾處痕跡檢驗結果出來,是一種魚類撕咬的痕跡。自家的池塘裏養了食人魚?根據這個線索鏈,翻看整理的石駿關係網,市區裏‘鄭氏麵館’的老板鄭諍浮現在唐警官的腦海裏。
於是,唐納德駕車獨自去了店裏。麵館的店麵很小,生意冷清,點上的一碗招牌麵倒是做的不錯,鄭老板也很健談,聽說食客喜歡谘詢釣魚的事情,主動夾了一盤小菜,帶著啤酒坐了過來。
聊了些無關痛癢的事情,打開話匣子鄭老板漸入佳境。
“哎呀,老弟,好久沒聊得這麽開心啊。”鄭諍伸出大手拍了拍食客的肩頭,吐槽發著牢騷,“和我一起的一位釣友啊,自從搬家到郊區後就不過來了,他說自家後院有魚塘,也不約我去釣。還有常陪他一起的丫頭,誇我麵好吃,自己也不願意過來,好久沒這麽聊過啦,過癮。”
仰起頭又喝了一大口。
對號入座,老板口中的釣友,應該是石駿無疑,多方走訪的資料顯示,石駿是最近幾年迷上的這個戶外項目,領路人就是眼前的這位。丫頭又是誰呢?唐納德篩選了石駿身邊的幾個女人,夏暖和李心怡明顯上了歲數,‘丫頭’一詞形容顯然不太匹配,按照管自己叫‘老弟’的稱呼,女子的年齡似乎更小一點,女秘書韓美琳的形像浮出水麵。
韓美琳和石駿的關係?
今天起,又要把新的關聯人物寫進調查本裏。
“老板,您說起的釣友我好像認識,他最近來過嗎,是不是叫作石駿?”
唐納德試探著問,暫時不準備暴露自己的警察身份。
“對啊,‘童話王國’的董事長石駿,原來你認得他。”
鄭老板肯定了唐警官的猜測,隨後想了一下補充說:
“他最近還真來過,向我尋釣一種魚的餌料,淡水霸王,老弟你聽過沒?”
搖了搖頭,在釣魚的領域,唐納德隻是個初級生。
鄭老板喝多了酒,談話起了興致,不待食客發問,主動搭訕道:“淡水霸王是我們釣友圈子裏的稱呼,俗稱鱤魚,附近水庫就有,那家夥巨大無比,輕輕鬆鬆把人拖進水裏。”
“拖進水裏。”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形容,聯想起發生在上午石駿妻子的死因,等下,好像其間存在什麽必然的聯係。女人意外落水,之前據說是在獨自釣魚,如果魚餌放上了從鄭老板這裏要到的這款死魚餅,會怎樣呢?
唐納德放下酒杯,他從錯綜複雜的關係中梳理出了案件的頭緒,目光變得炯炯有神,一反常態之前的輕鬆自如,認真的態度問到:“老板,如果是一個幾百平米見長方形的池塘,裏麵有沒有可能有人故意飼養這種魚?”
“額,這個嘛。”老板被稀奇古怪的問題擺了一杠,撓了撓頭思考著回答,“一般活水的概率大,但是有一點製約。”
“哦?”
“鱤魚處在水中食物鏈的頂層,幾乎沒有任何天敵,靠著吃小魚小蝦等等生存,除非是特別有錢的富人,否則養它隻為了入藥成本太大,此魚麵向醜陋,毫無觀賞價值啊,也沒有什麽迷信的寓意。”
“原來如此。”將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唐納德驗證了自己的推斷:石駿郊區別墅後院的池塘,傭人說通過管道連著希江,看塘人老王每隔一天都會過來投喂,若不是裏麵飼養了像鱤魚這類的龐然大物,根本不需要如此頻繁,那麽夏暖身上的傷口全然解釋的通,一定是水裏的鱤魚發了狠。
何時飼養的淡水巨獸呢,石駿的殺意是在出軌前的幾年就形成的?這不符合邏輯,他們才搬來不久,別墅的前主人,看來是本案的另一個突破口。
電梯向下降了一層,門緩緩打開。
唐納德急匆匆走了出來,向十二層的會議室瞥眼觀瞧。隻見很多高管聚集在門口,臉上或焦慮、或疑惑不解,熟悉的麵龐是市場部的總監王偉,他幾步迎了上去。
“王總,我們又見麵了,看見石董事長了嗎?”
王偉轉過頭,發現市局的唐警官出現,今早遇到了幾位陌生人,走上去詢問對方馬上亮出警官證,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懷疑出了什麽事情:“啊,還沒有,我們也在等,石董手機一直關機,可能正在處理某些事情不太方便。”
正準備再盤問,刑偵組小宋神色慌張的從樓梯跑了下來,湊在耳邊私語:“頭兒,韓美琳突然不見了,開始以為她在上廁所,確認過十三層的衛生間沒人,她剛才說要去方便,稍後布置一下會場,可這裏也沒有人影啊。”
暗叫一聲糟糕。
百密一疏,隻關心嫌疑人石駿,貼身女秘書在眼皮子底下金蟬脫殼,唐納德拽出了別在腰間的對講機,大聲呼叫:“A組B組,前後門是否走出過一位女子,個子很高,大概穿著職業裝,年輕漂亮。”
韓美琳走的匆忙,不像換過衣服的樣子。
蹲守在後門的B組及時回話:“報告,有兩三位女子符合頭兒的要求,有什麽問題嗎?”
“時間呢,隻要出去的年輕女人,還沒回來的是重點對象。”
一一匯報過時間,其中有一位與韓美琳的失蹤時間較為吻合。
“媽的。”唐納德當著眾人麵衝對講機罵了一句,所有人停止了談話望向他,不在乎形象伸手拍了一下身邊的牆,思維在高速運轉,布置接下來的安排,“你們原地待命,我出去一趟。”
穿過竊竊私語的人群,唐納德走進電梯,看著緩緩變小的數字,心想還是把對手考慮的太簡單了,原以為找不到目標李心怡,石駿該主動來束手就擒,幾個案子歸結起來雖然證據確鑿,但其中偶然的成分太大:李久立心髒病突發,李娜娜溺水變植物人,張浪負債累累自殺跳橋,夏暖的罪魁禍首是淡水霸王,坦白的交代問題,主動自首最多入獄幾年,嫌疑人畢竟沒有親自動手殺人的事實。
希江畔,還是那棵柳樹下,石駿和韓美琳並排坐在一起,旁邊也有幾對兒小情侶如此坐著,享受初秋陽光上午時光的愜意。
今天的天氣晴朗,藍藍的低空飄著形態各異的白雲。不同於前兩次黑夜,此時此刻完全不用費力,遠處江心島的輪廓清清楚楚,偶爾幾隻水鳥飛過去嬉戲。其實上麵並不如想象中的破敗不堪,樹木生在在荒草中錯落有致,中間還有一座木屋,不知道它的用途,可能是江上來來往往忙碌的清潔工人臨時的休息室吧。
石駿叼著一支煙,一句話不說,之前車上的問題他不準備回答,難得寧靜日子,破壞了甚是可惜。
“你怎麽不說話,隻是帶我來坐坐嗎?”
女孩兒先開了口,她的著裝招來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以為哪裏的藝人來江邊cosplay來了,工作裝的裙子很短,坐在欄杆上容易走光,韓美琳盡量挨近了兩腿,把雙手壓在上麵,不時還要抬起一隻修整淩亂的劉海。
“算是吧,可惜沒有機會吃麵了。”石駿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抬頭望向天空,眯縫著眼睛,“回答你之前的問題,猜測到你的身份時,開始我怕的要命。隨著長時間相處,我發現你是個理智的女孩兒,不會是非不分,不會胡亂做事,即使真的有殺父之仇,你也一定要搜集到所有線索,提前告知警察,通過法律途徑將我繩之以法。”
“你那麽自信?”
“恩,而更重要的一點,不斷地搜集證據,你就會驚奇的發現,手中掌握到更多的資料全是對自己父親不利的消息,一旦真把我供出去,我受到什麽懲罰不要緊,你父親的名譽將毀於一旦,那麽他的死就顯得毫無意義,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吧。”
韓美琳沉默了,男人的話句句戳中要害。正如他所言,曾經信誓旦旦的對墨常叔叔許下諾言,將通過自己的有效手段為猝死的父親含冤昭雪,墨常聽罷搖了搖頭,說了一句‘隨你去吧,真想揭開的那天,你會發現維持現在的狀況是最好的。’
被憎恨衝昏了頭腦的韓美琳當時隻覺得墨常在妥協,明明清楚父親的死因,卻依然選擇背叛和凶手站在一起,逐漸的調查取證後她才明白,父親變了,不再是唯唯諾諾偉大的男人:他有了金錢和權利,欲望衝昏了頭腦,包養了女秘書作為情婦,欺騙感情;同時呢,不知悔改,反而越陷越深,對貼心人的規勸充耳不聞,為了滿足情人的需求,不惜砸掉了‘童話王國’金字招牌,一意孤行與新大洲公司簽訂了代工合同。
副總石駿了解內幕,新大洲計劃著以次充好,把最低廉的原料混入‘智慧娃娃’的生產中,表麵和味道處理的天衣無縫,長時間放在口腔的吸允可能產生毒素,孩子們和家長哪裏知道這些事,多年後即使個別用戶出現了後遺症,又怎會想到和年幼時手裏玩過的一款娃娃玩具有關呢。
韓美琳一次班後獨自留在辦公室整理文件時,發現了秘密協定的一份副本,觸目驚心的原料,現在想想一定是石駿故意放上去的留給她看。
她慢慢的了解了沉默的石駿,他對孩子對玩具事業的熱愛無比狂熱,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生命,父親不死,有問題的‘智慧娃娃’就會批量生產毒害人間,走在刀尖上的李久立失去了回頭的道路,也許隻有死掉,回歸殘酷而原始的方法,正直的接盤人才能扭轉乾坤。
她對他,忘掉了所有的恨意。
除了賴以維係的血緣關係,韓美琳想不到其它理由繼續支持‘老實’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