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浮生一夢
南宮文站在船頭,眉宇間盡是焦慮之色。在霧海中穿行了整整三天,但前方的迷霧,似乎仍然沒有盡頭。
陰陽子的靈旗仍然不知疲倦地指著前方,證明鮫人仍未脫離自己的掌控。這讓他的心裏,稍稍安穩了一些。
忽然,那麵靈旗顫動了一下,緊接著,前方探路的快船中,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呼哨,南宮文一驚,立即下令停船戒備。
貔貅海船側轉了船身,八隻黑洞洞的炮口從船側探出來,指向前方的海麵。
“報——”前方的八槳快船返回到大船近前,船中水手單膝跪地,朝南宮文稟報:“啟稟公子,前方有鮫人攔路!”
“哦?”南宮文心中一喜。我這正愁找不到鮫人,沒想到他們卻自己送上門來,當真是老天助我!於是道:“有多少隻?”
水手道:“有數十隻,為首的是一年邁老鮫,口口聲聲,說要拜見公子。”
南宮文笑道:“帶他們過來!”
“是!”水手領命而去,不多時,前方霧中,出現了黑壓壓一片身影。他們人身魚尾,半沒在海中,一路遊至船前。
船上眾人多半都沒有見過鮫人,此刻見了,皆嘖嘖稱奇。但他們雖然好奇,卻也沒亂了分寸,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緊密防範。
南宮文居高臨下,俯視眾鮫。見這些鮫人多為女子,個個都是麵白膚嫩,貌美婀娜。為首一位白鱗老鮫,見了自己,便抱拳拱手道:“久聞南宮公子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南宮文道:“你找我有何事?”
老鮫道:“南宮公子實乃人中龍鳳,能大駕光臨我扶桑水國,是我水國千年積攢之福澤。老身不才,願將水國拱手讓與公子,以使水國在公子的帶領下,繁榮昌盛!”
南宮文哈哈大笑:“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真乃俊傑中的佼佼者!”
“南宮公子過獎了!”老鮫道,“公子一路勞頓,我已在海靈宮中,備好了接風洗塵的酒菜,請公子隨我到宮中一坐!”
“好!”南宮文應道,而後帶領眾人,下了海船,轉乘小船,跟在老鮫身後。
走出不遠,便見海麵以下光華繚繞,一座七彩斑斕的巨大宮殿,坐落在大海之中。老鮫命眾女鮫為南宮文等人獻上避水珠,每人一顆含在口中。說也奇怪,眾人含了避水珠,在水中呼吸說話都與在陸地上一般不二。
眾人進入海靈宮。七彩珊瑚壘成的牆壁散發著熒熒光芒,凝脂玉髓鋪就的地麵細膩溫潤,剔透水晶砌成的宮頂光華流轉,紅色珍珠串成的珠簾隨波搖曳、叮咚作響……美輪美奐,隻如仙境。
眾人圍坐桌旁,吃著海味珍肴,賞著美豔鮫舞,隻覺帝王生活,也不過如此。
至此,南宮文便成了水國之主,每天都窩在海靈宮中,過著奢侈浮華的享樂生活,更與眾女鮫日夜縱情纏綿。南宮文手下眾人,也皆被水國待為上賓。隻有陰陽子,每每見到南宮文墮落如斯,便搖頭歎息。
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南宮文逐漸對此種生活感到厭倦。他開始厭棄這每日的海鮮盛宴,轉而惦記陸地上的獸肉果蔬;開始厭棄周圍這腥鹹的海水與海風,轉而懷念陸地上那夾雜著泥土芳香的空氣;更開始眷念人類的女子,這鮫人雖美,但人類女人的一雙白腿,不也很值得讓人留戀麽?
老鮫看出了南宮文這幾日的心不在焉,於是道:“南宮公子文武蓋世,待在這水國一隅,著實委屈了。何不帶領我鮫族,奪了天下?”
南宮文一愣,老鮫已附在耳側,低聲獻計。南宮文聞之,哈哈大笑,欣然應允。
次日,南宮文帶領眾人,乘貔貅海船,載著數百鮫人,穿茫茫大海,回到了錙銖門。南宮承業原以為南宮文等人早已命喪大海,不曾想時隔多年,竟又滿載鮫人而歸,心中狂喜,不疑有他。
南宮文從鮫人中,挑選出兩名最美豔者,容貌足可傾城,於晚間送入南宮承業房中。南宮承業**心大動,怎料那鮫人下身竟被塗了劇毒,**後不久便毒發身亡。
南宮文率眾衝入南宮承業房中,假以父親之名,立下遺囑,言將錙銖門會長之位,傳於長子南宮文。
南宮武聞之,疑此事有詐,找到南宮文,欲查真相,卻不料南宮文已事先在屋外埋伏下刀斧手,一聲令下,刀斧手湧入屋中,將南宮武剁成肉泥。
自此,南宮文徹底接管了錙銖門。
老鮫再次獻言:“得了錙銖門又能如何,公子乃真龍天子,還需謀劃該做之事!”
經老鮫煽風點火,南宮文野心更勝,暗地招兵買馬,意圖謀反,不料事情敗露,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天牢中,南宮文呆呆地望著房頂,心如死灰。忽覺一人來至牢門外,扭頭一看,卻是老鮫。
他撲到牢門前,大罵老鮫,我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賜!
老鮫道,你有今日,歸根結底,便是這‘貪婪’二字,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若一早收手,早已榮華富貴,何至於落得如今下場?
南宮文哭求道,老鮫可有計謀救我?
老鮫搖頭,你所犯之罪,當受淩遲極刑,為了讓你體麵些,我給你帶了一根白綾,你自己提前了斷吧!
南宮文接過白綾,回想自己這大半生所為,心中懊悔不已,不禁潸然落淚。他含著眼淚,將白綾掛到房梁上,挽了個套兒,把腦袋套了進去。
“大公子、大公子……”彌留間,忽聽有人招呼自己。那聲音響徹腦海,如驚天之雷,震人心魄,仿佛自己所在的世界,都在這個聲音中栗栗發抖。
他想看看是哪裏傳來的聲響,這才發現,自己竟是一直閉著眼睛的。他試圖睜開眼睛,可拚盡了全力,卻仍然無法睜開。他害怕急了,開始胡亂蹬扯,忽覺眉心處一陣刺痛。那刺痛令眼前原本就顫抖的黑暗驟然崩碎,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一睜眼,便見半張骷髏似的怪臉待在自己麵前。他嚇得“啊呀”一聲,抬拳便朝怪臉砸去。
“大公子!”那怪臉的主人叫了一聲,而後抬起鋼鉤般的手爪,抓住了南宮文的手腕。南宮文痛得一聲嚎叫,仔細一瞧,才發現對麵之人,卻是陰陽子。
陰陽子一半臉遮在幹枯的頭發下,另一半臉露在外麵,瞪眼望著南宮文。見南宮文眼神漸漸清明,這才放開了抓著的手。
南宮文茫然四顧,發現自己此刻正站在貔貅海船的船艙之中,頭頂懸著一條挽套的繩子,抬手摸摸脖子,竟有磨破的勒痕。
這是……怎麽回事?
“大公子,你方才墜入了妖人設下的幻境!”陰陽子急聲說道,“此刻並非細說之時,速與我到艙外,其餘人等,也皆在幻夢之中!”
南宮文心中驚悟,原來,方才的一切,竟都是自己的幻覺。但這幻覺未免也太真實了些,若非陰陽子相救,恐怕此時,自己已迷迷糊糊地吊死在了船艙之中。
他心中想著,已跟著陰陽子,快步走出船艙。隻見海船之上,一片混亂。有人舉著刀槍自相搏殺;有人縮在角落大哭大笑;有人攀上桅杆,仰頭望天高聲呼喝;有人站在船頭,張開雙臂,縱身跳入茫茫大海,轉瞬便卷入浪中消逝不見……所有人竟似都瘋了一般。
“你要作甚!”南宮文就近按住一名水手,厲聲喝道。那人正掄著一柄大斧,似乎是將大斧當作了鋤頭,一下一下地刨著甲板,口中念叨著:“好多的金子!這兒埋了好多的金子!”忽然被南宮文按住肩頭,他扭過頭,呆滯的目光中閃過一道狠厲之色,掄起大斧,照著南宮文頭頂便劈。
南宮文大怒,狠狠一掌擊在水手的胸前,水手倒飛出去,重重撞在船幫上,噴出一口鮮血,倒地而亡。
“大公子,這些人皆沉醉於各自的內心世界無法自拔,他們眼之所見,皆是內心欲念幻化而出,你便是殺了他們,他們也不自知!”陰陽子道。
原來如此!南宮文心道,怪不得自己夢幻之時,所做皆是平日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情。弑父殺弟,奪占錙銖門,進而又謀奪天下,這些不正是自己牢牢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欲念嗎?
南宮文氣道:“那該如何?”
“為今之計,隻有迅速找出施幻之人,才能解決根本。”陰陽子道,“請大公子護我!”
陰陽子說著,在法壇前站定,雙手快速變換手決,令人眼花繚亂。他口中念念有詞,麵前長發無風自動,高高飄起,將右眼**出來。他閉上左眼,隻餘右眼大睜,白色的瞳孔驟縮驟放。同時,麵上那古樸的黑色鬼紋,開始閃爍起陣陣熒黑的光芒。
南宮文護在陰陽子身側,以防有失心的水手對陰陽子不利。靜下心來之後,他才注意到,不遠處的白霧中,有陣陣歌聲傳出。那歌聲宛如天籟,說不出的美妙動聽,令人耳酥肉麻。同時,那歌聲中仿佛帶著一種魔力,帶著一種深深的**力,讓人聽了,便忍不住往裏陷,陷進去了,便無法自拔,
“莫要聽那歌聲!”陰陽子覺察到身側南宮文的不對勁,大聲喝道。
南宮文打了一個激靈,這才發現,自己方才險些又墜入夢幻之中。他趕緊堵住耳朵,同時將注意力轉到他處。
此處的白霧似乎和初入霧海時不太一樣。初入霧海時,白霧是靜止的,以至於染得整個空間都是一片均勻白色。而此處的霧,卻是流動的,它們在按某種規律緩緩流轉,就像活過來了一樣,但具體是何規律,南宮文卻無法參透。
陰陽子額上有細密的汗珠滲透出來,灰白蒼老的臉上,也開始浮現出淡淡的血色。他快速轉動著右眼,這隻眼無上下眼皮,道道血絲從黑色的眼球中凸顯出來,顯得格外駭人。
在這隻眼中,常人可見的事物,都開始模糊起來,而常人不可見的事物,卻開始清晰起來。他看到前方的迷霧中,立著無數船影,那是許多沉船,但他隻能辨認出不甚清晰的黑色輪廓。船影中,有人形的影子,在四處遊**,它們發現了有隻眼在窺探自己,紛紛停下身子,望著他,發出了瘮人的鬼笑。
“都不是本體,都是虛幻而生!”陰陽子心中默想。
他繼續在船影中搜尋。忽然,他發現在船影之間,有一道淺淺的白色身影,在大海上緩緩飄舞。所到之處,都有白色的霧氣明滅變幻。
“就是她!”陰陽子大喝一聲,猛地按動身側機關。一道利箭,從船首疾射而出,帶著撕天裂地的氣勢,直插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