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龍出岫

危難關頭,一道銀光如白龍行空,從旁斜射而來,正擋在胖子身前。

那是一柄長劍。劍柄處,一條白色的龍盤旋而上,靈動飄逸。它張開猛口,吐出一根纖薄的白刃,銀光燦燦,奪人雙目。那白刃挽了一個劍花,伴著隱隱的龍吟聲,將紙女探出的手臂攪了個粉碎。

漫天飛舞的紙屑,如暮春裏的雪,颯颯飄落。視線受阻間,白刃猝然翻轉,直襲紙女脖頸。

紙女向後疾退,但那劍更快,一下便將她左側的大半個脖子劃開。

她落至地麵,頸上的頭顱歪向右側,臉耳躺在肩膀上,顯得分外詭異。她歪著腦袋,仔細打量麵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俊秀的男子,白衣勝雪,說不出的飄逸出塵,仿佛天人下凡一般。他長發及肩,眉長入鬢,一雙龍目帶著煞氣,隱有水晶般的光華流轉。掌中一把龍吟劍,軟軟的劍身隨著微風輕擺,發出細細的低吟聲,如一條不安的龍,隨時想掙脫束縛,遨遊天海。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胖子從地上爬起,抱拳拱手道,“敢問少俠尊姓大名?”

“武當山弟子,龍雲舒。”白衣男子扭頭望了他一眼,淡淡答道。

這淡淡的一望,令胖子的心裏咯噔一下。

這武當山,乃是江湖中的正道第一宗派,下轄九宮七十二峰,隱匿高手無數。自己行走江湖多年,為了免受他人欺淩,打的便是武當的旗號,如今無巧不巧,竟遇到了真正的武當弟子,這該如何是好?

龍雲舒不管胖子的小心思,麵向紙女而站。

紙女“咯咯咯”發出一陣陰笑,掉了一半的腦袋在脖子上顫動,道:“好一條俊俏的小白龍,怎竟幹這苟且的勾當?背後偷襲,就不怕壞了你武當的名聲麽?”

龍雲舒卻不看她,反而望向紙紮鋪,道:“總要好過你縮頭烏龜一樣躲在暗處,借這紙傀儡裝神弄鬼!”

他一語道破,這麵前的紙女,竟是由人暗中操控的傀儡。而那暗中之人,正是藏身於紙紮鋪中。

胖子在旁暗自吃驚:這紙人原來是一具人偶,難怪打也打不死、逃也逃不脫!隻是這人偶的動作也未免太逼真流暢了些,那幕後之人的傀儡術該是煉到了怎樣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一邊嘀咕,一邊探頭縮腦地往鋪子裏望,卻見裏麵光線昏暗,勉強能辨認出一些紙人車馬靠牆站著,根本望不見其他。忽又想起一事,傀儡之所以能動,必是偃師以引線控製,可眼前所見,紙人身上哪有半根引線?

“咯咯咯……”紙女再度發出一聲陰笑。隨著她的笑聲,那顆歪在肩頭的腦袋竟緩緩抬了起來,重新合在了斷頸處:“小子,你便是識破了我的傀儡術,又打得贏我麽?”話音未落,身子便已到了雲舒近前,僅剩的左臂前探,屈指成爪,直抓雲舒頸嗓。

紙女動作雖快,雲舒卻看得清晰,他不疾不徐,抬劍直刺,劍尖微抖,朝紙女手臂纏去。

紙女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邪笑,她毫不躲避,迎著龍吟劍而上,頗有些視死如歸的架勢。

此情此景,若是換作他人,很可能會趁勢一陣劍花,徹底毀了這紙女。但雲舒久經沙場,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下意識地放慢了招式,分出一縷神識戒備。驀地,他心底一個激靈,龍吟劍也跟著發出一聲輕吟。緊接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聲音出現在了耳際。那聲音猶如蚊蚋振翅,若非凝神,幾不可聞。

他暗道不好,急忙撤身側臉。一道陰風拂過耳畔,一縷發絲竟被齊齊削斷!

這一瞬,他的冷汗冒了出來。不隻是因為險些丟了性命,更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襲擊自己的是何物!

紙女邪笑著緊逼而至,她身在空中,朝雲舒輕一揮手。雲舒不敢怠慢,屏息凝神,便覺身前一絲陰風突至,急忙持劍護在胸前,同時左手探二指倚住劍身。

那絲陰風正撞在劍身。雲舒頓覺雙臂發麻,蹬蹬蹬倒退三步,這才卸去前力。未及站穩,便見紙女已飛躍而起,雙足直朝頭臉蹬來。

雲舒避無可避,隻好抬雙臂招架。他氣貫雙臂,兩團白光在手臂外護持,硬生生受了紙女的一擊。

他腳下本就沒來得及紮穩,受此巨力,身體騰空而起,忙借勢翻了個個兒,才終於站穩了身形。

“咯咯咯……”紙女得意道,“武當,也不過如此!”

雲舒緩緩直起身子,立起的眉毛,讓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怒意。他沉聲道:“我平生最恨一事,便是有人貶低武當!”

他說著,猛將龍吟劍往胸前一舉,左手探二指壓住眉心,雙目一閉,朗聲道:“白龍之瞳!”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竟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片白。那是一種純粹的白,白的深沉,白的濃厚,令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汙垢,都無法在這雙眼睛中隱藏。

洞察術!胖子在旁看得分明,趕忙低頭避開了那雙眼。

透過這雙眼,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真切起來。那每一絲風、每一粒塵,都在眼前放大,毫無保留地被它洞察,無可逃避。

他看到紙女正叫囂著撲過來。她的身後,數十條纖細而透明的微絲抖動著,跳躍著,如魔鬼的觸手。它們一端連著她身體,另一端則紮入紙紮鋪門內的黑暗中。

天山冰蠶絲!他暗暗一驚。

天山冰蠶絲,據說,是由生長在天山之巔的冰蠶、吞噬千年冰晶後吐出的絲,它有形無色,極細極韌,便是在陽光下,也極難分辨。這傀儡以此為引線,如今天色陰沉,尋常人便是望瞎了眼,也根本無法看到。

難怪這紙傀儡動作如此靈動,竟是連接了如此多精密的引線。單看那一隻手,便連接了十數根之多,麻癢癢的,幾乎每一個關節都有。

她左手輕擺,在旁人看來,那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動作,而在雲舒眼中,卻見兩根細絲從她的指尖末端彈出,翻卷著朝自己襲來。

知其章法,雲舒嘴角閃過一絲冷笑,猛上前跟步,龍吟劍左右一揮,便將那兩條細絲彈開,然後手腕一翻,劍刃帶起一道白光,直將那紙女從左肩到右胯,斬為兩段!

紙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癱倒在地,轉瞬便失了生氣。身上的冰蠶絲抽離了她的身體,如一團順著地麵攀爬的銀蛇,朝紙紮鋪飛速退縮回去。

雲舒提劍直追,卻見其中兩條細絲驀地昂起頭,朝下身急攻而來。他不得以,揮劍連斬,將兩條細絲斬斷,但這一耽擱,其餘細絲便趁機縮進了門內。

雲舒深知此時敵暗我明,若給對方留足時間準備,形勢恐怕會對自己大大不利,於是加快身形,直朝鋪門躍去。然而未及近前,便見門內黑影一閃,兩匹紙馬嘶鳴著躍出門外,朝自己衝撞而來。

那紙馬一人多高,神俊異常。雲舒白瞳之下,但見根根細絲連接在膝肘等重要關節處,有絲絲黑氣順著關節處湧出,蒸騰縈繞,仿佛是踏著黑雲而來。想來這偃師時間倉促,不及將引線與這紙馬細細連接,隻得強行通過冰蠶絲注入了內力,來增加紙馬的殺傷力。

二馬身在空中,猛地人立而起,四蹄如鋼似鐵,帶著一團黑霧,朝雲舒頭頂踏來。雲舒不敢怠慢,橫劍向上招架。那馬蹄雖是紙糊,但在黑霧的包裹下,竟受住了龍吟劍的一擊。

雲舒暗暗稱奇,身形一轉,劍走遊龍,斬斷了紙馬前蹄處的細絲。紙馬一聲悲鳴,匍倒在地。

雲舒腳尖一踏馬頭,躍至另一匹紙馬背後,劍刃橫掃,直將其背後的細絲斬斷。紙馬失了支撐,立時委頓在地。

雲舒落至地麵,忽見一頂靈轎從門內飛出,裹挾著陣陣陰風,飛撞過來。他雙手捧劍舉過頭頂,朝靈轎狠狠劈下。劍身未至,一道白色劍氣已正正地斬在靈轎正中,耳中隻聞“哢”的一聲,靈轎破為兩半,朝左右飛去。

靈轎既毀,卻見一個人影從轎中飛出,朝雲舒撲來。竟是一個神仙模樣的紙人,他低眉笑眼,鶴發長髯,手中浮塵一擺,便有無數細絲朝雲舒席卷而來。

雲舒萬沒料到那靈轎隻是個不打緊的外殼,真正的殺招竟藏在轎中。那些細絲湊成了一隻嗜血的惡魔,揮舞著尖利的爪,朝著獵物狠狠地抓下來。

雲舒大駭,龍目一瞪,暴喝一聲,但見龍吟劍突然爆起一陣白光,一條白色的龍影呼嘯而出,拖著耀眼的芒,迎麵朝惡魔撞去。

白龍出岫!

如風卷殘雲,惡魔與紙人轟然碎裂,無數紙屑混合著晶瑩的冰蠶絲,四散飛落。同時,紙紮鋪中傳出了一聲女子的悶哼。

是偃師。

方才一擊,似乎使她受了內傷,也讓她慌了手腳。於是,紙人車馬、靈幡白燭一股腦往外招呼。但這些東西綿軟無力,再無先前的靈動與殺力。

雲舒飛身上前,劍氣所過處,所有紙物都被絞得粉碎。他抬腿將兩個紙人順著門口踢進了鋪子,然後緊跟其後,躍了進去。

屋內一片狼藉。

紙紮鋪的掌櫃一家,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死去多時。

鋪子後門洞開,隻見一道黑影翻過牆頭,飛身便逃。

雲舒恨得銀牙緊咬,大罵偃師喪盡天良,衝出屋子,提劍直追。

那偃師翻牆掠瓦,閃轉騰躍,如一隻矯捷的靈貓,在錯落的屋宇間穿行。雲舒拚勁全力,卻始終無法接近對方。隻看到對方身著寬大的黑袍,背上繡著一團紅色的圖騰。那圖騰十分怪異,像是一隻巨大的眼睛,帶著螺旋的波紋,讓人看了便覺頭昏腦漲。

二人一個追,一個逃,漸漸出了鎮子。

前麵便是抱犢山。一座破敗的城隍廟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腳下,仿佛一個被天地遺棄的孤兒,站在陰沉的天色裏,望著腳下的花紅柳綠、世態炎涼。殘舊的門板,在山風中一開一合,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似是在哭訴著自己悲戚的命運。

偃師閃身進了門內。

雲舒提劍跟進,卻見對方已躍過主殿,跳入後院。雲舒緊隨其後來至後院,卻不見了對方的蹤影。

後院長滿了荒草,院牆坍塌,石塊散落,幾株合抱粗的古柏立在院中,陰風卷過樹梢,發出悠長的嗚咽,間或傳出幾聲烏鴉的哀鳴,令人不寒而栗。

雲舒心中疑惑,此處地勢空曠,山上山下都能一眼望得清楚,為何轉眼便不見了對方的身影?細一搜尋,便注意到院子的一角,有一口古井。

那古井直徑三尺有餘,圍圈修著六角形的石欄,一條海碗口粗細的銅鏈鎖在井口,綠鏽斑斑,一直垂墜到井底。有悉悉率率的聲音順著銅鏈傳上來,雲舒湊前探身觀瞧,見那偃師正攀著銅鏈,急速下墜,轉瞬間便隱入了井底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