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仗勢偷香汙人譽

有意交友起敬心

一連三天,白布巷汪宅附近一家民居裏,盯著汪宅的幾個門神終於困得人仰馬翻紛紛支持不住,鼾聲如雷。

馬雲昊進得屋來,見他們東倒西歪奇怪睡姿,大為生氣,大喝幾聲,用腳踹醒:“起來,讓你們盯著,居然睡的像豬,怎麽做事的?”

“啟稟公子,這幾日王家大小姐都沒有出門,王朝佐也沒有回去竹杆巷,一直在汪宅,一些日常應用之物,也是汪宅下人和王朝佐幫忙做事打點。兄弟們實在是困死了,都支持不住了。”

馬雲昊冷冷道:“人生何必酣睡,死後必會長眠。再睡,你們的飯碗都沒有了。”

幾個門神激靈靈全部爬起來,揉著惺忪睡眼,一副抑製不住的濃濃倦意。

“王朝佐!”一聽這個名字馬雲昊就氣急敗壞,狠狠摔了一個水杯!他亦自知,論武功膽色,自己絕非敵手,但是如何除掉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呢?

一直跟隨的黑衣門神自然知曉主子心裏在想些什麽,忽然開口道:“公子,告訴你一個消息,一直負責拘捕江洋大盜的周正直捕頭,昨日回來了。”

馬雲昊不以為然:“周正直回來了,他回來又能怎麽樣?”突然他跳了起來,一拍桌子:“哈,周捕頭?這個家夥回來了?”

馬雲昊咬牙發狠道:“王朝佐,你的死期到了!都起來,我要親自去拜訪周正直周捕頭,你們都給我起來!精神點!”

鼇頭磯酒樓。馬雲昊公子以斯時臨清州最豪華的席麵“三點水席”為遠道而來的捕快周正直接風洗塵盛情款待周正直。同時作陪的是臨清州平素與馬家來往頗多的守備王煬。

於是乎推杯換盞酒酣耳熱,馬雲昊殷勤之際頻頻勸酒,言語之間和周正直暢談風月縱論時事甚為投機,幾達拍肩搭背,那股子熱情近乎勁兒就如同這個小捕快是他失散多年的自家兄弟,著實讓人眼熱。

正所謂公門之中好修行,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也算看盡宦海沉浮了的周正直什麽沒有見過,也不吭聲索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以靜製動順水推舟靜觀事態發展。同時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言稱若有用他之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馬雲昊聞聽此言大喜過望,但這喜悅之色卻一閃而過稍縱即逝,麵現惆悵憂容一片,周正直不由大為驚奇,連連追問,馬雲昊公子始才一聲長歎道出事情原委。

馬公子道:“你公幹在外,緝捕江洋大盜,已經許久未在臨清州考察這鄉誼民風了!殊不知時下的臨清州的百姓遭了大難啦!”

周正直一驚:“此話怎講,還請馬公子直言不諱,詳細道來。”

馬雲昊:“最近以來,臨清州出來一個大大的惡徒,白晝裏走街串戶趕集逛市販賣竹器,卻實則為踩點,一入夜裏,便掘墳盜墓采花眠柳無惡不作,臨清州的老百姓談虎色變,惶惶不可終日啊!”

周正直大為驚奇:“竟有此等事情發生?”

“此人姓王,王朝佐是也。”

周正直皺眉道:“可曾報官,公子言稱此人行舉,可有人證物證?”

“這證據嗎,當然是有的。協助家叔督稅的幾個門神即為人證,他們幾人曾經親睹這王朝佐在星夜之際倚仗一身高來高去的功夫走街串巷飛簷走壁,采花問柳夜入民宅,天怒人怨神鬼不安啊!隻是這物證一事,還不大好收集啊。”

“馬公子勿憂,若查屬實,此事包在我身上。定不會讓此惡徒逍遙法外!”

“家叔手下門神,終日協助為吾皇督稅操勞,事多繁瑣,平日忙碌,實在分身乏術啊,況這王朝佐實在是凶惡至極啊,不知是受何人傳授,練就一身好功夫,我這幾個人都是吃皇家飯的,平日裏讓他們打打下手還行,可一旦真刀真槍,還得要仰仗依靠像周捕頭這樣做實事的人啊!此剿匪任務艱巨啊,周捕頭萬望不要推辭應付才好啊。”

“這等事情,周正直自然是責無旁貸義不容辭!”周正直滿口答應,一邊的王煬直皺眉頭,連使眼色,周正直雖詫異卻佯裝未見。

馬雲昊關切地問道:“不知道周捕頭何時下手,何以為戰?可有對策?若感不足人手,我家門神雖不成器,但是派上十個八個的,給周捕頭助助聲威還是可以的。”

周正直道:“這個公子無須擔心。我有兄弟,就是傳說中的臨清州四大名捕是也。有他們協助,這個喚作王朝佐的惡徒,必定插翅難逃!”

馬雲昊聞言大喜過望:“如此,臨清州的百姓可以安枕無憂了,一切仰仗周捕頭了!”

馬公子的親口讚賞,著實讓周正直歡欣鼓舞受寵若驚。至少周正直的表現讓馬公子看到的是這樣的。特別是周正直那句話:“還請馬公子在馬堂大人麵前多多美言,多多栽培!今後定唯馬家馬首是瞻!”

暢飲之餘,賓主盡興,馬雲昊公子誌得意滿乘興而歸。周捕頭與王煬送至樓下門口。

遙望馬公子一行遠去,王煬道:“周兄可還算是一個有操守的人?可還記得當年做捕快之初衷?”

周正直不假思索道:“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秉心處事,不忘初衷!”

王煬道:“不錯,老百姓需要正義感的捕快,而不是為虎作倀的鷹犬。”

周正直道:“此話怎講?”

“你剛才滿口答應的緝捕罪犯,王朝佐,實乃是一個不多見了不起的高義之士啊!此人雖出身寒微,小本經營,卻時常幫弱濟貧,極為仗義,尤其前些日子,偶然撿拾到漕幫幫主湯正義不慎丟失的銀錢,居然也毫不動心,全額歸還,如此心底良善純潔如玉之流,簡直人世少有!你若難為此人,非但漕幫上萬幫眾不肯答應,我王煬也是第一個看不下去的!”

周正直笑道:“哦,竟然是一個良善之輩,不過能得王守備如此盛情讚譽,這王朝佐還真不是一個簡單之人啊。”

王煬冷曬一聲:“這馬雲昊才是賊喊捉賊!仰仗馬堂權勢,在臨清州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女子毀於其手,該讓官府法辦的是他啊。若非馬堂欽差身份,我也早將此花花公子送進大牢之內。”

周正直:“但是馬公子卻為何如此與他過不去啊?”

王煬:“還不是人家有一個長得好看的八拜之交的結義妹子,就是咱們臨清州大善人汪信義家的大小姐,好像叫汪冬了的。但是這汪家大小姐好像根本就看不上這個花花公子,馬雲昊卻始終不肯死心,本來馬堂以收稅為名,已經敲詐了汪家不少銀兩了,但是這馬雲昊卻比他叔叔還要狠毒,還想把人家閨女占為己有,這不是明擺著仗勢欺人嗎?這馬家叔侄倆可真是沒有一個好東西!”

周正直“哦”了一聲,若有所思道:“是真是假,總是要會上一會才知道啊。王守備放心,我周正直出手,不放走一個壞人,也斷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若查屬實,似這等高義之士,我非但不會難為,還會借機結識一番。其實我方才出去小解之際,已經派四人小組先去偵查一下了。”

“臨清州四大名捕?”

“是的。”

臨清州四大名捕!

臨清州四大名捕當然是四個人,四個在東昌臨清冠縣館陶夏津陽穀高唐以及附近州道府衙乃至整個大明王朝數千名捕快之中出類拔萃脫穎而出的人!卻也是四個寂寞的人,高手的寂寞。

他們的人雖然出色,但是他們的武器更出色。誠然,沒有一身好功夫,如何擒殺那些作惡多端的亡命之徒江洋大盜!

鬼頭刀,當然不會是普通的刀,它不美麗,卻有實力,鬼一樣的實力,橫掃千軍如卷席。

放眼天下整個江湖,能把鬼頭刀這種笨重武器練到人刀合一的境界的,隻有隻能是一個人。

它不可能是別人,隻能是冷青峰,隻能是。

冷青峰,三十五歲,高大,威猛,不管怎樣,冷青峰他都是一個你值得去仰望的人。

一支卓然不群的丈八蛇矛槍,烏黑冰冷,就如它的主人獨孤笑。

槍挑胡屍戰罷歸,誰能夠?誰能讓你平空生出萬千豪氣?

當年為了救夢中情人,也是大明王朝唯一的女捕快郭芙蓉,獨孤笑被三十六名匈奴高手圍困於大雨山,雙方隨即展開生死肉搏!而經過了兩天兩夜的廝殺,大雨山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獨孤笑身中十七刀,一人一槍撐到最後,還是帶著郭芙蓉一步一步無比艱難走出來,實在是人間奇跡,而他本人也就在那一戰之後名揚天下。

淚痕劍。他的人就是手中的劍。人劍合一,銳利,鋒利,冷!一出場便是給人一種利劍出鞘的感覺!一對眼神便感覺你額前淩亂頭發已被他的眼神一下子削掉!

“一劍橫天誰與爭鋒”歐陽華!

歐陽華不出手則以,一出手便是瘋狂,勁撲!歇斯底裏,用盡全力!如鷹如狼不擇手段動作迅速直接有效!愈是逢上高手,愈是瘋狂。和他交過手僥幸生還的人都不願意再度與之為敵。被他審訊過的罪犯聽他的名字就渾身發抖,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但凡落在他手的有一些功夫的江洋大盜們,都會被他從身上撕下幾塊肉來吃掉,據他說這樣會讓他的武功修為有一些質的飛躍和提高,所向披靡縱橫無敵。

桃花扇,李加乘。每次有盜匪看到他,都會看到他衝人溫馨地迎麵一擊,有一股子暗香接迭而來,有前塵往事般襲來,盜匪們緩緩倒下。

桃花扇,柔弱無骨,殺人無形,動作迅速,沒有痛苦。

靜如桃花落,李加乘。

李加乘,萬年後的蝴蝶。一柄打開之後不殺人就不會合上的扇子,一個孤獨的舞者,。

李加乘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他希望暴力也可以是優雅浪漫的,殺人也要講究藝術的完美,他認為死亡是一件美麗的事情,而不應該是痛苦和殘酷。所以死在他桃花扇下的人,都會有一種安詳和幸福,迷戀和滿足。每當有盜匪死在他的扇子下,他都會為對方默念心經助其解脫往生極樂。

他出手很快,一旦發生案件,他都會以最快速度出現在案發現場,剝絲抽繭順藤摸瓜,以最快的速度偵破緝拿凶犯。每次的案件偵結,他都會在一個女孩兒的墳前大醉一場,痛哭一番。是的,如果不是他當年出手慢了一些,那個被他視作紅顏知己,身子輕盈的可以在他手上跳舞的女子,又怎麽會遭至天妒香消玉殞?他的桃花扇,雖然寫滿了詩句畫滿了桃花,但是李加乘的心,卻是蒼白一片。

打開的扇子,寂寞;合上的扇子,亦是寂寞。

為了消除寂寞,他已經十年如一日,承接各種疑難案件追捕各種江洋大盜。每當案件破獲罪犯繩之於法,和眾兄弟酒樓飯館慶幸祝賀之時,他才感到人生有那麽一點點的歡樂和解脫。

但是他內心深處的寂寞痛苦遺憾,卻是永遠不能消除。

這四個人,隸屬於周正直手下,五人聯手不知道破獲了多少大案小案,多少匪類一聞說臨清州五匹狼無不心膽俱裂四散奔逃。

周正直一個招呼,四個人立即行動,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竹竿巷。在臨清州竹竿巷,調查一個人,簡直太容易了!

斯時已經是夜裏了,王朝佐忙完活計,正待安歇睡下,忽然聽到了一種聲音。

那是一種像是貓兒踩過青磚碧瓦,輕盈,小心,躡手躡腳。如不細心,絕難聽到。

王朝佐一笑,沒看到了對方,他以為是馬堂派來的。

他打開了房門。門外站著四個人。四個人都不認識。

王朝佐微笑:“幾位有什麽事情?”

冷青峰道:“你是王朝佐?”

王朝佐道:“小的正是。請問這位大爺有什麽指教?”

冷青峰手掌一翻,掌心掛著一塊黑紅相間做工講究的刻有“臨清州府衙”木牌,“我們是臨清州府衙的,想問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王朝佐一愣,轉瞬一笑:“是。”

冷青峰:“你是哪的人?”

王朝佐:“小人是臨清州鄉下人,西南五十裏,小王莊。”

冷青峰:“家裏還有什麽人?”

王朝佐:“王朝佐幼失嚴父,所幸高堂尚在,已年逾七十,現由小人發妻照顧,有子五歲。承蒙祖蔭庇護,遺有薄田幾畝,雖難富貴,溫飽足矣。偏今年天不作美,地裏收成不好,又鬧蝗災。實在因為家道中落無以為繼,所以才來臨清州闖**一下,希望能憑借一技之長,掙幾個養家糊口的銀錢。”

冷青峰:“嗯,什麽時候來到臨清州的?”

王朝佐:“去年。”

冷青峰:“一直在這裏住著嗎?”

王朝佐道:“是的。”

冷青峰:“做什麽的?”

王朝佐道:“小人拜了竹竿巷張老三師傅學習編筐製簍幾個月,後來就以此為業,偶爾也會去碼頭,幫人卸貨。”

冷青峰和他說話同時,餘者三人已經以最快速度掃視偵查王朝佐居住之地,不用細看,以他們多年經驗就早已了然於胸。對方根本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手藝人。淳樸,善良,滿屋子竹器,都是一些家用之物。規矩,守法。與馬雲昊所述,實在相差太大。更重要的是,以他們的職業素養來看,王朝佐身上沒有那種盜匪素有的邪惡之氣。

冷青峰忽然道:“聽說了一件事,特來求證一下。你前些日子在隆興寺撿到了一個褡褳,裏麵有一些錢物,你後來完璧歸趙送給失主,可有此事?”

王朝佐道:“是的,官差老爺。”

冷青峰:“在時下《增廣賢文》裏有一句真實到可怕的白話,叫做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當時沒有人知道你撿拾到這份意外之財,你的家我們現在都看到了,尚不算富裕,你起早貪黑終日忙碌,在馬堂大人督稅風潮之下,相信你做這個小生意,也斷然掙不了幾個錢,但你為何沒有將這一筆橫財占為己有,從而一夜暴富,讓自己和家人衣食無憂度過餘生?”

王朝佐恭敬,老實回答:“小人幼承母親教誨,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誠信做人,勤勞致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若非道而來,雖千金亦不取。非合法所得,亦非我所有,斷不會妄為。不能拿更不敢拿。縱是一兩一錢亦不可動!況且丟失物件之失主,不知多麽心急如焚,也許此金銀是救命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若貪了,有愧母親教誨,舉頭三尺有神明啊。做人最重要的是,問心無愧!”

此言一出,眾皆動容。

須知**的分量往往考驗人心的成色。在獨處無人牽絆之時,一個人內心的“惡”往往最是容易放縱,約束管製失控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古人強調道德品行修養,便是尤其看重“君子慎獨”之作用。斯時四下無人,還與留隻在於王朝佐一人一念之間!

四個人同時拱手為禮肅然起敬。這實在是一個平凡人了不起的善舉啊。撿拾金銀卻不占為己有,妥善收藏並完璧歸趙,這個編筐製簍的小人物,用行動詮釋這最平凡的善舉最感人的真諦,在時下大明煥發可貴可敬的光芒!

王朝佐慌忙還禮。

冷青峰讚道:“秉守初心,拾金不昧,種善因,必得善果。小人物也能有大作為。”

餘下三人之中以桃花扇李加乘才學最為出眾,他讚道:“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王朝佐,實在是高義之士啊。此開國承家之至寶也。這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行為,應該得到臨清州官府衙老爺們的讚賞發揚認可褒獎啊!”

王朝佐:“多謝老爺讚譽。”

李加乘又道:“昔日孟嚐君市義而安其身,曹阿瞞假仁假義亦創其業,彼市且假者,天尚許之,更何況這堂堂義氣乃出於昭昭天性也!此善心之舉,必會裕後發身,冥冥待之,絕無異議。”

王朝佐道:“謝老爺,老爺過譽了。”

歐陽華忽然道:“你為何不報至官府?”

王朝佐道:“小人人雖然實誠,卻並不愚笨,我自是深知,如今一些官員,多是見錢眼開之流,如落到他們手中,隻怕是送羊入虎口了。即使失主回來找,也斷沒有讓他們吐出來的可能了。思來想去,也隻有先暫且保管一途了。”

冷青峰道:“既然是臨清州生於斯長於斯的當地人,又這樣守誠篤信,人品聞名於斯,我們打算向老爺舉薦,給你發一塊‘拾金不昧’匾閣,以示表彰。”

王朝佐道:“謝老爺。”

四大名捕出門而去,相顧一笑徑直上路。冷青峰道:“馬雲昊公子還真是一個好人啊。居然做了一件好事。”

李加乘道:“是啊,認識了這等高義之士,也是我等之造化。”

獨孤笑道:“這世間果然有壞人就有好人。”

李加乘道:“還是好人多啊。”

歐陽華道:“這麽說來,馬雲昊公子是不義之人了。”

獨孤笑道:“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強搶民女,橫行霸道,督稅臨清瘋狂斂財的馬堂大人的親侄子啊,怎麽可能是好人啊!”

餘下三人深以為許,相看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兩日後,臨清州州府衙門協同漕幫兄弟敲鑼打鼓給王朝佐所住竹竿巷送來了一塊刻有“拾金不昧”四個鎏金大字的牌匾,場麵極為宏大,壯觀轟動,觀者雲集水泄不通,竹杆巷一時人滿為患。自此,臨清州王朝佐平素仗義之名口口相傳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