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萬愛千恩百般苦
然而到了十二月底,噶布喇卻因病去世了,噶布喇其實病了半年多,卻一直不忍告訴自己這個女兒,怕她擔憂,直到病入膏肓,所有人都知道了。
赫舍裏芳兒顧不得產後需要休養幾月,得知她阿瑪病重的消息,寸步不離他的房間。
赫舍裏芳兒看著無比消瘦的阿瑪立即紅了雙眼,顫顫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噶布喇一臉慈愛:“芳兒,你都已經是當額娘的人了,怎麽還哭鼻子啊?”
赫舍裏芳兒忙低下頭:“阿瑪看錯了,女兒沒哭。”可她眼中的淚竟刷刷掉落,止都止不住。
“芳兒,我昨晚夢見你額娘了,她還是如十多年前的模樣,曦月如華,清麗端莊,可你阿瑪已經老了,你說你額娘會嫌棄你阿瑪嗎?”
赫舍裏芳兒搖搖頭,早已淚流滿麵:“不會的。”
噶布喇嘴邊一直掛著微笑:“你阿瑪是個粗人,當年你額娘嫁過來的時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你阿瑪隻會練劍,在你額娘麵前,連話都說不全,總是結結巴巴,徒惹她笑話,不過你額娘就喜歡你阿瑪的老實可靠,不像別的王孫子弟竟會說些甜言蜜語。”
“在你兩歲的時候,你額娘便丟下我們父女離開了人世,當時你阿瑪痛不欲生,幾度恨不得下去陪你額娘,可看到我的芳兒長得那般可愛,阿瑪是真的舍不得。”
“在你五歲的時候,想和阿瑪一樣學武,無論你怎麽求我,我都不許,當時你的小嘴嘟得都可以放下一個雞蛋了,可阿瑪怎麽舍得我女兒習武呢,練武多苦,阿瑪心疼啊,也不忍看到芳兒流血,更忍不看到芳兒受傷。”
“後來芳兒越來越大,便越來越像你的額娘,你的額娘很喜歡讀書,經常會給你阿瑪講故事,你阿瑪笨,開始聽不大懂,她卻很有耐心,一遍遍的講著,我記得那時,有你額娘相伴的日子,是你阿瑪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就這樣,我看著芳兒一日日長大,一直為我能有這個女兒感到驕傲,現在我的芳兒不僅大了,嫁了人,還當了額娘,還可以獨當一麵,母儀天下,也不止阿瑪一人疼你了,還有那麽多人疼愛芳兒,阿瑪好欣慰,可以放心去陪你額娘了。”
赫舍裏芳兒一直低著頭流淚,終於忍不住抱住她阿瑪嚎啕大哭起來。
噶布喇吃力的回擁她:“赫舍裏家族的女兒無論遇到什麽,都要堅強,阿瑪要走了,隻想看到我的女兒笑,芳兒,好嗎?”
赫舍裏芳兒急抹了抹眼淚,極力壓製住內心強烈的悲痛,給他阿瑪一個安心的笑容:“阿瑪,您到那裏,好好陪著額娘,也少喝些酒,免得額娘凶你。”
噶布喇笑著歎氣:“你額娘可溫柔了,才舍不得凶你阿瑪,哎,我的芳兒就是喜歡操心。”
一直到噶布喇欣慰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赫舍裏芳兒始終笑著,她隻想讓自己的阿瑪走得安心,可到她的阿瑪與她的額娘合葬,赫舍裏芳兒才對著自己阿瑪與額娘的墓碑痛哭道:“萬愛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額娘生我,鞠我,阿瑪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無母何恃,無父何怙?”康熙一直陪著她,度過了她最悲痛的一段時光。
赫舍裏芳兒入宮第六年初春,是吳兆騫返京的日子,納蘭容若五年前與顧貞觀定下五年之期,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諾,這五年,納蘭容若竭盡全力為吳兆騫翻案,四處搜尋證據,這個案件是由順治欽定,康熙本無昭雪之意,但看到納蘭容若多年奔走,誠心至此,特批準吳兆騫重返京城。
顧貞觀和吳兆騫對納蘭容若感激不盡,返京後的吳兆騫含淚拜謝,顧貞觀也是緊握納蘭容若的手誠摯的說:“容若俠肝義膽,一偌千金,對我的恩情,誓死難忘,今之人,總角之友,長大忘之,貧賤之友,富貴忘之,相勖以道義,而相失以世情,相憐以文章,而相妒以功利,吾友吾且負之矣,能愛友之友如容若哉!”
納蘭容若很似動容:“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裏,然諾重,君須記。”
僅這一句,表達了納蘭容若想與顧貞觀世世為友的強烈願望,這讓顧貞觀感動萬分,竟留下熱淚,激動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納蘭容若回到府中,看到盧雨嬋在後花園忙得不亦樂乎,他的愛妻正在為她中的每一朵花的花柄上係一個小小的護花鈴,防止樹上的鳥兒將她心愛的花兒啄傷,盧雨嬋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微微抬起頭,見他一臉喜色,忍不住笑了起來。
納蘭容若見盧雨嬋笑得十分開心,忍不住問她:“你高興什麽?”
盧雨嬋朝他溫柔一笑:“我看到冬郎高興,也忍不住高興了。”
納蘭容若擁住她幸福一歎:“真是個傻丫頭。”
納蘭容若回到書房,桌上擺著盧雨嬋中的鮮花,淡淡的花香飄散在空氣裏,沁人心脾。
盧雨嬋明媚的笑容如四月桃花,連周圍的景色都為之絢爛,納蘭容若那時總想,有君王信任,有知己相交,有愛妻相伴,他的人生真的已經圓滿,他算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人了,他卻從未想過他無比珍視與得到的一點點失去的時候,會有多麽的絕望,而這所有一切隻不過是命運給他開得最荒唐的玩笑罷了。
索額圖與納蘭明珠雖然政見不同,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與納蘭明珠作對,可兩人最後成為政敵,卻是因為納蘭容若打了他的愛子赫舍裏格爾芬。
原來赫舍裏格爾芬在索額圖的放任下,變得越來越囂張跋扈,竟有一日當眾強搶起民女來,民女誓死不從,赫舍裏格爾芬便將那位民女的爹打得半死不活。
恰巧被納蘭容若碰到,納蘭容若及時救下了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和被格爾芬正在欺辱的少女。
赫舍裏格爾芬絲毫不知悔改,還十分蠻橫的指著納蘭容若:“知道爺爺我是誰嗎?我可是當今皇上的小舅子,皇後娘娘是我姐姐,敢管爺爺我的閑事,我看你這小子是活膩了。”
納蘭容若聞言臉色絲毫未變,將赫舍裏格爾芬狠狠打了一頓,冷冷道:“打得就是你!”
赫舍裏格爾芬被打得半月都下不來床,索額圖氣憤不已,忙請康熙與赫舍裏芳兒為他做主,重罰納蘭容若。
康熙覺得赫舍裏格爾芬與納蘭容若都有錯,考慮到納蘭容若確實太過魯莽,不該對赫舍裏芳兒的弟弟下這麽重的手,準備適當處罰一下。
赫舍裏芳兒卻勸道:“玄燁,是我弟弟做了錯事,納蘭公子教訓的是,等我弟弟養好傷後,你再關他幾月,讓他多吃些苦頭,以後的壞習性也就改了。”
康熙一臉訝然:“你弟弟被容若打得夠慘了,你還想讓朕關你弟弟?朕原以為你會生容若的氣,朕記得明相欺負你盧妹妹,你氣得都不理朕了,這次明相的兒子將你弟弟打得下不了床,你怎麽隻有慚愧。”
赫舍裏芳兒微微一歎:“我這弟弟小時候就喜歡亂發脾氣,也喜歡到處闖禍,被芳兒教訓了幾次後還算乖巧,隻怪叔父平日裏太寵著他,芳兒進宮後也再管不了他,沒想到現在大了,竟變成了這樣,若不趁著現在好好教訓,以後我弟弟再闖下大禍,那我不止是心疼,而是悔恨了。”
康熙有些為難:“關你弟弟還是算了,你叔父畢竟對朕有恩,讓他回去好好管教便是。”
赫舍裏芳兒卻堅持道:“玄燁,情分是情分,國法是國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可不能因他是芳兒的弟弟就想著包庇,也不能因芳兒的弟弟所犯事小,便從輕發落,我弟弟現在都敢當街搶人打人了,若處罰他輕了,那以後豈不是敢殺人放火,法不容情啊。”
於是康熙不僅沒有對納蘭容若做任何的處罰,而且赫舍裏格爾芬傷好後,又將他關了三個月,索額圖是又氣又恨,氣赫舍裏芳兒忘恩負義,不出麵維護自己的弟弟,卻勸皇上將他關押,受盡牢獄之苦,恨納蘭明珠教出來的兒子將自己的兒子差點打成廢人,自己卻無法為愛子報仇,打自己兒子的人還好好的,而受傷的兒子卻還要去蹲大牢。
索額圖從小就疼愛赫舍裏芳兒,將她當成自己的親女兒對待,可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和這個他看著長大的親侄女徹底撕破臉麵。
康熙對貪官深惡痛絕,他曾說過治國莫大於懲貪,多次表示要重懲貪酷,每遇到一個貪官,他都氣憤不已,忍不住對赫舍裏芳兒歎息道:“芳兒啊,你與朕平日裏那麽節儉,你也約束後宮所有人節儉,可我們都節儉了,紫禁城外麵的人卻想方設法的貪,氣死朕了。”
赫舍裏芳兒不禁問他:“玄燁,你為他們氣壞自己的身體到底值不值啊?”
康熙又是一陣歎息:“能不氣麽,我們辛辛苦苦省下來的東西被一群混賬又千方百計吞進自己肚子裏去了。”
赫舍裏芳兒隻是一笑:“不是他們的東西,通通都要吐出來,你也別氣了,將貪官汙吏一個個抓出來才是正事。”
康熙點點頭。
其實朝廷中貪汙受賄的官員有很多,連索額圖與納蘭明珠以前也是行過賄,受過賄,要是在朝廷重臣中找一個雙手真的幹幹淨淨的,恐怕是鳳毛麟角,更何況是人微言輕的小官員,那還不是見風使舵,看上麵的人臉色行事。
當初康熙的重點是擒拿鼇拜,清除鼇拜黨羽,現在他穩定朝局後,又想到了整頓朝綱,嚴懲貪官。
索額圖與納蘭明珠位高權重,自然沒人敢彈劾他們,可索額圖的黨羽與心腹卻被人接連彈劾了好幾個,侍衛內大臣額奇,因收受屬下金碗等物,被康熙指為品行甚穢,革去官職,侍郎溫代,雖有才能,但因貪汙被發配充軍,而廣東巡撫金雋與山西巡撫穆爾賽本是由索額圖一手提拔,也是索額圖的至交好友,卻因貪汙受賄惡劣,康熙要將其處死,索額圖忙讓他的所有黨羽替他們二人求情,皆遭到康熙重批,康熙隻道:“朕不行立斷,誰肯執法耶?治天下以懲貪獎廉為要,廉潔者獎一以勸眾,貪婪者懲一以儆百。”
索額圖百般無奈之下隻好求助赫舍裏芳兒,隻希望她的侄女能念及舊情幫他一次,而赫舍裏芳兒聽聞此事後,不僅不求情,還勸她叔父,別將心思用在以權謀私上,多放在為民做主上,後他的兩個好友皆被斬首,自此,索額圖與赫舍裏芳兒的關係越來越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