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玉攏深處聞暗香

在坤寧宮,赫舍裏芳兒捧著一本書,看得十分入迷,遲遲不肯入眠。

康熙很好奇,忍不住問她:“芳兒在看何書?都不願就寢了?”

赫舍裏芳兒不由一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越往下讀陷得就越深,竟無法自拔了。”

康熙湊上前,柔聲道:“朕也要和芳兒一同看,既能將芳兒的魂都勾去的書,朕定當讀之。”

隻見赫舍裏芳兒手中拿的卻是唐朝駱賓王所寫《代李敬業討武氏檄天下文》,大致內容便是辱罵武則天穢亂後宮,狐媚惑主,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康熙看完後不解:“這檄文究竟有何出彩之處?”

赫舍裏芳兒微微一笑:“真正吸引芳兒的並不是這檄文,而是一個人的胸襟,寫檄文的作者駱賓王其實多次怒罵武則天搔首弄姿,賣弄風情,還斥責武則天包藏禍心,人人得而誅之,武則天每次讀到他的文章,又好氣又好笑,卻並未加害於他,隻是將他關起來,叫他好好反省,當武則天讀到他寫的其中兩句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不由感歎宰相安得失此人?有如此才不用,宰相之過也。”

康熙沉吟片刻道:“其實朕並不喜歡武則天,並不是因為她是女人,心裏便存了這樣的偏見,而是因為她太過心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虎毒都不食子,她有時候做的,也是很多男人都無法做到的。”

赫舍裏芳兒朱唇輕啟:“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女人當皇帝都是天理難容,而武則天卻能在唐代以女皇帝立足於朝堂之上,改國號周,上至群臣,下至百姓,無不臣服,皇上難道真以為僅僅是憑她的雷霆手段嗎?”

康熙奇道:“武則天為了奪取政權,維護統治,任用酷吏打擊所有反對過她的名門貴族,難道不是靠的這份心狠手辣?”

赫舍裏芳兒反問他:“論心狠手辣,秦始皇可比武則天狠多了,沒有人無不畏懼他的**威,可他一手創立的大秦帝國在曆史長河中存在的卻十分短暫,苛政猛於虎,民不聊生,再看武則天統治時期,大周雖然依舊短暫,卻格外璀璨,也為後來唐玄宗的開元盛世奠定了不可磨滅的基礎,皇上可知道這是何故?”

康熙一臉認真:“願聞其詳。”

赫舍裏芳兒淺淺一笑:“武則天不僅任用賢臣,開創武舉、自舉、試官等多種製度,還讓大批出身寒門的子弟有了一展才華的機會,她雖壓製了貴族的利益,卻維護了大多數寒門的利益,這天下寒士居多,貴族卻十分少,雖貴族怨聲載道,起兵謀反,最終也是以失敗告終,自古得民心者可得天下,如今雖是皇上的天下,可皇上要時時銘記,漢人為多數,而滿人為少數,如果皇上為了自家人的利益一度傷害漢人的利益,那麽天下的平衡終有一天會被打破。”

康熙聽完後無比感歎:“其實芳兒的話說到朕心裏去了,朕雖為滿人,卻十分痛恨先祖一直強行打壓漢人的做法,尤其是當年的屠城,朕深感痛心,家族講究以和為貴,這天下更要講究以和為貴,朕定當竭盡所能,在有生之年,讓滿漢一家親。”

赫舍裏芳兒又是一笑:“皇上有理想是好的,不過任重而道遠。”

康熙更是一臉認真:“路漫漫其修遠兮,朕將上下而求索。”

赫舍裏芳兒眨了眨眼睛:“雖看到皇上神采飛揚,芳兒也是不勝歡喜,不過還是忍不住提醒皇上,隻有將至高無上的權力緊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實現以後的理想。”

康熙一聽,心裏咯噔一下,原先的熱情高漲瞬間又泄了氣:“朕與芳兒相談甚歡,一下子全然忘記朕還處處受人牽製與愚弄,實屬窩囊至極。”

赫舍裏芳兒忙寬慰道:“皇上莫要灰心,芳兒一直認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些都隻是暫時的。”

康熙鄭重的點點頭:“芳兒,朕不會讓你失望的,朕對你承諾過的事情,會一一讓它實現,朕不僅不會負你,更不會負天下蒼生。”

赫舍裏芳兒聞言感動不已,第一次主動撲倒在康熙的懷中,她無比感激上蒼,讓自己遇到了她心目中那個讓她仰望,值得她用一生來愛的男人,她愛他那顆博愛之心,她也敬他心中裝著天下百姓,她更慶幸他與自己誌同道合,惺惺相惜,這世間最幸福的愛情莫過於此了。

就在她無比沉醉之際,康熙在她耳邊輕聲提醒道:“你先張口閉口便是皇上,似乎又忘記叫朕玄燁了,今晚朕可要好好罰你,與朕如膠似漆。”

赫舍裏芳兒的臉立即紅了,嬌嗔一聲:“玄燁……“又咬了咬唇:“你果真是情場高手,說這些話一點都不害臊。”

康熙不由一笑:“古人雲,食色性也,何況是嬌妻在前,難免情難自禁。”

自那以後,康熙大力推行以儒學為代表的漢文化,漢族傳統經典成為包括皇帝在內,全部滿族人的必修課,所有施政文書都以漢文與滿文兩種文字發布,康熙明確宣布清廷要將治統與道統合一,以儒家學說為治國之本,他也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下令廢棄長城,拆除分割漢人與少數民族的一道隔牆,使其不再有內外之分。

他對大臣說道:“秦築長城以來,漢、唐、宋亦常修理,其時豈無邊患?明末,朕太祖統大兵**,諸路瓦解,皆莫敢當,可見守國之道,惟在修法養民,民心悅,則邦本得,而邊境自固,所謂眾誌成城者也。”

納蘭容若第一時間得知此事後,便在自己別院安排人建了淥水亭,還專門為淥水亭寫了首詩,詩曰:野色湖光兩不分,碧雲萬頃變黃雲,分明一幅江村畫,著個閑亭掛西曛。

納蘭容若在亭中以詩會友,誠邀廣大漢族文人做客,納蘭容若之才與德吸引了一大批漢族文人的誠心相交,其中極為出名的漢族文人有朱彝尊、陳維崧、顧貞觀、薑宸英、嚴繩孫等。

他們誌趣相投,紛紛聚到淥水亭,吟詩作對,談古論今,一邊品著盧雨嬋已備好的香茗,一邊聽著納蘭容若用玉笛吹奏的天籟之音,自在瀟灑,無拘無束,好似置身於人間仙境。

納蘭明珠本是極其反對自己兒子與漢人相交,可經過康熙的大力宣揚,納蘭明珠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傍晚時分,盧雨嬋將納蘭容若最喜歡的瓜果端到書房,看到他因後背奇氧,坐立難安,盧雨嬋忙放下瓜果,十分體貼的為他搔背,納蘭容若有些難為情,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

待後背不癢了,他一把握住盧雨嬋為她搔背的手,忍不住問自己的妻子:“每回我們大家在亭中說什麽,你都很認真的聽,卻從不發一言,但你看謝道韞隻說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便在晉代那般出名,我看以你之才與謝道韞不分伯仲,怎麽不寫寫詩詞什麽的。”

盧雨嬋忍不住一笑:“冬郎真會打趣我。”

納蘭容若搖搖頭:“我說的是真心話。”

盧雨嬋微微一歎:“在冬郎麵前,無論我作什麽詩詞,都是小巫見大巫。”

納蘭容若忙道:“哪有,隻要是你做的詩詞,我都會好好收藏,視如珍寶。”

盧雨嬋又是一笑:“冬郎,你可知你詞中僅一個字就讓我覺得,我再也寫不出任何詞來與之比肩了。”

納蘭容若吃了一驚:“是哪個字?”

盧雨嬋沒有立即回答他,隻是反問道:“冬郎認為這世上最悲的字是什麽?”

納蘭容若想了想:“應該是一個情字,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都傷在情字上麵,因為有情,才有多情總被無情惱的悲哀,因為有情,所以與愛人死別後,才有十年生死兩茫茫,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的悲痛,因為有情,才有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的悲涼,世人皆因有情而悲。”

盧雨嬋搖搖頭,輕輕道:“情字雖悲,可真正打動我的卻是冬郎所寫的那一句人生若隻如初見的若字,這個字,冬郎的名字中也有呢。”

納蘭容若怔了半響:“若?”

盧雨嬋點點頭:“若字隻要一出現,不僅僅是對命運多磨難的無能為力,也是對人生多無常的遺憾與感慨,這世間本就沒有如果,隻要是有人說了若字,要麽是對過去的追悔與往事的不堪回首,要麽就是對殘酷現狀的一種深深無奈,或寄希望於不可捉摸的未來。”

納蘭容若聽完忍不住惆悵起來:“是啊,若字確實比情字還要傷。”

此時的他忽然有些害怕,握她的手更緊,慌道:“我以後的人生不想再出現若字了,太悲了,雨嬋,我們沒有如果,我們隻有現在。”

盧雨嬋溫婉一笑:“我與冬郎不僅有現在,還有未來。”

納蘭容若將她擁進懷中,一臉柔情:“恩,我們以後還會有我們的孩子,最好是一兒一女,我教我們的兒子習武練劍,你教我們的女兒刺繡女工,等我們都老了,兒孫滿堂,他們也承歡膝下,共享這天倫之樂,想想都覺美好啊。”

盧雨嬋忍不住問他:“萬一都是女兒呢?”

納蘭容若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柔聲道:“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都喜歡,萬一皆是女兒,我們便一起教她們琴棋書畫。”

盧雨嬋笑靨如花:“好。”納蘭容若那個時候天真的以為他的妻子會陪著自己走一輩子,到老,到死,盧雨嬋也這麽以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