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本來原泠挽勸說
天芻穀啟玄向善
十五衡令齊聚,尋真門後芻獸現,但他們苦苦尋找的希盧正本並未出現。即便芻獸道明部分曾被隱匿的真相,但更多的不利因素卻是直指為休但卡洱的安危默默付出數萬載的從。即便這由芻帶來的真相毫無破綻,但泠挽終到頭不願相信,她帶著從一路奔逃,直到後來誤入本來原。
本來原忽而一派生機。周圍似乎是有了一些人家,嫋嫋炊煙升起在傍晚朝霞鋪就的空中,這與分崩離析的休但卡洱,或者是血骨海上的翻天覆地相比,都儼然一副世外桃源之景。而如今這本來原景致,與初時也相去甚遠,不再那般咄咄逼人、陰森入髓,反倒是令人賞心悅目,由此駐足。泠挽不得不感歎道:“芻,不知此間是何處,竟會有如此景致。”
她自然還是習慣地稱從為芻,而此刻從幻不得人形,亦升不得芻本貌。它之瘦小軀體愈發變小,漸漸如尋常人一半大小。它的雙翅褪去,魔能早已散盡,如今它便成了一隻尋常至極的獸。它因此沮喪,將頭深埋,又盯著地上綠草出神,心中說道:“未想我竟落至如此境地!”
它已再也不能開口說話。
遠處的木屋門扉漸開,出來一個衣著單薄的農夫。農夫肩上扛著一把鋤頭,屋前方是一處農田,此時露著些秧苗,倒愈發顯得祥和。泠挽歎道:“要是能如他那般置身此境,不需理會外界風雨,那該有多好啊。”
她疾步向前走去,方欲喊時,那農夫卻聽見了動靜回過頭來,泠挽便當時怔住,吞吞吐吐道:“芻……芻王……”
麵前這人正是端弗。在被困本來原之後,他由最初的暴躁至惶恐不安,再到最後的隨遇而安、心靜如水,本來原景況卻由此發生了巨變。他也因此成了一個遠離魔域、不再過問世事的尋常農夫。
“芻王,你怎會在此地,又怎會如此打扮?”泠挽繼續問道。
但端弗不願答話,背過身去,卻到田間除草。他臉上掠過一絲怨憤,但頃刻間又恢複成淡然如水。這許多日子來,他想了許多,終於放下了心中所有的不甘,而心甘情願在這塊遠離魔域是與非的土地上度過自己的餘生。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在這塊土地上再度見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更未想過那人便是自己的妻子泠挽。
泠挽上前一步,奪過他手中的鋤頭,仍舊喊道:“芻王!”他敵不過泠挽的再三呼喊,隻冷冷地說道:“你走吧,端弗早已死去,從此魔域再無芻王。”
泠挽鬆開手,長歎一口氣,又兀自黯然神傷,道:“你定還是怨我那日鄲火道中未出手相救。”
端弗不答,卻從眼中落下一滴淚來。泠挽便繼續說道:“由你魔能被廢,我心中又何嚐不痛?但你可想過,那一日,你心中雜念太多,一心為己,卻置魔域真相於不顧,如何教我救你?諸衡令苟且偷生數萬載,僅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由芻王你去尋出真相,使得我們的休但卡洱從回祥和,再無紛爭,但奈何你一意孤行,始終不解我意。我並非未給過你機會,奈何你卻從未領悟。那日你魔能被廢,從此音訊全無,你道我心可安?但尋出真相是魔域大業,個人榮辱安危又算什麽?我唯有痛定思痛,繼續去尋真,我自然也早已做好隨時因此而喪生的準備。可是,如今真相已出,我卻情願當初未去尋來這真相。”
泠挽因而將竹奈宮中情況與他一一道明,而後又凝望從,深情痛哭。端弗卻依舊冷漠,道:“既然尋真門已打開,那為何希盧真本仍未出現?我曾記得衡令說過,希盧正本出時,真相才能了然。如今正本尚且未出,那所謂芻獸真身又如何能夠道明這所有真相?”
泠挽忽然收住了淚水,望著端弗,道:“莫不是那芻獸亦是為假?”
“我不知他究竟是真是假,但如今從已無魔能,若從為真,他們為假,那必將危矣。但若他們為真,從當真如他們所言,是教那休但卡洱的丘獸邪化而成,那我們更是危矣。若當真如此,那趁如今從無魔能,需得將它殺滅,以絕後患。”
“那斷然不可!”泠挽伸手護住從,道:“縱然從當真是惡獸,我也絕不將它殺害!縱然我將因此而喪命我亦無怨無悔!”端弗並未反駁,隻是說道:“你何必如此慌張,我如今不過是一個尋常至極的農夫,又如何能夠傷得從?如今無論是真是假,都已與我無關,你請走吧。”
泠挽大呼道:“但你到底是芻王!怎可如此自暴自棄,甘於在此虛度光陰!”而端弗回頭辯駁道:“你如今知道我是芻王!那當初在鄲火道中我被廢了魔能之時你怎未出來阻攔?如今說我是芻王,豈不可笑?”
端弗的質問令泠挽倍感憤怒又沮喪,她終於不再勸說,隻是一步一步向遠處走去,口中喃喃自語:“究竟何為真何為假?究竟何為真何為假?”
自然這是一個極端難熬的日子。無法判定真與假,明知深處一個滿是謊言的魔域中,卻又尋不出完全的足以令自己信服的真相。而那卻好似,四麵八方傳來各種各樣的所謂真相,而最終卻又可能演變為另一種的虛假。泠挽忽覺得筋疲力竭,她多渴望佐戶族未滅,從來無人告知她這是一片被謊言陰謀充斥的魔域,她至少能夠心安理得地度過幾世,直到死亡,那至少不用像如今這般煎熬。但如今所有的一切已成必然,她也根本無力回避。她多麽期望自己能像端弗一眼,自私得令人發指,尋一處遠離紛爭的地方,過一個恬靜的生活,從此再不用理會他人的生死。但她又始終下不了如此狠心。
她自言自語道“如今既已走到這一步,那我也隻能迎頭向前,再無退路了。尋出真相,摧毀陰謀,至少休但卡洱往後能夠重新變成祥和之地。便是我在這場抗爭中死去,那也無怨無悔!”她又充滿憐憫地看著從,道:“從,你便是當真已經被邪化,甚至在未來將我殺死我都不怨你。這數萬年你對佐戶族對休但卡洱的所做的一切天地可鑒,為此我將會一路佑你,如同你這數萬年時間裏對佐戶族的護佑那般。”
從聽罷,仰天長嘯,繼而悲鳴,眼中的淚水嘀嗒落在地麵。它體內的邪性魔能忽然瘋狂湧動,扭曲的軀體使它難以掌控,它在空中痛苦翻騰,全身散發濃濃的黑煙,噴吐而出的火焰將四周塗炭。它大喊著:“芻後,殺了我!殺了我!”可泠挽哪裏能夠舍得?從知道泠挽心下不忍,索性迎頭朝著最堅硬的石塊撞去,但泠挽卻使出伽如光帶將它拖拽了回來,淚水又沿著伽如光帶流向從的軀體。那一瞬間,從忽然停止了躁動,倒在地上。
而那一刻,被邪性魔能操控的並非隻有從,啟玄也已命危。那日他將半截飛天斷丘箭還給梓筱,便徹底陷入悚淩獸的掌控之中。但他不願從此這般做人,他強忍疼痛跳下崖去,卻被羌令救回。
“你為何救我?”他咆哮道。
“是凝王教我領悟救人於水火的真諦。如今我不能見你有難而袖手旁觀。千百年來,我覆惡族頻繁入侵你懦潭族,如今,這算是贖罪吧。”
“我不需要你贖罪!”啟玄繼續咆哮,“你由我去死,我便感激你,否則,我仍舊記恨你覆惡族至死不滅!”啟玄說罷便掙脫羌令繼續往外跑去,耳畔卻傳來梓筱的泣聲:“你為何要一意尋死?你為何不是選擇去與這邪性魔能抗爭?你說過,這邪性魔能並非無孔不入,隻是心惡之人才容易為它所禍,那你為何不學著向善,由心而外,成為善人?你看那羌令、那叵扣,他們的覆惡族做盡惡事,他們二人惡貫滿盈,他們又為何未被悚淩獸掌控?那是因為凝王幾次救他們於水火,他們由此心性發生了巨變,早已由惡轉善了啊!可你呢?你心地怎會如此?那令人多麽心痛你可知道?如今,你一意尋死,以為那便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可是你帶著惡人之心死去又有什麽價值?你為何不從內心去尋求突變,去戰勝這邪惡的悚淩獸,使它再無辦法來操縱我們!”
梓筱的一番話如同當頭棒喝,啟玄兀的竟駐足發愣許久,道:“你說的對,當真是我內心邪惡, 教這悚淩獸抓住了把柄。我聽你之言,使我的心轉善,那將比我死去更有價值。”
啟玄因而盤腿坐下,輕閉雙目,長呼一口氣又吐掉。他仰起頭來,空中一縷陽光衝破陰雲照下。他的軀體開始緩緩旋轉,頭上不斷冒出黑煙,但警覺的悚淩獸卻慌忙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