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陷絕處性命恐憂

處險境天芻劍失

端弗如今誰也不信,便是泠挽,他也直白地說道:“往後我不再相信誰人了。芻之言、東弗之言、離桐之言,可真可假,但若有此說法,我便願意一試。這數百年我靜修族誌,勤練法術,原以為身為魔域一員,這般造化便是足以讓人傾慕,如此我便是隻活一世亦足矣。但那幾日我苦思良久,或許當真是我錯了,尋求真相才更為重要。”

泠挽臉上不露喜怒,她隻是撥開身前的清風,身體正前方波瀾不驚,但身體兩側的衣襟卻吹動愈發猛烈。她說道:“你若是能有此打算自然是甚好。”

“可我若再不信旁人,便是你都難以例外,你難道一絲驚詫與不解都沒有嗎?”

“我又何須驚詫呢?你若踏上尋真路途,信我或不信又有什麽重要呢?”

端弗心甚沮喪,喃喃自語:“我當真再無知己。”泠挽在身後聽得真切,卻又故作未聽清,問道:“你說什麽?”端弗回頭答道:“沒什麽。”

從嵐蝶穀出來,再回身去望的時候,嵐蝶穀便再也不可見了,隻是身體正前方,幾隻嵐蝶一直引路。初始之時,這些嵐蝶倒飛得遲緩。端弗徒步而行,泠挽則浮身在空,緩緩相隨,衣襟便隨風輕飄。但及至後來,嵐蝶忽而飛舞迅猛,便是端弗奮起直追,卻都已然追趕不上,而泠挽依舊隻是在身後緩緩而行。端弗長歎一聲:“未想這魔域內還有這般生靈。想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自恃魔能在域內所向無敵,卻不知便就是這幾隻瘦小嵐蝶,我都無力追及。這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來終究是我固步自封。”

這分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旁邊是一片漆黑,如同夜一般,但他們二人佇立之處卻是一片亮堂。從他們雙腳往前延伸,是一條充滿光亮的小徑,小徑望不到盡頭,但每前進一步,而後的小徑又即刻被黑色所覆蓋,但前方依舊遙不可及。

端弗心浮氣躁,騰空往前飛翔,試圖迅速到達小徑盡頭,但那一切卻是徒勞。他前進得越遠,小徑則延伸得越遠;他前進得越快,小徑則延伸得越快。他滿心挫敗地落回地麵。

身後的泠挽不緊不慢,緩緩地向前走來,小徑便似乎停止延伸了。

“你總是如此著急,可著急之於現狀又有何用呢?這條小徑難辨遠方,不知終點為何。但既然已離嵐蝶穀,嵐蝶引我們至此,那我們便且行得此路。你縱然心急,又有何用呢?”

端弗不語,唯點頭。

二人默默行走,在一片無垠大地間忽然顯得微不足道。曾經芻王雄霸於整個魔域,如今在魔域之中,芻王卻如此黯淡無光,一次次屈服、一次次妥協。端弗始終心有不甘,忽又回頭,對泠挽說道:“我乃堂堂佐戶一王,如何能如此卑躬屈膝!”

他尚且等不得泠挽答話,就衝天而起,從眼中噴吐寒冰無數,封住小徑,又從口中吐出烈火,將周身暗黑之處照得刺眼透亮。但那仍是一無所有,小徑兩側隻是兩方萬丈深淵,深不見底,密不可窺。

這空穀絕境中氣溫驟降,又大雨傾來,四處無一蔭蔽之處。當端弗幻出一處銅牆鐵壁要將這大雨嚴寒阻擋之時,淩空一道刺光卻將這牆壁擊毀。所有法術在這絕境中盡皆失效,端弗來往,徒勞無功。泠挽忽而昏厥而去,端弗抱著泠挽,浮身在空中,悵然若失,道:“這究竟是何處?”

遠處似乎傳來一聲劍鳴,又似乎夾雜著幾聲芻獸悲鳴。端弗驚呼道:“不好,天芻穀有難!”

但那滿目所及,根本未辨方向,所謂天芻穀,根本不知在何處。而那時正是時煞偷進天芻穀。

自那日燃況當麵羞辱之後,時煞早已心存芥蒂,伺機報複。燃況傲慢,不知天芻穀之重要,但時煞心中清楚,天芻穀是端弗一行失去影蹤之前最終的落腳點,此處必有玄機。

天芻穀中芻獸休眠,但時煞進入則使芻獸心中焦慮,因而發出悲鳴。這悲鳴是無可奈何、是一聲長歎。悲鳴聲時煞聽不見,唯有端弗和泠挽能聽得到。而一旦芻獸悲鳴聲起的時候,天芻劍鳴便緊隨其後。但天芻劍離開匠屋之後,靈性便失了大半,並不會像芻獸那般,僅將聲音傳於端弗和泠挽。天芻劍鳴響徹整個天芻穀,時煞貪婪的目光瞬間定格在了劍鳴聲傳來的地方。

芻依舊在休眠。但芻之悲鳴是先天反應,而芻聞天芻劍鳴,淚滴複又淌下,而芻於這現實無可奈何。它似乎感知周遭一切,但它在休眠之中,那一切又不過似一場夢幻。

時煞俯身在天芻劍鳴傳出的那個地方,仔細聽著,但劍鳴又轉瞬不見了。可時煞聽得真切,他的嘴角噴薄而出一種鬼魅的訕笑,他似乎看到了當初芻獸淚滴擊穿大地的那條裂縫,裂縫匯合處依稀能窺探得一條火柱熊熊燃起。時煞欣喜若狂,慌忙順著那條裂縫往下挖掘。但等他挖到數千丈深,仍是空無一物。但崖邊瀑布之水忽然飛離岩壁,衝著時煞滾滾而來,將他衝出數百米遠。時煞從地上爬起,因被大石撞擊而身上流血不止,但愈是如此,他愈是歡喜,口中大喊:“想來此處必有玄機!”

他本欲回身繼續挖掘,不料燃況發覺他來此處之後召了悚淩獸前來,傳他之言,要他速回。

“你去天芻穀所為何事?”燃況問道。

時煞跪拜在地,道:“我乃是憂佐戶族殘餘勢力造成威脅,特到天芻穀一探究竟。如今看來,確實已無甚威脅,兀王大可放心!”

燃況嘴角露出同時煞一般的邪惡笑容,道:“你果然忠心,如今我族方稱霸,族內還需建設,往後你且留在族內,對重整部族一事多加上心,族外便勿要再去了。”

時煞心下一驚,抬頭道:“兀王,今我族雖稱霸,但端弗終究未死,那芻獸也是一大隱患,我還是需要出外探看,以防不測。”

燃況哈哈大笑,道:“你果然是盡忠職守,本王心甚悅!”

“那……”

“你所言不錯,我族方贏得此戰,確實忌驕傲自滿,也需采取策略以防端弗他們卷土重來,對我族造成衝擊。”

“那兀王之意是,我可以……”

可是時煞未說完,燃況卻說道:“你近來對族內外事情也是殫精竭慮,此等事情費神費力,我還是另派人去,你暫且休息幾日,此後督管族內建設一事即可。”

“可是,我,我……”

燃況從座上站起,橫眉冷目,周圍悚淩獸紛紛散去,他大喝道:“你要違抗本王旨意嗎?”

時煞連聲道:“不敢不敢,時煞遵命。”

是夜,天降大雨,將天芻穀那條裂縫處泥土衝刷而去,芻獸淚滴包裹的天芻劍光芒便刺破天際,而後又將天芻穀照得透亮。燃況正在熟睡中,對此變化一無所知。倒是時煞早已趁著燃況不注意而重新來到了天芻穀中。當他見到天芻劍的那一刹那,便驚為天物。他本欲拔劍而出,奈何劍重難負。他又憂心這劍的光芒將燃況引來,到時他便性命難保。

山洪襲來,卻繞過了他所站的位置,繞過了那柄天芻寶劍。時煞因此對這天芻劍的威力更加信服。

他繞著天芻劍左右仔細端詳,發現在那滴包裹天芻劍的淚滴上有一個小開口,他便伸手去打開那個開口。那一霎那間,地動山搖,天芻劍拔地而起,愈來愈高,愈來愈大,似乎是要刺破整個天空。但天芻劍的光亮又忽然散去,緊接著天芻劍又化成一把匕首大小,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大雨衝刷起來的泥土瞬間將它覆蓋,但泥土覆蓋的瞬間又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天芻劍仍舊整淨如新,隻是不再散發刺眼亮光。

時煞欣喜若狂,慌忙將天芻劍拿起來,綁縛於身上,唯恐丟失了去。他在心中暗道:“燃況,你這愚昧之人,不知天芻劍之精妙所在。如今我手握天芻劍,便是你那兀獸奎軀再厲害,也難敵我三招兩式。你且受死吧!”

自然,取到天芻劍之後,時煞已不敢再返回樓巫族中。他又知道燃況若知自己尋得天芻劍而不上交於他,定然要天涯海角將他追殺。他如今尚無法駕馭天芻劍,唯有想出辦法瞞過燃況。

他於是在天芻穀中以一石幻形他之模樣,而後他自身又幻作樓巫族尋常族人,奔回族內,對燃況說道:“時煞死於天芻穀中,不知其因。”

燃況勃然大怒,喊道:“佐戶餘孽尚存!”之後他便領著悚淩獸急匆匆趕赴天芻穀。

而天芻穀中不見天芻劍,芻獸休眠卻悲鳴不斷。天芻穀巨浪翻湧,大石滾動,頃刻之間成為一片廢墟,一道道亮光卻將整個深穀照亮。但那一刻之後,天芻穀卻又忽然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