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蓮怒放

幽州城外,衣衫襤褸長發藏汙的丐者,孤骨兀傲,站在無名山丘頂上,遠遠的眺望著幽州古城。

觸目驚心的便是那碎了門牙的北城。

那丐者長歎了一口氣,“我等終究是來晚了一步。”

“不!”陳鐵柱一腳踏上前,指著數裏之外的黑雲中一根極粗大的黑狼大纛道,“我見識過烏桓的軍陣,那一根是烏桓老兒的大纛,烏桓人還沒有進城,他們是在總攻!”

那領頭丐者聞言一望,卻見陳鐵柱所指的那根大纛竟緩緩傾倒。

“斷了?”

領頭丐者不禁有些詫異。

緊接著,在兩萬名丐者的注目中,再也無須陳鐵柱的指點,無數人都看到了,烏桓軍的大纛如浪倒伏。

“莫非幽州軍出城野戰了?”

領頭丐者忽地拄杖扣地,轉過頭來,對著一眾丐者朗聲道,“大家都知道,近幾年來入幫的兄弟越來越多,我芥子棒的兄弟幾乎翻著番的漲,為什麽?全是這海棠朝的狗皇帝狗官逼的。可是他蘇家老兒再他娘混蛋,也跟咱們一樣是漢人。現在這群狗日的烏桓人要來殺我們漢人同胞,還要**我們這些同胞的妻女,我們幹不幹?”

“不幹!”兩萬血氣方剛的芥子幫眾同時怒喝。

掩月刀涵映著曦光,搖曳出一簇簇銀花玉樹,將欺身上前的烏桓騎兵盡數湮滅。玉猗就這般信手揮灑著,輕而易舉的收走身旁眾人的生命。

刀光,隻是隨意的揮灑,他的武功早已臻至化境,招式幾已忘光,每一劍,全都自白雲外曳來,向黃泉匿影,身旁那一張張雜糅著恐懼與猙獰的臉他全沒有看到,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隻盯著大祭司烏倫。

烏倫也盯著他,陰鷙的目光幾乎凝成了刀鋒。

玉猗已經連斬了十七根大纛,離他不過五百步。這五百步,對於玉猗來說,不過是咫尺之遙。烏倫再也坐不住了,顧不得因施展禁術而造成的沉重傷勢,五指箕張,黑袍之下驚飆驟起,隻見他右手在虛空中一按,整個身子立刻激射而去,劃出一抹虛影。

他這一招不可謂不快,整整五百步都被他這一招按在了身後,待到眾人看清他的身影時,他那一雙枯爪中連彈出七十三道指影射向玉猗。

胸中一陣窒悶,巨大的壓迫感傳來,玉猗被逼的低吼出聲,一身內力盡數貫於刀中,掩月冷芒乍現,向著突然襲來的黑影挑去。

刀光閃動,黑袍翻飛,大祭司深知掩月之利,一直都不欺進他身周一丈,隻是纏著他遊鬥,指影漫成飛墨,將玉猗死死罩住。

掩月錚鳴,刀光轉若遊龍,九折七變,卻始終劈不開那漫天指影,仿佛那真是黏稠烏墨一般,越攪越濁,任誰也無力逃脫被他濡染的命運。

玉猗的麵色有些凝重了。

刀光驀地熄滅。

上百道指影齊齊沒入他的身體。

烏倫瞬間搶進,明知有詐,他還是顢頇的出動了殺招,他深信自己六十年的苦修,絕對要比眼前這個毛頭小子高出千裏萬裏。哪怕他重傷在身,哪怕對手拿著掩月利刃,對手敢賣破綻,他就敢讓對手死無葬身之地。

劍指裹挾烏芒而至,直襲玉猗膻中穴。

玉猗拳鋒迎上。

“轟”的一聲,拳指相撞。

倒飛中的烏倫驚叫道:“否極泰來,你竟是武當弟子!”

武當派否極泰來,本是從易理陰陽剝複之中得來數算之訣,先賢以武證道,自成武學奇招,以內氣為陰,以外氣為陽,閉脈停息,任由敵手外氣入體,陰不勝於陽,而反生極陽,重放外氣出體。

此正陰陽之理,大道昭昭,不遺屎溺,一招一式,亦纖毫不放,盡有大道體用在焉。

上百道指影返本歸源,重回烏倫體內,那指力何其霸道,又疊上玉猗拳勁,一瞬之間破肌膚而入,於烏倫奇經八脈之中瘋狂衝撞,撕扯著他那本就劇痛的髒腑。

玉猗取巧,竟是堪堪擊飛了內力遠高於他的烏倫。

但此時,十殿閻羅也就到了。

十襲灰袍兔起鶻落,踩著飛沙騰蛇步聯袂而至,分明是從十個方位而來,卻在一瞬之間同時向玉猗遞出了紫金白骨镋,毫厘之差也無。玉猗所有變招間隙全部封死,殺氣之盛,更盛烏倫。

玉猗目中狠色一凜,潮紅上臉,一聲裂石穿雲的高亢龍吟於憑空炸響,清越勁脆,直如萬頃霜竹炸裂。掩月一刃變作九刃一般,將那十把紫金镋瞬間挑開,劍意洶洶迸開,舞出漫天飛雪狂風,卷得十殿閻羅不能動彈半步。一時間竟不知是十殿閻羅包圍著他,還是他包圍著十殿閻羅。

從上空俯瞰,可以看到以玉猗為中心,十殿閻羅為界,掩月刀鋒直畫出一朵蓮花,雪光之中青芒隱隱,端的是華美異常。

大祭司卻冷冷的笑了。

飄風不終日,驟雨不終朝。

狂風暴雨,便是氣短力竭的前兆。

玉猗一時壓得身周九人幾無喘息之機,心中卻正叫苦不迭,青蓮九式霸道異常,一經使出,以中宮先天真氣為根蒂,以劍鋒為葉,威勢直如懸河注川,龍門飛瀑,**,卻也正壞在此處,盈不可持,剛不能久,真氣耗竭,便要抽取命元為用,直到命元盡數耗幹為止。

青芒冷光之中,大祭司烏倫的冷笑映入玉猗瞳中,那笑聲如此陰冷,宛如食腐之烏。

玉猗九刃一瞬合攏,刀上嗡鳴如雷,卻見黑影一閃而沒,楊胥一刀已越過十殿閻羅,劍鋒直指烏倫。

這一刀,由玉猗強行打斷青蓮九式,九刃合為一刃而來,大河遇阻,駭浪尤甚,玉猗驟然撤回一身真氣,此刻反彈,自是驚雷之勢,一息尚未入咽,玉猗的劍已到烏倫咽喉。

玉猗一刀直貫大祭司的身軀,去時猶自不減,又將地上炸出一道徑足一丈的深坑。大祭司砰的一聲炸開,直如一蓬黑霧。

一刀之威,竟恐怖如斯。

那深坑邊緣,玉猗刀所指的方向,卻還矗著一雙腳。

黑色的腳。

玉猗霍然抬頭,卻見已經炸成了黑霧的大祭司探出了烏爪。

那一蓬黑霧竟是烏倫的幻術。

他已無力驚呼,強提最後一口氣舉劍格住了這一擊,整個人瞬間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

十殿閻羅立時欺進,紫金白骨镋齊齊遞出。

玉猗心想這回肯定是要死了。

也許七年前他就該死了吧,如今苟活七年,黃泉之下,不知還能不能趕得上她了。他一念及她,便是心澗溫熱,對死,竟是一點懼意也無。

然而老天總是不遂人願。

一根黃梨棍破空而至,擦出嗚嗚撕風之聲,兩名閻羅立時被震開,那棍挑起玉猗,抽身便走。

十殿閻羅怒極,各個振起灰袍,正欲掣镋直追,卻猛然發現那人輕功比起棍法好的太多,隻這一瞬,竟已跑的無影無蹤。

十人回頭望向大祭司烏倫,卻見黑袍之下一隻枯如厲鬼的烏爪抖抖索索的伸了出來,僵在空中良久。終於,一口鮮血噴出,大祭司殞絕於地,不省人事。

耗時許久終於爬上了殘破城樓上的鮮於輔國擦了擦滿頭大汗。此時天已亮徹,站在城上俯瞰,萬物曆曆在目。他隻看了一眼,便難以抑製的歡呼了起來。

“援軍,援軍到了,少將軍快帶兵接應援軍啊,援軍到了啊。”

申屠烈,還有在城中龜縮了一夜的幽州軍,經這一聲大喝,終於如夢初醒。臨死的絕望,突然的逆轉,使他們覺得夢幻,那突然闖入的一人,幾乎一力扛起了所有人的職責,令得五萬幽州健兒一時忘記了自己局中人的身份,儼然成了看客。

一絲羞愧爬上申屠烈的心頭,他再也說不出什麽壯懷激烈的豪言壯語,掣出碧麟劍,發一聲喊,直向縱橫草原的烏桓鐵騎撲去。

五萬大軍跟在他身後。

飛遁之中,玉猗在那人背上悠悠醒轉,隻一聞那人身上的味道,玉猗就一陣苦笑,“羅大哥,又麻煩你了。”

羅鍋朗笑道,“你小子就是見外,你我是什麽交情,還說什麽麻煩。嗨,要我說你小子還真是有種啊,一個人就敢撞烏桓軍的大陣,真不要命了?你還要去殺那烏倫,嘖嘖嘖,這幾十年來塞上倒在烏倫手下的成名俠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要不是我及時出手,隻怕又要再添一個嘍。他可是魔尊最得力的狗腿子,殺他,哪那麽容易啊。”

玉猗趴在他背上嘿嘿憨笑,“是,是,羅哥教訓的是。”

言語中,羅鍋已然跳出軍陣,翻過殘杞的城牆,直投城中醫館去了。

城外依然喊殺震天,重拾希望的五萬幽州軍士氣大漲,又新得芥子幫眾相助,戰力直升。而烏桓軍人數雖眾,卻新死汗王,祭司重創,一時群龍無首,各自為戰。一番混戰,烏桓人竟是再也不能割草之樣割開漢人的咽喉,時不時有烏桓人被拉下馬來,亂刀剁成了肉泥。

千百年的世仇,沒有人有理由手下留情,他們個個紅著眼睛,殺戮已成為他們此刻唯一的念頭。

戰爭本就是一場瘟疫,瞬間便可以將原本溫情脈脈的人類,變成修羅。從武帝當年斬下大妖無支祁的頭顱起,垂衣拱手的羲皇後人便不複存在了,他們的麵孔日漸猙獰,忘記了什麽叫仁義,什麽叫謙讓。

從武帝那時一直殺到如此,這場戰爭永遠都不會終結,他們會一直殺到天昏地暗,浩浩數千年,茫茫十八萬裏,永遠都盛不下一個人的貪欲,鮮血賦予個體生命以終結,然而在手握兵刃雙眸猶赤的人眼中,不過是為殺戮助興。

幽州城外,血肉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