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小師弟，你沒事吧？”差不多兩炷香時間以後，方長命當先奔來，他的後麵，師傅和各位師兄師姐都在。
方長命緊緊抱住明亮：“小師弟，都怪我，沒把你照顧好！”
“咳咳，要怪就怪明亮，遇到千年蠍子精，不等我就動手，純粹是找死！”張天師板著臉訓斥。
巴屠龍趕緊打圓場：“師父，您消消氣，小師弟一定知錯啦！難為他這次死裏逃生，他肯定長記性啦！”
明亮也趕緊低頭：“師傅，弟子知錯啦！”
張天師仍板著臉：“這次就先饒了你，我問你，抓走你的妖怪，是哪種妖？”
明亮一臉天真樣子：“師傅，弟子愚蠢，沒看出來！”
“咳咳咳咳咳……”張天師激動得劇烈咳嗽，手指明亮鼻子，顯然很生氣：“你這個孽畜，你這個白眼兒狼，還敢騙我！”
巴屠龍趕緊露底：“小師弟，你就別瞞著啦，之前我們和這小女妖打了一場，她用一招‘迷蹤’飛影掌，把我們打敗：18年前，那個千年狐妖，使過一招‘迷蹤八方爪’，照這麽看，這個小女妖，多半兒就是當年的小妖狐！而這個小女妖，抓了你以後，不吃不殺，還救你的命，明顯是報答你當年的恩情。”
“師傅，弟子知錯了！”明亮隻好再次認錯，可終是覺得有些委屈，又說了一句：“師傅，既然您都知道了，又何必誆我的話！”
“咳咳咳，你這孽徒，那是我給你一個說實話的機會！沒想到你還欺騙為師，吃裏扒外，你犯下這大罪，就是處死也不冤枉！”張天師又極度憤怒。
閃伏虎慌了，不管明亮因何說謊，可起因還是他這二師兄沒帶好隊，導致明亮受傷，如果明亮被罰得狠了，他良心上怎能過得去。於是他跪倒懇求：“師傅，小師弟是做得不對，可真要處死他，那就罰得太重啦！”
方長命也趕緊跪倒：“師傅，小師弟犯下大錯，罰他絕對應該，可您要處死他，說句不好聽的，那不就白管他這麽多年的飯了嗎，太虧本兒了，還是讓他戴罪立功，以後多殺妖怪吧！”
巴屠龍卻去勸說明亮：“小師弟，你還是沒認識到問題有多嚴重，小妖狐為什麽能夠及時來救你，據師傅的分析，這妖怪早就監視上咱們了，她監視咱們，可不是為了救你命，因為誰也沒料到，你這次會出危險。她隻可能有一個目的：就是找我們報仇。”
一言驚醒夢中人，明亮立時一身冷汗：如果師傅沒分析出胡小仙就是千年妖狐的女兒，自己還欺騙師傅，那大家沒有防備，師傅和師兄師姐，很可能會全被殺死！畢竟胡小仙法力強大，如果再暗中偷襲，實在防不勝防！
“師傅，弟子知錯了，要打要殺，毫無怨言！”明亮也“噗嗵”跪下了，這回真是心甘情願，誠心悔過。
“你這孩子，從小就心軟，可惜用錯了地方，你放過一個妖怪，就是害死了千人萬人！”張天師的語氣終於變軟，但仍是教訓。
“是，弟子知錯。”明亮俯首貼耳。
“我再問你，小妖狐跟你說了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有，留沒留下什麽聯絡方式？”張天師盯著明亮說。
“沒有，師傅，小妖狐這麽狡猾，不會幹這種傻事。”明亮又當麵撒謊，讓他出賣剛救過自己命的胡小仙，他無論如何做不到。他逼著自己的目光盡量坦然，和師傅對視，如果逃避視線，必會被老辣的師傅看穿。
但撒謊的心虛，讓他臉上火辣辣的。
“師傅，滿打滿算，小妖狐才修煉了18年，還沒有能力隱藏身上的妖氣，我這個鼻子最靈，要是小妖狐監視咱們，按說我一定能發現啊！”這時方長命說。
張天師垂下眼睛，略一思索，然後雙目中精光一閃，曼聲說道：“別看小妖狐隻有18歲，可她天賦太優秀了，這麽強大的妖怪，肯定會收一些手下，監視這種事，她用不著親自出麵。再說凡是狐狸精，都會魅惑術，我懷疑她迷惑了人類，來監視咱們。”
“哇，這也猜得出！這道士好厲害，真是老奸巨滑！”十裏地之外，一個男人驚歎。
這男人很年少，不超過20歲，相貌英俊，玉樹臨風，背後斜插一柄名貴寶劍。
可這男人的姿勢非常古怪，側探著頭，把手掌攏在耳後，顯然在傾聽遠處的聲音。
“龍劍飛，我來啦。”一個女人清脆的聲音，在男人身後響起。
這叫龍劍飛的男人立刻轉身，單膝跪倒，親吻那女人精致的繡花鞋鞋麵：“參見主人！”
女人正是胡小仙，皺著眉頭，把腳縮回來：“喂，跟你說了多少回，不要這樣！”
龍劍飛卻是認為理所當然：“這是表達我對主人的尊敬和仰慕！”
胡小仙無奈：“真拿你沒辦法，要親你就親這裏好啦！”
“是，主人！”龍劍飛托起胡小仙伸出的右手，熱烈地親吻手背。
“行啦，行啦，親一下就夠啦，別跟啃豬蹄兒似的，弄我一手唾沫！”胡小仙趕緊又把手收回來。
“主人，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張天師已經猜到，有人類在跟蹤他們！”龍劍飛報告。
“真是人老精，馬老滑。”胡小仙一皺眉，“龍劍飛，你以後要多加小心！”
龍劍飛滿不在乎，一摸耳朵：“主人，我這千裏聽音的本事，雖然隻練到初級階段，可也能在10裏地外，聽到別人的說話，隻要我不靠近，道士就抓不住我！”
“還是小心為妙。記住，不管發生任何情況，你都不能靠近敵人！你要是被那些道士殺掉，我會傷心的。”胡小仙拍拍龍劍飛肩膀。她倒不是虛情假意，籠絡人心，而是真的關懷。
越有本事的人，越會得到主子珍惜。
龍劍飛感動得一塌糊塗，眼圈兒紅了，眼淚滾了：“主人，你對我太好了，為了保護你，我願意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胡小仙直覺得頭疼，叫道：“龍劍飛，你就是這個不好：感情太豐富了！一個大男人，你哭什麽呀！”
話說回來，龍劍飛這種實力強大的修仙劍客，如果不是有感情豐富這個弱點，胡小仙魅惑術就算厲害，也不見得迷得住人家。
“就算你真心悔過，可你犯的錯誤太嚴重，也不能不罰你。”十裏之外，張天師嚴肅說道。
“徒兒認罰！”明亮俯首低眉。
“掌嘴10下！”張天師喝道。
“我來行刑！”方長命跳起身，揪住明亮脖領，拖到一邊。
“方長命在打明亮嘴巴。”龍劍飛報告。
胡小仙恨得銀牙緊咬，毒毒發誓：“張天師這個死老道，我要是不殺了你替我娘報仇，讓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方長命的身子把明亮擋住了，張天師看不到打嘴巴的情景，但瞧肩膀擺動的幅度和聽著“啪啪啪”的聲音，應該是用不輕不重的力量擊打。
這也難怪，打輕了，張天師不滿意；打重了，又下不去手。
“師傅，打完了。”方長命收掌，轉回身覆命。
“打完啦，好，那你自己再掌嘴10下。”張天師淡淡說。
“哎喲，師傅，這是幹嘛呀！”方長命叫屈。
“你這小兔崽子，也來騙我！”張天師吼道，“還有沒有人把我當師傅！咱們修道之人，的確是臉皮子厚，禁打，挨了幾個嘴巴臉都不紅，也很正常，可用手扇臉的聲音，和拍巴掌的聲音，別以為我分不出來！以為我是小孩兒啊，那麽好騙！”
原來方長命並沒打明亮耳光，而是來回用左掌扇右手手心手背。
“師傅，我錯了。”方長命趕緊說，然後“啪啪”扇自己嘴巴，還是不輕不重，一來他知道張天師是氣明亮，二來他有嗅妖氣的絕活兒，是眾人中最重要的一個，除非有非常嚴重的錯誤，否則張天師不會真難為他，既然如此，沒必要犯傻狠打自己。
等方長命打完了，明亮也隻好表態：“師傅，我自己來！”他扇自己的時候，聲音不甚清脆，而是顯得沉悶，這正是下重手的證明。
左右開弓扇完10個嘴巴，明亮兩頰高高腫起，把眼睛都擠成細縫兒。
任如畫看得心中難受，拿出一瓶消腫的藥膏，想給小師弟敷上，卻被巴屠龍拉住，衝她擺手。
如果這麽做了，又是拂師傅麵子。女人心軟，但心軟有時壞事。
“屠龍，我要寫信。”張天師說道。
巴屠龍趕緊拿出筆墨紙硯。
張天師龍飛鳳舞寫字，徒弟們都走開些，背轉身子。
“屠龍，你趕路速度最快，你去送信，立刻就走。蠍子精已經除掉，咱們可以回去啦，屠龍，送完信你直接回山，不用再來找我們。”張天師把寫好的書信遞過來。
“是！”巴屠龍雙手接過，瞟一眼信封，見上麵寫著“清聖大仙親啟”。
清聖真人是他們的一位祖師，已成仙得道3千多年，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免不了去求上一求。
巴屠龍走後，張天師命翻山而過，回返道觀。
回家之路，不用急趕，他們走了3個多時辰，前方發現一個小山村，太陽已開始落下。張天師命令到村中借住，總好過露宿野外。
村民很是熱情，正是晚飯時間，立時添了碗筷，請道士同食，蒸的米飯不夠吃，又擀了些麵條下鍋。
張天師執意讓徒弟給付膳食費，他們這種降妖道士，經常有人重金相請，手裏不缺錢財，當然不願白吃平民小戶人家的東西。
飯後，張天師把閃伏虎和方長命叫去，嘴裏說些閑話，手中卻拿著一張紙示意，上麵寫著：去搞一根明亮頭發，莫讓他察覺。
閃伏虎二人無言點頭，立刻去找明亮，一見麵兒，閃伏虎滿麵春風，笑吟吟說道：“小師弟，我和你三師兄，向師傅求了情，師傅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允許我們給你臉上抹一些消腫止痛的藥膏。你這個樣子，太淒慘了，看得我們心裏難受。來，三師弟，你攏著小師弟頭發，我來給他敷藥膏。”
“好嘞！”明亮剛洗漱完，頭發還是濕的，披散在胸前腦後，被方長命一總攏到後麵。
明亮還要客氣，說我自己來，閃伏虎怎麽肯，隻是讓他別動。
方長命借機用食中二指夾住明亮一根長發，用力一鉗，卻是不遜色於剪刀，那根頭發立刻截斷，被收入他袖中。
明亮見師兄們這般關懷，心中溫暖，很是感動。
道家靈藥果然不同凡響，剛剛敷好，腫脹已經消去大半。
夜靜更深，眾道士香甜睡去，村民沒有太多閑屋，道士們分散住進三戶人家，方長命和明亮合居一室。
黑暗之中，明亮突然睜開了眼睛。
“三師兄……”他輕聲呼喚。
方長命毫無反應，看來白天一路奔波累壞了。
“三師兄……”
“三師兄……”
明亮又輕喚兩聲，見方長命仍然熟睡，便輕輕坐起來。
可他仍不放心，又：“三師兄，有妖怪……”
“妖怪！妖怪！”方長命一下子躥起來，隨手就抽出枕邊寶劍，雙目放光，向四周掃視。
“哪兒有妖怪？”足足滿屋看了兩圈兒，方長命連根妖怪毛兒都沒發現。
“我就是聽到院子裏有些不正常的動靜，可能是我搞錯了！”明亮隻好撒謊。
方長命立刻衝出屋去，又是一通亂看，然後還跳上院牆，朝四麵聞嗅，最後才肯定地說：“沒有妖怪啊！”
“看來是我搞錯了，真對不住啊，三師兄！”明亮隻好把謊話堅持到底。
“沒關係，”方長命倒是不在意，“小師弟，你做得很好，隻要覺得不對勁，就一定要示警，虛驚幾次不要緊，要是真讓妖怪摸到身邊，那就完蛋啦！”
兩人重新躺倒睡覺，明亮暗罵自己笨蛋：不論是師傅還是師兄們，都非常忌憚妖怪接近，按說他們可是法力高強的道人，還是一群，妖怪除非瘋了，否則才不會找上門來。
但他們消滅的妖怪太多了，還真有想不開的妖怪，來替親朋好友報仇，張天師的師兄洪天啟，就是被妖怪暗殺。否則今日這個掌門，還真輪不到張天師來做。張天師親口所言：二師兄洪天啟是伏魔門近300年來最出色的弟子，27歲就修成天地訣，一個可以打敗他十個。
別看師傅和師兄們呼呼大睡，但隻要妖氣接近，他們肯定驚醒。明亮偏偏說“有妖怪”來試探，方長命不跳起來才怪。
明亮隻好又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又開始輕喚：
“三師兄……”
“三師兄……”
“三師兄……”
方長命的呼吸早已變緩，全無反應。
明亮悄然下床，摸出門去，以他的身手，做到寂然無聲毫無困難。
他飛越院牆，然後還是輕手輕腳小跑，直到離開山村十裏，才全速飛奔。
方長命突然睜眼。裝睡而不睡著，實在是非常艱苦。
他迅速出屋，來到張天師住處，點亮桌上油燈。
張天師立時醒了，從枕下摸出一個事先疊好的紙人兒，立在桌上。那紙人十分精致，四肢俱全，還點畫上眉眼口鼻。
方長命摸出一個紙片兒，裏麵包著明亮那根長發，他熟練地係到紙人頭上。
張天師捏個法訣，右手食中二指泛出紫光，這二指在紙人上輕輕一觸。
那紙人立刻動了，“唰”地轉向正南，然後開始奔跑，隻不過它是原地跑步，並不前進。
明亮所去方位，正是正南。
張天師和方長命一齊默數紙人步數：“一步，兩步，三步，四，五，六，七，八……”
明亮足足奔出200裏地，才停住身形，從懷中摸出胡小仙所贈玉鏡，對準空中那輪圓圓明月。
一道月光直飛而下，似是被玉鏡吸引，那光柱在鏡上一落，卻又筆直飛起。
月華上衝，直透宇宙，一下一上，美麗至極。
山村屋中，張天師奮筆疾書，然後拿與方長命看：“他停了，追！”
方長命迅疾出屋，腳下卻無聲響，輕如狸貓。
他先去拍醒閃伏虎，二人再去弄醒其他人。
這些道士都是實在睡著，但事先都得了張天師紙上命令，知道晚上有行動，不得發一言一語，不得出任何動靜。
張天師猜測胡小仙派來監視之人，必定潛伏遠方，若是太近，早被發現了，那麽監視之人肯定用了千裏眼、順風耳之類的法術。
千裏眼不太可能，不論是野外山巒，還是城鎮房屋，都能夠阻擋視線，那必然是以耳監聽。
你偷聽我，那我就不說話好了。
隻一會兒工夫，道士們齊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