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之魂（十五）
衝虛道長麵色凝重，忽然喝道：“所有人聽著……”他本想下令奪路突圍，突然抬頭看天。
武當眾老、以及焦博、苟得義、田中義夫、風淩空、費靈兒等人，都是如此。
那長夜之天，並沒有什麽變化，隻是一絲墜物之風，進了高手耳中。
一枚銅錢，“叮”地落在風淩空腳前，輕盈轉動。
風淩空微微一笑，揚聲說道：“掌門，狂風暴雨，不動如山！”
衝虛道長便收起撤退之心。真要跑起來，人人腿軟，恐怕活不了幾人。
紫金城大殿之巔，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中年男人，藍袍飄飄，麵靜如水。那銅錢，便是他拋來。
焦博等暗堂高手，知道這人是武當援兵，開始吃了一驚，隨即便不放在心上：不管你怎樣厲害，終究隻是一人。
隻聽王殞喝道：“動手！”
萬毒門眾人整齊劃一，每人放出一隻毒物，或蛇或蠍或蜈蚣，還有許多不知名毒蟲，這些毒物乃是精心培育之種，毒性比山野之種更烈，按萬毒門的行話，叫做“毒頭”。
七十多隻“毒頭”，排成一道疏散直線，向前爬去，普通毒物似乎很怕它們接近，擁擠著前行躲避。隻見那毒物之山往前一倒，一波波如波浪洶湧，直奔武當陣營。武當眾人個個麵上失色，隻有風淩空寧靜如初。
隻聽衣襟淩風之聲，藍衣男人已落在廣場之上。他收到風淩空飛鴿傳書求救，等趕到白羊坡，隻見一片焦土，扶義社已突圍離去。此人擅長追蹤，便緊跟風淩空，到了武當山。
藍衣男人麵對毒物，絲毫不懼，反而象看著美女一般，露出溫柔笑容。他臉上貼著一張風淩空家密傳的藥水兒麵具，薄如無物，每個表情都清清楚楚。
王殞一皺眉頭，隻覺此人似曾相識。
藍衣男人手一拂，向地上拋出一隻菱角大小的白玉小瓶。他這一拋用著內功，運力極巧，瓶未落地，用細針紮了微孔的瓶塞便“卟”地彈出，瓶內傾出幾點紅色，然後他衣袖往下一卷，又把瓶子收了回去。
隻聽萬毒門人那裏一片驚叫：“大師兄！”
那幾點紅色，卻是五隻一寸長，鮮紅色的螞蟻，隻見螞蟻觸須一擺，便感覺到毒物存在，興奮地往前飛爬。
那毒物之“浪”的前鋒，突然推進變緩，卻是毒蟲們異常懼怕紅蟻，紛紛掉頭逃跑，但後隊還在前進，便益發堆積在一起，使前進變緩。但隻是一會兒，毒“浪”便轉向回湧，隻因所有毒物都開始逃跑。
小紅蟻也是一種“毒頭”，但毒力極強，可以說是毒頭中的毒頭，萬毒門的行話裏，便叫做“毒王”。
小紅蟻爬行極快，很快追上大群毒蟲，在其上爬來爬去，凡是被紅蟻碰上的毒物，立時倒斃。
那紅蟻隻是想找到一隻毒性最強的毒蟲，好享受一頓美食，可毒物太多，它們又沒有人類的靈性，懂得見好就收，差不多就行，於是把毒蟲群搞得天翻地覆，還在尋尋覓覓，拿不定主意。
逍遙幫眾本以為萬毒門在己方陣營，自己不會被毒物所傷，誰知如今這毒“浪”分明向這邊倒湧，而王殞等人卻驚慌失措，無法應對。初時大家還強自鎮定，可眼見毒蟲湧過萬毒門人身邊，離得越來越近，便有人驚叫，轉身要逃。等轉身的人超過三成，其他人的精神也支撐不住，隻聽轟然亂喊聲中，眾人紛紛掉頭逃走，慌亂喊聲中，又傳出慘叫，卻是有人因推擠倒地，活活被踩死。
萬毒門人身上，都有很強的毒素，毒蟲猛獸若是咬了他們，死的反而是自身，所以毒物雖是逃命，也繞過萬毒門人。
等到逍遙幫眾從廣場跑光，敵方陣營，便隻剩王殞等七十多人。
“你……你可是大師兄？”王殞顫聲說道。
藍衣男人把薄皮假麵一撕，露出一張年輕人的臉。
“大師兄！”萬毒門人齊齊躬身行禮。
萬毒門首席大弟子林滅，雖然是令人聞名喪膽的殺手，可他稟性善良，不願殺人，最終因此與師傅“萬毒王”萬驚天決鬥，這一戰在何地、具體在何時，萬毒門弟子都不知曉，但所有弟子都認為，林滅必敗，隻因萬驚天單論武功，便可名列天下十大高手，更甭說駭人的毒功。
這一戰之後，萬驚天被林滅下的奇毒弄瘋，而林滅不知所蹤，萬毒門人都認為，他肯定中了更厲害毒藥，化為膿湯穢水，不留全屍了。
誰知林滅今日，卻好端端站在這裏。萬驚天要殺哪個弟子，那弟子絕對不敢反抗，因為反抗的結果，就是活下來，成為毒藥試驗品，痛苦萬分，生不如死。
那般令人恐怖的師傅，卻被林滅打敗，萬毒門人怎能不怕他。
“你們留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走。”林滅說道。
眾人手腳局促，卻不離開，都看向王殞。
門主萬驚天和大師兄林滅同時出事，萬毒門亂作一團，然後四分五裂，幾個有實力的弟子個個拉幫結派，妄圖爭雄，都自稱為新任門主，於是萬毒門變成了七個，王殞這派就是其中之一。
林滅冷冷一笑：“王殞，你要自稱門主，跟我無關，要是跟我做對，盡管動手。”
王殞說道：“大師兄，逍遙幫花重金，請我們做事，我們這麽離開，恐怕不妥。”
林滅說道：“此錢落地，當麵者死。”說罷，把一銅錢奮力擲上半空。
隻聽一人顫聲說道：“大師兄保重，蕭亡告退！”說話聲中，這人轉身飛奔。
隨即便聽一片“大師兄保重”，轉眼之間，林滅麵前，再無一人。
逍遙幫眾一路逃出紫金城、裏樂城、外樂城，身後毒蟲漸漸逃散開來，等眾人全部來到玉虛宮外，所有毒物便散入山野，不見蹤影。
焦博氣極敗壞，喝令眾人停下。如果就這麽走了，他根本無法交差。
紫金城廣場之上，風淩空向林滅道謝。林滅說道：“不用多言，我早說過，你救我一命，我就用十條命還你！”
林滅背叛師門，大戰之後，身中自己無法化解的奇毒，風淩空與他相識，送他一顆稀世奇珍“還陽丹”，林滅才活下命來。
風淩空又要向林滅引薦衝虛道長，林滅卻不耐煩道：“你以為逍遙幫這就走嗎，還不快去準備迎戰！”
林滅對風淩空的態度，總是顯得生冷疏離，可風淩空並不為怪，也不生氣，隻因他心思聰明，明白其中原因。
林滅是使毒用藥的大行家，卻自己解不了毒，反要別人救命，他也牢記風淩空對自己恩重如山，但見了此人，便覺得自己無能，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兒。
有句俗話叫做“恩重成仇”，實在有些道理，林滅黑道出身，能盡力報答風淩空已是不錯，換了別人，說不定盼風淩空早死。
焦博果然又卷土殺回。其實衝虛道長、風淩空等人也早已料到。
武當眾老，隻好又運轉天罡大陣，本以為休息一陣，體力會恢複些，但仍是雙腿沉重，隻能苦撐。
林滅退到廣場一角，袖手旁觀。武當眾人的生死他全不在乎，隻想在危急關頭，救風淩空、費靈兒離開。
誰知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焦博總覺林滅極不順眼，是個威脅，於是指著他喝道：“誰殺了這人，賞銀十萬兩！”焦博是胡亂懸賞，可料來隻要清滅了武當派，任逍遙不會在乎多出些賞賜。
真有許多要錢不要命的，紛紛撲向林滅，他們害怕毒蟲，但毒蟲已跑光，林滅再要招來，也是遠水不解近渴，早死在群毆之下。
這些人算盤打得挺好，卻真是不知道，馬王爺長著三隻眼。
眼見靠前之人，已離林滅三丈，林滅卻紋絲不動，隻是冷笑。那人突然雙眼圓睜，抬手去抓自己喉嚨，仿佛喘不過氣，手才碰到脖子，已一頭栽倒，氣絕身亡。
說時遲，那時快，凡是跑近林滅身邊之人，都是這般倒斃，沒人能進他三丈之內，屍體竟堆疊如矮牆，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林滅舞著兵器大殺，大家都是亡命之徒，便是踩著他人鮮血進攻，也沒什麽，可這滅人於無形，惡鬼一樣，讓人死得不明不白，誰能不怕。
看著一群惡徒退潮一樣離去，再也不敢看自己一眼，林滅暗道：算你們知死，要不老子毒藥都用完了。
焦博正想召集苟得義、田中義夫，一起突破大陣一角，那樣即便被北鬥七星陣困住，三人聯手，也可殺出，卻見林滅向場中走來，心中暗道：“這人果然是禍害！”
林滅所過之處，逍遙幫眾驚慌躲避，有躲得慢的，隻要在三丈之內，立時倒地喪命。
暗堂副香主田中義夫，忽然看到林滅向自己行來，他不是不想跑，但又覺丟不起臉，隻好緊執倭刀，全神戒備，好在林滅一直走到近前，他也沒事。
林滅冷冷看著田中義夫，說道：“我炎黃子孫，自相殘殺，本就十分可惡，你這倭奴，也來殺我中華之人！”
田中義夫罵道：“八嘎，身為武士，就應死在刀劍之下，看劍！”隻見他高高躍起，掄刀下劈。倭國劍道的跳劈，威力驚人，再加上玄鐵倭刀這神兵利器，足可砍開岩石。
林滅背上背了一個小盾，這盾用一條條堅硬的千年鐵木拚成，在田中義夫罵人的時候，林滅取盾在手，運內力輕拍，那盾邊緣，忽然崩掉一塊，卻是個塞子，原來有一條鐵木，卻是空的，打有一孔。林滅從懷中摸出一個劍柄，向空孔中一插。這些動作一氣嗬成，極為迅捷，當田中義夫喊著“看劍！”劈來，林滅也把盾中劍一抽，直接刺出。
田中義夫身在空中，想道：這人劍法，倒象我扶桑拔刀術。
兩人同時出手，劍走直路，刀走弧路，應是劍先得手，但劍短刀長，誰先中招，便不好說。
刀光如雪，殺氣逼人，那劍光卻是金黃色，耀目生花。
突聽一聲慘叫，田中義夫從半空跌落，原來那金色劍光竟脫離劍鞘射出，正釘在他鼻尖之上。
周圍眾人看去，林滅那劍，卻是一條一尺半長的金色蜈蚣，田中義夫被咬，毒力瞬間把臉染成金紙顏色，隨即脖子也變成金色。
林滅一招殺了田中，又回到廣場角落，寂然不動。
焦博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羞又怒，林滅這麽殺了田中義夫，簡直把他視若無物，可他最終決定先解決武當派，於是召呼苟得義和一幫堂柱、香頭，要合力破陣。他已看出苗頭：雖然天罡大陣周圍，一直在倒下逍遙幫眾死屍，武當諸老卻是在苦撐。
這時卻聽衝虛道長大喊：“刑天之盾，化守為攻！七星閃耀，射馬擒王！淩空，跟我來，你當陣眼！”
風淩空心頭一震，隻覺渾身鮮血，都滾燙起來。衝虛道長這些命令，是讓大家決死突擊！所謂陣眼，既可以是穩定全陣的核心，也可以是陣法的殺招，掌門之令，不是讓風淩空穩陣，而是讓他殺人！
風淩空緊隨衝虛子，已有必死之誌，卻無全滅之心。他打算在突擊失敗這時，求林滅出手。林滅一人之力，不能扭轉戰局，但使出毒功，可以阻擋敵人。
有他相求，林滅一定動手，便徹底還了他風家的人情。
無論如何，他風淩空可以死，掌門不可以死，師伯師叔師祖不能死！
那些殘存的持盾大漢，齊聲怒吼，排成陣列，奮力向前衝擊，硬生生在敵人之中，撞出一條通道！
衝虛道長和其他六個武當老人，組一北鬥七星陣，陣眼則是風淩空。八人衝出天罡大陣，順大盾撞出的通道飛奔，而那通道盡頭，便是焦博！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焦博在準備攻擊，正是分心時候，恰好被武當派搶了先機。等反應過來，他和苟得義、十幾個堂柱、香頭，已在七星陣中！
“快快破陣！”焦博雖驚不亂，陣中這麽多人，再加上內外夾擊，破陣不難！
武當兩個天罡大陣，也奮力向前，救援七星陣！
魚死網破！你死我活！
焦博掄開雙臂，掄砸一個武當老人。
衝虛子震天一吼，也掄起雙臂，向焦博臂上一格！
三軍之帥，成拚命之卒！
這四條臂膀，若實打實相撞，衝虛子必定骨斷筋折！
誰知衝虛子在將碰未碰之際，使出武當纏絲勁，外加粘字訣，四條胳膊便輕搭一處，如秋葉落水麵，靜然無餘聲。
少林之剛，武當之柔，天下武尊，群雄之首！
武當六老也齊聲怒吼，擋住內外敵攻！
衝虛子纏絲勁發動，雙臂劃出一個個螺旋，焦博雙臂便象車軸一樣被限住，不論如何甩擺，也是脫不出來。
可衝虛子也沒有第三條胳膊，無法去傷焦博。
但七星之陣，還有陣眼！
風淩空淩空躍起，鐵棍劍飛刺，身子在空中成了“一”字，便如離弦之箭，有去無回！
在他攻路之上，有兩個堂柱、一個香頭，要舉兩刀一劍，風淩空全無防守，眼看要刀劍穿身！
隻聽三聲慘叫，卻是林滅飛來三枚毒針，正中堂柱香頭手腕，那腕子便立刻黑紫，痛徹心腑，刀劍已掉落亂軍腳下。
好個焦博，把頭一擺，已閃開鐵棍劍刺！
不怕風淩空戰，就怕風淩空看！風淩空已看了焦博很久！
劍守拳攻風淩空！右手劍落空，還有左手！
隻見風淩空左掌飛來，焦博已無處可避，正擊在額頭之上！武當拳法，以柔克剛，若是飽蓄內氣，硬掌擊人，卻也是飛龍傲天，霸道雄渾，便如無常拋索，閻王點名，卻看何人可以禁受！
焦博腦子被震爛，若是剖開來看，裏麵必定豆腐渣一般，隻見他眼鼻滲血，雙臂還被衝虛子纏著，就此氣絕。
衝虛子震天大吼：“逍遙幫首領死啦！逍遙幫首領死啦！”
武當派無分老少，震天大吼：“逍遙幫首領死啦！逍遙幫首領死啦！”
逍遙幫眾大亂，苟得義拚死衝出北鬥七星陣，一路奔逃。眾人一見，哪肯落後！
武當派奮力追擊！
苟得義心中懼怕，卻又覺如此敗走，實在無法交差，喝令幫眾放火，暗堂眾人隨手拋下火把，很快四處火起。
武當眾老全憑一股拚死意氣，追殺敵人，此時敵人逃遠，都一屁股坐倒，看著火焰，已再難動彈。年輕一輩奮力撲救，怎奈殿宇重重，房屋眾多，火頭無數，處處飛煙。
眼見著大火連天，無法挽救，衝虛子痛哭失聲。他雖用柔勁化解焦博鐵臂，但雙臂仍是被鐵鏈蹭得血肉模糊。可是心中之痛，卻勝身體之痛百倍。
這便是天啟七年，玉虛宮火劫。
第二日清晨，武當派全部人員，站於半山腰紫霄宮廣場。掌門駐地，已搬到此處。
昨夜於火場之內，發現鴿籠之中，有飛回信鴿。
武當、少林攻占逍遙幫總舵飛鶴山，武當高手衝靈子等三人，聯手少林達摩堂首座空智大師，以及兩個少林高手，擊斃逍遙幫幫主任逍遙。
衝虛道長決定：親自出山，掃滅逍遙幫分舵！
“我武當今日傾山而出，淩空，你來誓師！”衝虛道長說道。
風淩空看著前來送行的老人。他們個個腰酸背疼，雙腳如鉛，拄著拐杖才能站立，許多人已生起病來，但無一人缺席。
風淩空看著即將出征的同伴。他們昨日拚死奮戰，許多人帶著傷痕。
“世有逍遙，天下不寧！誅殺此賊，方為英雄！”
眾人齊聲應和：“誅殺此賊，方為英雄！”
“風狂雨驟，不動如山！武當之魂，不滅永存！”
“武當之魂，不滅永存！”
誓師之聲，山鳴穀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