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占鵲巢

“我要見蘇探長!讓我進去!你們這些混蛋!”

“吵吵什麽?警察局豈是你一個瘋婆子能亂闖的?!”

一個女人被警局門口站崗的警員推倒在地,狼狽的樣子瞬間讓眾人爆笑,女人依然不依不饒的大聲嚷嚷著:“神探?!我看是吃了那個外鄉人的好處,有本事說出來讓大家夥聽聽,到底拿了人家多少金條?!值得把我們吳家的命都搭上,非得讓我們家破人亡你才滿意?!你今天要是不出來見我,就坐實了跟那個姓洛的狼狽為奸,我要去上頭告你們!”

“喲,二太太能耐不小啊!”從那個女人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門口執勤的警員立正敬禮說:“蘇探長,這個女人……”

蘇北山從梁蔓枝身後走到前來,見梁蔓枝衣衫不整的樣子就知道剛才她一定與看門的警員發生了衝突,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梁蔓枝,對方不太像是無理取鬧的,覺得自己剛才的態度不太好,急忙道歉說:“二太太,我替我的手下給你賠不是了,有事情我們屋裏說。”梁蔓枝氣憤的指著看門的警員正要說些什麽,蘇北山伸出手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隨後指引她跟自己往辦公室的方向走,走出去幾步,梁蔓枝還不忘回頭給那個看門的小警員扔了一對衛生眼兒。

梁蔓枝隨蘇北山一路走上警局三樓的探長辦公室,進門後,蘇北山關上門,請梁蔓枝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沙發上,沏了一杯茶端給她說:“二太太,你喝口水,慢慢說,吳家到底怎麽了?”

“我……”梁蔓枝把剛剛送到嘴邊的茶杯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我慢不了!再遲,我們吳家就要家破人亡了!”梁蔓枝幾句話說的蘇北山一頭霧水,自從第一次見到這位二太太起,她好像就沒有做過一件讓人瞧得起的事兒,蘇北山覺得這次不會是自己過度緊張,又被對方小題大做了吧?

“就算我想讓自己的兒子當掌櫃又有什麽錯?!現如今我的一雙兒女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還沒來得及哭呢,現在老爺又成了個活死人!不吃不喝已經很多天了,跟小田小月一樣,不省人事!”梁蔓枝還沒有說完,就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什麽?!”蘇北山發覺事情不對,趕忙問梁蔓枝:“你說吳萬樓也跟小田小月一樣,呆呆傻傻沒有意識了?!”梁蔓枝點點頭沒有做聲,瞪大了驚悚的眼睛望著蘇北山,隻顧哽咽,“二太太,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你給我詳細說一下!”

梁蔓枝擦擦眼淚,忍不住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確定門關牢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對蘇北山說:“你們這些警察也真是,難道不出人命就不管不問嗎?自從你上次見過之後,老爺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開始那段時間,經常一個人坐在屋裏發呆,誰也不肯見,就連兒子女兒的病也不管不問了。一個月前的一天,老爺突然把一家人招呼在一起開會,說自己身體不好,不能再操心吳家的生意了,讓大太太幫著打理,沒想到……”梁蔓枝的情緒從悲哀轉變為憤怒,她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房間中央惡狠狠的說:“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都說我是蛇蠍心腸,可她沈豔芳呢?!整天一副菩薩的嘴臉,背地裏卻做了如此敗壞吳家的事!”

“這……到底是怎麽了?”蘇北山聽出事情不對,焦急的問。

“蘇探長,你可得為我們吳家做主啊!當天老爺把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做了安排,讓沈豔芳替他打理吳家的生意,這個沈豔芳接了老爺安排給她打理吳家生意的活兒之後,沒有一個時辰的功夫,居然甩手把生意都扔給了洛暮,還認洛暮當了自己的幹兒子!大少爺生死未卜、我的小田小月奄奄一息、現在老爺也不省人事,吳家已經成了洛暮的天下了!沈豔芳根本不懂做生意,任憑洛暮甜言蜜語的哄騙!

今天早上,啊!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兒!要不然我還不來找你呢!我就給洛暮說,下個月是我生日,想買一條珍珠項鏈,這原本也是老爺早就答應我的,現在城裏的太太小姐們哪個沒有一條珍珠項鏈的?可是這個洛暮!他不但不肯支錢給我,還說什麽,說這個月的份子錢已經給了,要多花就要等下個月!還說吳家生意現在不景氣,需要節省開支!我看是他把錢都私吞了吧!

以前我要什麽老爺都會依著我,老爺疼愛馮夢音是不假,可是單憑我這一雙兒女在,就連他吳萬樓都得拿我當皇後供著呢!洛暮這個小兔崽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沒吃幾天素,就想上西天,他真的把自己當成吳家的大當家了!老娘的麵子也敢駁,我一定要查出來他是打哪兒來的,來我們吳家到底是什麽目的!如果查出來我們吳家一家老小都是他害的,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梁蔓枝怒氣衝衝的,越說越起勁,蘇北山聽著,緊皺的眉頭卻逐漸舒展開來,自己猜的沒錯,而且吳萬樓此時應該……哼,應該是裝的吧!不過,作為警察,畢竟需要親自確認吳萬樓是真的沒有危險。

“二太太,我大概明白了,你們家是被洛暮了吧?我這就去看看!謝謝你給我們提供線索,不過,這查案的事兒,還是交給我們警察來辦吧。”蘇北山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已經不再需要聽梁蔓枝絮絮叨叨的抱怨了,猛的拉開門大步流星的跑下樓去,一邊跑,一邊招呼幾名警員跟上,一同前往吳家。梁蔓枝半天才反應過來,緊跟著跑了出去。

沒想到,再探吳家大宅,卻是另一番天地!

“喲,這不是蘇探長麽!快,屋裏請——”一進門蘇北山就與洛暮撞了個滿懷,洛暮定睛觀瞧是警察局的探長駕到,不敢怠慢,趕忙畢恭畢敬的往屋裏請,迅速吩咐夥計端茶送水。

“老吳,我招呼蘇探長呢,櫃上的事兒你去處理吧,記得,今天一定要把剩下那幾個客戶的尾款付了,好讓人家明天給咱發貨。”老吳答應著,又給蘇北山作了個揖,趕忙跑出去忙了。

“許媽,二少爺和大小姐的藥吃的差不多了,趕快打發人去抓藥,按新開的方子,多了幾味安神的藥,在咱們沈家藥鋪抓就可以。”許媽衝蘇北山笑笑,畢恭畢敬的答應著洛暮的安排,朝門外走去。

少頃,兩杯熱氣騰騰的茶端了上來,上茶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太太的貼身丫頭青檸。隻見青檸先把茶端給了洛暮,然後緩緩的挪到蘇北山身邊,她左手端著茶盤,右手把那隻盛滿滾燙茶水的蓋碗兒顫顫巍巍的端起來,就在茶碗距離桌子還有一寸遠的時候,青檸手腕一抖,茶碗掉在了桌子上,滾燙的茶水連同茶葉潑了蘇北山一身。

“啊!”青檸的右手趕緊捏住耳朵,仿佛是被茶碗燙了手才不小心撒了茶水,“對不起,對不起,蘇探長我不是不故意的。”她一邊甩著右手,一邊把左手中的茶盤仍在桌上,從衣襟裏掏出手帕慌忙在蘇北山身上擦拭。

因為有過一麵之緣,蘇北山對青檸這個對主人忠心耿耿的小丫頭並不反感,趕忙安慰青檸說:“沒關係,青檸姑娘,你沒燙傷吧?”說罷,他伸出手去拉住青檸的右手仔細觀瞧起來,見青檸的手沒事,才放心的說:“我看沒關係的,以後做事仔細一點,不要那麽馬馬虎虎。”他見青檸擦了半天,還是沒能把他身上的茶葉擦幹淨,無奈的搖搖頭,接過青檸手中的手帕,隻見手帕內隱約寫著一行小字,頓時明白了三分,一把將手帕奪過攥在手裏,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行了,我自己來吧。”他不顧青檸分辨,自顧自擦拭身上的茶水和茶葉,一邊揮揮手示意青檸下去,一邊對洛暮說:“洛暮少爺,我可不是來喝茶的,吳家的案子有進展了,不過……”他轉頭看青檸已經走遠了,就把手帕掖進了自己的口袋,他眯起眼睛盯著洛暮說:“不過,我得先去看看吳老爺,才能最終下定論。”

“現在我是吳家掌櫃,更何況死的是我妹妹,老爺和少爺小姐的事,您直接給我說就行。”洛暮理直氣壯的說。

“咦,洛暮少爺,我隻說吳家的案子,可沒說是哪一起。怎麽,洛暮少爺連小田小月的失心瘋也要管?我還以為你隻關心你妹妹呢。”蘇北山冷笑著說。

洛暮皺皺眉頭,沉思片刻,反倒長舒一口氣,淡定的說:“看來是有人故弄玄虛了!”他把目光投向了剛剛進門,正打算貼著牆根兒溜進房門的梁蔓枝,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蘇北山沿著洛暮的目光看過去,隻見梁蔓枝正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往大堂裏看,很是厭惡,他對洛暮笑笑,壓低聲音說:“一大早就跑去我那裏鬧,整個警局都差點被她掀翻了,我要是不來,她可饒不了我。”說完,二人一同放聲大笑,搞得梁蔓枝一頭霧水,趕忙把鬧到縮了回去,躲在牆根兒不敢再出來。

隻是蘇北山依舊用低沉的聲音對洛暮嚴肅的說:“貿城根本沒有做綢緞生意的洛家,吳家已經成了你的天下,吳老爺跟我多年的交情了,他有沒有害過人我比誰都清楚。錢財是小,可人命關天!你謀財我可以不管,可要是害命的話——”蘇北山冷哼一聲,用警告的語氣說:“別讓我這個探長抓住你的把柄!”

“如果貿城沒有做綢緞生意的洛家,那麽劫城——”洛暮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用更加陰冷的目光盯著蘇北山說:“也沒有神探!”

“你什麽意思?!”蘇北山回味著洛暮剛才的話,疑惑的說。

“嗬嗬嗬嗬……”洛暮無奈的笑著說:“蘇探長,你自己是否知道,你是怎麽當上這個探長的?又怎麽成為所謂的‘神探’的?”

“我……”蘇北山被洛暮驚的一身冷汗,這也正是自己連日以來在苦苦思索而不得解的疑問,隻記得自己是在貿城警局當差的小警員,怎麽一下子就成了劫城——離貿城十萬八千裏的一個小城鎮——人人仰慕的探長了?那段記憶仿佛是被擦除了,可自己背著步槍每天在貿城警局巡邏站崗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自己一次次的去貿城,一是為了調查洛暮兄妹,而更多的,則是去打聽有沒有人認識一個在貿城警局當差,名叫蘇北山的小警員!

正當蘇北山被這細思恐極的疑惑驚的一身雞皮疙瘩時,洛暮緩緩湊到他耳邊,用更加更冰冷的聲音輕輕的說:“你去看看吳萬樓吧,或許,他能告訴你,我是誰。”

“你!你到底是誰?!”蘇北山驚恐的看著洛暮,聲音顫抖著問。

洛暮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視前方,靜靜的說:“我是誰對你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誰。”

“我自己是誰,我是誰……我到底是誰?!”蘇北山小聲重複著洛暮的話,已經全然沒有了作為一個探長的淡定和高傲,慌亂之中,他從椅子上跌坐在地,洛暮見狀立刻把他扶起來,猛烈的搖晃他的肩膀說:“你聽著,無論你以前是誰,現在,你是劫城神探,這裏死了人,這裏有人瘋了,請你把這個探長做好,讓真凶繩之以法!你聽到沒有!”

洛暮的一番話好像把蘇北山從驚慌失措中拉了回來,他一把推開洛暮,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整理好警服,向吳萬樓的房間走去。

士別多日,沒想到昔日好友吳萬樓已經是奄奄一息,屋裏沒人,隻有吳萬樓一個人像吳小田那樣躺在**,直挺挺的,沒有一絲生氣。他坐在吳萬樓床邊,仔細打量了吳萬樓的模樣,摸了摸吳萬樓的手腕,脈搏沉穩有力,他冷笑一聲說:“行了,別裝了,屋裏就我們兩個!”

吳萬樓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確認隻有蘇北山一人,他悄悄的對蘇北山說:“是誰叫你來的?”

“閻王爺!”蘇北山沒好氣兒的說。

“我的祖宗,你就別在這兒跟我耍小性子了!我們吳家危在旦夕,隻有你能救我!”見蘇北山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吳萬樓坐起身,著急的哀求道。

蘇北山一把將吳萬樓推在地,壓低聲音生氣的說:“吳萬樓,你是不是在耍我?我說我怎麽最近總是斷片兒呢,是不是你在背後給我搗鬼?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明天就槍斃你兒子!不管我曾經是誰,現在我是劫城的探長,我說誰是凶手誰就是凶手!”蘇北山拎起吳萬樓的衣領,咬牙切齒的說。

“我的好兄弟,你就別逼我了,我是真的有苦衷啊!洛暮這個小子不懷好意,你可不能中了他的圈套啊!當初我就是被洛曉迷惑才讓我們吳家落得家破人……”吳萬樓趕緊捂住嘴,不再做聲。

“你想說什麽?!家破人亡?!”蘇北山納悶的問:“你們吳家這不好好的麽?我看洛暮不過就是在幫你打理生意,而且吳家上上下下對他都很尊敬,聽說他還幫你家大太太的藥鋪扭虧為盈,裏裏外外都是人家在幫你,你怎麽就落得家破人亡了?再說,你這不活的挺硬朗的麽?!”蘇北山拍拍吳萬樓的胸脯,疑惑的問。

吳萬樓支支吾吾半天才解釋到:“我……我的意思是……如果,再讓洛暮在這樣胡鬧下去,我們吳家可就真的家破人亡了!”

“我看胡鬧的不是洛暮,而是你,吳萬樓!”蘇北山戳著吳萬樓的鼻子罵道:“你趕緊給老子說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不然用不著別人動手,我先把你們全家都抓到局子裏!”

“我說,我說!蘇探長,隻要你不傷害我兒子,我全都告訴你!”吳萬樓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沮喪是看著蘇北山,娓娓道來。

“我是怎麽認識他們兄妹倆的,我就不在重複了,洛曉死的第二天,你審問我們全家人的時候,我對此事沒有半點虛言。隻是,在他們兄妹二人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後,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就借口出門做生意去了一趟貿城,我是想打聽一下他們兄妹二人到底是什麽來路。”吳萬樓說。

“我也去過貿城,可是根本沒有什麽做綢緞生意的洛家,而且洛暮剛才說……算了,你繼續說吧,我不打斷你。”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蘇北山想起洛暮剛才說的話,再加上自己連日來在貿城的調查已經讓自己深深的陷入了更大的謎團,他不打算把洛暮的話告訴吳萬樓,而是靜觀其變,此時,他誰也不相信。

吳萬樓沒有在意蘇北山的話,繼續說:“貿城不是沒有做綢緞生意的大戶,隻是不姓洛,而是姓莫,莫須有的莫,哎……但是莫家綢緞莊早在70年前就銷聲匿跡了,據說是遭受歹人暗算家破人亡!據說,莫老爺的一雙兒女在那次劫難中被一個好友所救,才免遭殺害,至於這兄妹二人去了何方,誰也不知道,誰也沒再見過他們。莫家倒了之後,貿城有很多人接手了綢緞生意,可是無論誰做都生意慘淡,不是賠本兒就是隻能保持收支平衡,不賺不虧,紅極一時的貿城綢緞市場也無人問津,你說怪不怪?”

蘇北山點點頭說:“確實很奇怪,按理說,少了莫家競爭,其他人的綢緞生意應該好才對,怎麽成了誰做誰賠錢的買賣?”

“那是因為莫家老爺在臨終前下的詛咒!誰搶了莫家的生意誰就不得好下場!”吳萬樓瞪大眼睛,麵帶驚恐的說:“不但其他人的綢緞生意賠錢,連當年把莫家整垮的仇人們一個個也都家道中落,果真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人們都說是莫家陰魂不散,還有人說是莫家有神靈僻佑,誰得罪了他們,誰就要倒黴。幾十年下來,貿城各種買賣家都繁花似錦,卻唯獨沒有一家做綢緞生意。蘇探長,你去過貿城,也一定發現了這個問題吧?”吳萬樓問。

“確實,有的店鋪也都是從外地進一些綢緞做成衣罷了,沒有人做綢緞的生產和加工生意。這一點,我已經親自求證,毋庸置疑。”蘇北山肯定的說。

“隻是,莫家是在70年前被害,那時候還是大清的天下,現在都民國了,這洛暮兄妹不可能是活了70年的妖精吧?難不成是投胎轉世?就算如此,可是他為什麽要害我們吳家?我們一不做綢緞生意,二不跟做綢緞生意的人有過半點來往啊!”吳萬樓故弄玄虛,他見蘇北山聽得入神,苦笑一聲說:“作孽啊!蘇探長,你一世英名難道還想不明白?”

蘇北山沉思片刻,反複琢磨著吳萬樓剛才說的話,一瞬間,他仿佛恍然大悟,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說:“70年……難道是……難道是你們家老太爺當年與莫家結過梁子?!”

吳萬樓緩緩閉上眼睛,重重的點點頭,神情異常的悲憤:“我爹臨終前對我說過一句話:玉在人在,玉碎家亡!”

“徒勞寶玉?!你還信這個邪?!”蘇北山一聽又是與那徒勞寶玉有關的無稽之談,有些失望,他對吳萬樓嗤之以鼻:“吳老爺,我可是民國政府的警察,你少跟我整這些歪門邪道,你最好趕快給我交代,要不然我明天就槍斃你兒子!”

“蘇探長,開始你是不信,後來你就信了。”吳萬樓沒頭沒腦的說了那麽一句,讓蘇北山更加糊塗了,他有些不耐煩了,拉過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伸了個懶腰說:“你跟洛暮商量好的吧?今天到底怎麽了,總是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忙得很!”

吳萬樓思索片刻,鄭重其事的說:“蘇探長,洛暮兄妹是當年莫家的後代,他們家當年就是因為丟失了徒勞寶玉才落得家破人亡!而那年,正好是家父去進京趕考,從劫城到京城,一定會路過貿城!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一定是我爹偷了人家的寶玉,害的莫家家破人亡,而他們兄妹二人是來尋回寶玉的。”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還是……這僅僅就是你的猜測?”蘇北山問。

“這……隻是我的猜測,我是結合對洛暮兄妹二人的調查之後,發現他們對自己的身世說了謊,可是說謊總有個理由,一開始我是覺得他們想在吳家住下去還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罷了,可是後來我發現,洛曉經常和我的女兒在一起聊天,而且有一次我還親眼看到她指著小月脖子上的玉在說些什麽,小月就把玉摘下來拿給洛曉看,當時洛曉見到玉時的表情很是吃驚,但是她很警覺,見小月有所察覺她就立馬解釋說什麽‘精美絕倫、巧奪天工’之類的話來搪塞。”吳萬樓回憶道。

“洛曉與小月年紀相仿,小女孩兒喜歡玉器這樣的裝飾品也不難說得通吧?”蘇北山質疑道。

“精美絕倫?哼!”吳萬樓冷哼一聲說:“我們吳家兩代經營玉器生意,那對‘寶——玉’,無論從質地還是做工都遠不及我們家玉器工人雕琢的一塊普通玉器,與之相比,徒勞寶玉怎麽可能會讓她發出巧奪天工的讚歎?!況且,她一進吳家,我就讓工匠選了一塊上好的玉石為她專門打造了一塊玉佩,那才叫精美絕倫、巧奪天工!”

“也許是人家洛曉會說話,來哄小月開心的呢。”蘇北山企圖再次推翻吳萬樓的推測。

“如果是小月是個姑娘家喜歡聽這些奉承話也就罷了,那麽我兒子呢?小田一個大小夥子總不至於對這些女兒家家的東西如此稀罕吧?他好幾次說不想再戴這個破石頭了,還是我那二太太一個勁勸,說著這是爺爺留給吳家的傳家寶他才肯戴著的。可是洛曉看完了小月的玉之後,接下來的幾天又去找小田,找機會看小田的那塊,還問了小田小月的名字是不是跟玉有關。小田這孩子老實,就說名字是跟著玉上刻的字來的,還把之前家裏人講的、劫城人謠傳的,關於徒勞寶玉的事兒都一股腦的跟洛曉說了。當天晚上,也就是洛曉知道了徒勞寶玉全部傳說的晚上,她跑到我房間裏來,求我娶她!這難道,不是處心積慮嗎?!”吳萬樓看著蘇北山,仿佛是想從這個探長嘴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你當時怎麽不給我說?為什麽要掖著藏著今天才告訴我?如果你在洛曉被害第二天就直接告訴我這些,我怎麽可能帶走吳疆?你的一雙兒女又怎麽可能遭人陷害?!你們吳家也不至於讓洛暮吧?就算找不到殺害洛曉的凶手,但洛暮來者不善,我作為探長也是要先把他這個嫌疑人關押起來的!吳萬樓,你好糊塗啊!”蘇北山看著吳萬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對這位朋友現在的處境很是揪心。

“蘇探長,你說的這些我都試過了,可是沒用,洛暮終究是要奪走我的家產,讓我們吳家一家老小死無葬身之地啊!”吳萬樓瞬間淚流滿麵,他悲痛的拉著蘇北山的手說:“這次你一定要把洛暮繩之以法,救救我們全家的性命啊!”

“你都試過了?!什麽意思?!”蘇北山沒有理會吳萬樓的哀求,反而疑惑的問。

“我……你剛才說的那些情況,我都想過好幾遍了,如果當初我調查完他們兄妹二人的來路之後就去警局找你,給你說這些,你會相信嗎?再說,萬一……萬一人家兄妹真的是有難言之隱,隱瞞身世出於自我保護,我這樣唐突去報案,豈不是落得個不仁不義的名聲,誰讓我自己主動硬把人家留在吳家的……這些,我都試著……想過……無數次了,想過,想過……”吳萬樓支支吾吾的解釋到。

“吳萬樓,虧了咱倆那麽多年的交情,你怎麽不相信我?就算有可疑之處,我也可以安排警力去暗中調查,總不至於搞得出了人命官司吧?破不了案,我這個探長也別做了!”蘇北山拎起吳萬樓的衣領,生氣的說:“現在倒好,人家洛暮成了苦主,死了妹妹,還是在新婚之夜死在你的吳家大宅!這還不算完,你那幾個太太個個居心叵測,想讓你吳萬樓家破人亡的我看並非隻有洛暮一人吧!既然你知道他們兄妹二人來者不善,為何還要答應娶她?新婚之夜出人命,你很開心是不是?”

“哎!”蘇北山這麽一說,讓吳萬樓捶胸頓足,他沮喪的說:“洛曉聰明至極,自從他們兄妹二人進門的第一天起,她就很注意維護與吳家上下每個人的關係,無論是太太少爺傭人老媽子還是玉器廠裏的夥計,沒有一個不說他們二人好的。我當晚極力反對洛曉要嫁給我的提議,如果說我不好美色那真是虛言,我拒絕她真的是因為我對她的懷疑。可是,正當洛曉要離開的時候,夢音,也就是我的三太太竟然過來勸我,說洛曉跟她情同姐妹,世道那麽亂哪裏去找什麽好人家?還說洛曉對我的一片真心她早就知道,如果洛曉能嫁入吳家才是對她最好的歸宿。

我無法向夢音解釋真相,隻好對她說,我最心疼的女人隻有她馮夢音,對洛曉隻當是親人,就像我的女兒小月一樣,可是夢音見洛曉哭的傷心居然惱了,說我老糊塗了,好賴不分,還說不必擔心她的感受,她喜歡洛曉還來不及呢!天色已晚,再鬧下去我看全家人都要被吵醒了,就匆匆答應了洛曉的請求。

第二天,我把這件事給全家人說了,當然,包括洛暮,他作為哥哥很是讚成,還說洛曉能嫁入吳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根本不是案發第二天他說的那樣,也從來沒有提起過疆兒與他妹妹的愛慕之情。我那二太太雖然陰陽怪氣,但最終也沒說反對,豔芳更不用說了,她一向知書達理,洛曉一進門就深得她的心意,她居然說,如果洛曉不提她也會去找洛曉問問是否願意嫁給我。我當時真的有種逼上梁山的感覺!蘇探長,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那麽當時,吳疆沒有反對嗎?他能在你們成婚當日跑出去借酒消愁,難道當時就沒有阻攔你?!”蘇北山問。

“吳疆當時出門在外做生意,當天並不在家。後來我跟吳疆吵過一次架,那是在我們成婚之前了,他說洛曉早就對他表達過心意,而且,還說是我一直在騷擾她,把她留在吳家也是因為我要對她圖謀不軌,這……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吳疆說這些話之前,我還曾經對洛曉兄妹報過一絲幻想,是我自己盤算錯了,他們兄妹二人並不是莫家的後人,更不是來謀財害命的。可是,她對吳疆說的這些話,分明是想挑撥我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如果洛曉死了,那麽吳疆就成了第一嫌疑人!”吳萬樓說。

“為什麽你聽了吳疆的話,依然要執意娶洛曉?你已經識破了她,為什麽還要把她留在吳家?甚至你完全可以以吳疆為理由而拒絕娶她,可你卻再次選擇了沉默,寧要氣走兒子,也要把洛曉娶進門,難道……你娶她是為了……”蘇北山沒有說出口,照此推理,吳萬樓娶洛曉的真正目的難不成是為了要殺她?可是如果那樣,洛暮怎麽又會善罷甘休?

蘇北山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吳萬樓說:“你不會覺得我娶她是為了殺她吧?如果真是如此,在婚宴當天我無論如何也得把吳疆找回來再動手吧?現在讓吳疆成了凶手嫌疑人,這就是我要的結果嗎?更何況,洛暮還在,他更有理由搞垮我們吳家了呀。我怎麽會做這樣的傻事?”

“你娶她不會是為了找她要害人的證據吧?把凶手栓在身邊,時刻在你的監視下,找機會再處理掉他們兄妹二人,而不單單是洛曉自己,對不對?”蘇北山挑釁的看著吳萬樓問。

吳萬樓點點頭,倒也痛快的說:“我當時就是這麽想的,如果她有什麽動靜,我能第一時間知道,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讓他害我們全家人的性命。我本想從長計議,甚至我還想,是否能日久生情,感動他們兄妹二人?洛曉畢竟是個小姑娘,我能否化解她心中的仇恨?再有,當年家父在貿城到底做了什麽事,我也想弄個明白。這對徒勞寶玉到底是福是禍,到底有沒有謠傳說的那麽邪乎,我也很想知道。種種想法結合起來,我打算順著他們兄妹二人的意思來,先娶了洛曉,然後,見機行事。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在婚禮當天被殺,而且死的那麽蹊蹺!”

蘇北山拍拍吳萬樓的肩膀,輕歎一口氣,無奈的說:“確實蹊蹺,凶器根本就不是本地貨,我去了貿城、京城、甚至幾個大都市我都去過了,確定這把刀是西洋玩意兒,國內根本沒有。然後我托人拜訪過租界的領事館,有個洋鬼子居然說哪裏有賣這麽精美的刀具的,他想回國之前買幾把,還說刀刃上的那行洋文竟然寫的是‘中國製造’!但是把刀的木柄,的的確確來自你們吳家玉器加工廠。吳家的刀柄,來曆不明的刀刃,我本以為找到凶器的來源就能找到凶手,現在看來……哼,謎團卻越來越重,甚至我都開始懷疑我自己的身份了。”

“你懷疑自己……懷疑什麽?”吳萬樓聽到蘇北山這話,用詭異的眼光盯著他說:“蘇探長,你是不是懷疑自己是怎麽當上這個探長的,有些事情你已經想不起來吧?”

吳萬樓表情極其詭異,剛才還在為吳家的命運歇斯底裏,此時此刻倒像是換了一個人,蘇北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真相的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甚至他自己,也隻是這個秘密其中一顆很小的棋子罷了,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每個人都在按部就班的演戲,隻不過這出戲需要他作為一個“探長”出現,一切都像是在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走,線的這一頭是這個世界的所有的人,而線的那一頭,是一個可怕的存在!

“我!我……”蘇北山被吳萬樓的這種可怕的表情嚇得跌坐在椅子上,他捂著腦袋,看著自己身上這件十分合體的警服,那個在貿城看門的小警察,那個整天被警長奚落的小警察,那個一領了薪水就去賭博的小警察……到底跑到哪裏去了?那應該才是真正的自己才對!是的,那才是自己!那天領了薪水又跑去賭場,出老千贏了一大筆還沒被賭場夥計發現,買了一壺酒喝得大醉,醒來……醒來看到的卻是管家老吳那張驚恐萬分的臉,他一邊叫自己“探長”,一邊帶自己往吳宅的方向走……

“蘇探長,洛暮不死,我們誰都跑不了!他馬上就要露出馬腳!你一定要留神呐!”吳萬樓扶住蘇北山的肩膀,鄭重其事的說,那嚴肅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洛暮?把洛暮抓了起來?理由是什麽?馬腳馬上就要露出來了?!那究竟是什麽樣的破綻?我自己……我自己到底是誰?!

“好,我答應你,哼!”蘇北山沉思了很久很久,終於對吳萬樓說:“不管你們曾經是誰,現在,我是劫城神探!”他站起身來,拍拍吳萬樓的肩膀,拉開門走了出去,頭也不回的上了門外的警車。

吳宅內,有人目送蘇北山遠去的背影,嘴角逐漸勾勒出一絲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