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寧傑（七）
每個星期六下午，城市裏的娛樂和美食地區都是最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間，一個抱著土豆玩偶的高大年青人，正站在大會堂劇院門口，好奇的向裏麵看著——以為一切安穩的父母恐怕再怎麽也沒想到，寧傑竟然在沒有陪伴的情況下，一個人偷偷跑了出來。
好幾個月前，寧惠就在這演出，寧傑對這地方印象深刻。在小區門口，他右手抱著土豆先生，鑽上一輛別人剛攔下的出租車。雖然那人一直在說著什麽，但牛高馬大的寧傑從副駕轉頭看向他的時候，不知為何，那人就停止了言語，從後座開門下車。
就這樣，寧傑遞給司機一張疊成豆腐幹模樣的百元鈔票，報出劇院名字後來到這裏。他不知道錢的價值和計算方式，但錢能買很多好東西，這他是學過的。
“8月9號，今天，今天，8月9號。”
“寧傑，土豆先生，要進去了。表演，給很多很多人跳小白鴿。昨天老師，老師說，寧傑跳的好，很好，很多很多人都會為寧傑拍手。”他將土豆先生拿到眼前，得意的告訴自己這個最好的朋友：“寧傑不要，他們為寧傑拍手，寧傑不要，都給妹妹。”
教舞蹈的小夥子恐怕再怎麽也沒想到，昨天隨口一句回答，竟讓這個智力低下的年青人當做了真事。那時，他正翹著二郎腿在椅子上用手機看在線視頻，突然間，聽到寧傑問他。
“老師，寧傑，寧傑學了這麽久。8月9號，還有，還有多少天？”他問道。
“8月9號？問這個幹什麽。”小夥子頭也沒抬，切換手機界麵看了看：“今天5號，還有4天。”
“4！4！還有4天！”這是個寧傑能弄明白的簡單數字，他一下叫了出來，嚇了小夥子一跳。小夥子不明白8月9號的意義，更不知道，寧傑真正關心的，其實是明年的8月9號。
“一樹，一樹中心在哪裏？”
“一樹中心？藝術？”小夥子越來越不明白，麵前這個智力低下的年青人在說什麽。不過很多時候，他都搞不懂寧傑說的，想了想……
‘藝術中心？是在問這裏藝術氛圍最好的地方吧？’他頭一抬，以為寧傑在問本地的藝術中心：“那肯定是大劇院了。”
本來後麵還有個‘怎麽，有什麽事？’，可話到嘴邊，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小夥子沒過問。他可沒心思替個傻子操心。
大劇院，那是前幾個月妹妹在這裏表演的地方。真沒想到，原來那裏就是一樹中心。聽老師這麽說，穿著大花短褲，毫無舞者模樣的年青人突然緊張起來。他抹抹眼眶上的汗珠，指了指自己：“以前，以前寧傑都是自己一個人跳，跳的不好。現在，老師教，寧傑學，學了這麽長這麽長時間，寧傑跳，他們，會拍手嗎?”
“他們？你是說，觀眾為你鼓掌？那當然會，也不看看是誰教你。你現在去表演，肯定有人為你鼓掌。”就寧傑這種情況，再練百年也是不可能的事。小夥子把這當個玩笑，哈哈笑了起來：“你現在跳的很好了。”
“可以。可以上台跳嗎？”寧傑瞪大了眼睛。
‘前提是有台給你表演。’小夥子又在心裏笑了起來。他沒有回答寧傑，隨意的擺擺手，將注意力放回了正在精彩處的手機視頻上，不再言語。
他這擺手動作，是讓寧傑別想那麽多，好好在這裏繼續跳著。任何普通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可是，這是對普通人而言。
寧傑不一樣，他看不懂這個肢體動作，整個人，隻想著一件徹底被誤會的事：離妹妹想在一樹中心，在很多人麵前跳小白鴿的日子，隻有4天了。
於是，8月9號這天大早，從不出門的他，從自己存錢罐裏抖出兩張折成豆腐幹形狀的百元鈔票。趁保姆出門買菜的時間，鑽進了小區門口剛被攔下的出租車。那彷如五歲兒童的智商，還製定了一個‘周詳’的計劃：媽媽身體不好，還要在醫院陪妹妹，爸爸去鞋廠，都沒時間。他不能打擾，等去表演完了，再告訴他們。
“寧傑知道，有人，手機拍。寧傑跳，他們拍。”站在門口的寧傑，在旁人異樣的目光下，指著劇院，向土豆先生說著自己的打算：“爸爸媽媽，還有妹妹有時間，寧傑給他們看。”
“妹妹老師說，妹妹跳的好，妹妹跳，很多很多人拍手。老師也說，也說寧傑跳的好。”
“寧傑跳小白鴿，他們肯定也會為寧傑拍手。”他肯定的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寧傑不要，他們為寧傑拍手，寧傑不要，都給妹妹。”
想到可以讓妹妹再笑起來，寧傑非常高興。他嘿嘿傻笑著，大步向劇院門內走去。
寬闊的劇院大廳，讓寧傑根本分不清方向。幾個月前，父母帶著他，曾去過通完後台區域的方向，他懵懵懂懂的回憶著那時走的路，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很快，靠近後台區域時，引起那裏一名保安人員的注意。
看年青人傻頭傻腦，手上居然還抱著個土豆模樣的玩偶，保安走過來，詢問道：“請問有什麽事？”
“寧傑，跳。”寧傑指了指自己，又向後台區域指了指：“要到台上跳。”
“什麽？”
寧傑抓著頭，想了好一會，才用力的點點頭：“跳。表演，寧傑要跳，表演。老師說，寧傑小白鴿跳的很好，可以上台，他們都會為寧傑拍手。”
話音剛落，寧傑就想往裏走，被保安伸手攔下。
保安有點疑惑：聽這年青人的意思，他是要到舞台上表演。可今天劇院就沒有相關的演出，更何況，什麽樣的舞蹈團會用這樣的人做舞者。要說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傻子在說胡話，但他又這麽肯定的要登台……
‘以前跳舞的，受什麽刺激變傻了？’保安在劇院待的時間長，見過的各種各樣舞者多了去，可從沒見過任何舞者是年青人這綠林好漢的體型。
不過，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不是他的工作職責。保安擺擺手，示意裏麵要相關人員才能進去，寧傑不能再靠近。他開始詢問父母親名字，以及聯係方式。
“爸爸媽媽，很忙，妹妹在醫院，不能打擾他們。”寧傑搖搖頭，整個人又向前走了幾步：“要進去。寧傑可以跳了。”
“你不能進。”保安用身體堵在了寧傑麵前。剛貼上去，望著比他高出近一個頭的年青人，他本能的咽了下口水，拿起報話機通報情況。
很快，兩三個保安以及劇院工作人員趕到了這裏。看著正在對峙的兩人，其他保安連忙上前，以備不測，工作人員則撥打了手上電話。
“你們幹什麽。”看著堵在自己麵前的這群人，寧傑覺得很不理解。他粗壯的手臂一揮：“讓開！老師說了，寧傑可以上台跳！表演！寧傑都給妹妹，讓開！”
“等等，這位朋友……寧傑，你等等。”剛剛打完某個電話的工作人員握著手機，將它在寧傑麵前展示了下。她不過是個戴著眼鏡，二十來歲的斯文小女生，和寧傑說話時，聲音都帶著顫抖：“別，別急啊你。我，我剛才和經理通電話了，他馬上就過來。”
“近，力？”
“經理。”
“精，裏？”
“就是……你不是想上台表演嗎？經理就是可以讓你上台表演的人。”
“真的嗎。好，好！土豆先生，聽見了嗎，寧傑可以跳了！寧傑跳的很好了！”寧傑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拿起手中玩偶，自顧自的和它慶祝起來。慶祝完，他還轉過身，鄭重其事的和工作人員說了聲謝謝。
自始自終的表現，就是個剛剛懂事的兒童。
寧傑根本不會去懷疑工作人員的話，他不再強硬的往裏闖，停了下來，滿心熱切的等待著可以讓他上台表演的‘精裏’到來。可十幾分鍾後，等來的，卻是一名民警以及兩名聯防巡邏隊員。
“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是抓壞人的，寧傑不做壞事，警察叔叔就不會抓寧傑。”‘警察’這個詞，恐怕任何小孩子都在大人教導下，明白它所代表的意思。看到大廳裏的民警向自己小跑而來，寧傑都快哭出來了：“沒有做壞事，沒有！”
他又驚又怒，看向麵前那幾個保安：“讓開！寧傑現在跳的很好了，可以上台表演！有人會給寧傑拍手，寧傑都不要，都給妹妹，讓妹妹笑！”
寧傑心裏急，聲音也大了很多。雖然他沒有任何惡意，可這音調加上熊一般的壯實身形，卻也著實讓人害怕。看到警察到來，幾個保安心裏也有了底氣，他們擠在寧傑身前，想將他往外推。
“讓開！寧傑要跳！寧傑，寧傑跳，妹妹才會笑！”
體型巨大，力氣也大，這是常識。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寧傑的力氣竟然比他們預計的還大的多。年青人左手抱著土豆先生，右手隻是向前一推，就將身前兩名保安推翻出去。
空缺出現，寧傑跨步就想過去。身後的保安撲上來，死死抱住腰，將他拖在原地。
寧傑和保安扭在一起，民警和另兩名協防三步並兩步趕過來幫忙，轉眼間，形勢一片混亂……
兩小時後，接到電話的父親，來到了劇院附近的轄區派出所。
聽到兒子不僅在劇院大鬧，還‘打傷民警’，父親感覺全身血都在往上衝，腦袋裏嗡的一下，半天沒有回過神。
寧傑智力有問題，可他都很聽話。自從小時候趁爺爺睡覺跑出去找吃的，被寧惠帶回來那次後，一家人就著重教他不能在沒有人陪同下離家。這些年來，他也沒有違反，所以家裏房門從沒做反鎖。可誰知道，寧傑卻在家裏出這麽多事的節骨眼偷偷跑出去，不僅如此，他竟然還……
一時間，父親氣的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