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堂叔”

姬牧星和貢珠從萬馬雪山下回到烏嘎城，轉眼間過了兩個整月。

達娃發現，自打上次月半集市開始，這個堂叔時不時會出來麵館裏坐坐了。貢珠和雍措還是對堂叔客客氣氣，但達娃看得出來，阿爸和堂叔似乎關係確實有些特殊。有時候達娃瞅著他們的神色，還真有點像是兄弟倆。堂叔也和他們聊天，聊得多的，都是大晟四海各方的風景名勝風光名物。尤其講到溟海的飛魚，南沼的大象，嶺西的火鳥，澶淵的駿馬，聽得喜歡動物的達娃心裏神往不已。堂叔還聊起過大晟以外的地方，昆侖島上膚色和羯人鶻民驊人迥異的昆侖奴，和他們建立的輝煌的金象王朝。如此這般的奇人異事讓達娃驚詫莫名。有一次，不知怎的堂叔聊到了溟海之濱，說那溟海之濱對麵，有一個叫出雲國的地方，那裏的人被稱為羽族，在瞳月月圓時，羽族人能生出羽翼在天空飛翔。說到這裏，堂叔就打住了，神色還有些凝重。達娃卻被這個故事給迷住了：原來真有人會飛啊！烏嘎城天空飛翔著的蒼鷹大雕大雁夜鴟是多麽自由啊……我要是能飛就好了……達娃想，如果真的能飛，那我一定要飛去溟海南沼還有那昆侖出雲到處看看，嗯，一定要飛去永樂都，人人都說那裏是世間最繁華的地方，我想知道什麽叫繁華。十裏見方的烏嘎城，限製不了達娃馳騁的想象力。也讓他對堂叔多了一層敬意。

堂叔還時不時會溜達到城北的伏羲廟裏。

那廟裏早沒了香火，城裏人都信長生天，所以沒人去這伏羲廟。但達娃的阿媽雍措卻常去灑掃，所以廟外表雖然破敗，裏麵卻很幹淨。達娃聽阿媽說，自己的阿爺倉央就是酒後在伏羲廟裏去世的，阿媽覺得阿爺離世的地方應該和他去往天上的地方一樣，是一片淨土。

達娃有時也跟在堂叔身後跑進伏羲廟裏，想找找有什麽可玩兒，可廟裏除了一尊石頭雕像外什麽都沒有。說起來那尊雕像用的石頭，倒是和達娃家大灶台裏的神奇石板好像是同一種材料所雕成的一般。黑乎乎一尊，張牙舞爪搖著一麵旗幟好不嚇人。

堂叔每次都在那雕像前雙手合十，閉眼凝思，也不理達娃在他身邊蹦蹦跳跳。達娃倒是注意到，堂叔那身飄逸的白衣再也沒見他穿過。現在的堂叔穿著一身素淨的羯人皮袍，半拉肩膀耷拉在皮袍外，頭上卻歪戴著一頂鶻民的皮氈帽，這打扮看著卻莫名合身。和烏嘎城裏其他人不同，堂叔那身衣裳總是非常幹淨。常去貢珠家麵館的人都說，貢珠家這玉州親戚就是和鄉下人不一樣，講究。

有時候，堂叔會一大早到犛雀圈裏拉出砣砣鳥，上了鞍韉，帶著點酒食就出門了，也不說去哪裏，一出去就直到黃昏才回來。

這天又到十五月半集市。一大早上，達娃揉完麵，見堂叔又跨上坐騎打算出去轉悠，好奇心起，問：“堂叔，您去哪兒玩啊？”

姬牧星笑著不說話，貢珠此時從灶房裏探了個頭出來，目光和姬牧星一對，低頭對達娃說，“我正要跟你說，今天啊，你不用去城南學堂學認字了，你得給你堂叔帶路，陪他出去一趟。你堂叔有些故事，正要告訴你呢。”

達娃得了貢珠的應許，喜上眉梢，躥到麵店裏對著雍措嚷嚷，“阿媽阿媽，我和堂叔一起出去玩了！”雍措摸摸達娃的頭說：“快去快回。”

那達娃應聲好，人已轉身奔了出去。

雍措跟著到了後院，隻見達娃已經麻利地牽出一頭小一點的砣砣鳥，三下兩下上好了鞍韉，還取來自己的弓箭背在身上，利落地跳上坐騎，“堂叔，咱們走！阿爸阿媽別擔心，我們去去就回！”話音未落，打了個呼哨，嘴上叫到，“大寶二寶，走！堂叔去哪，我給您帶路！”腳下一催，那砣砣鳥呼一下奔出了院門。大寶二寶兩條大犬也嗖嗖地竄了出去。姬牧星向貢珠和雍措一拱手，轉頭大聲說：“達娃，向北，咱們去萬馬雪山下，大腳海子旁！”

“好嘞！”跑在前麵的達娃朗聲答應。

倚在貢珠身邊的雍措，緊緊握住丈夫的手。貢珠攬過妻子，柔聲說：“青衛木宗的使命，隻要達娃能打開那道仙咒之門就可以結束了。從今往後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用擔驚受怕過日子了。”

雍措抬頭看著貢珠問：“真的嗎？”

貢珠將雍措攏在胸前說：“真的，姬師兄已答應，讓我們忘記這一切，做個普普通通的人，好好活下去。”

遠處，達娃和堂叔，大寶和二寶，已經變成四個小小的黑點兒，往城北而去，卷起一陣陣煙塵。

此時，烏嘎城南，一匹快騎飛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一身玄衣長袍，腰係黑絲絛帶，透著凜然之氣。那馬奔到城門口，玄衣騎手勒住韁繩，把正在城門下鬥馬棋的幾個烏嘎嚇了一跳。那烏嘎小多吉跳將起來，抽出鞭子指著馬上之人正要破口大罵，卻被那騎手的氣場給鎮住了，到了嘴邊的髒話硬生生吞了下去，“你，你，你這馬跑得有點快啊！”

那騎手將雙手搭在鞍上，緩緩彎腰，“羯語我聽不懂，會說官話嗎？”

嗖，手一抬，一個錢袋子落在小多吉麵前，“倉央家麵館怎麽走？”卻是一口字正腔圓的永樂官話。

小多吉一把抄起錢袋，打開一瞧，麵上大喜，趕緊把鞭子往城裏一指，別別扭扭結結巴巴地用官話說：“揍，揍，揍在城城城西，吾給你呆，呆，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