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

妙絕山莊

二月春寒,洞庭湖東畔的楊柳岸上,新月如鉤。一條黑色影子飄淩半空,輕點湖光波麵,掠起陣陣漣漪。粼粼白光似水灑銀花,不斷**漾變幻,直到岸前楊柳處,化成滿湖銀光。

楊柳樹下的藍衣少年麵無表情地看著落定的黑衣人,手上不斷向上拋著一塊小石子,又讓它重新落回到掌心,無聊的像個孩子一樣,絲毫感覺不到厭煩。

黑衣人戴著一副鬼麵,低沉著聲音,發出嘶啞的快笑聲:“唐兄弟新婚燕爾,滋味不錯?”

藍衣少年冷漠的像一尊石像,輕哼了一聲道:“這次,你又要讓我做什麽事?”

黑衣人緩緩道:“峨眉、唐門的異獸俑已被皇城司所獲,這次我們務必趕在他們之前,將妙絕山莊拿下。”

藍衣少年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麵頰**了一下,憤然拒絕道:“不行!”這是他深知“拿下”是什麽意思的緣故。

黑衣人哈哈冷笑道:“為什麽不行?難道你真當那是你老丈人家了?難道你真想當個好人了?虧我還替你將礙事的人全部除去了,你卻還想當個好人!”

藍衣少年怒道:“當不當好人是我說了算。”

黑衣人慢條斯理地道:“當不當好人是你說了算,是不是好人便由不得你說了。如果讓你那可愛嬌妻覺得峨眉覆滅與你有關,她會怎麽想?如果讓她認定唐正中毒是因你嫉恨而作,她會怎麽做?如果讓她知道大風客棧、百草門中所有與你衝突的人都被毒殺,她會相信你是好人麽?”

“夠了!”藍衣少年奮力將手上的石頭砸向湖麵,霎時間,明月冰盤,碎成滿湖星光。

黑衣人昂首大笑起來,懷著同情又痛快的笑意望著藍衣人。當然他的同情隻是對弱者的嘲弄,他的痛快則是來自玩弄人心得到的滿足。

藍衣人卻強忍著怒意,放棄了反抗。對妻子的思念與對自己的信仰相比,後者已占了上風。

突然,黑衣人笑聲頓止,目眥盡裂,一隻手緊緊抱著胸口,“哇”地一聲叫了出來:“竹葉鏢!”

藍衣人也怔了一怔,循著他的目光尋去。隻見岸上的一處亭廊裏站著一位白衣女子,不是雲水瑤又是誰?

“咻咻咻――”數道竹葉鏢接連發來,不隻是直追那黑衣人,竟也同時射向了藍衣人,正是那式“風吹細香”。

黑衣人大笑一聲:“如此也好,唐堂你還不動手麽?”

藍衣人怔了一怔,同樣取了幾枚竹葉,射了出去。那竹葉兩相交擊,從中間裂成兩半,帶著“刺啦”的撕裂聲,分別從藍衣人耳畔劃了過去。

藍衣人扶著黑衣人,道:“我們走!”

雲水瑤嗚咽飲泣,喝道:“唐堂,你敢走,從此我們恩斷義絕!”

藍衣人停了停腳步,卻不曾回頭,又大步向前,決然離去。

雲水瑤心旌搖曳,想要追上去問個清楚,卻終究不敢麵對真相,隻得伏地痛哭。峨眉的血案,唐正之死,大風客棧的冤案真的都與他有關麽?可是,若與他無關,他為什麽不留下來解釋呢?

她左思右想,直等到東方發白,也沒能盼來唐堂回歸的身影。雲水瑤又想起了幼年無依無靠,無人關心的日子,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漫無目的地向城中走去。

這嶽州古稱為巴陵郡,要說有名的還屬城西的嶽陽樓。慶曆六年,嶽州知州滕子京以一幅《洞庭晚秋圖》請範仲淹作記,其千古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便出於此。早前,雲水瑤與唐堂住在洞庭湖畔半年有餘,卻還沒有來這嶽陽樓登臨攬勝的機會。

今日天清氣朗,來踏青的遊人不少,嶽陽樓前的廣場上已圍滿了人,隻聽得“當當——”數聲,兵器交擊之聲響之不絕。雲水瑤擠進人群,忽見一道寒光徑沒入地,藍衫劍客用力一起,將地上的大塊青石挑了起來,往前擲去。那青石呼呼聲響,飛向眼前的玄衣劍客。“嘣”!玄衣劍客劍尖斜向下一劈,青石碎裂成兩半兒,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五年一度的“洞庭品劍”至此已近尾聲,但是這兩名劍客在此已酣鬥了半日,依舊不曾分出勝負。

原本兩邊看熱鬧的遊人已漸漸不耐煩,但是留在場上的劍法名宿仍是一臉肅然地專注場上。

“洞庭品劍”原是為武林中的青年劍客而設,來的都不是什麽名家,但是其中卻不乏後起高手,因此曆來頗受重視,在中州武林的份量也甚為重要。光是來品評的人中便有錙銖門“金劍”柴仁,芥子幫“三眼神丐”米來,百草門俠醫尤可為,江湖盟“風雷劍客”言不多這四位中州頂尖劍客。

又鬥了數合,兩名劍客速度絲毫不減慢,可見在內功上也頗見功夫。那遊人中卻有一人道:“可笑可笑!”

那米來既稱“三眼神丐”,倒不可能真的長了三隻眼,但是江湖朋友之所以送此渾號,自然是對他的眼力相當肯定。據說,三眼神丐可以同時監視百人鬥劍,並將一招一式,誰勝誰負判的一清二楚。

可今日卻奇怪的很,憑他的眼力,竟不能將這近在身旁的聲音給找出來。

雲水瑤心念一動,暗中搜魂抉魄,隻見一條影子快速地左右來回,穿插在眾遊人之中。隻因速度委實太快,每次停頓必然是隱藏於他人身後,匿於視線死角之內。也隻有雲水瑤可以不用眼睛,便能將他鎖定。三眼神丐米來沒有這般功力,自是不能發現對方。

風雷劍客言不多陡然竄了出去,拔劍到了場中。隻見場中相鬥的兩名劍客已被一柄長刀貫胸而過,而那來人一身長袍,頭頂至前額剃成月代頭,一望可知是異族武士。

風雷劍客以快劍著稱,但是仍舊救之不急,這時不免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冷喝道:“閣下是東瀛人?”

那武士緩緩伸出長刀,掃向了眾人,傲然道:“鍋島誌雄,一會中州高手!”

倭刀一轉,“砰”!鍋島誌雄揮了三劍,第三劍徑直抹向言不多的喉嚨,“當”!一口金劍攔住了倭刀,言不多感激地望向柴仁,後者卻也被震的手臂酸麻,臉色憋得通紅:“這點子好硬。”心裏卻已怯了三分,他原想這倭人既然刀快,氣力上總要弱上許多,卻沒想到向來以“力量”著稱的他竟會占不到優勢。

尤可為自認為成名名宿,原本不會以多欺少,但是對方既然開了殺戒,豈能容他活著逃走?當即拔劍出鞘,振臂一圈,手中軟劍竟似開出一朵燦爛的銀花,直取鍋島誌雄的後心。鍋島誌雄卻似後背長眼,雙臂一掄長刀,將柴仁震開數步,同時腳步如虎擲龍行,快刀發出一陣淩厲的疾鳴,將言不多的劍**開。

言不多卻是心中大駭,按說對方先是受到柴仁金劍阻擊,在速度上便已慢了一拍,怎會後發先至,將守勢化為攻勢?

但是,尤可為長劍圈起,化作一陣浪花,呼呼襲至,鍋島誌雄將言不多震開時,後者的長劍竟化出一道銀弧竄入銀花正中。尤可為忙即抽身,將劍花一轉,斜指地麵,霎時間劍指之處的青石磚已碎成一團細石塊。

尤可為向以劍招“奇巧”而聞名當世,這四大劍客各有專攻,實際上任何一人,足以稱霸中州。但這位來自東瀛的武士不僅身法奇快,刀法霸道,使出的角度也是刁鑽古怪,猶在四人之上,短短一招之間,便化解了三人合擊。

米來空有三隻眼的名頭,愣是沒能看清他這一招使了幾種變化。心裏卻道:“我若不上,隻怕三人都要廢了!四人聯手才有機會將他擊斃。”

拐子劍一突,在鍋島誌雄招式未老之之際,猛然刺了過去。四大劍客圍著一個東瀛武士竟然久戰不下,這若傳將出去,也委實太過窩囊了!但是四大劍客氣勢已由強轉衰,而鍋島誌雄趁著此消彼長之際,將一股內力傾注倭刀之上。那口倭刀竟似千變萬化,可柔可彎,一式之間同時向四人攻去。

“當當當――”四口利劍一齊斷折,但四人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抽身,猶然慢了半步。

“啊!”四聲慘呼,淒厲彌長,柴仁被震兩臂斷筋脈,言不多失去一條左腿,尤可為右臂齊肩被斬,三眼神丐雙目血肉模糊。

“啊!”這一聲,卻是一片嘩然驚愕。

這時,嶽陽樓前看熱鬧的閑人都已逃散,留下來的都是參加品劍的青年劍客,臉上盡是激憤不平之色,但都不自覺地向後退了數步。人群中卻有一位頭戴鬥笠的黑衫劍客緩步走出。他壓低著帽簷,隻能看見稀碎胡渣的臉龐黑黝黝的,形容十分憔悴,衣衫之上滿是風塵,似乎久入江湖,曆盡滄桑。

他反手拿著長劍,背後寶劍高至頭頂,比之長倭刀也絲毫不輸。這類長劍非身高臂長者不可以駕馭,而這位精瘦劍客卻並不高大。因此,這樣的劍客,這樣的劍,確實是古怪之極。

但是,所有人的第一反應便是,這位莫非便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江湖盟盟主“陸離長劍”!

鍋島誌雄擊敗四大劍客時,臉上浮現出快意。但是,注意到“陸離長劍”時,卻又不禁露出興奮的邪魅一笑。

在兩人相距十步距離時,兩人目光相交,下一刹那鍋島誌雄的刀便已指向對方的後心。任誰也想不通,他是如何在瞬間移過去的,但他們也並未看見“陸離長劍”是如何出鞘,並且以劍尖抵住了倭刀那一刺。

精瘦劍客筆直挺立,他單手執劍抵住鍋島誌雄神秘莫測的一刀時也是從容不迫。暖風盡管從他耳畔穿過,拂動了他的衣角,但是他本身卻猶如一尊石佛像,八風吹不動。

這種“極靜”之態與鍋島誌雄的“極動”形成了鮮明對比。

雲水瑤在眾劍客中觀看著二人之間的對決,卻也有一種莫明的衝動,仿佛她已代入了其中任何一人,隨心所欲地體會劍中至高無上的境界。

在她看來,四大劍客無論是速度、力量、眼力、技巧如何出色,終究隻是領悟了劍道極微的一部分加以發揮和突破,永遠也達不到天下無敵的境界。

鍋島誌雄似乎可在一瞬之間,化出一百零八道煩惱風,卻始終吹不起精瘦劍客這口“古井”一絲漣漪。

“好劍法。”鍋島誌雄收刀入鞘,冷笑道,“但是我已贏了。”

精瘦劍客道:“殺死別人就算贏了麽?”

鍋島誌雄道:“你的劍若不能保護他人,終究不過是死劍。我的刀卻可以將人殺死,自然是一把屠刀。”

他話音剛落,雲水瑤身旁的青年劍客,紛紛裂開傷口,迸血倒斃,瞬間便隻剩她一個孤零零的看客。

雲水瑤固然驚駭莫名,但鍋島誌雄顯然更加不可置信地望著雲水瑤,露出陰鷙的神情:這世上居然有人能不以任何兵器在他的刀下活命。

鍋島誌雄抬眼眺向遠方,冷然道:“官兵來了,我要走了。如若你要擊敗我,就來妙絕山莊。”

雲水瑤道:“你要去妙絕山莊!”

鍋島誌雄道:“那裏有可以屠戮的高手,還有看不完的武林寶藏。哈哈哈……”身形一縱,如鷹淩長空,消失於洞庭湖方向。

雲水瑤轉向劍客道:“你要去妙絕山莊麽?”

精瘦劍客道:“你的內力卻是不弱,能以‘紫耀雷罡’真氣護住全身,擋住那東瀛人的刀風。也許,你可以擊敗他!”

雲水瑤道:“可我並不懂多少武功。”

精瘦劍客道:“我從來不會看錯人,除非你怕了。”

雲水瑤聽罷卻是沉默,那塊土地確是生長的她的地方,那方的人也確是血濃於水。可是,她能置身事外無動於衷麽?更何況玄冥教對妙絕山莊虎視眈眈,即使為了自己,她也應當憑借一己之力去阻止唐堂繼續犯錯。

她和精瘦劍客兩人一齊出了城,雇了車馬,直奔太湖而去。

這精瘦劍客行為古怪,來曆不明,隻是述及自己稱為“陸離”。陸離並非其人真名,江湖傳言,他已是傳奇中的劍客,劍術高超。雲水瑤從來隻見過別人出招,自己一眼複製了來,但是臨敵出招卻無絲毫經驗,因此除了輕功與竹葉鏢之外,其他外門功夫比一般幫派的門下弟子還要弱上幾分。自與陸離接觸之後,後者話雖不多,但對於劍術手段卻知無不言。像這峨眉劍法,何時使“推窗望月”,何時使“如封似閉”,都做了細細的解答。又以四大劍客與鍋島誌雄一戰為例,細述鍋島誌雄的刀法霸道之處,淩厲之處,缺點如何,怎麽破解。

雲水瑤道:“既然鍋島誌雄的刀法有破綻,為何還是不能勝他?”

陸離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們若要不敗,也隻有以靜製動,以慢打快,若要勝他,除非另尋他法。”

雲水瑤道:“世上武功千千萬,我就不信沒有一招能將他擊敗。”

陸離道:“我與妙絕山莊莊主雲飛鵬有些交情,若能進得東壁閣,在萬千藏書中,總有製他的方法。”

二人交流許久,到了太湖妙絕山莊,遞了名狀,雲飛鵬見是陸離大俠來了,親自出迎。此時雲水瑤已離家四年,女大十八變,何況她來時束冠扮作女道士,雲飛鵬隻覺得她有些眼熟便問了道號。

雲水瑤見著父親人過中年,卻已長了白發,不由心裏一酸,便稱道號“元君”,其餘一概糊弄過去。

陸離道:“雲莊主,近日有東瀛武士鍋島誌雄欲挑釁妙絕山莊,其人武功詭異莫測,在下自當前來助力。”

雲飛鵬道:“敝莊已收到拜帖。一個名為“朝日”武士組織四人,除了陸大俠方才提及的鍋島氏之外,另有宛憲永,樸正英與瓫中餘一郎,說是將在本月十五登門拜訪。這位鍋島氏在洞庭品劍會上,盡戮我中州劍客,此事早已傳遍江湖,想必其餘三子,也非易與之輩。”

陸離道:“雲莊主,在下此來便是懇請再進東壁閣,找出禦敵之法,盡一份綿力。”

雲飛鵬道:“陸大俠,你於敝莊有大恩,近年妙絕山莊無人敢越雷池,便有遊俠盟暗中助佑。今日陸大俠又主動助敝莊禦敵,敝莊上下委實感激不盡。這東壁閣中的藏書,二位盡管取閱便是。”

陸離道:“陸某綿薄之力不足掛齒,多謝雲莊主信任。”

雲飛鵬道:“二位請。我再著兩人於東壁閣外服侍二位起居,若另有需要,請盡管開口便是。”

二人謝過,隨著下人登門入院。雲水瑤雖則離家數年,但是院中景致還是與當年無異,這時細細看來,猶然憶起兒時景象,不免心中感歎。忽然見著大哥雲萬程、二哥雲千裏、長姊雲照月、二姊雲破月就在前方舞劍嬉鬧,她不願被他們瞧破而引起糾葛,不由低頭躲到陸離身後。

這東壁閣就在山頂,僅次於山莊主殿淩雲殿之下,主閣左右連著廂房耳房可供起居,進入大門、廳門、殿門三重大門之後,陸離與雲水瑤終於進入到樓內。樓中四壁盡是藏書,分天地玄黃四等,每類之中又細分內外功、兵器等色目九類,壁側各有木梯,殿中間則是一個寬敞的練功房,左右兵器羅列,供人練功。

雲水瑤從來隻在院外看到這座閣樓,連院門也未曾進過。在外麵看來,東壁閣似乎很小,但是進入樓中,才覺得閣中藏書豈止萬卷,幾乎可以羅列古今,這才不由發出一聲讚歎:“我從來都沒有進來過,還真是托你的福。”

陸離道:“此間色目繁多,但時間緊急,我們隻看刀劍兩類,希望能有所得。”說罷已在天字號取了一本海外刀圖。

雲水瑤卻覺得自己從未係統學習過刀劍,一來便從“天”字看起,不免會有不便,她想了一想便從“黃”字號的基礎內功學起。順手便取了一本《十鍛錦》,盤坐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她看書極快,過目不忘,幾乎可在同時邊學邊用,陸離的海外刀圖還未翻至一半,雲水瑤便已將十鍛錦、黃帝內經、道門五秘、玄門九真看了個遍。不到一日之間,她已從黃字號內功看至天字號內功,將正統道藏、易筋經、伐骨論、洗髓經全部看完,遇到不懂之處,便向陸離請教。陸離也知無不言,細心講解。

至此,雲水瑤已將各門各派的內功心法、特點異處都有了深刻理解,陸離更是驚異不已,與她互相切磋交流。

往後幾日,雲水瑤又學了諸派劍經,刀經,幾乎涉獵了各門各派,隻因東壁閣藏書皆是古譜,而今各大幫派的武學經曆代先輩增刪損益,因此稍有不同。便如峨眉派,她便知道古譜中的夢綠槍、峨眉刺的招法較為古樸簡單,但古譜中所記載的又往往有些原本失傳的功法。

到了第七日,雲水瑤已將東壁閣所有藏書看完,一招一式地反複演練,陸離也向她喂招,講解每一劍每一招的用處與應對之法,雲水瑤用心過度,忽然覺得頭暈目眩,隻得暫時停了。

二人出了東壁閣,略作休息,便前往淩雲殿去見雲飛鵬,一則打聽近來江湖動態,二來今日便是十五之期,想來朝日四大武士也不會失約。

那淩雲殿前的大院雖與往常不同,但是雲飛鵬的四位子女卻並無如臨大敵的緊張神情,而是互相切磋劍法。

雲萬程師承武當,在四人中年紀最長,武功也是最好,一套**魔劍法,霍霍震響,閃閃生光。忽地急轉身,腳跟一縱,使一招“神龜出水”、落地時分又向前刺了一劍“靈蛇吐信”,那口六十四斤的重劍在掌中隨意搬弄,運斤成風。

雲破月為四人中年紀最小,但也是眼界最高,這時在旁鼓掌喝彩:“大哥,你這套武當劍法果然威風,我看已經可以稱雄江湖了!”

雲萬程一套劍法練罷,汗流滿麵,卻見心思凝重,搖了搖頭:“二妹休要取笑我了。我曾見武當道尊演練這套**魔劍法,悃愊無華,舉重若輕,那等境界就像是海天晴色,暗潮洶湧。我方才使的那兩式‘神龜出水’、‘靈蛇吐信’,總覺得有些不順,發揮不出**魔劍法的威力。”

雲千裏道:“依我看是你這佩劍太沉的緣故。要是真比起來,威力倒未真比的上少林的達摩劍法。”

雲望月道:“二弟,你這話便不對了。若天下武功真有強弱之別,那我們家的東壁閣就隻需收集一部天下第一的武功,何必還派我們下山汲取他派武學精要?”

“不錯。”一旁觀劍許久的陸離忽然應聲道,“劍法無高低,但用劍的人有強弱。”

雲萬程原本見著這位戴著鬥笠的劍客怔了一怔,但是一望他身後的長劍,便已知是近日客居東壁閣的陸離大俠。

雲千裏道:“依陸大俠看,我大哥方才這套劍法是哪裏使錯了?”

陸離道:“大公子這套劍法並無錯誤。”

雲萬程道:“可是晚輩習練三年,卻始終未有寸進。”

陸離側身望了一眼身後的雲水瑤道:“你認為問題出在何處?”

雲水瑤原本是躲在陸離身後,避開兄姊的目光,這時陸離回頭一問,將四兄妹的目光全引了過來。雲萬程原本並未多留意這位年輕女冠,這時目光一觸,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雲望月道:“這位仙姑好麵善,不知怎麽稱呼?”

雲水瑤目光露怯,桃腮飛起兩片朝雲,一直蔓延至耳根,垂首低聲道:“我……我……”她半天也說不出第三個字,垂首抓著玉環綬不住地擺弄,這是她自小便有的習慣動作,每次被父親責罵時,便一句道理也說不出來。

雲望月心思細膩,一看到這個動作,便已認出她來。正要揭破,雲萬程已冷冷說道:“既然這位仙姑是陸大俠朋友,那就不妨指教一番。”

雲千裏、雲破月看著氣氛有些不對,也便搜腸刮肚,再看這張怯弱可憐的表情,不由同時叫道:“你――”

陸離卻不知他們之間的關係,隻說道:“既然大公子已開口,你也無需再藏拙了。”

雲水瑤道:“大……大公子……的劍法,其實是用力過猛……”

陸離見她聲如蚊蚋,隻道她顧忌山莊主人的麵子,又肅然道:“還有呢?”

雲水瑤道:“還有……**魔劍法雖以重劍為兵器,但是迅以為體,猛以為用,意即**魔之劍,本質在於‘迅捷’,而非‘猛力’,做到‘迅’字,自然而然便威力無儔了。大公子……本末倒置,自然……自然就三年無成……”

雲萬程冷笑道:“說的好。不如請仙姑就此演練一遍,讓我們開開眼界。”

雲破月也嗤聲笑道:“就是。可不能光說不練啊。”

雲望月道:“大哥,她畢竟是女孩子家,哪裏好動刀動劍。再說,她也沒學過武當劍法,怎麽使得出來?”

雲千裏道:“那可不一定。仙姑可不是一般人,一學即會,過目成誦。”

雲水瑤望著陸離,後者道:“相互切磋,各有裨益,我這一身劍術,師傳三分,另有七分便是交流而來,你不必顧忌。”

雲水瑤伸手去接雲萬程遞過來的重劍,未料手底一滑,幾乎要俯身跌倒,雲破月等人更是發聲譏笑,好在她內力深厚,運起北鬥星芒訣,指尖一繞,重劍忽地向上彈起。

這才微一露手,雲望月便不由一聲驚呼,心裏暗暗喝彩,雲萬程等三人也是當場看呆了。那重劍足有八八六十四斤之重,即使雲萬程天生神力,久練之後尚做不到這等地步,雲水瑤在幾人中年紀最幼,自小溫文弱質,此時卻輕而易舉,在翻手之間,運諸掌上。

雲水瑤早已見識過這套**魔劍法,因此信手使來,得心應手。即使是雲萬程每日一練,苦學了三年,也絲毫看不出她的身法招式有何差錯,可以說是絲毫不差。眾人屏息觀看,原想就要找出些紕漏,哪怕是劍尖低了半寸,腳步過了半分,罡鬥方位偏了幾度,都可以作為貶低她的說法,偏偏雲水瑤竟是毫無破綻。眾人原存著吹毛求疵之心,到了此刻便都成了欣賞曼妙絕倫的舞劍之姿。雲水瑤一使完“北辰星拱”,又轉身一圈使了個“紫氣東來”,緊接便是“神龜出水”、“靈蛇吐信”兩式,果然少了份霸道,多了兩分輕靈。那劍指之處三丈開外有一株紅豆杉,被劍氣所激,震落了數顆花球。雲萬程搖了搖頭,心想這兩式軟綿綿無力,卻不是武當道尊陽鼎豐使的那般奮發蹈厲,但是能將三丈外的花球震落,這般內力也是他所不及的。

雲水瑤定身收劍,向各人道了聲“獻醜”,走到雲萬程跟前,將劍一橫,雙手奉還。

雲破月語帶嘲諷道:“你這劍法倒也平常得緊,比大哥差多了。”

雲水瑤唯唯諾諾道:“是比不了大公子……”

雲千裏厲聲喝道:“還大公子大公子地叫,你是當我們都是傻瓜麽?”

雲水瑤踉蹌地退了兩步,不敢抬首去看他們,雲望月道:“老二,有客在此,別失了禮數。”

雲萬程道:“父親來了。”

實則自雲水瑤接劍之時雲飛鵬便已在殿簷下駐足觀望,這時見雲千裏要發作,這才出麵來,對著陸離道:“陸大俠,犬子小女多有得罪了。”

陸離道:“不妨事。”忽然轉身朝外,抬起右手將笠貌向上扶了一扶,黝黑的臉色不惡而嚴。

“父親,她……”雲千裏正要告狀,山下便已有護衛連滾帶爬,到了淩雲殿,驚恐地叫道:“莊……莊主,一大群人……”

雲飛鵬揚手製止了他道:“我知道了。你帶人封閉東壁閣,嚴防死守,這裏有我。”

那護衛領命而去。

這時空中傳來一陣呼喝聲:“錙銖門趙通前來拜莊――”隻見一人矯若飛猱躍上半空,忽地直斜而下,單足輕輕落在石欄立柱之上,胸前猶自抱著一口寶劍。

話音剛落又是一人,同樣施展絕妙輕功,輕輕落在院中假山石。

“十八連環寨鐵昆侖前來拜莊――”

“少林派弘慧――”

“武當派張雲房――”

“百草門杜若前來拜莊!”

片刻間,淩雲殿前已淩立了諸派高手。雲飛鵬卻頗不解,強忍著火氣,上前道:“趙門主、弘慧大師、張真人、還有杜藥王,諸位都是一方高手,德高望重,今日一齊上山,隻怕不是為了這太湖景色吧?”

張雲房道:“我等上山隻因一事叨擾,聽說貴莊三小姐雲水瑤業已歸寧,雲莊主就將她請出來吧。”

雲飛鵬登時一瞪雙眼,怒火衝天,喝道:“你這牛鼻子胡說什麽!”

那山下的石梯上走上了數人,為首的正是開封府左軍巡院楚佑門,他雙手抱拳,微微笑道:“雲莊主息怒,聽我一言。半年前,唐門門主遭人毒手,而當時令嬡就在現場……”

雲飛鵬側視一旁,冷著臉道:“哼,雲水瑤就叫雲水瑤,什麽令嬡不令嬡的。”

“是是是――”楚佑門賠笑道,“之後臨潼龍鳳茶樓之中,天界寺的大癡神僧與武當派衛二真人也死於非命,有目擊者稱,此事正係……雲水瑤所為。我們猜測,她早已叛逃至祆教,與史玉順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幹係。再聯想至去年四月峨眉被滅一案,而後她又與朝廷重犯、祆教妖孽史玉順,聯合拒捕,逃出生天。朝廷已有絕對證據,足以下此定論。至此之後,她便銷身匿跡,直到半月之前,有人看到她出現在嶽陽城,我們這才重新掌握了她的線索。”

雲飛鵬冷哼道:“既如此,你不去尋她,來敝莊作什麽?”

鐵昆侖足尖一踏,身形自假山石飄了下來,站到了場中,道:“楚兄說話太客氣,給你留足了臉麵,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雲飛鵬冷哼著笑道:“說的好聽些,諸位都是一方霸主,名門望族,說不好聽的,你們都是一群不要臉的混帳!你們攜著兵器徑直上山,這是給雲某人好大臉麵!”

雲氏兄弟姊妹齊聲道:“就是!”雲萬程也站了出來道:“妙絕山莊立莊數百年,座在這太湖之上,雖不敢說子弟有多俊,但也從無敗類。張師叔,各位前輩,此事別說尚有疑點,便是板上釘釘,依江湖規矩,自也當先禮後兵,犯不著如此興師問罪。”

那張雲房躍下立柱,走了過來道:“雲師侄,你雖然隻是衛二師兄的記名弟子,但師父……就是師父,你怎麽能不為他報仇呢?你……你……那個說……唉!”張雲房本就不善言辭,本要說些個大道理,說到這裏卻已不知道說什麽,隻得歎了口氣,又連連搖頭。

雲萬程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道:“師恩深重,自不敢忘。但是隻聽那李進忠一麵之詞,如何能說證據確鑿?”

雲水瑤躲在陸離身後,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心裏卻是生起一股暖意,熱淚便從眼眶中溢了出來。好在她一直躲在陸離背後,避在假山一側,而陸離的鬥笠寬大,將她恰好遮住,是以所有人對她這個女冠打扮並未注意。

那李進忠原本就是跟在楚佑門身後的,這時聽到雲萬程反駁,當即跳了出來,朗聲喝道:“雲萬程,你就算信不過李某,難道李某還會冒著辱及師門的風險來汙蔑你妹妹麽!”

弘慧大喝道:“好小子!李進忠是我少林俗家弟子,你說他一麵之詞,那便是信不過少林派了!”原來李進忠的心思歹毒,早便摸透了弘慧頭腦簡單、脾氣暴躁的性格,因此故意當著他的麵說出這番話,自是要這位少林神僧為自己撐腰。

雲萬程卻不退避,反而上前一步道:“孤證不立,並非晚輩信不過少林派。”

鐵昆侖跟著道:“這可不是一麵之詞,除了人證之外,可還有物證呢!”

雲望月道:“是什麽物證?”

楚佑門身後的護衛將一個包袱遞了過來,他從中摸出了一張度牒,道:“這個包袱正是雲水瑤遺落在長安祆教分壇之內,那裏也是發現唐正頭顱與三十名寨兵屍身的案發現場。據長安衙門以及當時身在長安的皇城司邏卒回報,雲水瑤與史玉順確實曾經秘密接觸過,並且往長安分壇而去,隻因露出了行藏這才殺人滅口!”

雲飛鵬道:“既如此,眾位上山,是已坐實了雲水瑤十惡不赦之罪,一定要妙絕山莊給個交代了!”

趙通交換了一隻手,依然是抱劍在胸的姿勢,又陰惻惻笑道:“雲莊主若不交出人來,隻怕……嘻嘻……”

雲飛鵬道:“趙門主是無利不起早,這件事似乎與錙銖門沒有屁幹係,莫非是要來妙絕山莊渾水摸魚不成!”

趙通雙目一張,殺氣畢現,倏然飛身到了場中,冷麵笑道:“本門主可沒那麽市儈,就是看不慣貴莊一向霸道,欺淩弱小,來此伸張正義而已。”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連張雲房、杜若等人都側目而視,連連搖頭。

雲飛鵬冷笑道:“別說雲水瑤不在莊內,即使她在,雲某也不能讓諸位說來便來,說走就走!”

趙通道:“如此,可就怪不得我了!”拔劍出鞘,直取雲飛鵬而來。雲破月、雲千裏兩人立即閃身而出,取劍禦敵。兩口寶劍相交,抵住這飛來的一劍,但是趙通身法既快,內力既強,一劍刺出時,當即側身回旋踢去,將二人擊退數步。雲萬程怒喝一聲,從張雲房身旁抽回,重劍出鞘,斜指趙通下肋。

趙通不敢硬接這一劍,隻好側身向前躲過,快速欺身上前,趁他門戶大開,轉攻左手處。此時雲萬程右手已不能回救,隻得向上縱去,使了個“神龜出水”。

趙通暗道:“此子劍法倒也不弱,要拿下他倒也得使些手段!”忽地瞧見地上小碎石,當即劍尖指地一插,向著半空的雲萬程道:“小心,暗器來啦!”

劍尖往上一挑,數塊小石子猛地向上竄去,揚起一片塵土。

他這以小石子為暗器是假,揚起灰塵攻擊卻是真,故意發聲提示,不過是為了避免陰謀使詐之嫌。雲萬程使一招“九天**魔”,將小石子一道揮落,偏偏是落地時揚起的塵土,經趙通的劍氣一吹,直撲麵而來。趙通大笑一聲,暗道正是如此,趁他雙眼睜不開之際,一劍直向他的右臂筋脈刺去。

筋脈一斷,右手可算是廢了,雲萬程眼睜睜看著不能自救,暗叫苦也。就在此時,一道白影倏然竄了出來,將他的劍打偏四分之一的角度,一劍刺到了假山叢前的太湖石內。趙通回神一看,哪裏還有什麽人在,方才莫不是眼花了?他用力拔劍,卻發現那劍似生了根一般,再也拔不出來了。

趙通心中駭然,慌忙左顧右盼,這劍以他的功力而言根本不可能刺穿太湖石,顯然方才那人功力奇高。但是一見眾人毫無反應,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他又覺得委實不可思議。

最奇怪的當屬雲萬程等人了,何以趙通會忽然抽手,並且還以這般頗覺得不可思議的方式“手下留情”。

楚佑門見勢不對,當即讚道:“哈哈哈,趙門主,好劍法。”

眾人一聽倒覺得稀奇,這劍法“好”在哪裏?

楚佑門上前繼續道:“素聞趙門主成名絕技元一劍法,其旨‘第一莫作,第二莫休’,其成名絕技共有‘一劍封喉’、‘一劍輕安’兩式。原本出劍若是‘一劍封喉’,便絕無回旋的可能。但是隻因趙門主突發了善念,這才生生地將劍回轉,使此‘輕安式’,若無深厚的內力是絕對無法辦到的。”

眾人一聽,這才嘩然喝彩:“趙門主真是宅心仁厚啊!”隻有趙通一人知道,這是楚佑門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圓了過去而已。

趙通老臉一紅,不再用力去拔劍,對著雲萬程道:“雲小侄,你這武當劍法還差點兒,本門主既已相饒,快快勸你將雲水瑤交出,否則下次可沒有這般好運了。”

雲飛鵬冷笑道:“趙門主好大的口氣,是當我妙絕山莊無人麽?”

趙通笑嘻嘻道:“豈敢豈敢。”

雲飛鵬取劍在手,振臂出鞘,“咻”地一聲虛指對方麵門。兩人相距二十餘步,即使雲飛鵬功力精深,到了他麵前其勢必衰至十一,哪還能傷人。趙通想罷,不避不退。直至劍氣摧來,趙通這才知道厲害,再想閃身卻是遲了。

“讓開!”忽地身形一跌,隻見鐵昆侖將他輕輕一推,寶劍“唰”地一聲出鞘,化開劍氣。

趙通頭發斷了一綹,驚得一身冷汗,感激地望向鐵昆侖。

雲飛鵬見他多管閑事,當即怒罵道:“少來這一套,還不伸過頭來!”

鐵昆侖笑道:“雲莊主要鐵某引頸受戮,隻怕還是差了一些!”他意指雲飛鵬並非自己對手,發聲回擊時竟有嘲諷的意思。

楚佑門知道鐵昆侖此舉用意,他們二人誰強誰弱倒不好說,隻不過故意激怒雲飛鵬挑起事端罷了。

二人激鬥多時,一團光芒耀人,白光爍爍,劍氣森森。兩條遊龍也似的長劍,交互纏擊,正自難解難分。

鐵昆侖劍法老辣,人更精明,長劍隻守不攻,一旁哈哈笑道:“雲莊主,你這緊守太湖,坐井觀天,劍法可生疏許多了。”

雲飛鵬怒火中燒,用力劈了一劍,大喝道:“雲某可不像你光靠一張嘴!”

鐵昆侖趁他劍法浮躁用力過猛之際,向他左腿刺了一劍。雲飛鵬受痛,“哼”地一聲,疾退數步,用劍橫在了身前。

鐵昆侖冷笑道:“看來妙絕山莊也確是浪得虛名,鐵某勸貴莊的人這輩子還是呆在太湖,不必出來了。”

“你!”雲飛鵬欲要邁步再戰,卻是疼得拄劍喘息,發指眥裂。雲萬程等山莊的人也是個個激憤難平。

才說個“你”字,方才激鬥揚起的風塵也剛剛落定,場中突然傳出“啪啦”一聲裂響,隻見院旁一株挺拔的紅豆杉樹忽然應聲開裂,倒了下來。

雲萬程等人循聲望去,不由臉色一變,由橫眉怒目轉而驚愕失色。因為隻有他們最清楚,方才雲水瑤曾以重劍劍氣將這株紅豆杉的幾顆花球震落。他們卻不知雲水瑤早已深知極動與極靜、極剛與極柔變化之理,劍法竟已通幽入神!

此時,身在假山一側的陸離卻站了出來,朗聲道:“看來,今日來的都是用劍高手。”

鐵昆侖道:“閣下是?”

陸離道:“賤名不足道,人稱陸離是也。”

百草門藥王杜若卻已先聲驚呼:“可是江湖盟盟主‘長劍陸離’?!”

趙通也是駭然道:“不錯。那柄長劍……不會錯的……”

楚佑門道:“陸大俠是想插手此事?”

陸離搖了搖頭道:“在下奉公守法,向來不管公門中事。”

楚佑門道:“如此甚好,就請陸大俠做個見證,日後江湖上也有個說法。”

雲水瑤也走出來道:“晚輩道號‘元君’,略讀過幾年書。《論語》中有一則說教,那是子貢問孔子:‘師與商也孰賢?’孔子說:‘師也過,商也不及。過猶不及也。’各位若是做的過了,陸大俠不管,我卻不能不管。”

鐵昆侖冷笑道:“那便看你管得了管不了了。”

雲水瑤向雲飛鵬施了一禮道:“莊主,晚輩新近學了貴莊的雲水劍法,不知對也不對,倒想請鐵將軍指點指點。”

陸離道:“劍法無高低,你便向鐵英雄多多請益吧。”

雲水瑤稱是,向雲望月借了寶劍。鐵昆侖一時摸不透她的來曆。那日他並未與雲水瑤正麵接觸,因此兩人雖然同在龍鳳茶樓,他卻記不得雲水瑤的模樣。後來,又因為是夜裏,雲水瑤彼時形神消瘦,渾不似現在的珠圓玉潤,況且如今戴了女冠打扮,一身白袍,羽衣翩翩,更加判若兩人。這時也隻當她是陸離高足,因此並未掉以輕心。

鐵昆侖劍法辛辣瑰奇,平平刺出一劍,直指雲水瑤“期門穴”,到了人前三寸處,陡地移向“天突穴”,正是一式“移東就西”。雲水瑤始料未及,但好在身法奇快,將劍一挑,使了式“烘雲托月”,將來劍**開。鐵昆侖劍光偏向左處,又是一折,往回掃去,又是一式“撩東紮西”。

他以快劍積極攻擊,自是與先前消磨雲飛鵬所采取的守勢大不相同。但雲水瑤這套“雲水劍法”講究的是如雲隨風動,如水容萬物,偏能令“西風殘照劍”的朔風快劍消弭於無形,因此一剛一柔,一快一慢,竟然可以加以克製。

雲水瑤趁他“長河落日”淩空劈來之時,使了第七式“遮雲蔽日”將他快劍封住,又緊接著第十三式“盈盈一水”,化成一道劍氣,將他隔開,至此轉守為攻,已占上風。

雲飛鵬越看越奇,暗道:“這的的確確便是‘雲水劍法’,每一招每一式並無特別之處,怎麽偏能克製鐵昆侖的‘西風殘照’?”他雖然對鐵昆侖這人並不待見,但是對其人劍法卻無話可說。

實則上,鐵昆侖卻是有苦難言。以“西方殘照”之淩厲蕭瑟,快速製敵,倒也是常事。唯獨其勢不能久持,久戰則不利。而“雲水劍法”則不同,若是用劍者內力綿長深厚,越是久戰,越顯優勢。因此,鐵昆侖此時的氣勢已由盛轉衰,而雲水瑤卻越戰越強。此消彼長,鐵昆侖漸漸失勢,隻得吃力應付,才勉強保持不敗。

“滴水不漏”、“拿雲捉月”,雲水瑤劍法使得密不透風,直刺得鐵昆侖連連後退。鐵昆侖當即虛晃一劍,退避五步,抱劍道:“仙姑好劍法,與鐵某的‘西風殘照劍’頗有相互印證之處,鐵某獲益良多。”

他的這一說辭,既沒有承認敗績,又抬舉了雲水瑤,說的恰到好處。但是眾人一聽,又怎會不知他早已顯露敗相,隻不過急忙收手,留點麵子而已。

楚佑門道:“元君仙姑,你是鐵定要管妙絕山莊這樁閑事麽?”

雲水瑤道:“常言道,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諸位前輩都是武林中的名望泰鬥,中州第一流的劍客,今日登臨山莊,咄咄逼人,實在是有失俠者風範。晚輩既承雲莊主恩惠,自當替他解決眼前難題。哪位前輩定要指教,晚輩奉陪到底。”

雲水瑤強忍著笑意道:“方才趙門主嘲笑武當劍法差勁,那麽晚輩便以武當劍法向趙門主討教了。”

楚佑門也是一樣不曾正麵見過雲水瑤,也隻當她是陸離高足,劍術上頗有造詣,但聽她這麽一說,便不由向張雲房望去。

張雲房口拙,隻得搖了搖頭,否認她與武當有幹。又見雲水瑤走向那顆太湖石,右手握著趙通的青鋒寶劍,用力向外一起。“鏗”地一聲,劍光泄出,那寶劍便已拔了出來。眾人忍不住一聲“喝彩”,那弘慧也暗自思忖著:“就這份功力,在少林派高手中也屈指可數。”

雲水瑤將劍擲向趙通,她便又向雲萬程走了過來。後者雖然沉著臉,但是目光中卻流露出擔憂之情。

雲水瑤換了重劍在手,向趙通微微一笑,道:“趙門主,晚輩可要進招了。”趙通冷哼一聲,暗道:“即使你內力深厚,又能如何?我這套元一劍法,不出則已,一旦使出,奪人性命,向來絕不留情。”

什麽叫“第一莫做,第二莫休”?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趙通陰惻惻一笑,挽著劍花,向雲水瑤疾刺而去。他也顧不上前輩後輩,先下手為強,仗著對方劍重,自己占了輕捷的便宜一刺便是五朵劍花。但雲水瑤比他更快,一式**魔劍法中的“橫掃千軍”,以重劍對輕劍,以迅猛對靈巧,“當”地一聲,趙通手臂被震的酸麻,長劍幾乎脫手。雲水瑤仗劍直追,自上而下劈去,趙通隻得硬著頭皮迎了上去,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在速度、力量上居然均不占優勢,他原本還想以輕功逃避,緩一緩氣,卻不料雲水瑤的輕功更兼唐門、武當、峨眉三家絕藝,已足可稱當世第一了。

雲水瑤早已不用武當招式,隻用最簡潔有效的劈砍直逼對方。張雲房卻是臉色慘白,眉毛直豎,暗道:“武當劍法精妙絕倫,哪有她這般胡亂啪啦的!”

隻見趙通連連後退,他手中寶劍已經裂出好幾缺口,有堅持了數合,終於手腳軟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雲水瑤止不住重劍之勢,隻得向上一托,重劍“霍”地一聲,向上轉了兩圈,直插入趙通身後。

雲水瑤微微笑道:“趙門主承讓了。”暗地裏卻是呼了一口氣:“差點兒就把他給弄死了。”

趙通冷汗直淌,驚跳了起來,無奈腳下一軟,又趴向地上。拄著劍,掙紮了數次,這才退到了一旁。

弘慧道:“那是自然。否則憑這幾式胡砍亂劈,便說是武當劍法,豈不墮了武當的威名。”

雲萬程哈哈笑道:“她倒隻是使了一半的武當劍法,便已勝券在握,這後麵又何必再賣弄?”

弘慧道:“一半也好,全部也罷,若論蠻力,老衲自問不輸於人。”

雲水瑤道:“大師不必謙虛,晚輩自當領教。”

弘慧手執長棍,奮力一敲地麵,道:“老衲這手劍法名之‘餘劍’,你可知為什麽?”

雲水瑤道:“晚輩想因為劍之鋒刃,原是要人性命。但世上卻有僧家反其道而行,不為惡人理解,故稱‘愚劍’。就拿晚輩來說,生平最佩服的也是像大癡神僧這樣的高人。”

弘慧道:“少林武功威力過大,老衲又殺心太重,隻得選一門威力最小的,便是這套無鋒的‘劍法’了。”

雲水瑤道:“請大師賜教。”

陸離道:“等等!”揚手將手中長劍丟了過來。雲水瑤隨手接下,報以微笑致謝,這時弘慧的長棍已掄了過來。雲水瑤忙向後一傾,耳畔勁風掃過,幾乎將她的冠帶打落。好在她後彎腰身,避過劍氣,當即去拔手中長劍,卻發現根本拔不出來!

雲水瑤幾乎是哭暈過去,是她手太短,還是陸離故意尋自己開心?劍鞘脫至一半,卻不能出鞘,雲水瑤已無暇多顧。弘慧大喊一聲:“三相並寂!”

一棒子打將下來,雲水瑤雖得他發聲提醒,但是拔劍時已費時幾拍,這時幾乎已要被當頭棒喝,隻得雙手持著劍鞘去格擋。

“嘣!”

雲水瑤兩臂齊震,如被萬鈞傾軋,弘慧的力量比趙通這飛猱一般的身體壯大許多,她又是半傾身體使不上勁,隻這一下幾乎令她繳械投降。

弘慧收起法棒,喝了一聲:“嚴淨佛土!”長棍一轉,往地下揮去。雲水瑤哪還顧得上長劍出不出鞘,腳跟一蹬,翻了一翻,縱上半空。

張雲房自是認得,“噫”地一聲叫了出來:這是武當梯雲縱啊!這黃毛丫頭到底什麽來曆,不會是哪個師兄弟的私生女吧!他一想,也隻有道尊師兄才有這般資質。

雲水瑤縱上半空,一溜煙已沒了影子,弘慧左右上下一掃,竟沒瞧見她的去處。當即收棍佇立,耳聽八方。雲水瑤輕功絕影,幾乎腳不沾地,劍鞘當作長棍,也學他喝了一聲:“三相並寂!”

“啊!”眾人忍不住一聲疾呼,雲水瑤身影突然自後方出現,長劍壓下,弘慧竟是不閃不躲。長劍壓下時,她隻覺得劍鞘抵至他的肩頭,卻反生出巨大的彈力。這股彈力竟強過她自上而下的衝勁,將她震的渾身麻痹。她急忙使出峨眉輕功,將全身化作一朵飄絮,卸去撲來的急勁,又幾乎在瞬間化作殘影躲避。

相反,弘慧看不到她,但是卻並不著急,又自大喊道:“諸佛攝持!”

話音甫畢,地麵上揚起塵土,以他為中心,向外擴張。霎時間塵土鋪滿淩雲殿,場中視線早已混濁,那塵土中忽然現出佛光金身,自中心向外穿去。張雲房卻是認得這招的厲害之處,即使是雲飛鵬、陸離也不免為雲水瑤擔憂。

原來少林中有一門達摩神功,練至易筋、伐骨、洗髓三重境界,則可成金身不敗,比那天界寺的金剛不壞功更加威猛。

此時,弘慧將餘劍劍氣以神功使出,威力無匹,三丈之內的人無不紛紛尋找掩體躲避。

弘慧目光一掃半空,已見一團黑影,當即冷冷一笑:“看你哪裏逃。”輕點地麵,繞著飛揚的塵土一轉,拔地飛起數丈,正是少林輕身絕技“一葦渡江”。長棍橫掃,朝著黑影奔去,弘慧口中念道:“得無生忍,阿彌陀佛!”劍氣揮泄,**開塵土,隻見半空中金光乍現,雲水瑤借著絕頂輕功柳絮飄燈,宛如慈航降士,浮坐雲端,待到弘慧靠近,微笑念道:“諸佛攝持!”

數十道劍氣當胸穿來,任弘慧有達摩神功護體,卻也無力阻擋。幸好雲水瑤手下留情,避過弘慧要害,他落地之時隻受了輕微外傷。

等到清風吹散塵埃,勝負已分。弘慧萬念俱灰,向雲水瑤施禮道:“老衲敗了,隻是不知敗在哪裏?”

雲水瑤道:“達摩神功可以抵禦一切邪魔外道,但是倘若晚輩的武功並非邪功,而是與前輩一樣,那麽前輩的神功便對我無效了。”

弘慧道:“惡念在心,惡業在身。如此看來,你並非是個惡人。老衲明白了。”

弘慧退了下去,張雲房上前高聲道:“元君道友精通武當之學,貧道便來領教。”

雲水瑤道:“前輩言重了,晚輩安敢班門弄斧?”

張雲房道:“多說無益,看招!”將劍按於地上,沒入青石磚中,隻聽“嘣”地一聲,那塊青石卻並未向外碎裂,而是直插於內,單就這份功力而言,便就不是一般蠻力能做到的。

張雲房棄劍不用,一掌拍來,自是他清楚在劍法造詣上並不能勝過雲水瑤,而隻有改用策略,比拚內功。他自認雲水瑤年紀輕輕,不過十七八歲,即使內功再厚,也定然比不上他三十年純陽內力。

隻見那掌風已至,雲水瑤不肯避讓,心中暗道:“我可不能讓他小瞧了!”當下奇經融匯,八脈相通,使出“北鬥星芒訣”。

她左手持著長劍,右手單掌迎了上去。雙掌一交,衣袖舞動,二人各不相讓,張雲房的三綹長須也被罡風吹的不住向後擺動。二人奮力拚鬥,沉寂半晌,外人看不出實際狀況,但他們二人激烈搏鬥,凶險之極,任誰一方也不敢有絲毫大意。張雲房暗暗奇怪:“這‘北鬥星芒’內功雖非霸道凶猛的武功,但是若論深厚綿長,當世無出其右。常人一經沾上,若然久持,從無不敗之理。然而,這女冠的內功卻與我有諸多相同的地方,真是怪了!”

實際上,雲水瑤早在七天內將各派內功的長處融匯貫通,自創了一門屬於自己的內功,她稱之為“雲水禪心”。隻因這套內功既含武當之“純厚”,又包容少林之“猛烈”,更兼峨眉之“奇詭”,因此張雲房如何也想不破其中關節。

這時雲水瑤的衣袂不動,儀靜體閑,張雲房幾乎如風中搖幡,長須眉毛被罡風掃亂,幾欲吹倒,隻得不住後退。

楚佑門暗道厲害,隻見張雲房已向他這方退來,將要當場撞上,當即迎前一步,翻起掌力按到了他的後心。

這一按倒是苦了楚佑門,他內功自然不俗,可雲水瑤委實太強,他的掌力一經接上,即使想退,也已經騎虎難下。這時一股強大的迫力迎麵而來,直壓得他透不過氣,更別談說話了。

那百草門的杜若見二人臉色漲得發紅,知道他們已成強弩之末,忙道:“二位且住手,我有話要問她。”

楚佑門、張雲房二人吃力地偏過頭來望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更別談主動住手,隻得更加鼓勁,才不致被推倒在地。

雲水瑤卻知見好即收的道理,當即道:“這位前輩請講。”撤去掌力,張、楚二人得了喘息之機,靜靜地退在一旁,感激地望向杜若,暗自調息。

杜若道:“我百草門育有神藥,每百年才產出一株肉靈芝。這肉靈芝除了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常人服之,更可以增益百年功力。我看你內功不俗,除了服用肉靈芝外,並無第二種途徑了。”

雲水瑤道:“古人雲,內外相應,言行相稱。不錯,是我服用了肉靈芝。”

杜若道:“你承認了便好。既然這位仙姑提到‘言行相稱’,強取我靈藥也便罷了,為何下毒殺我百草門弟子?”

雲水瑤怔道:“什……什麽!”眾人也是一驚,藥王從來是救死扶傷,藥到病除,這世上還有藥王解不了的毒麽?

杜若道:“那時我不在門中,但門下藥童十二人,華州百草門十三人,卻都因此而死!全你一人之功,卻令二十五條生命消逝,即使此事非你親為,但是他們卻因你而死,你如何可得心安?”

“我……我……不會心安……”雲水瑤心痛如絞,想起了唐堂所作所為。若說大風客棧以及後來追擊的人是閻羅所為,但是在百草門中奪藥殺人,就隻能是唐堂了!是唐堂為了她而殺人啊!

“哈哈哈……心安二字自杜藥王口中說出,真是令人發笑!”山下又走上一人,一襲白色喪衣,他懷中猶抱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麵如枯槁,早已變成了死灰色,顯然已是一具冰冷的屍身。

雲水瑤已認得來人是張鷹,他懷中女屍應是他妹妹張倩無疑了。可憐張倩傾國傾城之容,死後卻是這般慘狀。

杜若喝道:“你還來糾纏我什麽!我不是已給你藥方了麽!”

張鷹道:“好個妙手仁心的杜藥王,我苦苦求你三個月,你隨手寫了一張藥方,她一喝下那藥,當晚便過世了!你的心好毒哇!”

杜若怒道:“若非是你攔我去路,那日我怎麽會丟了藥門至寶?若非是你阻我回門,我百草門的藥童怎麽會死於非命?張鷹,我已大發慈悲,那副藥方並沒有錯,要怪就隻能怪你妹妹受傷太重,紅顏命薄!”

張鷹道:“哼!今日我便要跟你拚了!”

杜若喊道:“你瘋了!你瘋了!我警告你,我並不想殺你!”

“哈哈哈……”張鷹欲要衝上前,卻被一陣輕笑聲打斷,不由定住腳步。

“你們都別說了……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弟弟是我害死的,媽媽是我害死的……唐大哥……唐堂是我害了你們……張倩、他們都是我害死的……”雲水瑤忽然間神智不清,她拄著長劍,抬首看見左右,都是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們,正在向她走來。她大笑著呼喊,“我是雲水瑤,就是你們要找的雲水瑤……”

“你……你是雲水瑤……”李進忠不可思議地指著她。雲飛鵬卻比他吃驚更甚,短短四年之間,雲水瑤已從當初的黃毛丫頭,一躍成為傲睨群雄、足以匹敵少林神僧的絕頂高手!這對他而言,究竟是喜是悲,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雲望月冷哼道:“你不是指認她是殺害大癡神僧與衛二真人的凶手麽?”

李進忠慌了神,支支吾吾道:“我……她不是換了裝扮麽?”

雲萬程道:“束了冠換了衣,麵容卻不變,這就是你的親眼所見?是不是凶手,在你眼前也認不得了麽?”

張鷹道:“若你說的是大癡和尚,凶手卻不是別人,便是這個李進忠。就是他為了向冥王討饒,親手殺死了諸多高手。”

李進忠喝怒道:“姓張的!你瘋就瘋了,可別胡說!”

張鷹道:“當時我就在現場,我妹妹就是被冥王打成重傷的!”

眾人嘩然,逼視著李進忠,後者目光閃爍,緩緩後退,但是已被鐵昆侖拿劍指著。

弘慧怒不可遏便要來打,李進忠不住討饒道:“師叔,我是冤枉的……”

弘慧道:“冤不冤枉,自有楚大人訊問。你若真做了傷天害理的事,老衲絕不饒你!”

李進忠大叫道:“姓張的,你可是親眼看見了我向大癡神僧下毒手?”

“這……”張鷹一時詞窮,他倒真沒有親眼所見,隻因那時喬威帶人來了,後麵的事自是不清楚了。

張雲房道:“那我衛師兄呢?”

李進忠道:“當時李某身在茶樓之中,後來開封府的人便來了。李某一步也不曾離開茶樓,如何得知外麵的事?”

他這話一說,連鐵昆侖也覺得有理,暗道:“李進忠為人陰險狡詐,但是這話卻說的在理。”

雲萬重道:“真相大白了,此事與我妹妹無關,全是這姓李的栽贓陷害,楚大人,你代表開封府,這事便要如何處置?”

楚佑門道:“先不忙下定論,大癡神僧與衛二真人之死或許與雲水瑤無關,此事尚待查實,但唐正之死卻有她留在現場的鐵證。”

“物證是死的,如何算得鐵證?我可以證明唐正之死與她無關。”

眾人抬頭一瞧,卻是一襲羽衣的楚雋言親臨,雲飛鵬、雲萬程都認得他,因此互相點頭示意。

楚佑門卻是奇怪,為何殺死皇城司欽差,身犯重罪的楚雋言卻能逃出生天,並且在此出現?

張雲房問道:“楚道兄從何而來?”

楚雋言道:“楚某現在待罪之身,幸得國師仗義相助,這才得空前來。”他望了一眼雲水瑤,表麵上雖無異樣,心裏卻已五味雜陳。

楚佑門道:“你方才說可以證明雲姑娘的清白?”

楚雋言道:“不錯。那日愚弟與長安巡檢使、唐門主途經長安分壇,受到玄冥教冥王以及閻羅襲擊,正是唐門主孤身斷後,愚弟才得以逃出生天,卻不料事後他力竭而亡,真是惜哉痛哉。”

雲飛鵬道:“既然幾樁命案都與小女無關,不知諸位是否還要論證她與祆教妖孽是否勾結?”

楚佑門尷尬道:“雲莊主說笑了――”

雲飛鵬冷哼一聲,正要出言譏諷,隻聽雲萬程一聲驚呼:“水瑤!”

卻見雲水瑤忽然暈厥過去。那杜若畢竟是有名的神醫,走了過來,一摸脈象,沉吟一聲道:“恭喜雲莊主,是喜脈。”

雲飛鵬麵如死灰,又問道:“不會錯吧?”

杜若拉下臉,怒道:“已有四個月了,要是錯了,百草門的牌子便掛到貴莊上!”

楚佑門微微笑道:“恭喜雲莊主了。令嬡是否與祆教史孽勾結我等便不深究了,但是令愛婿是誰雲莊主卻要深查一番。”

雲飛鵬臉色一沉,妙絕山莊從來清清白白,未婚生女,這臉可丟大了。他的這個小女兒自小便不讓人省心,尤其是當著眾人之麵,說出這等有辱門風之事,真是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越想越氣,喝令雲萬重道:“等她醒了,讓她滾出太湖,妙絕山莊絕無這樣不知羞恥的子孫!”

雲望月道:“父親,水瑤還小,不懂事,她這些年一定是吃了許多苦……”

雲破月、雲千裏都看著父親,一言不敢發,趕忙將他扶進殿內養傷歇息。

鐵昆侖道:“楚兄,我們這便算了?”

楚佑門道:“昆侖兄,不是已有一個犯人可以交差了麽?”

鐵昆侖道:“張道兄以為如何?”

張雲房道:“衛師兄之死,我武當派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杜若奇道:“咦,那瘋子什麽時候走了?”

趙通道:“快走吧,天色晚了,就出不了太湖了。”

眾人告罪一聲,一哄而散,快步下山去了。

這時,雲水瑤已幽幽醒轉,陸離依舊守在她身旁,淡淡說道:“雲三小姐,陸某長劍不宜出鞘,隻因劍長易折。是以長劍雖長,卻不致傷人,也是為了愛劍惜劍。武功的最高境界在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人亦是如此,你明白麽?”

雲水瑤輕輕念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麽?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可是哪有這般容易呢?”

陸離道:“遊曆江湖,尚義任俠,別人怎麽看,又何必為難自己?”

雲水瑤歎道:“多謝陸大俠開解,其實水瑤又何嚐不知?”

雲萬程從旁勸道:“水瑤,你先到太湖附近暫避些時日,等父親傷也好了、氣也消了,你再回來。”

雲望月道:“我這裏有些許盤纏,要好好養胎安胎,動了胎氣便麻煩了。”

說罷拿了幾張銀票塞到她手上,雲水瑤心裏感動,紅著眼眶,再也抑製不住淚水,便哭出聲來:“多謝大哥、大姊,水瑤在此謝了。”

當下,陸離便與雲水瑤一起上路,下山去了。

天色漸暗,夕陽西沉,眼見就快到渡口,忽然一個渾身浴血的錙銖門弟子倒在了一方階梯上,陸離趕忙上去察看,隻聽那人連說了兩句:“湖麵……湖麵……”便氣絕身亡。

原本礙於妙絕山莊的麵子,各大派的弟子並未上島,而是留駐渡口,足有百餘號人。但這時卻一個也不曾見著,連聲音也不曾聽見。難不成他們都已遭了毒手?

況且今日最初上島的六人為當今最頂尖的劍客,後來又有楚雋言在場,別說是玄冥教的冥王,即使真是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他們倒也未見得會忌憚。

此時,那湖麵映照著晚霞,碧綠的湖水變作如血通紅,太湖上飄浮著一具具屍體,猶如皮具一般,在水麵上上下浮**著。

那湖麵上卻有一人穩穩站立在一根浮木上,順水飄**著,宛如一尊木偶。

岸上楊柳樹下立著一個東瀛武士,一動不動,柳葉紛紛飄落,劃了過來。

在這一幅悠閑、散漫的景色中,柳葉與春水都飄浮上空,向眾人飛梭而來。

隻聽那楚佑門道:“他們的內力陰柔,可將柳葉與湖水凍結成冰,因此非常鋒利。大家千萬小心。”

楚佑門與楚雋言互相背靠,已經是身心俱疲,麵無血色。另兩個武士卻各在左右遠處一角,四大武士各在一方,互有高低,組成一個奇異陣勢,淩厲的劍勢將眾人緊裹其中,幾乎壓迫的眾人透不過氣。

陸離“哼”地一聲,以內力發出一聲,“柳葉殘冰”幾乎同時凝滯,隨風飄去。

柳岸上的鍋島誌雄發出一聲冷笑:“原來又是你。你看看,中州的劍客就像待宰的豬一樣,他們的眼神真是可憐。”

鐵昆侖、弘慧卻是怒目而視,暗暗道:“若不是先前在淩雲殿前耗費了大量功力,哪裏輪得到這些宵小恥笑!”而楚氏兄弟神情戒備,不敢有絲毫大意。

陸離麵無表情道:“留下你們的名字。”

湖中那名劍客笑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宛憲永。”

左長亭之上人朗聲道:“本人樸正英,那邊的女真人,可否告知芳名?”

雲水瑤一皺眉頭,暗道:“這人好生無理,實在可惡!”卻不理他。

這時,右手邊一塊大石上的武士,雙手拄著一口竹劍,四平八穩,巋然不動,隻發出了簡潔的五個字:“瓫中餘一郎。”

陸離道:“宛憲永,原遼東劍士,殺死同門,逼奸師母,欺師滅祖,違背人倫,遭到燕雲劍客司徒長風追殺,後叛逃至高麗。這等惡人既已讓我遇上,那是萬萬留不得了。”

宛憲永腳下一沉,那浮木忽地左右擺動了一下。好在他立時鎮定如初,狂然大笑:“不錯。那便是我了,你能奈我何?”

陸離道:“陸離長劍隨我多年,時時羈絆在身,慎始敬終,用以警戒自己,愛惜生命。然天下終有不平之事,終有十惡之人,在下不得不殺人誡世!”

雲水瑤道:“陸大俠,這等惡人狂人何勞你出手。”

陸離道:“雲三小姐,你身體多有不便,不可妄動。”

雲水瑤道:“這些宵小,何需費力?”

宛憲永大笑道:“那小妞,你可不曉得我的手段,待我滅了這些螻蟻,再讓你好好消受消受。”說罷,駢指指向湖麵,跳起一朵冰花,直向楚雋言射去。

楚雋言早前曾受閻羅暗襲,至今毒未去盡,武功早已大不如前,先時又與四大武士耗費許久,精神之疲已達極限,這時竟不能躲開,當即倒了下去。

樸正英仰麵大笑道:“這小白臉中看不中用,竟然這般脆弱。”

那話音剛落,突然一條白影已閃至跟前,便是一左一右兩個大耳刮子。樸正英還未反應過來,嘴角已被打出了鮮血,臉上五條血痕清晰可辨。他的劍當即出鞘,刺向白影。那白影竟已消失不見。再看雲水瑤處,隻見她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似乎出神許久。

樸正英固然吃驚,更是想不通這忽然閃現的白色人影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怎麽無影無蹤,來去無跡可尋。可若說是鬼,這些年劍下亡魂無數,到了半夜也無一個鬼來敲門,這當真是匪夷所思了!

這邊樸正英還未回過神,宛憲永也被重重打了兩個耳刮子,任他冰花護身,長劍疾刺,毫無作用。他急忙穩住身形,可卻奈不住耳刮子加身,每打一下,他腳下浮木便上下起浮,左右搖擺,看起來十分滑稽可笑。好在他下盤極穩,定一定身,又不致落入水中。霎時間,“啪啪”巴掌聲嘹亮,直打得宛憲永眼冒金星。

這四大武士成組以來,從來屠人為樂,何曾吃過這樣的大虧,樸正英正想動身,忽然白影又已到了跟前。鍋島誌雄與瓫中餘一郎卻看出古怪,長刀一出,兩人直取雲水瑤而來。陸離護在雲水瑤身前,豈能容他二人得手!

正這時,雲水瑤一心四用,化作了四個分身,分別對著四人纏鬥。鍋島誌雄固然異常吃驚,卻對這個分身毫無辦法,隻能任她作為。一時間,臉上血痕可怖,腫成豬頭。

四人中,宛憲永最先頂不住,腳上一滑,墜入湖中,那團白色影子便也漸然消失,並未繼續追襲,瓫中餘一郎如得大赦,當即喝了一聲:“走!”其餘三大武士無一敢作停留,紛紛潛入湖中。

那二月春江,冰涼刺骨,常人自然絕受不了。但對四大武士來說,春水並不足以使他們身心寒涼,而是此戰之後,卻是終身之恥,再也無顏立足中州。

雲水瑤集中一念,收回心神,當即以內力發出聲音,傳入湖中:“你們這些惡人,日後若敢再踏入中州一步,定教你們有來無回!”

這時,鐵昆侖、張雲房、杜若、弘慧等人得了生機,坐地調息之後,紛紛向陸離與雲水瑤致謝。李進忠不知何時已趁亂逃脫,楚佑門扶著楚雋言,後者已是彌留之際,緊握著他的手道:“大哥,我快不行了……喬氏……便托你……照看了……”

雲水瑤望著他,想起二人初識之時楚雋言冷酷無情,但如今她卻明白,江湖中的任何人,並非是她所見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