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將這個忠臣拉了下去,先打八十棍子
那老花匠不躁不驚,神定氣閑,依舊平平靜靜地說道:“回皇上,我不過是個見識鄙陋的下人,但也知道隻有辛苦勞作,才有這花香滿園,倘若是一曝十寒,就不免一敗塗地!”
跟在後麵的那些禦前侍衛,雖是遠遠地站著,但眼耳口鼻,都在李璟一人身上,一聽這裏有動靜,便即飛一般奔上前來,至少七、八張嘴同時叫道:“哪來的刺客,竟敢來此行刺皇上!”有的更不答話,一把就打落了他頭上的洪油鬥笠,露出下麵一張眉粗眼大的臉。
“江文蔚!你是朕的禮部侍郎江文蔚!”李璟驚道,揮手讓其他人退後幾步,上下打量著他身上的那件粗布衣裳,奇道:“江大人,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
這個喬裝成老花匠的果然便是朝中大臣江文蔚,他已許久不曾聽到皇上的聲音,乍一聽聞,有些情難自抑,抱拳一拱,口唇顫動不止,說道:“自從聖上將內外庶政交給齊王參預決斷,隻有陳覺、馮延巳得以奏事,群臣不被召見者,一律不得入內,一眾大臣們想見陛下一麵是千難萬難。臣下這也是逼於無奈,方才出此下策,隻盼再見萬歲一麵,將此事奏於皇上,便是立時死了,亦已心甘情願!”
李璟聽他一開口就說到李景遂一事,直指其非,臉上勃然變色,不悅道:“你也是先皇遺下的臣子,辦事辦老了的,怎麽如今倒是越發的糊塗了!齊王是朕親弟,又是皇太弟,將來江山都是他的,朕便賜他監國之權,不過是早了幾年,那也是該當的,並不違祖製禮法,要你在背後嚼什麽舌根子?你看看這身打扮,既荒且唐,到底像個什麽樣子?”
李璟平時待人吐屬優雅,與臣子們說話時,幾乎從不直呼人姓名,像這般當麵怒斥,更是不曾有過,孟慶祥等人在一旁聽得呆了,不知道該怎麽勸才好。
江文蔚心中自是難過之極,垂淚道:“臣下自知萬死,今日來時,已將一家老小送至江邊舟上,一挨聖旨下來,即行啟程,自尋出路。臣一人死固不足惜,但臣侍奉先帝多年,知道先帝所以成就功業,在於都用群賢的謀議,所以連接疏遠,未曾阻隔。現今陛下信用群小,與眾臣隔絕,百年老將死,微臣恐怕不能再見你一麵了。”
李璟怒極,臉色氣得青白,恨道:“好極,原來你是要做忠臣,也好名垂竹帛,揚名後世,朕要是不成全,那倒是朕的不是了。來人,將這個忠臣拉了下去,先打八十棍子,再來報朕!”
周遭眾人一聽,心中俱是一驚,眼見這江文蔚恂恂儒雅、麵黃肌瘦,別說是八十大棍,就是二三十棍,怕也當場要了他的命。但皇帝金口一開,卻也不得不遵,那江文蔚倒是絲毫不懼,屹然挺立,須似銀發,被亂風吹得四處飛舞,風貌凜凜可畏,神情倨傲。幾個侍衛懾於他的氣勢,低著頭走上前來,將他手臂輕輕地反剪了,這不像是要把犯人拉下去受刑,倒是要扶他回府中安養一般。
誰知江文蔚回頭直斥道:“糊塗!你們是拱衛禁宮的千牛衛軍,皇上太後安危係於一身,難道敵人來時,也似這般輕描淡寫嗎?”
那幾個果然便是千牛衛,聞言心中一凜,齊齊應了一聲,將手一緊,那江文蔚便覺得雙手臂骨仿佛要被生生折斷掉一般,冷汗直冒,尚自咬牙挺住,對李璟說道:“皇上,罪臣一死不足惜,隻盼陛下下次如再拷打忠直之臣時,多想想微臣此時的模樣,那我就不枉了走這一遭!”
李璟麵露不忍之色,但終於還是扭過臉去,揮了揮手。在一旁的寄生草眼見江文蔚就要被拖了下去,這一去注定是有去無回,她沒料到賞桃花會賞去一條人命,終不忍見一個正直之人,像戲台子上演的戲一樣,被白胡子壞皇帝亂棍打死,因此明知不該,雙腳卻又不聽話地上前一步,說了聲:“皇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似有哀懇乞憐之意。
李璟看了寄生草一眼,怒色稍斂,歎息道:“你等隻知道做錚臣,好青史留名,卻無一人明白朕的難處……罷了,放開他吧,朕的身邊,少不得你這樣的臣子。當年朕還是齊王之時,府裏就有一位姓周的先生,比你還要放肆不羈,朕近來倒是常常想起他來,若是知道他的下落,定叫請了回來,好好地立一番事業。”
江文蔚說道:“皇上顧念舊情,就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福氣,這周序的下落,微臣倒是略知一二。”
李璟臉上登時現出喜色,說道:“你何不早奏,要是剛才不慎將你打死,朕豈不是再難見周先生一麵?”
江文蔚道:“萬歲說得不錯,臣雖然知道他的下落,可皇上怕是再也見不著了。”
李璟吃了一驚,忙道:“是什麽緣故,快快說來!”
江文蔚道:“是,臣昨日收到韓叔言一封信,信中說了兩件事,第一件就是這個周序,他回鄂州之後,仍是不改積習,日日歡飲,一直到不久前,才被人發現酒後溺斃在水塘之中……”
李璟聞言又是一驚,他為人蘊籍儒雅,雖看不上周序眠花宿柳、**檢逾閑,但到底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想到今後想再與他說上一二句話而不可得,也不禁悲從中來,感歎道:“周序先生離京之時,朕感於他相待之誠,曾許他一生喝不完的酒,沒想到反而害了他。”
江文蔚說道:“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自責,您就是不許他,以周先生的手段,大可弄來酒喝,而且,他恐怕並非酒後失足,韓叔言信上寫得明白,有人曾親眼所見,是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那個小童趁他酒醉不醒,將他推入水塘之中……”
“原來是這樣!”李璟倒吸了一口涼氣,意態蕭索,懊惱不已,心中暗道:“釘子釘子,沒想到是朕親手安排的人,斬斷了朕的左膀右臂……”一時間隻覺得傍偟無計,仿佛世間再無一人,可助自己一臂之力,沉思良久,方才想起江文蔚還在眼前,生怕他又帶來什麽不好的消息,卻又忍不住地問道:“這就是叔言所說的第一件事了,那第二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