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爺做了這許多年的元子,怎麽還不明白皇上的心思

周序笑道:“我不過是田間驅鳥之草人耳,難得三爺如此器重,隻是此事萬不可行,三爺厚意,隻得心領了。”

李景遂奇道:“怎麽,你是嫌我給的少了嗎?”

周序搖頭道:“非也,三爺任俠好施之名,我來金陵的第一日起,就已知聞。但我蟄居齊王府中兩年有餘,不僅寸功未建,還每日放縱無檢,齊王非但不怪罪,還待我猶如當初一般,我等了這麽久,想了這麽久,似這樣的主子,竟是從未遇見過。隻要齊王不棄,周某願獻一得之愚,情願執鞭隨鐙,再無他念。”

李景遂怫然不悅,還待再說,李景達上前來拉住他道:“罷了罷了,周先生也有為難之處,你這般強逼,亦是無趣,我這裏倒也有一樁事情,想要請教周先生。”

周序心中愈增煩懣,不等他開口便道:“人言道,忠仆不侍二主,多蒙二位爺相請,周某已是極承盛意的了,隻是不得已又要冒犯,殿下萬勿介意。”

李景達笑罵道:“放屁!你還真當自己是塊好肉啊,你爭我搶的,告訴你吧,四爺我可瞧不上!”

周序頓時便目瞪口呆、矯舌不下,被臊得一臉羞愧難當,怔了一怔,方才說道:“四爺罵得好,罵得痛快!總是我自己根淺行薄,不知道輕重進退的緣故,殿下有何使令,就請吩咐在下吧!”

李景達滿意地點頭道:“這還差不多。”轉了一圈,尋了些殘茶漱了漱口,這才說道:“這事說大不大,乃是我家中的一件奇事。今日戍時,廚房裏的下人對我說,好端端的家裏的油梆就不見了,他隻出門搬了兩捆柴,回來就怎麽都尋不著,彼時門窗緊閉,斷無外人來過,他又發誓賭咒說不是他藏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李景遂沉吟片刻,忽然低聲道:“該不會又是景逷……”

李景達搖頭道:“方才我倒也想過是不是景逷派人下的手,不過再一細思,他要害我便害,藏我家的油梆子做什麽,因此才沒在父皇麵前提起。周先生既是個伶俐人,便請你推算一下,究竟那東西去了哪裏?”

周序哈哈大笑,邊笑邊說道:“兩位殿下多慮了,五爺就算是喪盡天良,也斷不會窮到打起你們家油梆子的主意來。四爺原來是叫我起課算卦,那不正是我周瞎子的老本行嗎,嗯……戍時,戍者,狗也,五行屬土,那油梆是以木刻成的,以木克土……知道了,這梆子必是被看家黃犬銜去,你在狗窠裏去尋,包管尋著!”

李景達喜道:“原來如此,先生真是奇人!不過我的醜話說在前頭,若尋著了,就當它是個說笑話的材料,我賞你十兩紋銀打酒吃,若是尋不著,嘿嘿,我可是還要再來找你的麻煩的!”

月近中天,夜涼似水,整個金陵城人家均閉,城靜如墟,但齊王府西側的一間廂房中,卻依舊是燈火如晝、花氣熏人,房內燭影搖紅,照著擺在正中間的一張八仙桌上,金鑲玉嵌,甚是華貴,上麵擺放著廚子打發來的整桌菜肴,還有諸如玫瑰鬆子糕、翡翠甜餅等江南名點。桌邊圍坐的三人,觥籌交錯,被三十年的青花醇酒一蒸,薰薰然都有了些醉意。

李璟並不擅飲,淺淺地喝過幾杯便住了,周序卻是杯到酒幹,一連喝了十七八杯,仍還隻是個半醉,鼓起一雙眼睛看了看李璟,說道:“王爺的這壇青花陳釀,飲之湛然甘美,就算城中太白樓窖藏的三白酒也頗有不及,為何卻隻飲了幾杯,倒是便宜了老周!”剛說著,又滿飲一杯,坐在下首的鍾辰本堅辭不上桌,隻在旁邊服侍就好,可禁不住李璟一再催促,隻得扭扭捏捏地用半邊屁股挨著坐了。甫一坐下,就隻覺得周身上下都不痛快,忙著給二人添酒夾菜,堂堂的一個王府侍衛,倒像是個仆從廝養的賤役一般。

李璟又敬了一杯,對周序說道:“先生今日在江王府中所為,不蒂是救了小王的一條命,也即是救了闔府家人的命,我先前倒是錯看了你了。如此大恩,銘佩五中,我就是把全城的美酒一並買下,奉於先生,也是遠遠不足的,更何況隻是一壇普通的曲酒,小王自當陪你再飲三百杯!”說著,似乎覺得誠意尚且不夠,臉上微露出些笑意,可就是這笑,也掩不住眉間的那一點蕭索之色。

周序也笑道:“酒是掃愁帚,酒是吊詩鉤,可我看主公連喝酒都不痛快,可是還在為了皇上褫奪齊王封號一事?”

李璟神色黯然,將才舉起的杯子又放了下來,歎息道:“你既已猜出來,小王也無須再隱瞞。我身為元子已有多年,立身處世,處處謹小慎微,時時恭聆父皇教誨,從不敢拂逆其意,誰知竟都抵不過景逷的一席話!方才在景遷府上,他也說皇室無真情,為我抱不平,興許竟是對的。這半日來,我每每言念及此,總是心下茫然,倒是掃了你二位的興致。”

周序聽罷,突然間仰頭哈哈哈連笑數聲,四周的燭火被他的笑聲所懾,也變得撲簌搖晃,飄忽不定。鍾辰瞥見李璟臉上微露出不滿之色,便說道:“主公正在煩惱呢,你還在笑什麽,我看你是老酒喝得多了吧!”

周序忍住了笑,隻是那笑意還濃濃地堆在眼角眉間,不及褪去,說道:“王爺莫怪,鍾辰別惱,我是笑說王爺做了這許多年的元子,怎麽還不明白皇上的心思?”

李璟心中暗道:“我這個做兒子的尚且不明白,難道你這個外人偏就明白了?”他被周序笑得有些難堪,但又不好發作,臉上不動聲色,拱手道:“正要請先生賜教!”

周序往嘴裏丟了一塊烤鹿肉,邊嚼邊說道:“聖上當年認忠武皇帝徐溫作義父,深受器重,因此被徐溫的幾個親子所忌,幾次三番謀害於他。萬歲深知其苦,因此生平最恨、最怕的就是手足相殘,一聽說諸皇子間有了不可告人之事,首先最緊要的不是查明真凶,而是以霹靂手段彈壓住此事,決不能再讓前朝後宮更多的人事牽扯進來!”

鍾辰不解問道:“這又是為了哪般?”

周序慢慢說道:“真凶是誰一時三刻說不分明,也許永遠都找不出來。而當今萬歲爺最牽掛的,是宋齊丘提出的虛抬物價,免丁口錢等新政能不能順利推行,在此關頭,又怎能讓宮中的一眾妖氛鬼氣,影響到最緊要的國家大事?”

李璟恍然大悟,臉上的奇鬱之氣一掃而空,刹那間眉宇也開朗了起來,問道:“你是說父皇實則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