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歲月流轉

在中國國企很長時間,林肯曾經隻是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現場庫管員,沒有很重要的職位和責任。但是不管職位高低,責任大小,林肯都堅持認真對待自己經手的每一份工作。正是這份堅持,讓林肯有了可能在自己分管的現場發現了一個問題:一個即將發運給海外客戶的密封箱裏麵的密封圈裝反了。

林肯從機場出來,隨身的唯一行李,是一個黑色的拉杆箱。

他普通,平常,安靜,從容。一頭淺短的黑發襯著一張清瘦的臉頰,眼神祥和而深邃。他身高大約在1米7左右,身架略顯單薄,腿杆卻筆直有力。站在機場出口,一股潮濕的熱風撲麵而來,潔白的短袖襯衫即刻就粘粘地貼上了剛脫離冷氣的肌膚,很不舒服。但他的神情顯出安然,心情並不為氣候的不適所影響。

站立了一刻,他趨步走到機場大巴的售票台,“請問:去往市區XX大酒店的大巴應該乘坐幾號線?”他輕言細語的詢問給美麗的票務員留下好感。職業因素讓她可以斷定,眼前這位舉止謙和的乘客背景不凡。他詢問大巴,顯然不是沒有招呼出租車的錢,而是一種習慣。他很可能習慣於低調或節儉。

美麗的票務員溫婉地微笑。微笑著用流利的普通話給林肯做了簡潔而準確的介紹。林肯回報微笑,道了一聲謝謝,掏出錢包買票。他打開皮夾,在一疊美元中找出一張嶄新的人民幣,遞給票務員。她接過去習慣性地舉到半空中,對著陽光核實了一下,然後找補零錢,連同一張車票,略帶歉意地微笑著,雙手遞送到他眼前。

林肯善解地微笑。雖然並不清楚假鈔開始在中國泛濫,他對票務員嚴謹的工作方式和體貼入微的服務態度很滿意。把零錢歸順,放進皮夾。他舉起捏著大巴車票的右手,向可愛的票務員揮手道別;左手拉著行李,健步走向自己要乘坐的大巴專線。

大巴車上的冷氣充足。林肯把頭靠在舒適的椅背上,隨意地觀賞著沿途的風景。車上的音響正輪番播放著同一首歌曲,它在訴說一個春天的故事。林肯欣賞著抒情的唱詞,感歎深圳的改變快得有點超乎自己的想象。它真的像一個神話,受一位智者的點化,幾乎隻一個眨眼之間,就從一片漁村變成了眼前這個高樓林立,道路平展,行人匆匆的現代化大都市。

他漸漸有些困倦,也許是時差的關係。他收回目光,輕輕合上雙眼,想借著大巴到市區近一小時的行程,稍事歇息。但往事卻似悄無聲息的潮汐,一湧一湧進入腦海,隨著流連的音樂,如畫卷般緩緩展現。

起點是作為一名普通的大學生,畢業參加工作,被分配到中國西南一個小小的縣城,在一個國營企業裏麵工作。和很多與自己同時代的人一樣,林肯經曆過新中國建立後的每一次政治動**,深受其害,前途被怠。與很多人不一樣的是,他一直堅持著學習,學習自己的製造專業知識,鑽研哲學,解讀宗教,尤其熱衷於學習英語。後者對於林肯以後能夠接觸外企,走進外企,並且在外企坐到中國區首席執行官位置,是意義非凡的。

在中國國企很長時間,林肯曾經隻是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現場庫管員,沒有很重要的職位和責任。但是不管職位高低,責任大小,林肯都堅持認真對待自己經手的每一份工作。正是這份堅持,讓林肯有了可能在自己分管的現場發現了一個問題:一個即將發運給海外客戶的密封箱裏麵的密封圈裝反了。

那時候,林肯工作的企業剛開始有少許國外訂單。但企業的很多人並不懂得珍惜機緣,也完全不了解國外客戶對每一個細節的要求會嚴格到近乎苛刻,更沒有人能意識到一個密封圈對於訂單的重要,而訂單對於養活一個企業又是尤其何等重要。

林肯並不是在那個時候就有這麽深刻的意識,林肯當時也沒有先知先覺。但是,林肯及時的把自己發現到的問題逐層反映給了有關部門。林肯的提示並沒引起重視,反而是漠視加不屑。林肯給任何人講,都沒有人理睬。所有的權威都不認為一個現場庫管員人有必要搞懂一個密封圈的正反。一個密封圈能涉及什麽根本問題?都覺得林肯根本是多事。所以,沒有人理睬林肯。

林肯沒有氣餒。終於等到外方的客戶來到現場的時候,林肯用英語,給客戶說明了發現的問題:“我發現一個問題,就是我將要發出去的貨箱裏麵的密封圈裝反了,你可以驗證一下。”

“Good?!”外國人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一把握住林肯的手。在這個偏僻的中國小城,能聽到如此熟悉的母語,真是他鄉遇故人,無比的親切。“你的英語很棒啊,你能告訴你是怎能夠流利貫通地使用英語的嗎?”

林肯靦腆地笑笑,用英語回答說:“我的大學在四年中給我打下很好的基礎,畢業後我自己一直堅持在自學英語。因為它會幫助我開闊眼界,與更多的人溝通。”

“Good! Very good!!”外國人敞開自己闊達的胸懷,熱烈地擁抱了林肯。

林肯由此獲得了這個外國人的欣賞。他覺得眼前這個普通的中國人的語言表達非常準確。重要的是,他很細心,更重要的是他很有責任心。對這個樣一個小小的細節都能發現並引起重視,及時地提供出來。在當時的外國人看中國人的眼睛裏,實在是難能可貴。就這樣建立起了信任。

漸漸地,這個外國人就讓林肯開始幫助他們公司做一些類似第三方監理的工作,然後付給林肯一些美金。在那個年代,美金是多麽的蠱惑人心。

隻是,林肯並不是因為看重錢才學習英語,更不是因為看重錢就看得見那個密封圈,直到能做外國人的第三方監理。林肯隻是在無意識地積累著自己的人生財富,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人生的財富有一天可以兌換美金。

林肯高興地接受了自己的理應所得,但它們對林肯沒有很大意義。所以林肯在公司有領導同事出國需要的時候,就把美金換給他們去用。後來隻要有人出國都來找林肯換美金,林肯隻要有就不會拒絕,不管對方有沒有官位。林肯認為美金本來就是可有可無,是從正常的工資之外多出來的,並不是自己特別去索求的。但美金確實是有意義的,它的意義是幫助林肯在無形之間建立起了良好的人際關係,為林肯鋪平了一條通往更廣闊空間的道路,把林肯一步一步地引向了未來。

未來不久,林肯被聘請到了北京。初到北京林肯已經48歲,不再年輕。

48歲的林肯在北京為一個跨國公司管理辦事處,在北京推銷天然氣。林肯是讓北京的家庭告別液化氣使用天然氣的推動者。林肯分派自己為數不多的每一位屬下,獨自一個人去進行推銷,宣傳天然氣的優勢和發展前景。林肯自己更是不辭辛勞不厭其煩,挨家串戶地講解怎麽使用天然氣。

林肯帶領著自己小小的團隊,一家一戶去講解,去推銷。直到北京人都使用上了天然氣。享受著天然氣帶來的極大便利的北京人,並沒有幾人記得有一個人叫林肯,姓林。

但北京的那段歲月,讓林肯一直懷念不已。那些時候,和幾個年輕人在一起,以外企員工身份工作著,在記憶中很有成就感。

20世紀90年代的外企是優秀的,所有的人都非常自律。工作認真嚴謹,下來卻是群情振奮。林肯和年輕的他們在一起,自己也感覺年輕。晚上出去吃飯,吃到一半來了興致,會突然一車人開車就開到長城去,徹夜不歸,喝酒唱歌,聽風從長城呼呼地吹過,穿越長城赴向荒漠……

感覺車身一刹,林肯睜開眼睛。有人在挪動行李,XX酒店到了。

收回思緒。林肯拖著自己的拉杆箱下車,進入酒店。已經候在大廳的薛吟滿麵笑容地迎上來,握手致辭歡迎之餘,引路將林肯帶往提前為他準備好的標間。薛吟是TT中國辦事處籌備組成員,按照總部的要求,為林肯安排此站接待。

在房間短暫停留就去共進午餐,坐在冷氣充足豪華安靜的酒店餐廳軟席裏,和薛吟就著冰鎮的啤酒,一邊品嚐鮑魚海鮮,一邊閑散地聊著天氣和時差之間,林肯猛然睜大了眼睛。林肯端著冰鎮啤酒杯,本欲與薛吟碰杯致謝的手,僵滯在半空中。對麵薛吟的啤酒杯也正舉在半空,被林肯突然停斷的動作給定住了。隨著林肯錯愕的眼神看出去,薛吟看到一個與林肯單薄羸弱的外貌極為相似的年輕人,正在落地窗的外麵,頂著毒辣的烈日,揮汗如雨地從貨車箱上麵搬運酒店的所需品,一件一件卸載,一件一件抗著送到後廚。

“林——那,”薛吟有點難以置信,難以啟口的問:“那是,是你的兒子?”

“是的。”林肯緩緩放下酒杯,靠到椅背上。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外麵的場景,他輕聲,而肯定地回答薛吟:“是的,那就是我的兒子。”

薛吟也輕輕放下酒杯,久久注視著眼前的林肯。

林肯沒有對薛吟做任何解釋。他擺擺手,示意薛吟不要討論這個話題。他們繼續進餐,卻再沒有舉杯。

在鼎鼎有名的普林休斯,林肯已經從一名普通翻譯做到技術總監,直至做到了首席執行官的職位。順風順水的林肯,卻突然放棄高位福祿,舉家去了美國西海岸。但,林肯把唯一的兒子留在國內,要求他憑自己的本事去開辟自己的道路。兒子獨自去了深圳,很久沒有聯係家人。

林肯去到美國,也有很不容易的一段奮鬥史,也曾經曆了相當艱苦的努力,最終進入TT總部,獲得了很重要的一席之位。作為一個華人,在TT全球供應鏈第一次出席總部的高層會議時,放眼望去,隻有他一個黃皮膚黑眼睛,在金發碧眼的人從中格外醒目,林肯激動自豪的心情是難以言述的。要以中國人的力量,影響世界經濟格局的使命感,自此湧流進血脈,注定了他餘生的道路。

在TT總部結識了戴維,作為直線上下級關係,兩人的合作與融洽達到了空前絕後的契合。戴維懂得中國文化淵源的背景,他能夠理解林肯最細微的感觸。歐美的職場,一樣的充滿了逐角,甚至爾虞我詐。上層之間的角色是朝夕之間你方唱罷我方登台。人事關係也是很複雜地交織與分裂的。

戴維告訴林肯:“有不少我的同胞,是浮躁虛誇的,不是認真做事的。”

林肯和戴維所以能夠跨越兩國文化和理念呃不同,始終相互信任對方,一直走下來,跟他們品格和精神的驚人接近,是密不可分的。戴維給予林肯有了要為TT開辟出中國這塊廣闊的處女地的有力支持。

終於作為一名搭建國際軌道的先行者,又從西海岸出發,回歸中國大陸這個時間,林肯第一站落腳深圳,正是想找機會和久別的兒子見見麵,想知道兒子孤身一人留在中國的生活狀態。

當年分別前,林肯給兒子留下可以維持一個月的生活費,加上找工作需要的交通費,總共一千元人民幣。沒有人知道,那時候的林肯,已經給自己母親任教幾十年的一所邊區小學,捐贈了二十萬元人民幣,是整整齊齊的一大摞現金。

想象中的重逢有千百個場景,獨獨沒有眼前這一幕。父子相逢,隔著一層玻璃,兩個世界。兒子似乎看到了父親,因為他扛著菜筐走過落地窗跟前時,分明停駐了一秒,僅僅一秒。兒子神色漠然地走過林肯跟前的落地窗,沒有再出現。

林肯沒有起身出去找兒子,和兒子談談。沒有人知道林肯當下的心境。

林肯很快離開深圳,拉著唯一跟隨著自己的黑色拉杆包,飛往各地,去尋找TT中國的第一個落腳點,去培養供應商,去開發TT全球供應鏈需要的產品。那時候TT在中國還沒有設立專門的采購部門。

起身上飛機,落地住酒店。一大段光陰在疲頓的奔波與寂寞的獨處中悄悄逝去。所有的努力並沒有白費,林肯單槍匹馬東西南北,逐漸開拓出了一條采購與生產相結合的渠道。終於,他需要設立長期的機構了。

最初,林肯到了上海,想在上海找一個助手。一名英文叫凱莉的年輕女孩,第一個進入到林肯的視線。凱莉當年剛剛從學校畢業,第一次接受麵試。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凱莉來麵試那天表現很一般,本來她自報英語專業畢業,但是不僅英語不是很好,連中文都表達都不怎麽清楚。凱莉那天一付病怏怏的模樣,也許是身體不適,再加上怯場,臉都嚇得灰白灰白地,像根豆牙菜一樣,看起來很細小,很弱不禁風。

而林肯需要的是一名精幹有魄力,能夠獨當一麵的辦事處主任。

三兩個回合的對話,惴惴不安的凱莉就被淘汰。

許是緣分不到,隻能遺憾分手。

下一站林肯就與薛吟聯係,一前一後飛到了西南省城,並很快租到辦公室,正式成立了TTC。薛吟就任TTC第一屆行政經理,開始了跟隨林肯一起在TT中國的創業生涯。

林肯在這個城市招到了第一名TTC的員工。林肯幾乎是第一眼就看中了她,她果然不負所望,很勝任地成為了林肯的助手。後來她接替了薛吟的職位,成為TTC辦事處第二任行政經理,兼任一家合資廠的副總,直到林肯離去。

她就是接任林肯在TTC的位置,就任TTC新一代的治權者,她叫金瑋瑋。

後話暫休。

林肯飛了一圈,再回到上海,一晃過去了接近兩個月時間。

林肯帶著薛吟再次去上海。薛吟作為林肯創業初始的第一位隨從,知道此次林肯出行,還是惦記著籌建TTSH。這時候TTC已經有金瑋瑋在內的三兩個人駐守,薛吟將有一段時間留在上海,創建TT中國上海辦事處,並任職第一屆負責人。但林肯想親自為她配備一名助手,她必須具備獨擋一麵的能力,因為薛吟還兼任著TTC行政經理的職位,必須兩頭飛。

兩人在大上海麵試了一些青年白領,因為首要條件是英語口語流利,附加條件是林肯能看上眼,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適人選。焦急又不願意降格,林肯無意間想起凱莉。想起那個有點豆芽菜般病怏怏,剛畢業不久,孤身一人在上海尋找工作機會的山東小姑娘。想想她的處境,林肯就又動念頭想把她找來再談談。而兩個月過去,凱莉居然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一段時間不見,豆芽菜的臉上有了份紅暈,不再那麽弱不禁風的模樣,言談舉止也不再那麽瑟縮拘謹。

林肯讓薛吟用英語和凱莉交談,自己就坐在一旁,側著耳朵聆聽。林肯的一隻耳朵聽力偏弱,所以,聽別人說話,都是一副很專注的神情,很少插言。

這次談得比較愉悅,林肯當場就拍板試用三個月。這樣,凱莉成了林肯選中的上海辦第一任行政助理。後來,林肯對凱莉的工作表現非常認可。凱莉後來完全顯出了她不同凡響的能力。也許有林肯的熏陶因素,加之她自己的悟性高,待人接物處事都很好。後來凱莉接任了薛吟的行政經理職務,後來,又兼任了TTS獨資廠的副總經理。太多的後來,源於林肯給予了凱莉三個月試用期的機會,而凱莉的回報是以自己的悟性和努力給林肯的判斷以確認。

凱莉最初做行政助理,也做過很多和行政助理不沾邊的工作,還兼做美國總技術顧問山姆的點名翻譯,學到很多跨越她自身專業的技術知識。

林肯啟用的人,通常都必須具備一專多能的本領。林肯選人很仔細,基本可以形容為挑剔,但是一經被選中進入到林肯團隊的人,個個都很優秀,並且大多都是年輕而美麗的女性。

林肯嚴格要求兒子,卻對女兒倍加疼愛。

這似乎可以理解林肯為什麽更側重啟用靚麗的女性白領。林肯讓每一位來自美國總部或其他區域的大小總裁們,嫉妒羨慕而無法恨。

在美女簇擁的TT中國十年,林肯從沒有過緋聞。

曾經有不少人產生誤會,都以為,林肯唯獨鍾愛她或他本人。猜測林肯是把無法隨時給予遠在彼岸和他鄉的兒女的疼愛,在不自覺之間,轉移了一些,給予自己身邊的孩子們。

林肯,我也曾有過誤會,現在卻已明白,你那不俗的用心。你讓大家可以感覺,每一個人在你的心目中都同等的重要,又讓每一個人能夠自我感覺到,尤其對她或他,特別的愛。你讓走近你的每一個人,都享受著被你嗬護的溫馨,也積聚著每一個人對你由衷的敬仰和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