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使者歸來
林肯說：“我不是宿命論者，但我逐漸懂得，有很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我們需要做到的隻能是學會接受，學會放棄。接受不期而至的災難，放棄美好寶貴的生命。請相信萬能的上帝，一定會讓你們在它闊達的掌心裏重逢，到那個時刻，它會把你們緊緊地捏合在一起，讓你們永不再分離。”
中國國際航空波音747，正自西往東地飛越浩瀚的太平洋上空。
一位美麗的空中乘務員，輕緩地走進頭等艙，例行地巡視著過道兩旁的乘客。她俯下身子，小心地為右側一位熟睡中的客人蓋好失落在一旁的薄毯。直起身來欲退出的一刻間，她恬靜的微笑突然凝固在臉上，轉瞬褪盡，繼而代之的是一份略帶憂慮的關注。
她看到並排坐在一起的兩位年過半百的外籍男女，正隔著扶手，緊緊相擁而泣。他們看上去是那樣的絕望無助，金色卷發裏夾帶著屢屢白絲的瘦小女人，把毛發稀薄的魁偉男人擁抱在自己懷裏，一邊喃喃不停地撫慰著，一邊反複不停地摩挲著他光禿的頭頂。
“Excuse me，can I help you？”（打攪一下，我能幫助你們嗎？）她俯下頭去，輕聲詢問。
“Oh——no，sorry，thank you, no，no，thank you。”（噢，不。很抱歉，謝謝你，不，不，謝謝你。）
年輕的空姐似乎還沒遇見過這樣的場景，欲助無力，欲退不能地站立在兩位沉浸在深切悲傷裏的客人旁邊，想不出該怎麽處理這類事件。她撩起隔開商務艙與經濟艙之間的簾子，張望著客艙的通道，期待有同事出現，一起來商量辦法。
“你去忙吧。”一個柔和的聲音傳來，她掉眼看見，與兩位外國人對位而坐的一位中國男人，正微笑地對她示意，讓她可以暫時先回避。他說：“讓我來和他們說說話，有事我再呼你。”
“謝謝！非常感謝！請您隨時呼我。”空姐感激不盡地接受了這個解圍，再輕輕撫一撫外籍女客人的肩頭表示寬慰，然後緩步退出，隨手合上了簾子。
“我可以幫助你們嗎？”隔著一條窄窄的茶幾，三個人眼睛對著眼睛，幾乎可以看進對方的心靈。他自我介紹：“我是一名中國人，你們可以叫我林肯。”
“林肯？”夫妻倆眼睛一亮，他讓他們想起了自己國家的一位偉人。雖然他看上去是那麽的普通，他們卻莫名地肅然起敬。
“是的。你們也可以叫我‘林’。我願意聆聽你們的述說，希望能夠分擔你們的憂傷。請給我這個機會。”
林肯的英語很流利，雖然也還有明顯的異域口音。但他關切的語氣裏透出了誠懇，他安靜的眼神裏散發出睿智的光暈。有一種無形的感染力，讓對麵的兩位陌生人暫時脫離悲傷，有了想傾訴的願望。
他們正陷於無處傾訴的困境。
“噢——林，謝謝你的關心。我們是美國人。我們在上帝麵前結為夫妻，我們曾經執手向上帝發誓，不論是貧窮還是富裕，無論是災難還是順境，我們都要相扶著一起走到老，絕不在半道上離棄。可是——”羸弱的女人淌著無聲的淚水，她顫抖的嘴唇艱難地開啟，告訴林肯：“可是，上帝要把我們分開了。我的丈夫患上了血癌，醫生說他或許隻有半年的生命。他一直忙於工作，很久以前就想去看看中國的長城；現在我們終於有了時間去中國，可是，我的丈夫卻沒有時間再陪伴我到老。上帝啊！上帝在哪裏？親愛的林，你可以告訴我嗎？我想知道，上帝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麽啊？”
女人絕望地捂著自己的嘴，怕發出撕裂的哭嚎驚擾了他人。
男人這時候坐直身子，反而把妻子緊抱在自己寬厚的胸懷裏。“噢，親愛的！親愛的，不要傷心，我們不是還在一起嗎？我們說好了的，高高興興，去看長城，去看美麗的東方明珠。我們……我們……”男人淚流滿麵，不停地親吻著妻子金黃中露出屢屢白絲的頭頂，泣不成聲。
林肯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對不幸的夫妻，不讓自己的眼睛暴露出內心的傷感和深深的憐憫。他等待著他們，讓他們宣泄出積壓的悲痛。看見他們的情緒漸漸平息，已經一起把目光投向這麵，林肯這才開始娓娓道來。
他說：“親愛的朋友，我是一名中國人，但我的夫人和女兒生活在美國。我們可以算得上是親密的鄰居。我很榮幸能與你們結伴，一道去往中國。我必須承認，我此時也很難過，因為我不能代替你們的悲痛；然而我也很幸運，因為我可以分擔你們的憂傷。我不認識你們的上帝，我也沒見過我們自己的佛；但我願意相信，隻要我們一起虔誠地祈禱，上帝一定能知道，佛也一定會知道。就比如這個時候，上帝和佛一定在默默注視著我們。你們的上帝此刻一定也正在流淚，為了不得不將你們分開，上帝的心也會很疼痛。而我們的佛此刻一定在微笑，因為它正以它的慈悲胸懷，接納著你們這兩位遠方貴客的到來。”
林肯沉吟了一刻，麵對兩雙期待著他的眼神，思索著怎樣幫助上帝這兩位不幸的子民，讓他們不要過分畏懼災難，從容接受每一個人都逃避不掉的命運。
“我有一個小故事，我想分享給你們”林肯詢問地與他們對視：“你們不介意我的繁絮吧？”
“不，不會，非常謝謝你的開導，請你繼續。”夫妻倆虔誠地巴望著林肯。
林肯友善地微笑：“我應該謝謝你們的分享。”他說：“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有一對夫妻，在一個夜晚談論起一部電影——《遺願清單》。故事說的是一個富有的白人和一個貧窮的黑人同住在臨終的房間。兩人都不幸患上絕症，正在等待死神的到來。兩人唏噓悲歎間，突然說起自己未完成的心願。於是，有錢的白人資助貧窮的黑人，陪伴他環遊天下，兩個人一起嚐試著去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共同完成了一些未了的心願。”林肯繼續講述道：“在討論的期間，做丈夫的那位先生就很肯定地表明自己沒有任何未完成的心願，說自己對現在的生活十分滿意。就在第二天，那位先生陪伴著孩子在地毯上玩耍，無聲地倒在孩子跟前，再沒有起來。他就這麽走了，連一句‘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林肯深邃地眼神透視著對麵的兩雙一直巴巴祈望著自己的眼睛，忍住心疼，再往下講述：“這位被留在世上的妻子，當時正從廚房出來，手裏端著為丈夫和孩子精心製作的甜品。她目睹了丈夫倒在孩子跟前的那一瞬間，他臉上竟然沒有絲毫的驚訝和恐懼，反而有一種‘終於來了’的順應。”
林肯說：“我不是宿命論者，但我逐漸懂得，有很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我們需要做到的隻能是學會接受，學會放棄。接受不期而至的災難，放棄美好寶貴的生命。請相信萬能的上帝，一定會讓你們在它闊達的掌心裏重逢，到那個時刻，它會把你們緊緊地捏合在一起，讓你們永不再分離。”
“請你繼續！”那位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丈夫，仿佛忘記了死神正在逼近，他迫切地追問著林肯：“請你告訴我，我還能為我的妻子做點什麽？”他的妻子緊握著丈夫的手，更加急迫地追問林肯：“請告訴我，我還能為我的丈夫做點什麽？”
林肯說：“什麽也不要做，就這樣相互陪伴著慢慢往前走，一直到最後。先去的一位，讓留下的這一位不徒勞悲痛；留下的一位，讓去者走得安心。”林肯話頭一轉，說：“讓我們相信奇跡。也許，有愛相伴，懷著一份淡定的心態，讓現代科學幫助你們渡過這一劫。據我知道，已經有很多人戰勝癌魔，獲得新生。”
“是的！是的！”那位妻子象快要沉溺的人突然抓住了一個救生圈：“醫生也這樣告訴我們，說奇跡取決科學的進步，也取決於我們的心態。”
“謝謝！非常感謝！”那位丈夫再一次熱淚盈眶，這次是為林肯的一番言談所感染而動情的流露。他告訴林肯：“我會勇敢起來。相信科學，接受上帝的安排。不好意思——我想知道——你是一位使者嗎？”
這兩位美國人和林肯的交談，一直用的是他們的母語。林肯從頭直尾用英語在和他們交流。所以雙方都懂得“使者”的含義。
英文裏的“使者”這個名詞，翻譯成中文，可以是“傳教士”。
林肯謙和一笑，回問：“你，覺得我像嗎？”
“噢！不隻是像。我確信你就是一位使者，是上帝專程為我們派來的，謝謝你的布道。我們聆聽到了前所未聞的福音。”那位妻子在旁邊懇切地印證。
林肯微笑不語，夫妻倆也沒有再往下追問，他們仿佛共同完成了一次洗禮，心靈皆為一份寧靜所慰藉。他們各自歇息下來，夫妻倆依然緊緊擁抱在一起。林肯在他們臉上，看到了某種超脫後的安謐。
不覺中，十多個小時的飛行航程，竟然已過大半。
林肯將座椅稍微放傾斜一些，仰躺下去，微微合上眼睛。
飛機平穩如箭地穿越著太平洋上空。藍天如洗，白雲鋪道。金光四射的朝霞，燦爛地點染著一輪紅日，冉冉而輝煌。
你領受了上天的旨意/微笑著將愛依依傳遞/你用血肉凡俗之身啊/鋪一條人間五彩雲梯/你輕言細語若撒雨露/給每一顆心靈以洗禮。
林肯，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一位使者。你帶著神靈的睿智，從容詮釋著生命的真諦。我們都有太多的為什麽，卻無法回答自己的去和來。學會接受，懂得放棄，是我們唯一能夠努力做到的。林肯啊，你每一句話都那麽簡樸平白，而令人感悟深切，它們就像一道溫暖的小溪，潺潺而流淌進心田。在那一刻，我虔誠地相信：親愛的上帝和佛，他們都在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