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岩堂

日暮西沉,一群山羊踩著河邊細沙碎石溯流而上,於一處淺灘圍攏停住,遲遲不肯前行,淨空中一聲清澈的短鞭聲傳來,一放羊少女小跑幾步趕到羊群跟前,停住腳步便吃了一驚,口中呢喃道,“我的乖乖,這是從哪兒個山頭衝下來的小男人,沒見這幾天下雨呀。”

羊群圍著淺灘上的那個小男人,而姑娘卻於不遠處坐著,呆呆地看著羊群,偶爾起身擠進羊群試一下那小男人的鼻息,可那手卻離得老遠,生怕有肌膚之親。她在猶豫,也在等。起先跳動在臉頰上莫名的歡喜,此刻已被一種黯然神傷的情緒霸占了去,不時還有一兩聲焦躁卻又無可奈何的歎息。而這天色就在這一籌莫展間暗了下來。

那小男人終究還是沒有醒過來,而是出現在一處草房的竹床之上。這間草房雖然簡陋,卻無處不流露著古樸與和諧。

床頭一側養了幾盆花,開得嬌豔,似那姑娘紅瑩瑩的臉龐,而那姑娘此刻正靠在床尾,支著腦袋睡著了。晚風輕襲,吹來一股暖意,那是姑娘在屋子裏生得一盆炭火,炭火旁,烘烤著那小男人的衣衫。

小男人正是葉飛,他醒了,醒在一個曾出現在夢境裏的小草房裏。他抬抬手,感覺有了些氣力,記憶裏身上的幾處槍傷也沒了蹤影,見一姑娘靠在床尾睡得正沉,便小心下到地上,去炭火旁取來衣衫給姑娘披上,而後光著膀子徑自走出草房,想辨識一下這兒,到底是哪裏。

“站住。”一個姑娘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力,這聲音像是被扔過來的,冷不防的砸進耳朵裏。葉飛知道這聲音並非來自於屋裏那位,便想轉身看個究竟,卻即可放棄了這個想法,一口柳葉單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什麽都不要說,把這個圍上,跟我走,別弄出亂七八糟的聲音,否則,你的性命就到此為止。”

隨著聲音,葉飛身體一側又橫過來一口柳葉單刀,刀尖上挑著一塊單臂長的黑布條,像是早就備好了。葉飛抿了下嘴巴,按部就班的照做。

破掉這對柳葉雙刀對葉飛來說易如反掌,可他自己還沒弄清楚這兒到底是那兒,又是怎麽來的,便不想惹是生非。微微閃了下身子,瞄了一眼屋裏依然熟睡的姑娘後,便順從的沿著身後雙刀女俠的指引,一路走了下去。

七扭八歪的不知道轉了幾個來回,葉飛被帶進了一間廟堂之類的地方,確切點說,是一個更大一點的草堂,四下單薄,陰風陣陣。

雙刀女俠讓葉飛跪下,葉飛不肯,直接盤坐在地上。女俠剛欲再次威脅他,不料他一把扯掉掩目的黑布條,仰著脖子引頸待戮,氣得女俠沒辦法,隻好遠遠看著他。

停了少頃,葉飛漸欲睡去,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這其中,隻有兩個人內力深厚,其他那些都是脆皮。

他沒抬頭,繼續裝睡,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意欲何為。緊接著聽到一個老女人的聲音,“他怎麽沒穿衣服,就這麽帶過來像什麽樣子。”

“衣服,呃,他的衣服好像披在洛凝妹妹身上……”雙刀女俠被那老女人的話給嚇住了,聲音比剛才小了很多。

葉飛心中暗笑,原來房裏那個妹妹叫洛凝,這時又聽到另一女人的聲音,這聲音比適才那位老女人要淡雅圓潤許多,飄然入耳,如沐春風。

推算年紀,也就三十出頭風韻正濃的樣子。這女人隻說一句,“去,讓他抬起頭來。”

兩個侍女快步上前扳起葉飛的腦袋把臉朝正那女人。而那女人隻瞄一眼便是一驚,隨口喊出三個字,“刃天行!”

這三個字似噩夢中追來的厲鬼一般,逼著葉飛張開眼睛,他循聲而去,馳目急視,隻見適才喊出“刃天行”的那個女人,眼眶殷紅,清淚如珠,隻是輕紗掩麵,見不得真容。

可依那窈窕身姿判斷,麵紗之下,定是一位紅粉佳人。可為什麽當自己聽聞“刃天行”時,心中會震顫般悸動,葉飛自己也說不上來,似乎這三個字如毒刺一般深深紮在他的心上,隻微微一動,便痛得錐心。

“啊?難道他是……”老女人銀發盤髻,素麵方臉,雖過花甲之年,但體態挺拔,神閑氣定,一身素錦夜行衣穿的那是威風凜凜。

可老女人話未說完便被打斷,打斷這話的正是那個輕紗掩麵的紅粉佳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當年是親眼見到屍體的,而且反複確認了很多遍。”

“那他該不會是和別的女人……”老女人麵容凝重,緩緩沉了下來。”不可能,大人小孩的屍體我都確認了,親手確認的。”紅粉佳人的語調急促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向前走了幾步,隨著一個侍女提過來的燈籠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葉飛一番,這才退後幾步說道,“這世上誰都可能認錯,但唯獨我不會。這少年與他隻是相像而已。”

兩人這一通對話聽得葉飛雲裏霧裏,不知所蹤,又怕招人誤會趕忙解釋道,“小道是武當山正一派弟子,俗名葉飛,師從李逸軒道長,昨日貪玩偷攀隱仙岩,不慎失足墜崖,流落於此。”葉飛先是這麽一說,捎帶著打量著這兩個女人的反應,“今日救命之恩,日後定當拳拳相報,今世還報不完,來生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恩公的大恩大德……”

葉飛說著正起勁,突然感覺喉嚨裏一陣酸苦,陡然便要嘔吐,正要告訴兩旁侍女閃身,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甩眼瞪向那紅粉佳人,見其蘭指回扣,即刻便知是怎麽回事,想必適才正是她,彈指間射出的一枚無形之針封住了自己的喉嚨。

“小小年紀竟如此胡言亂語,定不是什麽好坯子。那隱仙岩聳於南岩崖壁之上,可謂是峰上之峰,那裏素有落石無聲之說,你如此身軀從崖頂墜落怎會這般模樣,不用墜至一半便會被嶙峋石壁篩成齏粉!”那紅粉佳人說話間已於雙目之中攢動出一團勢不可擋的熊熊烈火。

那烈火張牙舞爪,信誓旦旦,升騰著,欲殺之而後快的氣焰。這目光著實嚇得葉飛寒毛直立,甚至比他失足墜崖的那一瞬間身體裏噴湧出的恐懼都有過之而無不及。若墜崖那一瞬間姑且稱之為是膽顫,而此時此刻便是痛心徹骨的膽寒。

完啦完啦,葉飛仿佛清晰的看到自己小心髒的底掉了,頓時感覺沒著沒落。古話說,女人心,海底針,這一圈下來到現在沒看見一個男人,難道自己這是掉到針線盒裏了麽,第一根針已經紮得自己說不出話來,再過一會兒,她們若是要把自己變成針線包,那還了得。

再者說,為首的這兩個女人說話,非要欲說還休,說一半撂一半,到底是在說些什麽東西。可怎麽聽都不像是什麽好事,而且極有可能跟自己的身世脫不開幹係。

自己剛才說了幾句好話都被這般製住,倘若再稍有不慎,無意中惹毛了她們,自己這身拿不起放不下的小鮮肉可就該變成小臘肉了。

此地不由久留,還是趕緊想法子逃命要緊。自已還有大仇未報,還有師父沒孝敬,還有心月狐師父的功夫沒學,最要緊的還是胭脂雪師姐一次次的挑逗……葉飛越想越急。腦袋裏像是一窪被攪動的潭水,不多時便渾了。自己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

葉飛心中一橫,雙臂一抖,將依舊扳著自己腦袋的那兩位侍女擋在身前,雙腳縱氣向下,彈地而起,剛欲轉身飛向橫梁,陡然間感到雙腿一沉,便失了力氣,懸空的身子如悶倒驢般,癱倒地上。

這時一群侍女衝上前來,起腳便踹。葉飛雖然自我感覺功夫了得,可那都是套路,正如在隱仙岩頂,若臨淵帶來那波人全都散開,不論單打還是混打,葉飛都招架自如,可聚到一塊,葉飛就無計可施了。

亂拳打死老師傅,便是無招勝有招,而此刻這一通亂踹如出一轍,葉飛再怎麽金剛鐵骨,熱血豪情,此時都是無稽之談。最關鍵的問題是,葉飛雙腿如甩脫了身體一般,沒有絲毫知覺。若任由這群小腳撒歡的踹下去,那還了得。

葉飛振臂一抖雙掌發力直衝地麵,本以為可以使出破空掌將自己的身體彈至空中房梁,暫時躲過一這頓**,不成想,這一發力,竟被身體兩側的各一侍女逮住機會,借其出掌發力之際,送他一程,葉飛這下是真得飛起來了,但他卻不是隨著自己的心意飛向房梁,而是飛向了草堂之內的那塊匾額。

“南岩堂”三個大字頓時被放大不知多少倍,可葉飛雙腿沒了知覺,無法將身體控製自如,正當漸欲撞上匾額之時,他猛地淩空使出一擊破空掌將自己推向更高處,可就是這淩空一掌,竟不知是聚合了多少神力,將那上書“南岩堂”的匾額擊的稀碎。

眾人一驚,望向已攀住一處梁柱的葉飛,蹭蹭蹭,此起彼伏的拔劍之聲於草堂之內回**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