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頤和園的藍色月亮

司機幫我用百度地圖搜索了公交方案,截圖給我,告訴我如何乘坐。並將我送到了最近的地鐵站口,青年路站B口。這是我在北京第一次坐地鐵,我永遠都記得。

司機放我下來的時候,依然不太敢相信,我能夠自己坐地鐵去,問了好幾遍:夏小姐,你可以嗎?你可以嗎?

我點點頭,微笑了一下,說:你放心吧,有問題,我再電話求助你。

事實上,司機才一走,買票的問題就把我難倒了。我看到很多人在機器上買票,我渾身找了半天,才發現自己身上壓根就沒有帶零錢。隻能去人工售票處購買,這個差不多就又花了我接近十分鍾的樣子。

好不容易買了票,上了地鐵6號線,我看了一下司機給我發的截圖,才明白後麵還要站內換乘地鐵4號線。

這些所有折騰的細節,莊永生永遠都不會知道,不知道為了見他這一麵,於我而言是小辛苦,卻又是大幸福。這就是愛情最初最動人的模樣,越過千山萬水,隻為你。

9點半到的時候,我剛出地鐵4號線的北宮門站C口。

我給莊永生發了一條微信:Onmyway ~

莊永生秒回:Onmyway ~

一模一樣的信息,顯然就是直接複製了我的內容。我瞬間笑出了聲。我可以想象他收到這條信息的樣子,以及回複時候的心情。

出了地鐵口,燈光瞬間變暗,剛才地鐵裏擠滿了人,出來之後似乎就在瞬間消失於北京的各個角落。

我跟著百度地圖,繼續往前走,從地鐵出來拐進一條漆黑的胡同,胡同又黑又長,根本就看不到任何酒店金碧輝煌的跡象。

我有點害怕,給莊永生發信息,問:北京是一座安全的城市嗎?

莊永生回複:相信我,北京在全世界都是最安全的城市。

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

從一開始,我就無條件相信莊永生,他說什麽,我就信什麽。

酒店的大門不顯山露水,加上夜間暮色,如果不放慢腳步,幾乎會輕易錯過。跟著導航,來到位於頤和園東門前的一條小路,導航提示到了,便看到青色的磚、紅色的門、石頭原色的兩隻獅子,還有金色的英文AMAN的字樣。

進大門,是一處燈光打亮著的影壁,再往前是酒店大堂。

酒店大堂前,是一處開闊的空地,沉默地停著兩輛黑色的轎車。酒店大堂前,紅色的雕欄畫柱,被燈光勾勒出一個個精致的輪廓。

從踏入頤和安縵酒店的那一瞬間開始,我便相信那必將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我不知道莊永生為什麽會選擇在這裏見麵,也不知道這個地址是莊永生的刻意挑選還是偶爾為之,還是莊永生曾經帶過其他人來到這裏。這些,通通都不重要。

我到底還是比莊永生早到了一點點。我跟隨服務員的引領來到了茶室。茶室在酒店深處,不是有人帶領,幾乎根本找不到。我隻記得我穿過了一個書房模樣的屋子,再經過一個客廳一樣的套間,再穿過一個長長的走廊,走到一個靠近池塘的房間,就是可以喝茶的地方。

服務員問我坐裏麵還是坐外麵的時候,莊永生說他到了。

我立刻出門找他,而他則同時進門找我。我們彼此語音焦灼著,仿佛就要從此錯過。

蜿蜒曲折了幾分鍾,我們終於在北京夜晚近十點的時候,再次遇見了。

再遇,仿若隔了數十年,他就在對麵,我卻有點想不起來初遇他的模樣。

莊永生似乎是剛做完運動回來,休閑的打扮,戴了一個棒球帽,帽子壓得很低。和昨天高鐵上的他,幾乎是兩個人。

茶室有道高高的門,跨進去的時候,莊永生幾乎和我同時跨進去,那一瞬間,我們離得很近,近到小於0.01公分,我聞到他身上如煙草一樣的香水味,才感覺到這是我曾經見過的莊永生。

我和他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坐在茶室的外麵,對著池塘。隔著很遠很遠的地方,已經有了一桌客人,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人。

每一桌上,都點著一個小小的蠟燭,蠟燭光的可見度,僅能讓你看清眼前的人的輪廓。這個小小的蠟燭光芒,將我和莊永生瞬間圈進一個小世界裏,與世隔絕。

那一個夜晚,莊永生要了一杯酒,我要了一杯茶,我已經記不得我們具體是喝了什麽。

隻記得似乎我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似乎又沒有說什麽。

隻記得那晚,月亮掛在對麵頤和園的上空,很藍很大很美很圓。

“北京的夜空,已經很久不能看到月亮了。你是不是記錯了?”

李偉警官猶豫地、但是無比堅定地說出了他的疑問。

我深深地看了李警官一眼,搜索著我的記憶。

我記得很久以前,羽泉組合曾經出過一首歌,名字叫做《葉子》,其中有幾句歌詞是這樣的:愛情是什麽顏色的,如果憂鬱是藍色的;快樂是什麽顏色的,如果寂寞是灰色的;天空是什麽顏色的,如果汪洋是藍色的;我說天空也是藍色的,因為他們彼此相愛了。

我相信每個人的愛情都有不同的顏色,而我和莊永生的這段愛情,一定一定就是藍色的。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麽能夠在北京霧霾沉沉的夜晚,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藍色月亮的原因。

“咚咚”房門被敲響了。

“進來。”我對著門外說了。

進來的是李果,手裏拿著一個托盤,托盤裏有一個玻璃杯,玻璃杯中盛著透明的水,還有一個棕色白蓋子的藥瓶子,以及一瓶酸奶。。

還沒有等我開口,李偉就走上前,伸出手問李果:“我能看一下嗎?”

李果將瓶子遞上去,眼神中有著抗拒的表情。

“什麽藥?”李偉看向我。

“記憶片。”我接過玻璃杯的,大口地喝了一口水。

李偉顯然是沒有聽清我在說什麽,皺起眉頭又問了一遍:“什麽片?”

“銀杏婆羅米強記憶片。吃了,記性好一點。”我指指腦袋。

說完,我就從李偉的手中接過瓶子,倒出一粒,直接丟進喉嚨,服用下去。然後接過酸奶,直接管子用力一紮下去,喝了起來。

我對李果點點頭,李果也朝我點點頭,離開。

“你每天要服用多少種藥物?”李偉很是不理解地問我。

“五六種吧。綜合維生素、褪黑素、記憶片,好像還有鈣片,還有什麽葡萄籽?最近不知道膠原蛋白還在不在喝。我忘了。”我淡淡地說。

“為什麽要服用這麽多?是醫生要求的嗎?”李偉問我。

“我自己要求的。”我繼續喝著酸奶。

“我們人一天正常的進食,就已經足以支撐我們每天所需要的營養了,你不需要額外吃這些藥的。”李偉居然對我苦口婆心了起來。

我笑了一下,隻好告訴他原因:“因為我不正常進食。”

說來好玩,李偉的雙眉居然不由自主地皺在了一起,似乎,嗯,有點“心痛”。

我伸出手,拍拍李偉的肩膀,安慰地對著他笑笑。李偉居然將手翻上來,握住了我的手。

李偉握住我的手,看著我,眼神掙紮,一動不動。

我看著李偉的眼睛,也一動不動,靜候他下一步的動作。我在心裏默數,一,二,三,四,五。

不過就是五秒的時間,到第六秒,李偉已經放開我的手。

“不好意思,夏小姐,我先告辭了。”李偉迅速地避開我的眼睛,快速地站起來,想要抽身離去。

我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本能地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喊了一聲:“等一下。”

李偉一下子就停在那裏,看著我。

我站起來,腳慌忙地穿進酒店白色的絨布拖鞋裏,卻因為慌張,而套不進去。我索性不穿了,光腳走到李偉麵前。

李偉一下子就呼吸局促起來,我仰頭看著李偉,雙手固執地抓住他的雙手,然後慢慢地將他的雙手放到我的腰上,我感受到李偉的十指猶豫了一秒又迅速渴望地抱住了我的腰,然後迅速一把將我抱進懷裏。

很好,很好,非常好。

就是這樣。

不要鬆開。不管眼前的是誰,我貪戀這片刻強壯有力的懷抱。

等到李偉把我鬆開的時候,我發現我們接了一個漫長而又溫柔的吻。我已經記不得這個吻是怎麽開始的了,我隻記得李偉在我的引誘下把我抱住了,然後我靠在了強壯而又結實的胸膛上,緊緊地環住了他的後背,然後閉上了眼,然後就忘了。

我隻記得閉著眼睛目眩神暈的感覺,也記得李偉的小心翼翼和溫柔瘋狂。

我總算確定李偉警察也是愛著我的這件事。總算心安了。

對於和李偉親吻這件事,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是深深愧疚的,但是我不後悔。我想莊永生一定會原諒我的,他一定不舍得我在這個世界上,過著沒有愛情的人生。這不是我夏漫,從來都不是。

“對不起。”這是我聽到李偉離開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李偉便如旋風般消失在外麵的世界。

我有點困了,我想我該睡了。我發了語音給了李果。

自從莊永生在我枕邊出事後,我再也不敢獨眠。

李果說她一分鍾就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吻的緣故,第二天警方通知我可以離開這個小島,唯一的條件是我回到自己的城市,不能離境。還沒有等我點頭同意,馬一鳴就一口答應了。

對於這件事,我是深深內疚、自責、難過且不願意接受的。

我不願意接受愛情中任何明碼標價的交換,雖然我早已經明白等價交換是世界最公平的原則。可是對於愛情這件事,我偏偏就不願意遵守這個規則。

我愛你,無所謂你愛不愛我,因為這是我一個人的事。

你愛我,你管我到底愛不愛你,因為這是你的事。

如果湊巧,我們彼此相愛,那麽也請我們不要做任何利益上的交換,隻要好好愛就好。不用去衡量誰比誰付出的多,或者是少。

我盤腿坐在丁香紫絲絨的三人沙發上,抱著一個靠墊不說話,看著眼前的每一個人。

李偉、趙辰和徐璐都穿著一身警服,昂首挺胸地站著,尤其是徐璐,更是目不斜視地站直了。

李偉的眼神一直在回避著我,壓根就不敢和我有任何對視。

李果今天穿了一條鐵鏽紅底白色大波點的低胸無袖連衣裙,領口應該是做了防走光處理,無論她如何彎腰,隻能見風光不能見春光。

馬一鳴直接套了一件當地的遊客衫,藍色的底色,椰子樹畫滿了全身,亂七八糟的,真的是服了馬一鳴的品味。

我還沒有睡醒,直接被他們從**拖了起來,我也來不及換上衣服,披了一件酒店的睡袍裹上,直接就麵對各方的眼光挑剔。

狼狽的人生總是在你還未做好準備的時候,突然降臨。

“謝謝李警官,有任何需要我們夏漫小姐配合的地方,我們保證一定全力配合。”王佳晴的話十分商務,趕走警察的潛台詞說的如此明顯,我聽了忍不住扯著嘴角一笑。

徐璐用冷冷的眼神迅速地掃了一眼王佳晴,直接遞給我幾張紙。

“麻煩你簽一下字。”徐璐冷冰冰地甩出這幾個字。

我笑笑,接過紙和筆,在簽名處,迅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夏漫。

這個小島的飛機總是在半夜出發。總有一種一旦飛出,隨時會掉進太平洋的錯覺。

關於死亡這件事,我還沒有準備好,所以我希望能夠平安離開。

我想莊永生也一定沒有準備好,他卻永遠地被困在這個島上,不得救贖。

入安檢口的時候,我瞬間奔潰了,死命地抓著不鏽鋼的圍欄,我的左手無名指上依然戴著莊永生送我的蒂芬妮鉑金婚戒,戒指和不鏽鋼在博弈之間發出刺耳的碰撞聲,我的腳根本不願意邁進去。

如果我這麽離開這個小島的話,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再來了,我總有種錯覺,莊永生還在這個島上,他們一定是騙我的,莊永生根本就沒有死,我所見到的一定隻是大家配合我演的一場戲,為的隻是能夠讓我的小說走紅。畢竟小說結局男主人公被殺這件事,在我來小島之前就已經被決定好了。馬一鳴、王佳晴、甚至是我的助理李果都投票選擇了男主人公被殺。

明明故事有另外的結局的,為什麽非要人死亡才叫悲劇呢?為什麽隻有謀殺才叫懸疑呢?這是對“悲劇”和“懸疑”有多深的誤解,才做出的決定啊。

可是,我明明才是這個決定最初的提議人。

“是我殺了莊永生,你把我抓起來吧,求求你。”我衝到門口的保安身邊,歇斯底裏地喊著。

大家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隻有馬一鳴第一個衝了過來,一把抱住我,拖了回去。我怎麽掙紮都沒法掙脫馬一鳴的束縛。

我用力在馬一鳴的胳膊上咬了一口,馬一鳴猛地一抬頭,看著我,手卻絲毫沒有放鬆。馬一鳴的胳膊迅速出現了一個很深的牙印。我被馬一鳴受傷的眼神嚇了一跳,嘴巴不由得鬆開了。

馬一鳴屏住一口氣,將我交給李果和王佳晴。

“你們看好漫漫。”馬一鳴命令道。

李果立刻嚇得連連點頭。

王佳晴看著馬一鳴的咬痕上滲出血來,立刻從自己的手袋裏拿出一個創口貼給馬一鳴貼上,沉著聲音訓斥我:“夏漫,你鬧夠了沒有。”

被王佳晴一訓,我的眼淚開始湧了出來。

“你們為什麽要帶走我?放我回去。”我無力又小聲地抵抗著。

可是,人們在求助的時候,往往是沒人會答應的。

沒人聽得到我的呼救,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