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日曼陀羅
你見過夏日的曼陀羅嗎？
你說你不記得。其實你一定見過，它長在你的住宅邊、草地上，甚至是你必經的路旁。它無處不在，它不擇土壤，隻為能有一天將你驚豔。若是你看到，你便成了它的俘虜。它不會告訴你，嘿，我的全身都有毒。
可是有毒又如何？總有一些毒，伴隨著它給你一生的驚豔，讓你心甘情願服下。比如初戀這件小事。
這是夏漫的言情小說《夏日曼陀羅》的開篇文字。我已經熟記於心。
不得不承認，夏漫的文字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讓你隨著閱讀進入她的世界，認同她的故事，接受她的價值觀。
我不喜歡言情小說，我也不喜歡花兒，甚至我也很少去接觸漂亮女人，比如夏漫。
不不不，我不是不喜歡女人，作為一名男性，我和大多數的男性一樣，對於漂亮女人有著來自於本能的欣賞。隻是我不太清楚如何和女性相處，尤其是漂亮女人，特別是夏漫這樣細膩敏感、以文字謀生的漂亮女人。
我不喜歡言情小說、不喜歡花兒的理由非常簡單，因為這些都是不具有男性氣質的事物。
我從小就被教育成要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蹣跚學步的時候，摔跤了，母親會嚴厲地告訴我：“你是男子漢，自己爬起來，不許哭。”
我以為每個孩子在學步摔跤的時候，都是不被允許哭的。直到兩年之後，我妹妹出生了，妹妹也開始學步，妹妹也會摔跤，隻是不同的是，妹妹摔跤的時候，媽媽會第一時間抱起她，親吻著她的眼淚，安慰她：“我家寶寶好棒哦，都能自己走路了，摔跤不怕哦，沒有關係，下次我們小心點就不會摔跤了。”
毫無疑問，母親是極度偏心的，而我願意把這種偏心看成是她對我的格外期許。在母親嚴格的教育下，我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喜歡所有硬朗的東西，玩具偏愛刀、槍、劍，最喜歡的顏色是深藍色，堅持公平和正義，誓死捍衛公民的基本權利。直到最後，我成為了一名刑警，負責重大刑事案件。為每一個枉死的人沉冤昭雪，這是我曾發下的誓言。
刑警不是一個討女生歡喜的職業。或許有女生對這樣的一份職業抱有濃烈的好奇，但是相信我，不出一周，她就會後悔和一個刑警談戀愛。
我也曾戀愛過，那是我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的戀愛。姑娘是我母親閨蜜的女兒，名字叫做胡曉。
胡曉是一個可愛的姑娘，我願意這麽形容她，你知道的，因為我隻能形容她為可愛，她和漂亮的確沒有什麽關係。但是我喜歡她，我本能的荷爾蒙喜歡她。
胡曉喜歡在我深夜下班之後，和我一起去街頭尋找好吃的宵夜。她說，她最喜歡牽著我的手，走過城市的每一個路口。每次找到好吃的宵夜，胡曉都會歡欣雀躍。這個時候胡曉會露出她不完美的小虎牙，鼻子上的小雀斑輕輕地皺在一起。
那是我們相處，我所能記得最溫暖的瞬間。
我也曾和胡曉接吻過。坦白說，我並不知道怎樣才能接一個美妙的吻，似乎胡曉也不知道。我們都未曾進修過戀愛這門人生課。
每次接吻，胡曉隻是僵硬地站在那裏，被動地等著我的親吻。那種感覺，非常像是親吻一塊初夏午後曬過的小石頭，微微發燙。我們的身體是有溫度的，但是彼此都是堅硬的。
這與夏漫《夏日曼陀羅》小說中的描述很是不同。
“那一瞬間，猶如在白晝看到滿天的星光。”這是夏漫描寫她的初吻。
我無法想象，如何在白晝看到滿天的星光，但是夏漫說她看到了，那一定就有。
我和胡曉最後止步於接吻。
胡曉的工作是幼兒園教師，這是所有的婆婆最滿意的兒媳婦職業。多好，生下小孩就能自己教育，最需要嗬護的年齡，就在自己的身旁，簡直再完美不過。我同意母親的意見，對於婚姻這件事，上一輩人走過了漫長的人生，早已看穿了婚姻的真相。
用經濟學家薛兆豐的觀點來看，結婚就是辦家族企業，簽的是一張終生批發的期貨合同。雙方一起拿起自己的資源辦企業。
胡曉的職業是一份很好的合作資源，對此我也認同。
我深深地知道自己最大的優點以及最大的缺點，都是理智大於感情。
如果說每一場婚姻都應該披上一件“愛”的外衣，我也願意配合將這件事做的溫情脈脈一點。
至於真愛？那種怦然心動的慌張、那種思而不得的輾轉反側、那種擁你入懷的親密感恩，我至今未曾感受過，我想那些都是小說家編寫出來的絢爛幻想，好讓我們蒼白而庸碌的人生似乎能夠變得浪漫一點。
胡曉對我是滿意的，直到我的職業打破了胡曉的幻想。
我的職業是刑警，胡曉是清清楚楚地知道的，胡曉對此還有一點小驕傲。她覺得有我這樣一個男朋友，她非常有安全感。
那天是一個突發案件，一個城中村裏十二歲的男孩被殺。事情很簡單，隔壁鄰居的小青年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平時趁著這家人家白天去上班、孩子上學，悄悄地摸進人家家裏，偷個十塊八塊的。這家人家租的不過就是十幾個平方的城中村小隔間，東西也是亂七八糟，平時做小生意收的都是零碎錢，丟了十塊八塊的，也沒有留意到。這天，這家的孩子期末考試，考完了就提前放學回來了，沒想到撞見了鄰居小青年在自己家偷東西，就喊了起來，驚慌之下，小青年就勒住了孩子的喉嚨，生生地把孩子勒死了。
孩子被謀殺這件事，很明顯。找到凶手卻費了幾天時間，因為這家人家堅持說自己家裏並未丟失任何東西，所以導致破案沒有往偷盜的方向走。等到抓到凶手，核對孩子的傷口和凶手的手掌尺寸，完全吻合，這才把案件結了。
胡曉那天不知道哪來的突發奇想，來等我下班，我剛從法醫解剖室裏出來，身上帶著濃烈的屍體味道，還沒來得及換洗衝淋，胡曉看到我就飛奔而來，擁抱我。
“你今天身上怎麽一股奇怪的味道？”胡曉很疑惑地問道。
“你撞大運了，老大剛抱過屍體，還沒洗澡呢。”趙辰故意惡作劇開著玩笑道。
趙辰以為胡曉和我談戀愛一定是對我的工作很熟悉了，沒想到胡曉立刻忍不住臉色發白，當場嘔吐了起來。我想要扶胡曉一把，胡曉都跟見了鬼一樣，連連退步。
我唯一一次的戀愛，就此告終。
胡曉的媽媽後來知道了這件事，怕的連和我媽都不敢多見麵。我媽也沒有辦法，隻能怪我自己，不早點把胡曉搞定。
對於失戀這件事，我懊惱是有的，畢竟本來我的人生計劃就是跟這個叫做胡曉的姑娘結婚，中途結不成了，感覺自己的一項工作計劃失敗了。但是如果說什麽傷心難過，那是絕對沒有的。
見過了那麽多意外的死亡，生命之脆弱，人生之無常，我早已感受很深。隻要活著就是最幸運的事情，至於感情，感情從來都是平凡的人生中最昂貴的奢侈品。
有人一輩子就是為了感情這件奢侈品而來的，比如夏漫。
有人一輩子就是為了好好活著這件事而來的，比如我。
顯然夏漫有著比普通人豐沛的感情經曆，所以她才寫了這麽多的情感小說。有人說夏漫迄今為止寫的十七本小說，都是她自己真實的感情記錄。
我並不相信這件事，但是我願意讓自己這麽信著。
作為夏漫資深粉絲這件事，是我的一個秘密。從沒有任何人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一個人，我看過夏漫的每一本書。可以很自豪地說，我看夏漫的小說比夏漫粉絲團的團長都要早得多的多。這是我的秘密。
我看夏漫的小說，這得真心感謝互聯網。所有夏漫的小說，我都是看的網絡連載。我從未買過夏漫的任何一本實體書，因為很難想象，夏漫的小說和《法醫骨學》《屍體圖鑒》並排放到一起的模樣。我甚至能想象，夏漫的小表情，右邊的眉毛輕輕一挑，眉心一蹙，輕輕咬住下嘴唇的右側，然後吃驚地看著我。
我甚至都能聽到夏漫的內心畫外音，李警官，你沒搞錯吧？
我想象著夏漫做這些的時候，我會不由得地微笑，好看的人，做什麽表情都是好看的。
除了死亡之後。
比如莊永生。
夏漫的丈夫莊永生，我見到他的第一眼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莊永生曾經可能英俊的臉龐，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是蒼白到泛青色了，渾身籠罩著一股死亡的恐怖感。
我沒有見到莊永生最帥的模樣，但是我可以想象，他嚴格意義上一定是很帥的，否則夏漫怎麽會喜歡他？我這麽認為並沒有覺得夏漫膚淺的意思，我固執地認為夏漫就是值得擁有一個最好的男人，這種好必須同時包括外貌以及內在。
莊永生的死因初步判斷是被謀殺，心髒被插入匕首，一招致命。
莊永生死亡的時間需要法醫進一步鑒定，初步判斷在淩晨2點到5點之間。那個時間段，莊永生的身邊正熟睡著他的新婚妻子，夏漫。莊永生死時並無痛苦，他正在深度睡眠中。當然，這也是因為他服用了大劑量的褪黑素的緣故。
莊永生死亡的時候，全身**，身無一物。用夏漫的話來說，莊永生有**的習慣。更重要的一點是，莊永生臨死之前曾有過激烈的**，並未清洗。
關於這一點，夏漫也承認了，他們昨晚睡前做了一次愛，結束之後，夏漫去衝了個澡，回來後發現莊永生睡著了，就沒有喊他起床。
我麵無表情地記錄著這一切，內心卻波瀾萬丈。
我不接受夏漫曾經跟麵前的這具屍體有過激烈的**這件事。夏漫擁有的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最完美的愛人、最幸福的生活。
夏漫的**應該和藍色的月亮、璀璨的星光、迷人的暗香以及最溫柔的愛人聯係在一起，而不是一具屍體。
我不允許任何人打破我的這點期待。
“老大，現在看來，莊永生的妻子夏漫是最大的嫌疑人，這一點毫無疑問。”徐璐一邊轉著手中的圓珠筆，一邊將雙腿翹到辦公桌上，仿佛在說一件毫不重要的小事。
這讓我想到了夏漫，即使是坐在病**，她也會挺直腰杆，用最好的儀態和我說話。
“小徐，將腿放下！看看你什麽樣子，坐沒坐相，女孩子家家怎麽就不講究一點？”我不帶好氣地說著。
徐璐被我猛地一說，不由得條件反射地將腿放下。放下之後她才感覺有點不對勁，奇怪地看著我：“老大，你怎麽了？發火也別衝著我啊。”
旁邊的趙辰對著徐璐使了個眼色，徐璐把話咽了下去。
“老大，你問夏漫，問出點什麽頭緒來了嗎？”趙辰試圖將話岔開。
“她情緒有點不穩定，沒有說什麽具體的。”我回答道。
“裝，她就裝吧！我跟你們說，這種女人我見多了，就是典型的綠茶婊。你看看她那裝腔作勢的樣子，知道人說她是女作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個明星呢！說她寫什麽文章啊，怎麽不去做網紅呢。”徐璐一口氣嘩啦啦說了一堆。明顯地徐璐不待見夏漫，反過來，我也看得出來夏漫對徐璐有著明顯的敵意。也許女人對於漂亮的女人，都有著同類相殘的本能吧。
“她怎麽裝了？”趙辰看我沒有吱聲，鼓勵徐璐接著說下去。
“老大跟她做筆錄的時候，她居然要求我回避。還保護隱私呢，她他媽老公都死了，自己不知道嗎？老公半夜死在旁邊，她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就是呼呼大睡？你說這件事她要是能脫得了幹係，我徐字倒著寫。”徐璐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
“徐璐，現在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不要對任何人進行預判，這太不專業了。”我控製著聲音和情緒，對著徐璐說。
“咱們這不是閑聊麽。”徐璐小聲地說。徐璐到底是一個專業的刑警，稍微點一下，她就馬上就能意識到自己的不妥。
“不過，老大，夏漫的嫌疑的確最大。時間、地點、動機，她全部都具備。”趙辰立刻把徐璐的話接過去。
“時間、地點，我承認。但是動機這一點，夏漫並不具備。”我如實地說出我的想法。
“夏漫和莊永生，很相愛，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我補充道。
徐璐和趙辰交換了一下眼色，被我迅速地捕捉到了。
“你倆什麽意思，有話直說。”我突然心裏有些沒有底。
夏漫到底有沒有殺人，其實我並無確切的證據，隻是我的直覺、或者說我的內心堅定地認為夏漫不會殺人。
徐璐快速地打開電腦，點擊夏漫的小說網站。
“到底怎麽回事，你們趕緊說。”我看著徐璐一係列流利的操作，心裏越來越沒有底。
“老大，你是從不看言情小說的吧？你知不知道夏漫在結婚之前連載著一本小說叫做《完美戀人》，這本小說走的是懸疑風格，跟她之前的小說文風大相徑庭。夏漫的出版公司還特意為夏漫的這本小說打上了‘純美愛情小說教母夏漫轉型之作’這樣的口號，但是顯然她之前的粉絲並不為這本書買單，點擊率一路下滑，早就已經跌出榜單前100名了。莊永生被殺那天，夏漫斷更了一天。那就天是莊永生發現被殺那天，夏漫是受到過度驚嚇住院了，也就是你問她話的昨天。然後，昨天晚上，夏漫將這個小說突然結尾了，小說的結尾居然用了莊永生被殺這個現實情節。這個小說現在一下子翻紅了，不僅僅是在網站上排名第一，也上了新聞熱搜。夏漫這一下子，明顯就轉型成功了。妥妥的懸疑愛情小說。你說這不是動機，是什麽？”徐璐一邊操作，一邊跟我解釋。
說完，就將電腦轉向我，我看到網站上讀者的留言都已經超過1000條，點擊已經過千萬了。
昨天因為事情太多，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夏漫更新的小說，竟然錯過了第一時間的重要新聞。一瞬之間，我無話反駁。
如果真的如他們所描述的那樣，那麽莊永生被殺，最大的受益人明顯就是夏漫。
“今天早上還有熱搜消息說，有電影公司有意向跟夏漫購買該小說版權，想要拍成中國版的《消失的愛人》。”徐璐不無諷刺地說。
“要是拍成了，我鐵定去看。”趙辰也跟上補充了一句。
“我也去看。”我也補了一句。
“老大想看什麽？”徐璐和趙辰同時問了我這句。
“我想看看誰來演夏漫。”我平淡地說。
“嗨，老大，你還別說。今早這個改編的消息放出去，據說各大麵癱小花都讓經紀人去搶這個書的女主人公呢，這明顯就是誰演誰紅的角色啊。這前期新聞都足夠炒一輪熱搜了。”徐璐繼續八卦著。
“走，那我們趕緊去找夏漫去。”我站了起來。
才走了一步，我就想起來一個重要的問題：“小徐，那書裏，誰是殺人凶手？”
徐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故意慢慢地說：“你就是殺人凶手。”
我雙手一揮，阻止到：“別鬧小徐，說正經的。”
趙辰笑了一下，跟我解釋道：“小徐沒有鬧，書裏就是這麽寫的，結尾就是這樣，大致的意思，我給你總結一下，夏漫的意思是說每一個看書的你都是殺死莊永生的凶手，因為你們都在期待著莊永生被殺。隻有莊永生被殺了，讀者才滿意，這本書才活了。”
我愣了一下，這個結局倒是我沒有想到的。可是總有一個人代替“無數個你”動手了的，這總得有個人去幹吧。
這個動手的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