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陳年舊案
“漫漫,漫漫,你開門。”馬一鳴在門外用一如既往低沉的聲音呼喚著我。
“老馬,我睡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我用假裝困意滿滿的嗓音說。
“漫漫,我知道你沒睡,你趕緊開門,我有重要的事情對你說。”馬一鳴用很焦慮的聲音說。
“有什麽事情,你就在門外說吧,或者你打電話給我。”我繼續推辭著。
現在的我,不僅不信馬一鳴,其實連李偉都不信,我隻是在想著什麽才是最可能保護我自己的方法。
夏漫不相信我能保護她。說實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能夠保護她。
之前不相信,之後也不相信,現在更不相信。
沒有人知道我認識夏漫是在十年之前。
十年之前,夏漫十六歲,那時候的夏漫不叫夏漫,叫做李春梅。那時候的夏漫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高中學生,容貌普通,成績普通。唯獨那個夏夜,她經曆了人生中最摧毀的一夜,而沒有多少普通人會有這樣的經曆。
十年之前,我還沒有從警校畢業,我被分配到一個邊遠的南方小鎮實習。小鎮上有一個派出所,派出所裏有所長、副所長,兩個警員,加上我這個實習生一共有五人。
小鎮的民風淳樸,到了晚上也基本就是靠著看看電視和打打牌打發時間,到了晚上八點之後基本上家家戶戶都已經關門睡覺了。因此晚上是派出所難得的清閑時光。但是雖然沒有什麽事情,根據製度,晚上還是要有人值班的。我年齡最小,加上又是實習生,所以基本上我來這所派出所之後,晚上的值班都是我。
我也無所謂,派出所的後麵,有一個小的隔間,我在裏麵放了一張行軍床,上麵鋪了被子,晚上我就睡在了派出所。這個條件對我來說,也算不上什麽苦,無非就跟學校裏差不多而已。
我清晰地記得,那是春夏交替的一個夜晚,天氣已經漸漸暖和,人們早已經把冬衣脫下,換上了輕薄的春衣。愛趕時髦的男女,有的已經在正午的時分,穿上了短袖或者裙子。因為那天的我,就是穿了一件短袖。
夜裏十一點多的時候,派出所的門被咚咚咚地猛烈拍了起來。我那時候還沒有睡覺,正在看金庸的小說打發時間,因此聽到敲門聲,第一時間就起來去開門。
“誰啊?”我一邊走一邊問。
“警察同誌,我們要報警!”外麵有一個中年婦女帶著哭腔的聲音。
一聽說要報警,我立刻就三步並作兩步,趕過去拉開門。
進來看到是一個中年婦女陪著一個披散著頭發、低著頭的女孩,女孩身上披著一件軍綠的大衣,顯得和這個季節,完全不相符合。中年婦女和女孩之後,跟著一個中年男人,男人沉默著跟著進來,一直在抽著煙。
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穿的是短袖,我也不覺得冷。
我招呼他們坐下,開始做筆錄。
“要報什麽警?是哪一位的事情?”我看著他們說。
中年婦女不說話,看著女孩。
中年男人也不說話,也看著女孩,隻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煙。
女孩迅速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就這麽一眼,我十分震驚地看到,女孩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擦傷,似乎是臉部在地上摩擦的痕跡。
女孩接著又低頭,不說話,隻是低頭抽泣著。
“你說吧。”中年男人對著中年婦女說。
“我家姑娘……我家姑娘……給人糟蹋了。警察同誌,你可要給我做主啊!”中年婦女突然哭天搶地地說,似乎不這樣,她就無法進行完整且清楚的表述。
強奸案!
我很震驚。這是我到這個派出所實習以來,聽見遇見最大的事情,我完全不敢自己處理。
“你稍等,這件事,得我領導親自來處理。”我對著他們說。
我剛想要打電話,中年男就掐斷了我電話,很是驚慌且焦灼地問我:“你這是幹什麽?”
我也一愣,抬頭看中年男,很坦然地回答:“這件事是惡性事件,我得匯報給我領導。”
中年男再一次猛地吸了一口煙,將煙頭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將煙灰碾滅,然後吐出幾個字:“不能說。”
我略加疑慮地看著中年男:“我不跟別人說,隻是這件事是要匯報給我領導的。”
中年女也急了,說:“警察同誌啊,這件事不能知道的人太多,要不,我家姑娘的名聲就毀了。我隻跟你說,你幫我看看能不能抓住那個壞蛋,別的也請您多多保密,千萬不能透露是我家姑娘啊。”
我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我重新坐下來,試圖給他們解釋我是一個實習生,這件事必須要講給我領導聽。但是他們的理解就是,他們來報警,是希望能讓我這個警察抓到壞人,然後懲罰壞人就好了。他們希望隻有我一個警察知道,然後幫他們伸張正義,也不讓其他的姑娘們吃虧了。
於是我隻好開始做筆錄。
姓名:李春梅。
年齡:十六歲零三個月。
學校:西北中學高一3班
遭遇的事件:晚上九點半,夜自習結束後,李春梅自己一個人回家。行至一半,大路轉小路的時候,被一個黑衣蒙麵人拽到,從自行車上拖下來,然後被拽到旁邊的油菜田裏。然後發生了強奸案。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
我問李春梅認不認識糟蹋她的人,她搖搖頭說壓根不認識。
我繼續問李春梅一些細節,李春梅和她父母都很抵觸。他們隻要求我抓住壞人,賠償他們一筆錢,然後這件事就了了。
李春梅全程一直在抽泣,伴隨著她父母的責怪聲。
父母的意思很簡單,覺得出了這種事,非常之丟臉,不僅僅是丟小姑娘自己的臉,還丟了父母的臉。
我不斷地勸說著,讓他們不要這樣,對女孩好一點,這件事錯的是壞人,不是女孩。
記錄完之後,他們問我,能不能找到糟蹋他們閨女的人。我認真地跟他們說,這件事我必須要跟上麵說,然後再回到案發現場勘查,再調查符合一些特征的相關人士。
我說完之後,女孩的父母就非常猶豫,相互看了看,然後決定,這件事撤銷了,不報警了,希望我能夠把剛才記錄的事情銷毀了,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
“最好不要撤銷,撤銷之後,我們就無法介入了。還是應該去調查的,不能讓壞人逍遙法外。”我苦口婆心地勸說他們。
“不行,不行,你們要是能悄悄調查,我們就答應。你們要是大張旗鼓地調查,那我們姑娘,還有我們全家都是要名聲的。這名聲毀了,我們全家在村裏都不要過了。”中年婦女說。
“這個,我們還得問當事人的意思。”我最後看向小姑娘。
“我撤訴。”李春梅抬起頭,一臉堅定且失望地看著我。
李春梅的那個樣子,和之後夏漫所有灰心且堅決的時刻一模一樣。
雖然時光過去十年,當初柔弱被傷害的李春梅成長為最當紅的女作家夏漫,但是她對生活的絕望,從十六歲那年開始,從未改變。
因為那件事,我很快就找了一個理由,提前結束實習,回到了警校。後來一路輾轉,我無意中發現,那天被強暴、我卻無力拯救的女孩成為了作家夏漫,我因此一路看著她的小說,看著她每一段的戀愛,然後在每一段戀愛被傷害之後寫成文字。
我看著夏漫慢慢成長、開花,看著她接受各種訪談,笑顏如花。我的內心的愧疚和折磨就會少一點。
我成為了夏漫最忠實的粉絲,一個默默關注她的人,一個她的悄悄守護者。
關於這段往事,沒有人知道。關於我對夏漫的感情,更加沒有人知道。
所有人都說,夏漫的言情小說,是夏漫感情生活的真實記錄,隻有我知道不是。
夏漫的第一本小說,據說是寫了夏漫的初戀,在那本小說裏,夏漫的**給了她的初戀。隻有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夏漫的**被一個陌生的魔鬼粗暴地在十六歲那年的春夜,在田野中奪走了。
我沒有想到十年之後,夏漫的丈夫被謀殺,這個案子會落到我的管轄地。十年之後,我欠夏漫一個清白;十年之後,我必須還夏漫一個清白。
我堅信夏漫並沒有殺害她的丈夫莊永生,就像我知道夏漫的小說並不是都是真的,隻不過是夏漫借用了現實的一些元素,做了文學性的美化和小說化的描述。
自從夏漫離開這個島之後,我就一路跟著夏漫。我的直覺,殺害夏漫丈夫的原因,沒有那麽簡單。
果然,經過幾個月的調查之後,我們島上的警察組,在那個酒店被遺漏的屋頂攝像頭處,發現了有人從酒店夾層爬進去的影像。
而這個爬進去的人,是夏漫身邊最親近的人,馬一鳴。
毫無疑問,馬一鳴是那個殺害莊永生的真凶。
現在我們需要的有三樣:馬一鳴殺害莊永生的動機、殺人凶器、以及馬一鳴殺害莊永生的在場證明。
當我聽到夏漫電話裏說,馬一鳴就站在夏漫的酒店門外,我更加確定了我的想法。可是從我這裏到夏漫周莊的酒店房間,還需要一個多小時。
我必須確保夏漫,在我到來之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於是我撥了當地的警察電話,告訴他們,在“寫意人生”精品客棧的718房間,正在發生命案,如果他們再遲點,就來不及了。
“漫漫,漫漫,你再不開門,我就衝進來了?”馬一鳴在門外繼續喊著。
我在房間緊張地尋找著可以抵禦馬一鳴的工具和武器。我將寫字桌悄悄地搬到了門背後,抵住了房間的門。然後將椅子也抵在寫字桌後麵。
正當我做著這些的時候,我一陣警車呼嘯而過,很快就有警察的聲音出現在我的房門外。
“都不許動,我們是警察!”
嗬,警察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