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莊永生的秘密
“老大,我們找到死者莊永生的真實身份了!”徐璐興奮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噴薄而出。
在去往當地警察局的途中,我接到了徐璐的電話。我這邊跟著夏漫這條線,徐璐和趙辰繼續調查莊永生。
我看著坐在我身邊不遠的夏漫,立刻低著聲音對徐璐說:“一會兒我打給你。”
夏漫的眼神瞥了一眼我這裏,淡淡地問:“是案件有進展了?”
我聳聳肩,這件事出於紀律,我無法告訴夏漫。
夏漫的眼神暗了暗,將頭轉過去,不再看我,也不再追問。
我為自己將夏漫拒於千裏之外,而深感抱歉。
夏漫對於世間的人和事,有著可怕的忍耐力;對於別人的敵意和淩辱,有著非常高的承受度。這與她的身份和地位,顯然格格不入。
在這個看人下菜的世界上,越當紅的人越是性格暴躁,越是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因為他們身邊的世界都是圍繞著他們而轉,他們不需要對任何事情忍耐。這就是為什麽越大牌的明星,越會耍大牌。他們耍的不是大牌,他們以為那才是他們的人生常態。
至於夏漫,夏漫是完全不同的。即使現在她已經爆紅成一線女作家,她依然對這個世界是一種逆來順受的態度。我很想知道夏漫之前的人生裏,究竟承受了什麽,才讓她將世間的傷害看作是人生的常態。
“一會兒到警察局,你實話實說就好,我在,你也不用太擔心。”我輕聲地對著夏漫說,試圖盡可能地讓夏漫感受一點善意。
“嗯。”夏漫輕輕地用鼻子答應道,臉上卻是一種敷衍的表情。
頓時,我覺得自己的那句話是那麽無力和羞恥。
我在,你也不用太擔心。其實我在,也根本沒有什麽用。夏漫倉皇的人生,命運安排我見了很多次,除了增加傷害,我似乎別無它用。
徐璐的信息不斷地發進來,全部是有關莊永生。
無論你的人生有多麽精彩,你若有一天成為了警察的檔案,你的人生就隻剩下數據與直白。
死者莊永生,真實姓名為孫誌強,男,1985年12月21日出生於山東煙台,本科畢業,畢業之後未曾正式就業,至今人才檔案依然掛靠在當地的人才市場。感情狀況,不詳,未婚未育。家中父母都健在,上麵有兩個姐姐,孫誌強是家中老三,也是唯一的兒子。
孫誌強要和夏漫結婚這件事,家中居然無人知曉,連孫誌強和夏漫戀愛這件事他們家似乎都未曾知道半分。
因為是家中最小又是獨子的緣故,加上從小相貌清秀,討大人喜歡,從小到大孫誌強都備受家中父母以及姐姐們的寵愛。雖說是出生於小城市,但是從小到大也是沒有吃過什麽苦,吃穿用度也是家裏最好的。周圍鄰居對孫誌強的評價就是一個清秀白淨的男孩,很有禮貌。至於長大後的孫誌強是什麽工作,去了哪裏,鄰居是一概不知道的。隻是說,孫家老三在大城市工作,不是北京就是上海。逢年過節的時候,孫誌強也不一定回來。
問起孫誌強的父母,兒子是做什麽工作的,父母都搖搖頭說,兒子的事情他們不太懂,大概是做什麽生意吧。
孫誌強的父母說,從小到大兒子都習慣自己拿主意,兒子聰明且能幹,從小到大都很乖,很讓父母省心。所以長大之後,孫誌強的父母就不再過問更多關於他工作的事情。
徐璐沒敢將莊永生已經被殺的消息直接告訴孫誌強的父母,徐璐將照片給孫誌強的父母看了看,孫誌強的父母很確定,照片上的人就是兒子。他們很不安地問,兒子出了什麽事情。徐璐隻是說例行詢問。
徐璐還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線索,孫誌強從小喜歡寫作。曾經在當地的中學生作文比賽中拿過一等獎。這張獎狀,至今仍被孫誌強的父母保留著。
我讀著這些信息,看著身邊的夏漫,心裏說不出的悲涼。
我所拿到的信息,是夏漫最親密的枕邊人的信息,然而我百分百確信這些信息是夏漫完全不知道的。
夏漫不知道她的莊永生真實姓名叫做孫誌強。
夏漫不知道她的莊永生真實年齡其實比她還小幾個月。
夏漫不知道她的莊永生並非是湖北人而是山東人。
夏漫不知道她的莊永生父母健在並且還有兩個姐姐。
夏漫不知道她視之為值得托付終生的人,卻從未將她列入家人的見麵名單。
夏漫更加不知道她的莊永生,居然也喜歡寫作。
“夏小姐,莊永生喜歡你的哪一本小說?”我假裝不經意地問起。
夏漫將疲憊的眼神投向我,輕輕地搖搖頭:“哪一本?他不看我小說的。”
“為什麽?!”我無比吃驚地問。
夏漫小姐雖然年紀尚輕,卻是一個高產作家,自從簽約這家出版社,前前後後出版的小說有十七本,後被讀者市場認可,日趨走紅。夏漫的每一本小說我都認真讀過,客觀地講,夏漫的書寫的是言情題材,世界觀格局雖然談不上大,但也夠得上“文筆優美、故事引人入勝”的評價。我不清楚莊永生,不,應該是孫誌強,作為她最親密的愛人,怎麽會從來不看夏漫的小說。
“沒有為什麽,男人看言情小說的,本來就不多吧。”夏漫沒有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那他愛你什麽?”我脫口而出道。
在我的內心,夏漫的小說是夏漫的重要組成部分,我通過閱讀夏漫的小說,靠近夏漫的靈魂。如果莊永生不讀夏漫的小說,他怎麽去閱讀夏漫的靈魂?
很顯然這個問題刺痛了夏漫。她的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瞥了我一眼。
“如果這個問題冒犯了你,我道歉。”我立刻補上一句。
“沒事,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本來就沒有多少人能懂。你這麽問,也不奇怪。”夏漫轉過頭去,卻是不認輸的口氣。
就在這個關口,警察局到了。
夏漫和我都下了車。因為我亮相了警察的身份,才得以和夏漫一起過來。至於其他人,隻能在酒店等消息。
我這才知道,電視裏的那起出租車案子與夏漫有關。出租車司機還在醫院裏沒有醒來。有人看到是夏漫打了這輛出租車,開到了莊永生的村莊。更加巧的是,出租車司機被砸暈的地點離莊永生的村莊不遠,所以夏漫是第一嫌疑人。
“夏漫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希望你能配合我們一下,如實說明。”當地警察因為知道夏漫是著名作家,說話很是客氣。
“你們問出租車司機吧。”夏漫顯然不想回憶什麽。但是這樣的回答,顯得夏漫態度極差。
“夏漫小姐,出租車司機至今還躺在醫院裏,沒有醒來。你這樣說,我們就不好工作了。”警察很委婉地表示不滿。
外麵傳來嘈雜的爭議聲,似乎什麽人闖了進來。人聲鼎沸,聽不清楚。
隨即有個年輕的警察就步履匆匆地進入了審訊室,在剛才那個詢問夏漫的警察耳邊說著什麽。
警察抬眼看了夏漫一眼,臉色略有異樣,隨即對著年輕的警察就點點頭。
年輕的警察轉身就出去了。
“對不起,夏漫小姐,讓您在本市遭遇了這樣的事情,是我們的失職。您可以先回去了。”警察客客氣氣對著夏漫說。
夏漫一愣,抬頭看警察:“發生了什麽?”
“莊永生把一切都坦白了。”警察說。
話音剛落,夏漫就立刻站了起來,衝出去。
我和夏漫幾乎同時到達警察大廳,正好看到剛才進來的年輕警察,正在將莊永生準備拘留起來。
“你為什麽要過來?”夏漫對著莊永生斥責道。
“我不能讓替你我背鍋,人是我砸,砸,砸的。那我肯,肯,肯定是要負責的。沒事,沒事,我皮糙肉實的,進局子不怕。你,你,你,不行。”莊永生結結巴巴,抖抖索索,舌頭都緊張的不利索地說出這些話,卻依然想要維持住很有勇氣的樣子。說完撩起黑襯衫的衣服下擺,擦了一下臉上的汗。
“不要用衣服擦汗!”夏漫提高分貝,用完全不能忍受的語氣尖叫道。
莊永生被夏漫嚇了一跳,立刻將衣服下擺放下,然後用手將衣擺抹抹平,然後將手心的汗在襯衫上,下意識地擦了擦。
夏漫的眉心緊緊皺了起來,終於放過莊永生這個動作,繼續追問。
“你為什麽不聽我的?!我會讓我的律師處理這些的,你出什麽頭!”夏漫很是生氣。
“沒事,沒事,沒,沒,事。”莊永生繼續安慰夏漫。
突然之間,夏漫就轉過身來,對著當地警察說:“好,你們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麽。我對我即將要說的每個字負責,你們最好馬上錄音。”
聽夏漫這麽一說,旁邊的警察著急忙慌地打開錄音筆,拿出記錄本。
“昨晚我打了當地一輛出租車,去貴縣的鄉下。我是在高鐵站正規出租車等候區,打的有正規出租車運營執照的司機。同時我也相信貴縣民風淳樸,感激出租車司機做當地引導,陪我等候,帶我認路,找到我想要找到的人。誰知,在返程的過程中,該出租車司機起了歹心,意圖對我不軌,將我拖離出租車,並毆打我,想要對我強奸。幸得貴縣有莊永生這樣的人民,擔心我陌生女子半夜返程,不安全,悄悄在後麵騎車護送我,從而看到了魔鬼獸性大發的一幕。莊永生以一己之力,與歹徒搏鬥,將我救出虎口。雖然下手過重,導致歹徒昏迷,但是依然不能抹殺莊永生該行為是見義勇為的屬性。我認為貴單位,不對當地人民見義勇為行為進行肯定和表彰,反而錯怪好人,此種行為實屬不妥。”
夏漫一口氣說完,旁邊的警察在紙上忙不停地寫著。
而莊永生聽了夏漫的這一番講話,儼然是如見女神的仰慕表情,激動地眼冒星光,嘴巴是完全合不攏的表情。
至於我,我深感震驚。我看到了夏漫昨晚身上有受傷的痕跡,但是沒有想到她竟然遭遇了這樣的一個劫難。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無力感,此刻,我想將夏漫擁抱入懷,告訴她,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天亮後,你的人生依舊精彩。
夏漫在說完這些後,身子有些微微的發抖,眼神卻是一種心如死灰的蒼涼。
“夏漫小姐,您別激動,這件事我們會去核實的。一定會給您一個說法。”年輕的警察在試圖安慰夏漫。
語言從來不能撫平傷痕,補償也從來不能夠撫慰人心。夏漫所經曆的這一切,從莊永生的死亡到如今,已然是別人的一生,甚至是三生。
“所以,莊永生,可以走了嗎?”夏漫直視主事的警察的眼睛,逼問道。
“這……”主事的警察還在猶豫。
“多少保釋金?我交。”夏漫繼續冷冷地問。
“這不是錢的事兒,這是不符合流程。”主事的警察還在猶豫。
“流程?!你來告訴我,什麽是正確的人生流程?!”夏漫已經很不滿意。
“夏小姐,您您別激動。這事,我們要請示一下。”主事的警察解釋道。
“行,你現在就去請示,我在這裏等著。如果請示不成,那麽我想,當紅女作家初入貴縣,即遭強暴,這個新聞熱點也不錯。我不介意給自己惡意炒作一回。”夏漫很利索地拖過警察大廳接待處的椅子,直接坐了下來。
不到五分鍾,主事的警察就出來,跟我們說:“你們今天可以走了,但是後續的事情,還需要你們多多配合。”
夏漫點點頭,在一堆文件上,重複地簽字。
莊永生一臉錯愕地看看周圍,最後看向夏漫:“我們這就可以走了。”
夏漫抬起頭,淡然地說了一句:“你可以走了。”
說完夏漫放下手中的筆,站了起來,臨走之前,回頭對著主事的警察說了一句:“你們的筆,沒油了,可以換一支新的了。”
跨出警察局門口的時候,夏漫輕輕地對著我說了一句:莊永生的秘密,你可以告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