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善言難解恨 夜探逢故識

商、馮二人衘尾緊追不舍。商利來本想再發暗器,但剛才算盤子已經全部打出,已無暗器可用,隻好亦步亦趨直追。三人直向深山中奔去,過不了一個時辰,三人已是漸漸分出了高下,商利來氣喘籲籲,馮騰蛟超過他有十來步,而司馬鈺已經看不到背影了。二人循著足跡繼續追趕,到了一片林子前,司馬鈺足跡再也不見。二人知道司馬鈺一定是踏林而走。他們輕功本不擅長,見此心已經餒了,遂商量了一下,今天雖然算盤落空,但意外得到丘萊掌門令牌和秘籍,也是有所斬獲,若再回去,也沒有什麽油水,遂也不和馮彩雲打招呼,徑自去了。

三天後的傍晚,司馬鈺——也就是無影神君悄悄地回到自己家裏,見後院父母的房子還亮著燈,知道父母還沒有安睡,就來到房前,輕輕的敲了敲門。隻聽老父低沉的聲音說道:“是鈺兒回來了嗎?進來吧,家裏沒有其他人。”司馬鈺走了進去,見父親坐在**,母親站在床邊,在服侍父親吃湯藥。司馬鈺連忙走到床前,雙膝跪地,兩行熱淚忍不住潸然而下,哽咽說道:“不孝兒連累父母受累,實是罪該萬死。”司馬賢連忙叫老婆婆把兒子拉起來,說道:“爹爹沒有事。那兩個惡賊呢?”那老婆婆早已經撫著兒子哭了起來。司馬鈺回答說:“孩兒早把他們甩掉了,他們又回來沒有?”“沒有。”“那他們一定是走了,”司馬鈺沉吟了一下問道:“彩雲那賤人為難了你們沒有?”“你那媳婦也走了。”老婆婆插話道。“哦?什麽時候走的?”“第二天上午,說是許久沒有探視父母,要回去看看。她在這裏也難看,隻好讓她走了。”老婆婆抹了抹眼淚,接著又道:“孩子,隻要你平安回來就好。你看我光顧說話了,這幾天你一定餓壞了吧,我這就給你做飯去。”“娘,你不要忙了,我吃過了。”“這個時候回來你吃什麽啊?你坐著,我去給你做你愛吃的去。”說罷,老婆婆推門出屋做飯去了。

司馬賢叫兒子坐在床前凳子上說話。司馬鈺依言坐下,對父親說道:“爹爹,孩兒想請你恩準一件事。”

“哦,你說。”

“孩兒想把她休了。”

司馬賢聽了,一時沒有言語。停了好大一會兒,才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唉,我知道這次她這樣做很傷你的心。她做了這件糊塗事,自己也覺得難為情,就回她娘家去了。回去幾天也好,讓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隻是這事還要從長考慮。這次若不是她擋了那騰蛟賊的第二掌,恐怕我們父子現在能否坐在這兒說話也難說。她平常在我們眼前也沒有太過分過,鎮上人也都知道我們家忠正平和,家風謹嚴。要是鎮上人知道你們鬧開了,隻道是我和你母親持家無方,讓你娘和我的老臉往哪兒擱?我和你娘就你和你姐姐兩個孩子,我們隻是希望你們能過好就成了。她這次做了這樣的糊塗事,心裏一定後悔,你就饒她一回,給她一次改正的機會吧。”

司馬鈺見父親如此說,滿肚皮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司馬賢又問起兒子劫奪官銀之事,司馬鈺就簡略說了,隻是略去自己受傷和護送亓兒之事,隻言自己在外麵尋找栽贓自己的人。司馬賢說道:“孩子,你從小身弱,我和你娘雖然溺愛了些,但你在外麵卻不能做不忠不孝之事。雖然你被人誣陷,我相信官府早晚會給你一個公道。你細心訪查,一定要揪出栽贓之人,證明自己的清白。隻是江湖險惡,你辦完此事後,就不要再在江湖上闖**了,好好回家過日子吧。”說到此處,司馬賢停頓了一下,忽然發愁道:“隻是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是無影神君,若是都像這兩個畜生一樣認定你劫了官銀,向你要銀子,卻是如何是好?”司馬鈺略一思索,安慰父親道:“不會的。目前知道我是無影神君這個身份的,隻有他們三個。他們為了自己的私利,絕不會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還會為我保密呢。他們可不想別人來多分這份財寶,最多他們隻是暗中打個壞主意罷了。隻是他們現在居心若揭,我豈會再上他們的當?!我出去追查,自會隨機應變,不會有事情的。”說話間,老婆婆和家中仆婦端了兩份肉菜和幾個油餅過來,放在司馬鈺的麵前,樂嗬嗬的讓他來吃。司馬鈺吃過,向父母道了安,回去歇了。

過不了幾天,已是新年,那馮彩雲也沒有回來。司馬鈺心中煩悶,剛過了初二,便向父親說要出去查訪線索。司馬賢知道兒子心中不痛快,也不阻攔,給兒子準備足了銀兩,又拿出自己年間特意練的十來顆藥丸,讓兒子帶上備用。老婆婆更是依依不舍,淚眼婆娑,給司馬鈺收拾了一大包吃的,司馬鈺隻得接了,拜辭了二老,走出家門。

曠野上到處是殘雪的痕跡。覓食的野鴉在雪地上飛來飛去。司馬鈺一時間不知道上哪裏尋找線索,就決定先到湖北荊門,去找荊門醫隱穀逸夫,因為他對眼疾有一定的研究,自己以後如果見了亓兒可以給她提供一些消息,然後再找官銀線索。

司馬鈺路上走了十來天,這天來到湖北界內的洪山。天色將晚,他就在洪山腳下的一個鎮上歇了。吃過晚飯,司馬鈺正要打坐,卻聽得外麵一片聲的吵嚷,原來是一個客官好像要不行了,老板怕死在店內不妥,要店小二抬出去。司馬鈺連忙出去,見兩個店小二抬著一塊門板,上麵躺著一個青年,看樣子不到二十,雙目深陷,麵容枯黃,衣衫單薄,顴腮豔紅,雙眼無神,卻還有呼吸。司馬鈺頓生惻隱之心,連忙喊住老板,問是怎麽回事。那掌櫃的見問,苦著一張臉說道:“這個小客官來了有十多天了,來的時候就病著,也不知道是什麽病。又沒有錢看。挨了這些天,我每天還要賠上飯錢店錢,這兩天飯也不吃,眼看著快不行了,我得趕快讓抬出去,免得晦氣,可惜他這幾天的三兩多飯錢我白搭了。”說罷,一迭聲的叫店小二趕緊往外麵抬。司馬鈺讓店小二停下,仔細看了看那青年臉色,隻見那青年眼中閃出祈求的神情。司馬鈺伸手從懷中掏出兩錠五兩重的銀子,遞與老板,說道;“我看這個青年病或許可救。這十兩銀子,除去你的店錢,剩下的去請個大夫來給這位青年看看,拿些藥來。你現在讓店小二把這個青年先抬進屋去,多蓋棉被,籠上火盆,燒碗熱湯讓他先服下。你看如何?”那掌櫃的料不到會有人替這青年把店錢拿出,並出錢為其看病,不禁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把錢接了,一麵吩咐店小二趕緊按司馬鈺說的安置那個青年,一麵高聲叫另一個夥計來福去鎮上請馬大夫來為這個青年看病。

不一時,那馬大夫來了。望聞問切一套下來,徐徐說道:“這位客官初始隻是受寒,兼上饑餓,傷了元氣,病情加重,吃了我的藥後,隻要好好調理,十餘日就可慢慢複原。”旁邊那掌櫃的已是黑臉窘的有些微微發紅。馬大夫說罷,開了方子,讓老板派一個店小二隨自己回去拿藥,又吩咐了這幾天的飲食,就走了。這邊那掌櫃的訕笑著,怕司馬鈺責怪他,親自捧了湯來喂這個青年。司馬鈺見此,心中暗笑,臉上卻嚴肅著,囑咐老板這幾天要小心伺候這個青年,那老板一疊聲的答應了。

第三天下午,司馬鈺去看望這個青年,那青年這兩天有了食物,吃了湯藥,身上又暖和,精神已是好的多了,隻是身子尚虛。他見司馬鈺過來,掙紮著要下床來給司馬鈺叩頭,司馬鈺連忙攔住了他,讓他躺下說話。那青年堅決不肯,堅持坐了起來,垂淚說道:“若非恩公,小人這條命就沒有了。大恩大德,不知道如何才能報答。”司馬鈺說道:“見危救困,本是人之本分。你不要太過介意。”隨即問他是那裏人,看他年紀不大怎麽一人孤身在外病倒此處。那青年見問,眼中更是淚流個不住,哽咽說道:“別人若問,小人打死不說,但小人這條命是恩公救的,說與恩公無妨。我叫丁異,今年十七歲,雲南昆明人氏,我現在家破人亡,都是無影神君這個賊子害的。”司馬鈺一聽,心裏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無影神君和你家有什麽冤仇?如何害你全家?”丁異答道:“無影神君劫了官鏢,殺了我父親還有鏢局的鏢師,害得我全家被抄,家母和妹妹被官府捉去,至今生死未卜,要不是我母親提前讓我逃走,我恐怕也不能幸免。如今我流浪江湖,就是要抓住無影神君,救我母親和妹妹出來,為我父親和眾鏢師報仇。”

司馬鈺聽了,沉吟了半晌,方才緩緩說道:“你是聽江湖傳言還是有什麽確鑿的證據確定是無影神君劫了官鏢呢?”丁異答道:“我父親抬回家後,我母親在他懷裏發現了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無影神君聚龍寨’七個字,這不是他殺的是誰?”

“哦?是你父親親筆寫的嗎?”

“當然是了,我母親認出是我父親的筆跡。”

“那——,那張字條你帶在身邊了嗎?”

“在。”

“可否讓我一觀?”

“恩公要看,自然可以。”丁異說著,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錦囊,打開錦囊,摸出一張紙條,遞與司馬鈺。司馬鈺展開看了,還與丁異收好,說道:“我明白了。後麵的聚龍寨好像是一個山寨的名字。你父親寫這張條子,隻是說明無影神君和聚龍寨或與此事有關聯,難道這些劫匪有聚龍寨的人?丁中火認出其中一個?但——”司馬鈺想起那個蒙麵老者用的是丘萊派的絕招,但北方好像沒有聚龍寨這個寨名啊?難道是南方的山寨?若是這樣,這些人敢劫官銀,恐怕這事決不簡單!一念至此,司馬鈺接著說道:“據我所知,那無影神君不但沒有劫奪官銀,還救了你父親一次。但你父親時運不濟,又碰上另一夥劫匪也未可知。你父親恐怕已經有所預感,所以提前寫下紙條留下這條線索。以防萬一不測好讓人查尋。小兄弟,我看你年紀尚小,武藝也不足自保,江湖險惡,你就不要查了,病好之後,找個地方隱居下來,不要辜負了你父母的心意,為你丁家留下一條香火吧。”“不,此仇不報,如何身為人子?我父親和鏢師一定是無影神君殺的,不然不會寫他的名字。我一定要找到無影神君,為我父親和眾鏢師報這個血海深仇!”

司馬鈺見他如此說,心中頗不痛快,停了停,說道:“你這麽小,武功還沒有學成,又連無影神君什麽樣子也不知道,就是站在你眼前你也認不出他來啊。江湖上多少人都想找到無影神君,可是誰都不知道他是老是少,也不知道他的真麵目。你一個小孩子又怎麽找呢?何況他也不一定是殺你父親的人啊。你現在不要想這麽多,先把病治好了,養好身體再說吧。”說罷,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司馬鈺走到外麵堂上,隨便在一個桌子旁坐下,叫店小二 上壺茶來。那店老板見了,連忙從櫃台裏出來,和司馬鈺搭訕說話。司馬鈺隨口和掌櫃的搭了幾句。那掌櫃的見司馬鈺若有所思的樣子,問道:“客官可是有什麽為難事情?”司馬鈺說道:“沒有。”忽然心中一動,問道:“我向掌櫃的打聽一個地方。”那掌櫃的急忙說道:“什麽地方,這兒十裏八鄉,沒有我不知道的。”“那你聽說過聚龍寨這個名字沒有?”那掌櫃的神情猛然一驚,轉瞬又恢複了正常。說道:“此事你問別人還真的沒有人知道,碰巧問到了我。這裏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隻是……”司馬鈺見此,從懷中掏出二兩碎銀,放在掌櫃的麵前。那掌櫃的樂嗬嗬的收起,揣在懷裏。笑著說道:“這個地方卻是凶險之地。幸虧離我們這兒遠。不然我也不敢告訴你。那還是三年前,一個會武藝的客人來到我這個店中——”司馬鈺一見這個掌櫃的要拉開架勢長談,截口說道:“掌櫃的,你隻要告訴我位置就可以了,其他就不要說了。”那掌櫃的見司馬鈺不想聽他擺龍門陣,有點掃興,隻得幹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小人就直接說好了。這個聚龍寨就在四川西充城外。被一夥強人占據,專門打劫客商。客官要是經過那個地方,可要繞道而行。”司馬鈺聽了,謝過掌櫃的,回到自己房中,想定了主意,決定先去荊門拜訪過荊門醫隱後,然後再去聚龍寨尋找一下線索。

次日一早,司馬鈺來到丁異房中,告訴他掌櫃那邊他的店錢已經付過,讓他安心養病,給他擱下五兩銀子,作為他以後的生活費用,就直奔荊門而去。

到了荊門,穀逸夫卻不在家,說是去漢口了,不知道幾時能夠回來。司馬鈺見此,決定去聚龍寨探尋一番後回來再來找他。隨即折道向西,轉向四川。

不一日,到了西充,司馬鈺很容易的打聽出來聚龍寨在城西聚龍山上,離城有四十餘裏。便出得城來,在離城二十裏處找了一家客棧歇了。

當天晚上,卻是月華如晝,遠近皆明。無影神君司馬鈺也不更換裝束,趁著月色,不到三更已是到了聚龍寨附近。遠遠望去,卻見聚龍寨燈火皆無,不禁心中奇怪。他悄悄掩到寨邊,更是一個哨兵也無,裏麵不聞一點聲息。司馬鈺藝高膽大,一縱身跳上寨牆,四下打量,隻見月光下寨子如一堆古獸躺在哪裏,顯得詭異之極。他略一停頓,跳入寨中,連看了幾個房子,卻都是空的。不禁暗暗疑惑,難道聚龍寨已經成了一座空寨不成?那麽多的匪徒哪裏去了?一直查到寨中心,也沒有見一個人影。司馬鈺見此,跳上房頂,向後寨奔去,連著越過了幾排房子,卻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司馬鈺心中焦躁,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線索,難道又沒有用了嗎?遂把眼光四下裏一掃,卻忽然見西北角遠遠的一個房子有些暖意,仔細一看,原來是從窗縫裏透出一絲暗淡的燈光來。他不禁暗喜,幾個縱身,已是到了那所房子對麵的房上,卻見那房子的窗戶被什麽遮著,並有輕微的撞擊之聲,偶爾還傳來幾聲低語。司馬鈺靜靜地伏在房頂,盯著對麵的房子。

過了小半個時辰,隻見裏麵燈光忽滅,緊接著房門打開,從裏麵走出兩個身背箱籠的漢子來。隻見他們出來後,左右看了一眼,隨即一打手勢,快速的走到了後邊寨牆邊。那個瘦小的漢子拿出繩索,把繩索甩到牆上,自己先上了寨牆,把下麵那個漢子拉了上來,隨後又把他綴到了牆外,自己也順繩子溜了下去。

那瘦小漢子溜下寨牆,把繩子盤在腰間,一轉身,卻是目瞪口呆,怔在哪裏。原來一個麵戴銅罩的青衫文士正悄無聲息的立在了他的身前,兩人相距已是不到六尺!

瘦小漢子一驚之後,略一停頓,臉色便已恢複了正常。隻見他抱拳一揖說道:“原來是無影大俠。多謝神君昔日劍下留情,在下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