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文弈爭煥彩 翠羽驚異姝

司馬鈺驚咦是驚訝於帳中人不但沒有迷暈而且還身有武功,帳中輕“咦”卻是一個嬌柔的女子之聲,是驚訝於這個盜賊幾乎沒有內力。司馬鈺脈門被扣,全身力道盡失,心中大驚,此時又聽到女子之聲,不禁暗悔孟浪,本來以為隻是旅客露財被武林中人盯上,誰知道卻是女的,當時剛進入房中的奇怪味道原來是女子塗脂抹粉的餘味,自己卻大意認為是下等迷香,唉,真是栽的丟人啊。一念至此,司馬鈺連忙說道:“姑娘,剛才我在窗外發現兩個盜賊對你們暗下迷香,我以為隻是一般商旅露了財被他們覬覦,就進屋想把你們先救醒再說,卻沒有想到這個屋中住的是你們姑娘,不才孟浪,還望姑娘海涵,請放了在下如何?”隔了片刻,隻聽帳中人嬌聲說道:“閣下既然潛入此房,又何必虛言狡辯?”“姑娘誤會了,我來此屋前和進屋後,都已經出聲招呼了,又倒水準備救醒你們,你看我現在手中還端著碗水呢。我隻是為救醒你們,絕沒有別的意思。”“都說你們中原人狡詐無比,誰知道你的話是真是假?是否是故意做作試探我們也未可知。”“你——。我堂堂——司馬鈺豈能做此等之事?我尚有一兄弟在外邊,不如讓他把盜賊押過來一問便知。如何?”帳中人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樣也好。”“兄弟,把剛才那兩個盜賊押過來吧。”司馬鈺揚聲說道。哪知等了一會兒,外麵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尉遲兄弟,把剛才那兩個盜賊押來此屋吧。”司馬鈺又提高了聲音說道,哪知道這一次還是毫無動靜。司馬鈺暗暗吃驚,難道尉遲通出了什麽意外不成?果真如此,難道今日之事是個圈套?不是,應該不是。帳中人見許久沒有回音,出聲說道:“你的兄弟呢?盜賊呢?這下你沒有話說了吧?”“姑娘,我剛才真的在你們窗戶下擒住了兩個盜賊,我讓我兄弟把他們提到我們屋裏問一下來曆,但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一點聲息?難不成出了意外?姑娘,請你放開我,讓我趕緊去看看。”“你想趁機逃跑?那可不成。”“姑娘,我說的是實話啊,請你相信我。”“我相信你,可你擒來的盜賊呢?”“嗨,姑娘,我司馬鈺真的不是壞人,你快放開我讓我看看我兄弟那麵究竟出什麽事情了。”“那不行。”“可——,你也不能一直扣住我不放啊。”“這——”帳中人停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有了。久聞中原多風雅之士,我出幾個詩句,你如果對的出來,我就相信你不是壞人。否則——”司馬鈺一聽,幾乎暈倒:“姑娘,你這個法子也太那個了吧?奸人賊子會吟詩作對的多的是了,這怎麽能區分的出好壞人呢?”“文如其人麽!你不用管我的法子是否管用,我自有道理。你隻說答不答應?”司馬鈺覺得這姑娘所想真是匪夷所思,不過現在無法脫身,也隻好先答應再說,幸虧自己詩詞歌賦還馬馬虎虎,就答應了。

隻聽帳中人漫聲吟道:“雲清篩月影——”

司馬鈺略一思忖答道:“花疏聞風吟。”

“一樹寒雲倩雅月——”

“數株幽蘭挽香魂。”

“攏來雲霧泡新茶,人間極品 ——”

“揮斥日月嘯南山,仙家手段。”

“我這暗含雲霧茶。”“我這也有日月山。”

“ 好,再對。青玉案畫滿庭芳——”

“臨江仙吟少年遊。”

“對月傾杯,且斟浮世三分味 ——”

“望景暢懷,暫寄紅塵一閑身 。”

“黃雀知了螳螂意 ——”

“這——,”“這什麽,對不出來了吧?”

“哈哈,有了,唐僧觀音悟空心 。如何?”

“嗯,不錯,算你對出。紅香拂露芙蓉醉,漣影深藏,韶光舞塵埃——”

“碧魄浸霜蒹葭彌,醇酩淺斟,浮生浣別離。”

“真君子豈入暗室?——”

“大丈夫無愧明堂。”

“閣下文采,令人佩服。更兼君子雅量,小女子剛才失禮了。”說話間,帳中人鬆開了司馬鈺的手腕。司馬鈺不禁搖頭苦笑,盜賊之名竟然要用這種方法洗去,傳將出去,隻怕也是天下奇聞了。遂道:“多謝姑娘明辨是非,在下告辭。”“且慢,還請閣下略施援手,將對床我小妹救醒。”“難道她沒有醒麽?姑娘何不自己去救?”“她啊,睡覺沉的很,我身有不便,不便詳說,隻好借重閣下了。”“這——,好吧。”司馬鈺轉身將對床蚊帳掛起,隻見一個姑娘睡的正香。就將碗中水用手蘸了些,灑在那姑娘臉上。那姑娘卻是毫無反應。司馬鈺見此,用手又蘸多些,灑得那姑娘滿臉都是。隻見那姑娘長籲口氣,睜開眼來。陡然間那姑娘一聲大叫,忽的坐起,雙掌如飛,重重的拍在司馬鈺的胸膛。

司馬鈺見她睜開眼來,就直起身形,扭轉頭來,張口剛要對帳中那個姑娘說她醒了,忽然聽得一聲尖利的叫聲,剛覺得奇怪,還沒有扭轉頭來看是怎麽回事,卻沒有想到一個姑娘家在半夜睜眼忽然見到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自己床頭,如何不吃驚?這一下猝不及防,結結實實的挨了兩掌,蹌踉後退,手中碗也掉落,當下一股怒火直衝三天,雙掌抬起,剛要發力,隻覺得胸中如數十個鋼針在紮,忍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卻聽得先前那個姑娘急喊“小珠不可,他是好意救你的!”“什麽?他救我?我沒麽子他幹啥救我?”說話間,那個叫小珠的姑娘已經是站在了床前,大睜著圓眼,一臉無辜和疑惑的表情。司馬鈺見此,長歎一聲,心想今天真是衝到了煞星黴氣到頂,說聲“罷了”轉身衝出房間!

司馬鈺回到房間,卻見房間空無一人,尉遲通不知去向,房中也沒有打鬥的痕跡,當下也不再多想,連忙將盧象升所贈藥丸取出一副外敷內服,坐在床邊調息療傷。幸虧那個小珠隻是剛猛之力,沒有內勁,要不然傷的更重。隻聽得外麵嘈雜聲響,卻是店中旅客被小珠那聲尖叫驚醒,有幾個起來查看。過了些時,方才複歸寂靜。隔不片時,隻聽房門聲響,那個叫小珠的姑娘已經推門而入,走到跟前,說道:“大俠,對不起了,剛才雖然是我貿然出手誤傷了你,可是誰讓你不先給我說一聲呢?這下我們扯平,我不生你氣,你也不要生我氣了,啊?”司馬鈺一聽,氣的差點暈過去;“我給你說?我顧得上給你說嗎?弄了半天我還有不是啊?請你出去吧,我要靜坐。”那小珠見他這樣,嘰嘰笑道:“喲?還男子漢呢,竟然這麽小心眼,我都不生氣了,你還生什麽氣呢?”說著話,雙手伸出要來搖司馬鈺臂膀,口中還說道:“好不好,不生氣了嘛。我倆都不生氣,誰再生氣誰是小狗哈。”司馬鈺一見,趕緊躲開,卻被她這話弄的哭笑不得,再也繃不住臉,隻得展顏說道:“好了,我不生你的氣了,我要靜坐,請你先出去吧。”“真不生氣了?那就好,那我走了啊。”“行,你走吧。”“嗯。”

聽得小珠腳步聲漸遠,司馬鈺剛準備調勻氣息,靜坐療傷,卻聽呼的一聲,那小珠卻是又一頭撞了進來,一疊聲的叫道:“哎呀,你看我忘了我姐姐讓我看你傷的重不重,讓我拿來這顆藥丸讓你服下。”說著話,從身畔掏出一個色澤碧綠、鴿卵大的藥丸來。司馬鈺說道:“多謝盛情,些許小傷不礙,藥丸還是請收回去吧。”“小傷?剛才你都吐血了啊。你還是把它吃了吧。”“我剛才已經吃過藥了,不再需要,你把它拿回去吧。”“那怎麽行?我拿回去,我姐姐又要罵我了,我可不想被再罵一次。”說著話,小珠把那顆藥丸硬放在司馬鈺手中,說道:“隨你想吃不吃,我的任務總算完成了。你看著辦哈。”說罷,一陣風似的走到門口,轉臉又說道,“吃了哈。甜的呢還是哈。”

司馬鈺無奈搖了搖頭,隻好把藥丸先收起來,繼續打坐療傷。

等到司馬鈺打坐完畢睜開眼來,天光已經大亮,時間已是辰末(上午快9點)了。司馬鈺胸部也已經好了許多,小珠這一掌雖然把他打的吐血,令他又受了點輕傷,卻是把舊傷淤血震出來了,經過一夜調息靜坐,到天明時,內力反而比前幾天運行還要順暢。司馬鈺見尉遲通還是沒有回來,就叫店小二端來早飯吃了。

剛吃過早飯,就聽門上有剝啄之聲,一個圓潤柔和的聲音傳來;“公子用過早飯了嗎?不知道現在是否方便,可否容我們進去?”司馬鈺略一思忖,隨即說道;請進。

隻聽得環佩叮當,一個麵罩輕紗,頭插孔雀翎的苗族姑娘緩步走了進來。在她後麵,一個圓臉大眼的姑娘露出頭來,向著司馬鈺抿嘴一笑,說道:“我姐姐來看你了,你這個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竟惹得我姐姐非來看你,一早上都讓我來看好幾回了。”“小珠,你又亂說。我這小妹性格直率,口無遮攔,又兼昨晚誤傷公子,望公子海涵,我這廂向你賠禮了。”說話間,那苗女已是福了一禮。司馬鈺連忙躲開說道:“使不得,豈能要姑娘賠禮。”苗族打扮的姑娘接著說:“不知道公子現在傷勢如何?是否已經見輕?”“不勞姑娘掛念,傷勢已然無礙。”司馬鈺答道。“昨晚得聆公子妙對,令化外之人得見中原名士風流,公子文武雙全,實是令人傾慕之極。”“哪裏,姑娘蘭心蕙質,文才武功,亦是人中翹楚,在下也佩服的很。姑娘是苗族人?”“我是苗人,自幼喜歡漢人詩詞,可惜愚劣,不窺堂奧。現今欲去東平尋父,我二人皆是女子,路途行走不便,更兼不識路途,不知公子是否有空,能相送我們一程?”“姑娘心智武功皆是上乘,更兼小珠姑娘武藝高強,此去又有何懼?我武藝低末,恐怕幫不上什麽忙。”“哎呀,我姐姐請你幫忙是你的福氣哈,多少人排隊想幫我姐姐還不願意呢。你還推辭?哼,要不是現在,那能輪得到你哈,你還不趕快答應哈?”一旁的小珠嘰嘰呱呱插話道。“小珠,又在胡說。公子過謙了。實不相瞞,我眼睛有疾,恐怕早晚——,唉,此來一路上多承我這小妹照顧,雖有幾個小事,幸虧尚無差謬。昨日若非公子,後果實難預料。所以今天覥顏來求公子,護送我兩一程。至於禮金,到了地方我父必有厚贈。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司馬鈺微一沉吟;答道:“姑娘如此說,武林中人豈能不見危相助?至於禮金,不必再提。隻是一者我武藝低微,二者我尚有一個結義兄弟昨天不知道去了哪裏,我需等他回來商議一下。你看如何?”“那好。等你兄弟回來後你們商量了,給小女子一個答複好嗎?”“好吧,明天我給你個準信。”“那就不打擾了,小女子告辭。”“姑娘好走。”

那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尉遲通還是沒有一點音訊。司馬鈺推測尉遲通一定是遇到什麽情況來不及告訴自己一聲匆匆出去的,隻是現在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也沒法去找他。當小珠來問信時,司馬鈺想了想,東平離此最多二十來天路程,自己回家也不急於一時,就答應了。當下給尉遲通留下一封信,告訴自己的行止,讓店家在尉遲通回來後轉交於他,就和小珠他們一起上路了。

三人三騎甫一上路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眼光,但三人並不在意,隻是緩轡而行。司馬鈺和她們交談方知,原來麵罩輕紗的姑娘名叫亓兒,一年前得了眼疾,看東西逐漸模糊,在苗地醫藥罔效,什麽病因卻也不知。苗地之人卻認為亓兒衝撞了神靈才致此病,語、行多侵,亓兒無以自辯。聽說漢地名醫甚多,就來找在東平做官的父親。一路上小珠嘰嘰呱呱,話語多多,亓兒卻鬱鬱寡歡,身影也落寞許多。言語之間,不勝悲楚。司馬鈺見此也不禁很是同情,想這麽一個年輕的姑娘如果眼睛看不見了真是可憐,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來怎麽安慰。這樣過了好久,才對亓兒說道:“那天見你出口成章,姑娘對詩詞造詣必深。我剛才忽然想起一首詩來,請姑娘斧正如何?”亓兒說道:“公子見笑了,公子才藝高妙,亓兒正想一聆雅韻呢,公子請說。”司馬鈺見此,道聲獻醜了,漫聲吟道: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

世人每有多事者,傾爾之言無錐立。

漫天蜚語有何懼,流螢舞盡智者止。

從來勿須自艾憐,心底無私天地寬。

浮雲遮眼豈吾畏,崢骨自傲梅弄寒。

落花自落水自流,豈顧人間幾分閑。

竊得他山珠玉語,遙寄故人相桀然。”

司馬鈺吟罷,一時寂然。隻聽得有人脆聲叫道:“你說的嘛子嘛。話不好好的說,偏說這讓人聽不懂的話來。這不是故意急人麽?”卻是那小珠聽了司馬鈺的詩,一頭霧水,不知所以,忍不住嚷了起來。“小珠,司馬公子詩的意思很好的。隻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亦非隻此一事,亓兒苦衷,一言難盡。隻是——,咳,也不知道到不到得那一天——,不說它了,司馬公子,謝謝你。我聽說中原人氏如若詩文作的好,還可以升堂作官,司馬公子文采斐然,博取功名豈不易如反掌?”“嗬嗬,朝廷拔取官員人才,並不看重詩詞歌賦之類,而是另有專門的文章形式——八股文。隻有八股文寫的好,才能做秀才、進士、狀元之類的,然後才能做官。我性不喜此道,也沒有參加這類科考,隻是以詩文自娛罷了。”“哦,原來如此。可惜我們苗地不講究這些,真的是羨慕你們中原呢。”原來亓兒父親在漢地做官,家中多置漢人詞賦,亓兒自小熏陶,也頗喜愛詩詞。當下兩人說起詩詞來,很是相得。亓兒也顯得開朗了許多,不再形影孑然。隻是苦了小珠,插不上話,隻急得一會兒攆蝶逐鳥,一會兒折花扯藤,做出許多意興的事來。

第三天晚上,三人錯過宿頭,就在山中一廢廟中歇了。司馬鈺在大殿中升起了火,收拾了一間廂房,讓她們二人歇息,自己在火堆旁,打坐調息。約莫到了三更天,殿外傳來衣袂飄動之聲,還有輕微的腳步之聲。司馬鈺不禁心中一動,剛睜開眼來,隻見一道白光向自己飛來,知是暗器,一側身避了開去。隨即一挺身站起身來,沉聲喝道:“既然出手,何必鬼鬼祟祟,不敢現身?”隻聽得哈哈朗笑聲中,一個一襲紫袍,麵目猙獰的中年人,舉步邁上殿來!在他身後,兩個青衣人和六個黑衣人也依次走進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