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仗義驅雙煞 仁心釋饑民

盧象升一勒馬韁,停下馬來。看著圍上來的十多個人,沉聲說道:“爾等何人,意欲何為?”隻見其中一個壯漢說道:“留下馬匹財物,可以放你們一條活命,不然我們就不客氣了。”

“原來是劫道的,難道你們不怕王法嗎?”

“呸,什麽王法。我們本就遭了旱災,官府還加重收稅,官兵更是經常下來搶劫,和強盜有什麽區別?我們沒有一點吃的,難道等著餓死不成?你碰上我們,隻能算你們倒黴。乖乖送上財物,還可以饒你們一命。”

“哈哈,看來我們還要感謝你們的慈悲了。隻是我們還需要馬匹等趕路,不能奉上,恐怕讓你們失望了。”

“好啊,原來消遣我們來著。大夥兒上,剁了他們。”

“且慢,”盧象升一擺手,攔住了從轎子中出來的無影神君,跳下馬來,對無影說道:“這些小賊,讓我來應付吧,兄弟且收起劍來。”說罷,舉手將道旁一個鵝蛋粗的鬆樹折斷,橫在手中,對著群盜厲聲喝道:“來吧。”群盜大怒,一聲呼哨,手擺武器紛紛圍上前來。盧象升橫樹一掃,登時有兩個盜賊被掃到在地。再看盧象升,小鬆樹舞動如同大刀也似,呼呼風響,不消片時,已經將群盜打倒一片,那個壯漢急得連聲怪叫,卻近不了盧象升跟前。忽然,那壯漢脫手將手中樸刀擲向盧象升,趁其側身躲避之機,湧身而上雙手攢住鬆樹另一頭,渾身用勁,來和盧象升奪那鬆樹。隻見盧象升一聲大喝,兩臂發力,將壯漢連人帶樹舉了起來,在空中舞了幾圈,把剩餘圍上的幾個盜賊也撞掃倒地,才將壯漢放了下來。那壯漢給轉的七葷八素,掙紮幾下,才蹌踉站起。隻見遍地武器,竟然都是些耙、抓鉤、鋤頭、斧頭、鐵鍬、杈之類的。無影不禁暗暗佩服盧象升臂力驚人。群盜你攙我扶,慢慢都爬起身來。那壯漢說道:“算我們晦氣,惹上太歲,要殺要剮,隨你便吧。”盧象升微微一笑,轉過身來,對衛圳說道:“將羅壇主所送箱子打開。”衛圳依言將箱子打開,隻見一錠錠的銀子整整齊齊的碼在一起,每錠足足有十兩。盧象升吩咐;給群盜每人發給一錠銀子。

群盜手捧銀子,一個個滿目疑惑,呆若木雞。突然一個老年盜賊“撲通”一聲跪下,口中直呼:“多謝老爺。”其餘眾盜見此,也趕緊跪下紛紛磕頭。盧象升趕緊上前幾步,將前麵幾個扶起,對後麵的群盜說道:“大家都快快起來,不可如此。你們本是良民,被逼無奈才走此路。現在你們手中銀兩,足可維持你們年餘生活。我今放你們回去,但請你們以後不要再作此違法之事如何?” 眾人喜出望外,轟然答應,千恩萬謝著紛紛走了。

那個壯漢卻呆立不動。盧象升見此,問道:“你怎麽還不回去?”那大漢說道:“我不要你的銀子。”“哦?為什麽啊?”“我家爹爹餓死了,妹妹早賣給別人了。地也沒有一分。家裏一個人也沒有,要銀子幹什麽。”“那你準備怎麽辦?”“我要跟著你。”盧象升沉吟一陣,緩緩說道:“跟著我可沒有什麽福可享啊。隻能粗茶淡飯,而且要聽我的話,不能做任何違法之事,你能做得到嗎?”“我能。”“你叫什麽名字?”“我叫方坤。”“既然如此,那你以後跟著我吧。”

“恭喜大人得一從人。我觀大人武藝非常,招式堂正,大開大合,是否是衝鋒陷陣的馬上功夫?”

“哈哈,兄弟眼光果然厲害。這是祖傳的武藝,倒讓兄弟見笑了。”

“豈敢豈敢。大人文武雙全,恤民守境,必然造福一方,朔州人民幸甚。本想與大人同至任地,但我今日已露行蹤,難保不傳入他人耳中。再與大人同行,恐與大人不便,所以我想與大人告辭。”

“兄弟那裏話來。此去任所已剩兩天路程,何不同至任所將兄弟內傷治愈了再走?況且盧某也非怕事之人。”

“大人高情,吾豈不知。隻是不才身有不便,恐怕以後連累大人。我乃無影神君,大人相救之恩,容後圖報。”

“哈哈,汝莫非和雲南府官銀之事有關之無影神君乎?”

“啊?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這等大事,早已經轟動朝野,你的模樣,早有刑部圖影畫形,全國張貼緝拿。我從京官外任,豈能不曉?”

“既然如此,我命是大人所救,今日我束手就縛,請大人邀功領賞吧。”

“哈哈,我如要邀功領賞,當初何必救你。我相信自己還有鑒人之明。雲南府之事,必非汝之所為。以我度之,你這次受傷,可是和探尋雲南府失銀之事有關?你現在未曾脫離險境,我之本意,是到我任所,請醫生調治你的內傷痊愈,你再走不遲。 如何?”

“大人神府洞明,隻是此事我無法自伸。當初在貴州我是救下了護鏢的鏢師和鏢銀,但我隨即就走了。不料一個月後江湖上卻哄傳是我殺死了全部護鏢之人並搶走了鏢銀。如還有護鏢之人倒可以為我作證,可惜都死了。肯定是有人又劫了鏢車並嫁禍於我。不知道官府何來消息知道是我所為?想我堂堂無影神君,豈能作此違法之事?真是玷汙了我的名頭。也不知道這次劫鏢的是不是和上次同一夥人。我來此就是為查找線索,不料卻被圍攻打成重傷,幾至喪命。幸虧遇到了大人。”

“哦,不知我可幫得上忙?”

“大人心意,無影心領。大人非江湖中人,江湖中事恐怕幫不上什麽。此事還是我自己解決吧。隻是他們敢劫官鏢,恐怕也非一般江湖人物。請問大人,不知道後金在何方?其國勢如何?”

“後金在遼東苦寒之地,當屬疥癬之疾爾。難道此事和後金有關?”

“我也不知道。但我發現此地有武林人物和後金勾結。既然後金國勢羸弱,諒此事也無大礙。大人不以我為匪類,我就更不能連累大人。他們搜尋不到無影,必不罷休。萬一找到,江湖中多亡命之徒,大都手段凶辣,大人必有池魚之殃。我一身行走,遇事也容易脫身。青山綠水,大人後會有期。”

“既然你執意獨行,我就不再強留。我身邊還有六粒家傳藥丸,一並送與你吧,對你內傷也可少有補助。另外,刑部也遣了多人緝拿於你,你要小心,輕易不要下殺手,以免此事無可轉圜。於中有一個叫耿炎的,和我私誼不錯,你如碰上,可以提我的名字,或許可以少助於你。”

無影知道他真心相助,也就不再謙讓客套,接過藥丸。盧象升又取了十錠銀子,拉過一匹馬,一並送與無影。無影言道:“大恩不言謝。大人前途珍重。”說罷轉身離去。

“住手!你們兩個打人家一個,不害臊嗎?”當尉遲通從荊棘叢中鑽出頭來,看到下麵山道上三個人正在拚鬥,那個穿青衫的年輕人被兩個老頭逼得左支右拙,險象環生時,忍不住喊了一嗓子,隨即拔出腰刀,連竄帶跳的跑下山來。

正在圍攻那個年輕人的兩個老頭聽到這麽一嗓子,老臉微紅,不禁都扭臉看了一下,隻見一個赤紅臉膛的年輕人從山上飛快的跑下來,轉眼來到跟前。一個尖嘴猴腮的老者用劍指著赤臉青年罵道:“哪裏滾出來的野小子,竟然活得不耐煩了,敢管我們的閑事,亂來狂吠!”尉遲通一聽此話,怒叫道:“放狗屁!兩個老匹夫加一起都百十來歲了,竟然還合夥欺負一個年輕人,還要臉不要?我最看不慣以多欺少了,吃我一刀!”說著話,輪刀就砍,風聲呼呼,煞是驚人。那說話的瘦削老者見尉遲通一刀砍來,大咧咧的揮劍隨手來迎,隻聽嘡得一聲,震得右手酥麻,寶劍差點脫手而出,才知道這少年力量大的驚人。尉遲通更不停手,一刀接著一刀向老者砍去。老者一個大意失了先機,被尉遲通逼得步步後退,好不狼狽,更兼寶劍格擋大刀,吃力之極,不由得怒罵道:“混小子,敢管我們鄂山雙俠的事情,等會兒讓你後悔趴地上叫爺爺求饒。”尉遲通叱道:“什麽鄂山雙蟹?沒有聽說過江湖上還有這麽號的東西,不知道是從那個陰溝裏爬出來的?”說話間,一招開天辟地,刀如經天長虹劈去!瘦削老者聽赤臉青年如此損他,氣的鼻子都要歪了,剛說得一聲:“你——”忽見對方刀光耀眼,大吃一驚,生生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腦中閃過被這青年搶了先機處處被動的難堪,以及青年損他的惡毒,怒火勃發,忘了對方力大刀猛,猛力挺劍去格,隻聽“當啷”一聲,虎口震裂,手中劍脫手飛出。老者急忙後退,卻不料一腳踏空,身軀傾側,尉遲通跨上一步,猛的一腳,隻見那老者如元寶也似,“哎呀”一聲骨碌碌滾下坡去。

另一個老頭矮胖如瓜,名叫姚崇,和瘦子黃鷂合稱“鄂山雙煞”,但兩人常稱呼自己為雙俠,多年在鄂山橫行,貪婪之極,武藝卻也平常。兩人聽到無影神君在此地出沒的消息,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樣的角色,慌不及的也跑來此地,想撞個大運氣,讓他們發現身負重傷的無影神君。今天在山道上碰到青衫青年單人獨騎,就動了歹心,硬指對方是無影神君,來搶財物馬匹。黃鷂和尉遲通對仗,那青衫青年壓力就輕多了,也能趁隙反擊姚崇了。交手中,姚崇忽然聽到黃鷂哎呀一聲,以為他遭了毒手,慌忙扭頭去望,不防被青衫青年趁機飛起一腳踹在跨上,也哎呦一聲,和黃鷂共作難兄難弟,滾在了一起。

兩人灰頭灰臉爬將起來,見那兩個青年並沒有追來,恨恨叫道:“兩個臭小子等著,今天老子放過你們,下次碰到再讓你們嚐嚐我們鄂山雙俠的厲害。”剛說到此處,見到赤臉青年作勢揮刀欲追,忙不迭的向山下逃去。

青衫青年向尉遲通說道:“多謝俠士拔刀相助。”尉遲通笑著說道:“兄台客氣了。在下小火神尉遲通,兄台怎麽被這兩個老家夥所迫?”青衫青年擦了擦臉上的汗,說道:“不才嵩山司馬鈺,在此趕路,不料碰到此二人硬指我是無影神君,驟下殺手,若非前幾日我被仇人所傷,不能運用內力,豈能被此二人所辱?幸得遇到俠士,不然後果堪虞。”

“我說呢,你臉色怎麽那麽白,原來先受了內傷。這兩個老家夥也不上進,丟江湖人的臉。我今年十九了,比你要小,你就不要俠士俠士的叫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得了。可惜內傷我不懂怎麽治,幫不上你的忙,不知道兄台要去哪裏?”

“我現在要趕回家裏去療傷。我今年二十七了,就托大叫你一聲兄弟吧,你這是要趕往何處?”

“我聽說這個地方無影神君出現,把丘萊掌門殺了,還搶走了丘萊派的東西,江湖、官府中人都趕到此處了,我也來看看這個傳說中的無影神君什麽樣子,和他切磋切磋武藝。怎麽你的臉色——”

“沒有什麽,剛才胸部一陣疼痛,現在好了。哦?那你也準備要抓無影神君嗎?”

“我才不抓他呢。我隻是要找他討教幾招。我以前聽說他的江湖事跡很敬佩他呢。但是不知道近幾個月他怎麽回事情,江湖傳聞和他以前的做事風格大不相同。我的幾個朋友都想認識他呢。”

“嗬嗬,也許傳聞裏麵有不為人知的內情呢。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誤小兄弟去尋找無影神君了,但願你能得償所願。我們就此別過。”

“你現在身負重傷,再遇到仇家怎麽辦?嗯,讓我想想,算了,我不去找無影神君了。我先把你送到家再說吧。”

“那怎麽能再勞動大駕呢。我這點小傷不礙事的。你還是去找無影神君去吧。”

“兄台不知,我這次行走江湖,隻是出來曆練曆練,沒有一定的事情。我們既然碰上,你的事情我就要管到底。你現在身負重傷,我豈能一走了之?此絕不是我們江湖人所為。至於無影神君,這個地方有這麽多人找他,也不在乎少我一個。以後有的是機會。我護送你到家再說吧。”

“此事真的不必勞動少俠。我自己小心點就可以了。兄弟還是先忙自己的事情吧。”

“兄台不必客氣了。我意已決,護送兄台回家。”

不管司馬鈺如何推辭,尉遲通堅持要送他回家。司馬鈺見他真心如此,也隻有隨他了。二人遂一起上路。尉遲通性格爽直,兩人交談甚是相得。談起武功門派,江湖軼聞,司馬鈺更是見聞廣博,說的頭頭是道。把個尉遲通喜歡的不得了,非要和司馬鈺結拜不可。司馬鈺也喜歡他率真樸實,性情中人,就認他做了兄弟。這樣一來,兩人感情更是又加深了一層。原來這個小火神尉遲通是四川夔門弟子,這次是從家中偷跑出來想見識見識江湖,沒有了家裏人的約束,一路上好不盡興。聽說無影神君在丘萊派出現,少年喜事,也跑來看熱鬧,卻在山中迷了方向,當他看到鄂山雙煞圍攻司馬鈺,大為不平,就喊了一嗓子跑了下來。

一路上,兩人除了看到很多武林人物趕往北方,反而平安無事。這天晚上,兩人宿在濁漳河河岸邊一個旅店內。三更剛過,正在打坐療傷的司馬鈺忽然聽到外麵天井裏有動靜,就收了功,悄悄來到窗邊,舔破窗紙往外一瞧,隻見淡淡的月光下,兩個灰衣人站在對麵屋子窗戶下,其中一個嘴中噙個東西,正在向窗戶裏麵吹送著什麽。司馬鈺知道那是江湖人常用的迷煙之類,不知道屋中住的何人,露財被這兩個盜賊盯上了。遂反身回來,叫醒了尉遲通,輕輕的開了房門。那兩個灰衣人過了半隻香的功夫,覺得已經得手,對視一眼,一掀窗欞,就要跳將進去。

司馬鈺身子如箭竄出,寶劍已是橫在了兩人的脖子上。兩個灰衣人不虞有此,一下子僵在了那兒。尉遲通把二人腰帶解開,將兩人綁縛在一起。一問二人,原來二人用的是一般的迷香,用水潑麵即醒。司馬鈺見此,說道:“兄弟,你把這二人押到我們房間,好好審問審問,我先去將人救醒。”說罷,走到門前,低聲說道:“裏麵住客,可有醒著的麽?”卻並無人應答。司馬鈺用寶劍將門閂斬落,進得屋來,將燈燃起,隻見屋中床分左右,帳幕低垂。屋中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司馬鈺以為是迷香的味道,不以為奇,遂沉聲又問了一句客人可有醒者?房內依然如前般寂靜。司馬鈺搖了搖頭,將桌上涼茶倒了一碗,端了走到一個床邊,伸手就去掀蚊帳,卻突覺手腕一緊,已經被人扣住了脈門,司馬鈺不禁大吃一驚,禁不住“咦”了一聲。幾乎與此同時,帳中人也是一聲輕“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