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為什麽你們要對我道歉？
“媽，你怎麽能做這種事？”北辰第一次麵臨著崩潰的決堤，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感受到被欺騙的憤怒和絕望，他近乎失去理智。他怒吼，全身更是在顫抖。
“你先冷靜下來，隻有這樣你才不會做出傻事。”母親站在他麵前顯得有些弱小，“我是為了你好，為了你以後不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
“為了我好？”北辰那漲紅的雙眼頓時起了笑意，勾起的嘴角一字一句地說，“究竟是為了我好，還是隻為滿足你那永遠填不滿的虛榮心？從小不就是這樣，在所有人眼裏你是一位好母親，溫柔美麗、善解人意，培養出了一個非常優秀的兒子。”
“可是，你有沒有在意過我的感受？”北辰轉身背對著母親，大概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落淚的樣子，“從來都是這樣，從來都是你覺得我能做好我就應該做好。對，你沒有打過我，也很少罵我，但是你給我的壓力和束縛一點不少。我知道你隻是希望我能夠比別人出眾那麽一點點，所以我從來沒有說什麽。但是為什麽，為什麽到現在我連自己的學校都選擇不了？”北辰的聲音在顫抖。
母親愣在了原地，她沒想過這麽多年來北辰一直抱有這樣的想法，明明在自己麵前他總是什麽都能做好，好像真的慢慢的就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
的確，北辰從小就是她的驕傲，帶他出門總是會遇見熟人止不住的誇讚。她確實會開心，像北辰所說，這或許是她的虛榮心，但是難道不應該這樣嗎？這是她的兒子，別人誇讚她當然會高興。她以為北辰也會感到自豪的，她以為北辰也習慣了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北辰，媽媽從來沒有想過逼你，可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
北辰轉過身來笑著直視她的眼睛，“因為我知道你為了什麽，哪怕你永遠都不會承認。”那一刻母親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或許這些年來真的忽略了和北辰的交流，以至於看不透此時的他在想些什麽。
“歸根結底，你隻是想用我的優秀來讓爸感到後悔，可惜他根本不在意。”看著母親驚恐的樣子，北辰這些年來藏在心底的悲傷全部漫溢出來，“你表麵的不在乎和善解人意隻是為了掩藏你那令人哀歎的自卑和不甘心。”
看著她的不知所措和身體的微微發抖，北辰咬牙，抬起頭來看著她的雙眼，令她無法回避，“怎麽，我哪裏說得不對嗎？”
“啪”那向北辰揚起的巴掌落下的聲音沉悶而刺耳，她的表情再也無法維持那份淡然，逐漸變得扭曲。是被喚醒了那份遙遠的悲傷，亦或隻是執著多年的不甘？
朝北辰揚起的右手在空中顫抖著，這是她第一次動手打他，“北辰，媽媽並不想……”看著他那雙不同於平時，瞬間變得有些黯淡的眼睛，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圍繞著彼此的隻有悲傷，無窮無盡的悲傷。
“我隻是希望能再次看到記憶中你那最真實純粹的笑容，不夾雜絲毫委屈的假裝。”北辰留下這句話之後低著頭轉身跑開，垂下的頭發遮擋住雙眼，落寞而壓抑。
看著那空落落的門口，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終於忍不住哭泣。
北辰穿著一身黑色休閑服跑到大街上，什麽也沒帶，漫無目的地閑逛，此時的他隻想要一直往前走，不想停下來，也不想思考。
父母的離婚在方月眼裏是和平的，可是北辰知道母親從來沒能真正放下過。
十歲那年，父親再婚，母親帶著自己去參加婚禮，當天的母親打扮得十分動人，對著新郎和新娘表示真誠的祝福，當時的他以為母親是真的無所謂的。在那之後不久母親也再婚，並要求自己改姓，當時所有人都說已經這麽大了，可以不用改。但是母親第一次意外地非常堅持，表示這是對北辰現在爸爸的尊重。
於是他們搬來了瀝城，可是在搬家之後不久的一個夜晚，北辰半夜起來喝水，聽見客廳有啜泣的聲音，躡手躡腳地走近發現是母親跪在地上捂著嘴哭泣。當時母親的樣子就這樣深深地印刻在腦海，她平時的溫柔與堅強完全消失不見，此時此刻隻有深深的無助與絕望。
他想要上前，卻收住了腳回到臥室，那一晚無論如何無法再入眠。一直以來母親總是笑著的，每一次看她笑就會從心底裏感到溫暖，那樣的母親是第一次見到，在那之前他和方月一樣早已平靜地接受他們離婚的事實，以及相信著他們是和平分手，彼此都隻剩下普通的情誼。
可這一晚讓他突然明白母親藏在心底的秘密，他無法明白父親和母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知道他們並不希望自己和方月因為他們的離婚受到影響，他也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突然很心疼那樣的母親，心疼她不再純粹的笑容，有了第一次就會不斷注意到她不經意間透露出的悲傷。不管過了多少年，她的心底一直藏著那份執念，而北辰的心底也漸漸藏起一份不為人知的悲傷。
於是母親對自己的要求他都盡量接受，他加倍的努力隻為了在她麵前表現出輕鬆的姿態，於是他變得越來越優秀，於是他成了母親的驕傲。他以為這樣她會漸漸放下。
可是慢慢的仿佛他的優秀成了理所當然，直到有一天再次看見母親一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抱著身子喃喃，“看到我們的兒子現在如此優秀，你會不會有那麽一點後悔？”
和平時的母親不一樣，此時她的笑聲讓自己感到陌生和恐懼，回到臥室的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裏的母親哭著對自己說：“如果你足夠優秀，他會不會重新回到我身邊？”轉而換了一張可怕的臉，“如果你做不好，那你的存在就沒有絲毫意義！”
從夢中驚醒的北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深深地埋下頭，“既然這樣，我們都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就好。”
所以他說自己是自私的，可他的心底從來沒真正怪過母親，他隻是為她不值，他隻是希望她能過上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
埋藏在心底這麽多年的話終於說了出來，北辰覺得輕鬆而沉重，他終於跟母親麵對麵坦誠，但是他同樣感到害怕，怕母親無法承受這一切，怕她崩潰。
同樣，他怕，怕蘇若知道自己的失信之後難過，是他說的要和她一起，也是他最後還是沒能陪在她身邊。
北辰一拳打在旁邊的牆上，咬牙皺眉，卻又漸漸蹲了下去。
在外麵走著走著還是回到了家樓下，北辰抬頭看著那亮著的燈光，終於朝著它踏出了腳步。
門是開著的，母親就站在門口對著他微笑，北辰看著她的笑容別扭地移開視線，從她身邊穿過進去。
“北辰”母親叫住了他，“對不起。”北辰站在原地沒有回話。
“不管是這麽多年來對你想法的忽視，還是擅自對你誌願的改動，我都正式向你道歉。”
“你最應該道歉的是你自己。”北辰側轉頭瞥了她一眼，進了房間。
母親站在他身後喃喃，“謝謝你。”或許她真的不能活在過去了，這些年來夠累了，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人的，卻還有你同我一樣承受著不該承受的悲傷，不該把你牽扯進來的。
北辰一頭倒在**，他不知道該如何向蘇若解釋這件事，這件無法挽回的事。
淩晨三點的時候，母親光著腳小心翼翼地走進北辰的房間，“很久沒有這樣撫摸過你的頭發了，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堅強樂觀的孩子，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冰冷的淚水滴進北辰的脖子裏，滑落進身體，“以後我會做一個合格的媽媽，也會努力忘掉過去，重新生活。”
當她掩上門的那一刻，北辰睜開眼，抬手揉了揉濕潤的眼角，翻轉身體，拉過被子睡了。
北辰是被粗暴的敲門聲吵醒的，皺著眉翻了個身之後並不想動彈。
“北辰，快起來，都幾點了！”方月的叫喊聲吵得他頭疼，一把掀開被子光著腳就下了床直奔門口，“煩死了，一大早吵什麽吵！”
打開門的瞬間愣在了原地，站在方月身後的竟然是蘇若，轉而又眼疾手快地重新關上門，反應過來卻又有些手足無措，隻匆忙穿上鞋，坐在床邊遲遲沒了動靜，“她怎麽會在這？我又該如何向她說明？”
“蘇若，你先去客廳坐會兒。”“好。”於是方月轉動門把踏了進去。
方月坐到他身旁沒有說話，“她都知道了？”“嗯。”北辰咬牙握緊雙拳又慢慢鬆了開來。
“我們都希望你得到最好的，蘇若也是這樣。”久久的沉默之後方月終是開了口。
“可我說過要陪在她身邊。”北辰深深地埋下頭。“事情已經這樣了，你難過，我知道她也難過，可在我麵前她完全沒有表露出來，你能明白她的心意嗎？”
“有時候距離也是對你們之間羈絆的一種考驗。”方月直視著北辰的眼睛，“現在不是抱怨和後悔就能解決的事，她需要安全感，而隻有你能給她的安全感。”
蘇若坐在沙發上，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
下課鈴響起的瞬間，蘇若第一次在學生的前麵走出教室，她的心裏隻想要快點確認結果。
當拿起手機發現依然沒有消息回複的瞬間蘇若的心情低落到極限，猶豫了片刻之後選擇撥通電話。
久久的電話音使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終於被接聽。
“北辰。”聲音裏不知不覺帶著急促，電話那頭很久才回複，“我是他媽媽。”蘇若頓時慌亂起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你的名字叫蘇若對吧？我聽方月提起過你，北辰和她與你關係都很好。”
“嗯，阿姨好，我們是朋友。”蘇若捏緊了電話，手心不斷往外冒冷汗。
“北辰現在有事不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之後接著說，“對不起，我擅自改了他的誌願。”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蘇若的腦子瞬間變得空白，整個身體也有些發軟，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之後，帶著笑意緊緊捏住手機，“阿姨，這種事不用跟我道歉的。”
“是阿姨的錯，可是這件事現在已經沒辦法挽回了。我隻希望他能原諒我，可是……蘇若，阿姨知道我這樣也許是很自私的做法，但我希望你能幫幫阿姨，幫我說服他好嗎？”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他本來就該去更好的地方。”蘇若的眼角已經有些濕潤，聲音微微顫抖，卻努力微笑著繼續說，“我知道的，我知道該怎麽做。”
掛斷電話之後蘇若一直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頭有些脹痛，終於將作業批改完之後與教育機構的姐姐道了別便走出了大樓。
一個人走在街上，突然覺得比往常更加冷清了，突然一滴冰冷的**落在鼻尖，蘇若抬頭看天，“下雨了。”從包裏掏出傘，拿在手中，突然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有那麽一瞬間以為是北辰，這個時候真的好希望能聽見你的聲音。
“蘇若，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吧。”“你都知道了？”“嗯，媽媽的做法確實不對，但是這個時候北辰需要你。”方月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歎息，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蘇若。”
“沒事啊，我明天和你一起過去看看他，也不是什麽大事。”終於沒能忍住的淚水混在雨滴中落下，蘇若將手機放回包裏，努力昂起頭，卻依舊無法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