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以後我會想念你,但也隻是想念你

“衣服和鞋子我都打包好了,自己去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蘇母對著正在沙發上刷手機的蘇若如是說。“好,我等會兒就去。”蘇若沒有放下手機也沒有抬頭。

“什麽叫等會兒,現在,立刻就去!”剛忙碌完的蘇母頓時提高了音量,“明天就要報道了,你還真是一點不著急。”

“好,好,我馬上去。”蘇若立馬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邊應著邊向房間走去,每一次母上大人發火她都隻能乖乖聽話。“把手機放下!”“好。”蘇若蔫蔫地把手機放在桌上終於進了房間。

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蘇若心裏突然空落落的,就這樣靠著門站著,十幾秒的時間仿佛就足夠將她的靈魂抽離身體,她呆滯地側過身倒在**,額前的劉海垂下來剛剛好可以把眼睛遮住,這樣能稍微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蘇若覺得眼睛有些不適,或許是心裏不適,那微微刺痛的感覺很是真實,卻又不知道難受的起源是什麽,這一切不都是自己的選擇嗎?蘇若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奇怪。

“難道我要哭才對?可我明明不想哭。”她囁嚅著坐了起來,“我真的哭不出來。”

就這樣呆坐幾分鍾之後,她穿好鞋起身查看行李,“果然是我媽,連防曬霜都想到了,有什麽遺漏的呢?哪裏會有遺漏的。”蘇若喃喃著重新合上行李箱,抬頭發現今夜的月光格外柔和,於是乎關了燈,輕輕推開窗,迎麵而來的微風中帶著好聞的泥土味,她索性趴在了窗台上,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

“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以飽滿的熱情迎接我的新生活。”深呼吸之後,她的嘴角終於慢慢舒展開來,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心情緩和了許多,蘇若走到床前,打開台燈,一屁股坐在地上,從抽屜裏翻找出了那滿載著自己回憶的收納盒。

她摩挲著淡藍色盒子的鐵皮外殼,看著封麵上那獨自站在雪地裏的小女孩若有所思,當初收到這個盒子時隻覺得畫麵很唯美,色彩搭配很動人,自己也很是喜歡。

可此時此刻卻開始同情畫中的小女孩,會想她一個人會不會孤單,一個人又要去到哪裏找尋溫暖?蘇若搖了搖頭,吐槽自己又開始多愁善感。

將盒子打開來,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並不整齊的小紙條。

“這些藍色帶有薰衣草味道的方形紙片全是和冉倩寫的,這些寫在衛生紙上的也是隻有她才幹的出來,這些也是和她寫的……還有這些……”蘇若淺淺地笑著一邊整理一邊碎碎念。

她隨手展開了一張,紙上用鉛筆寫著“越長大越孤單,越長大越不安”,是牛奶咖啡的歌詞,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當初為什麽要用鉛筆呢?明知道鉛筆留下的痕跡最是容易被時光偷走,還是說它們本身的存在就脆弱到不堪一擊?

不過那時的我們還真是文藝,她輕歎一聲然後自嘲地笑笑,僅片刻之後又不易察覺地微微皺起了眉頭。

終於取出了所有的小紙條,看著躺在盒子底端的那隻黃色千紙鶴,蘇若愣了幾秒,緩緩向它伸出了手。

紙鶴是用透明膠帶粘在盒子上的,她小心翼翼地把膠帶撕下來,將紙鶴握在手心,如此微不足道的份量,以至於她懷疑自己並沒有抓住它,從來都沒有。

慢慢攤開手心,將紙鶴兩邊的翅膀一點一點展開,捏住尾巴讓它動了起來。蘇若看著手中的它溫柔地笑了,可笑著笑著眼睛就濕了。

“你看,我折的紙鶴是會飛的。”蘇若得意地拿著紙鶴在程殊彥眼前晃來晃去。“都快中考的人了,就不能成熟點。”程殊彥低著頭繼續擺弄手中那隻不會動的紙鶴沒好氣地說。

“喲,你說我幼稚?我沒聽錯吧,是誰總是突然跳出來嚇唬我,是誰有事沒事就弄我頭發?是誰一不開心就站在走廊上裝憂鬱……”蘇若一連串的是誰讓程殊彥無可奈何地笑了,“行行行,我最幼稚。”

“這還差不多。”蘇若滿意地回過頭,放下紙鶴,戳了戳旁邊的冉倩,“去上廁所?”“我不去,還有道數學題沒想出來。”

“陪我去吧,這題我會,等會兒回來給你講。”蘇若扯著冉倩的胳膊撒嬌。

“上廁所都要人陪還不幼稚?”後排的程殊彥幽幽地嘟噥了一句。“要你管!”蘇若總是能夠敏銳地捕捉到他的聲音,惡狠狠地回了一句。

“快走吧,大小姐。”冉倩合上筆站起來推著她就往外走。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蘇若笑著挽過她的手。

身後的程殊彥無奈地笑了,他眼睛本不小,可笑起來彎彎的,看上去真的就隻剩下一條縫了,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的笑容總會讓人有跟著笑的衝動,至少,蘇若是這樣。

他趴在桌子上伸長手拿過蘇若放在桌子上的紙鶴,將它小心翼翼地打開,重新拿了一張紙,照著它的痕跡折好,再將紙鶴放回原處。

“蘇若,過來。”“幹嘛?”剛踏進教室的蘇若疑惑地走到程殊彥桌前,他突然從桌子底下伸出手捏住紙鶴在她眼前飛來飛去,“你看,我的紙鶴也會飛了。”

“你不會拿了我的吧?”程殊彥指了指蘇若桌子,“我是那種人嗎?”“那你是怎麽辦到的?”“這是個秘密。”

看著程殊彥一臉得意的樣子,蘇若沒忍住笑出了聲,“你笑什麽?”“沒什麽,隻是突然覺得你這樣好蠢。”說完蘇若便轉過身拿起自己的紙鶴看了看,將它收好放進桌子裏,她不知道程殊彥在背後偷偷對著自己做了個鬼臉。

“我當然知道你是怎麽辦到的。”蘇若將自己從回憶裏拉扯出來,慢慢展開紙鶴,卻突然愣住了,那出現在眼前的熟悉字跡偷走了自己的心跳,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漏掉半拍。

她迅速將紙鋪展開來,終於看清,上麵寫著,“願你的一生都能夠笑得像個孩子”,每一個字都在心尖刻下無法抹去的印記。

翻湧的情緒再也無法掩藏,蘇若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她爬起來將房門鎖上,迅速縮到房門對角處使勁地哭泣,這是記憶中第一次哭得如此用力,甚至於無法呼吸,胸口堵悶而疼痛。

開門的聲音,“喝牛奶嗎?”“我在試衣服,等會兒出去喝。”蘇若趕緊擦了擦眼淚,還好蘇母並沒有追問,走開了。

看著遍地的紙條和那打開來的紙鶴,蘇若揚起了嘴角,當初他倆也常在課上偷偷傳紙條,談過彼此的偶像,談過想去的城市,甚至談過班上的八卦。是自己將與他有關的東西全部扔掉,隻剩下這盒子和這最後的紙鶴,可又能怪誰?

沒有將紙鶴疊回原樣,隻是將紙翻轉過來,將帶字的那麵朝向盒底,用透明膠帶再次貼好,將整理好的紙條重新放回盒子,直到再也看不見一絲黃色,就這樣曾經的紙鶴被徹底地封印在回憶裏。

關上盒子,才發現側麵竟用小字寫有英文,蘇若在心裏默念:“如果你需要傾聽,我會在這裏;如果你需要擁抱,我也在這裏。”剛止住的淚水再次噴湧而出,可這次和往常一樣隻剩下無聲的哭泣。

“這又不是他寫給你的話,也許他和你一樣並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畢竟它是如此不起眼。而且,就算他注意到又代表什麽,他不是到最後也沒能給你一個擁抱?”

蘇若用衣袖蹭幹了眼淚,狠狠拍打自己的臉,“你要記住程殊彥終究是選擇了她,他不再是你可以正大光明追隨的少年,也不再是你可以肆無忌憚喜歡的少年。”她頓了頓,“以後的以後,你的餘光再也沒有方向,以後的以後,他是否安好也再與你無關。”

蘇若起身進了衛生間,用冷水澆了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咧嘴笑了,還好,我依舊是我。

“蘇若,起來準備吃飯了。”“好。”雖然嘴上答應著,卻隻翻了個身,便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要遲到了啊。”蘇母敲門的聲音終於把她從睡夢中拉回現實,眯著眼搖搖晃晃進了衛生間,趁著刷牙的間隙又睡了一小會兒,洗完臉之後才清醒了許多。

“媽,才6點啊,不是8點的動車,幹嘛這麽早起來?”蘇若拿起手機看到時間的那一刻內心是崩潰的。

“早點起來好好吃個早飯,再慢悠悠過去,時間充裕一點總是好的。”蘇若雖然很讚同母親寧願早到也堅決不遲到,要給自己留一定空間的觀念。可這也太早了,尤其對一個剛中考完,在家宅了兩個多月的鹹魚來說簡直是難以描述的折磨。

“你媽也是,從家開車去火車站二十分鍾就足夠了,我說七點起來都來得及,她硬是不聽。”“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蘇母瞪了蘇爸一眼,蘇爸乖乖地低下頭不再說話了。蘇若看著他們鬥嘴無奈地笑了。

“蘇若,身份證在你那吧?”“嗯。”“別弄丟了。”

“嗯。”“看吧,這麽多人,還好我們走的早,再四十分鍾就發車了。”蘇母在旁邊絮絮叨叨,蘇若卻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隨口應和幾句。

“也不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孩子去瀝城中學,我覺得清源中學就挺好的,離家近,你也方便照顧她。”“你懂什麽,不管怎樣,瀝城中學的教學質量都是全省最好的,既然你女兒考上了為什麽不去?而且是她自己說要去的。”

蘇若的心裏咯噔一聲,是啊,是我要去的,是我自己要走的。

她心裏很亂,從包裏翻找出耳機塞進了耳朵,可在列表裏找了半天也沒有想聽的歌,於是幹脆隨機播放了。

“你倆快點。”蘇母總是風風火火一馬當先,看著她充滿活力的模樣,蘇若也被感染著用力向前奔跑,順利上了車,終於可以緩口氣。

“你看現在鐵路這麽發達,從我們這去到瀝城隻要半個小時,蘇若周末有時間就可以回來,我們過去看她也方便。”蘇爸隻得在旁邊點了點頭。

蘇若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時她挺慶幸當初沒有買到三人一排的座位,給了她一點點喘息的空間。這下她是真的走了,打開手機,聯係人中早已沒有那熟悉的名字,可是那十一位數字怕是怎麽也忘不了的。

點開信息欄,想要編輯一條短信,卻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再去打擾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哪裏看到過,有人換了號碼的最後一位數發消息,於是蘇若將他號碼最後一位數的7換成了喜歡的9,反複確認幾遍之後就發出去了,短信內容是“我走了,以後我會想念你,但也隻是想念你。”

發送成功之後蘇若覺得挺好玩的,就想著可以從0開始都發一遍,9發過了,7不能發,於是8和6,然後0,1,2,3,4,5,再看一遍,剛剛發了9,現在有0~5,前麵有6和8,嗯,還差7,添上7之後再看一遍,0~8,加上剛剛發過的9,一共十個,完美,複製剛剛的短信,發送。

於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覺得自己是個智障,看著已發送消息框裏最上麵那熟悉的號碼,蘇若一頭撞在桌子上,死盯著屏幕有好幾秒處於放空狀態。

緩過神來果斷選擇了關機,在確認的那一刻有新消息提示,蘇若不敢看,點擊確認,黑屏,將手機扔在一邊,苦惱地拍打自己的頭,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