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由東方冉冉而生,淩雲鎮本是在半山之上,山不甚高,卻恰好能看清旭日被烘托在雲端的場景,那雲抱聚成團,若一條巨龍吞吐口中那顆丹朱。

晨曦自窗縫間斜射而入,恰照射在熟睡人的臉上,殷素霓迷迷糊糊間打了個滾,忽覺身側暖烘烘的,竟有個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不由心下一冷一熱,刷的一下躍起:“畜生,禽獸!”她拔過一旁的柳葉刀衝**就砍,砍至一半方才看清與她同床而眠的並不是千秋雪,而是七霞山莊的莫知。“素霓妹妹,做惡夢了罷。”莫知自然知道殷素霓把她當做千秋雪了,不過姑娘家臉麵薄,便隨口謅了個台階給她下。殷素霓紅著臉,支支吾吾:“唔,我,我還以為……莫姐姐,真對不起。”莫知看了看天色,也起身,嗬嗬一笑道:“還是素霓妹妹爽快,你那千秋雪大哥見了我還一口一個前輩的,說的我好不晦氣,走,咱們出去看看有什麽吃的。”

客棧內此刻正是人滿為患,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各大門派的人都早早起來,五一群聚在一塊,談天說地的,好不熱鬧。莫知攜了殷素霓,轉了幾下都沒尋到空座,索性拉著她的手向外走:“走,咱們出去吃,姐姐請你吃這一帶最有名的牛肉麵,可香了。”

二人剛出客棧門,恰好迎麵碰上低著頭走來的李正山,那李正山在江湖上有一個“枯木劍”的稱號,一來是因為他所配之劍名為枯木,二來則是因為他為人呆板,是個直性子,與她妻子的可人聰慧恰成對比。“知妹,我給你帶了吃的,你愛吃的牛肉麵。”李正山見了莫知,木訥的表情方才有所轉變,露出一絲憨憨的笑來,從手裏的木盒中端出一隻大碗來,碗裏的麵滿滿當當,上麵牛肉油乎乎的向外散著香氣。莫知抿了抿嘴,笑嗔道:“你買了這麽多麵,就不怕我吃了變胖麽。”李正山撓了撓頭,又是憨然一笑。殷素霓在一旁看了,輕輕道:“莫姐姐,李大俠對你真好。”言語中頗有一股羨慕的味道。莫知一扭李正山的胳膊,嬌笑道:“你看看,你給人家做好榜樣。”莫知捧了麵,頓了頓,忽問道:“山哥,千秋雪他沒和你在一起麽?”李正山道:“他一大早便出去了,比我起得早。”

“你騙人!”殷素霓說完臉上一紅,但卻沒有讓步的意思,直直看著李正山,李正山吃不過她看,尷尬的轉過頭,莫知拉過殷素霓,淺聲道:“你李大哥沒有騙你,他修習的是若海心法,哪怕睡著了也能知曉身邊發生的事呢。”殷素霓方才恍然大悟,不住向李正山道歉。李正山忽然伸手指向屋外,道:“千少俠在那。”

千秋雪翩然落地,見莫知等人俱在看著自己,雙眉一挑,尷尬笑道:“怎,怎麽了。”殷素霓嗔道:“一大早上你跑去哪裏了,要是我有個長兩短,小心我師父打爛你的頭。”

“行了,霓兒,讓你千大哥歇口氣罷。”無心師太領著一幹峨眉弟子上前,衝莫知李正山二人合十道:“霓兒不懂事,給你倆添亂了,千少俠,時候不早了,我領著他們先走,你和霓兒莫要停留太久,適才我收到滅劍閣江閣主的來信,就先行一步了。”無心師太告辭後,千秋雪帶著殷素霓去吃了碗麵,回頭發現莫知李正山二人還沒走,便同叫了一輛馬車前往滅劍閣。

滅劍閣坐落在山巔之上,是以一路上人煙漸少,深秋的山色透著一股蒼涼悲愴,好在山間紅楓不少,否則枯葉亂石,著實惹人生憂。殷素霓一路上纏著莫知李正山二人講故事,李正山訥於言辭,自然講不出什麽好聽的東西來。莫知本來就善解人意,知道殷素霓愛聽稀奇,便把這些年江湖上發生的一些大事添油加醋的說上一番,又加上她自己的解釋,把平常的一件事說得一波折,她說的故事有些連千秋雪都沒怎麽聽他師父提起過。

一人說,二人聽,不知過了多久,隻聽遠處傳來一聲呼哨,趕車的馬夫吆喝一聲:“好嘞,前頭就是滅劍閣的地盤了,我們不敢隨便進去,各位大俠,小的隻能送到這兒嘍。”千秋雪第一個下車,搶著給了錢,忽見麵前站著一對人馬,為首的是個中年漢子,五短身材,頭卻是奇大,提著一柄大刀,顯得頗有些滑稽,他身後站著五名身披練劍服的年青人,那五人人齊聲道:“滅劍閣恭迎七霞山莊李莊主,莊主夫人莫女俠,恭迎千秋雪,殷素霓兩位少俠大駕光臨。”莫知等人恰好也下了車,她與千秋雪交還了一下眼神,兩人俱是一個想法:滅劍閣消息當真是靈通,把他們的行蹤早就摸了個一清二楚。莫知淺笑道:“原來是戚明刀前輩,久仰。”她見千秋雪與殷素霓麵有不解,笑道:“戚英雄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當年他憑一柄紫金刀在川西一帶打天下時你們還沒出娘胎呢,不過戚大俠素來低調,是以江湖小輩們很少有知道他的,滅劍閣能有今日之氣候有一半的功勞都要屬戚英雄的呢。”戚明刀聽了哈哈一笑道:“哪裏哪裏,你這話說得老戚我老臉通紅,走走走,我們江閣主早就設下酒宴,專等諸位英雄好漢前去了,我說莫知,上次老戚喝酒不是你的對手,這次決計放不過你,不喝個你死我活絕不甘休,哈哈哈。”戚明刀雖身形短小,卻顯得豪邁不羈,與莫知似乎也是舊識了,二人當先邊走邊笑,倒把千秋雪等人拋在了腦後。

“報——”一聲急促的聲音遠遠傳來,一人一騎在遠處揚起一陣塵土,不一時便到了戚明刀麵前,那人神色慌張,與戚明刀耳語幾句,戚明刀麵色倏然變化,向後看了一眼,千秋雪隱隱意識到了什麽,加快了腳步。

戚明刀不再是適才那般紅光滿麵,他緩緩走到殷素霓身側,攤開手掌,一塊碧翠色的玉牌靜靜地躺在他手掌中央,在晨曦下勻勻地向外射出溫婉的光,千秋雪看了一眼那塊玉牌,隻見牌上刻著兩個篆字:蓮如。就在兩個字的邊上,一塊結了痂的血跡赫然在目。殷素霓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她見四周的人都在看著她,頗有些不自在,千秋雪忽上前取過那塊玉牌,放在鼻子前仔細嗅了嗅,摩挲著那塊血痂,神色間有些奇異。

玉在人在,玉亡人亡。峨眉派每人皆有一塊玉佩,上麵刻有法號,片刻不會離身,此刻蓮如的玉佩被人發現,眾人雖聽不到來人的話語,卻也知道此玉佩主人已遭不測。殷素霓身子一抽搐,怔怔的看著千秋雪,又看了看戚明刀,忽的眼圈一紅,撲在了莫知懷中,痛哭起來。

眾人皆是不語,殷素霓嚶嚶得哭,莫知不住安慰她,戚明刀怒道:“敢在我滅劍閣眼皮底下殺人,殷女俠放心,我戚明刀便是拚了這條老命也要抓到凶手,到時候一定讓你親手殺了那個畜生,為你師姐報仇!”一路上千秋雪腦中滿是那個昨日看著自己臉紅的女子,他甚至能記起她臉蛋上的雀斑,嘴角的痣,那個叫蓮如的女子,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玉牌,忽道:“殷師妹,你們峨眉派每人都有一塊玉牌嗎?”殷素霓淚眼婆娑瞥了他一眼,抽抽搭搭道:“恩,恩,那是,是拜師的時候,師,師父給的,有一次我的玉牌掉了,還,還是蓮如師姐幫我找,找回來的。”說完她鼻子一酸,又哭了起來。

滅劍閣轉眼即至,千秋雪小的時候曾跟著師父古神醫來過一次,那時的滅劍閣還是幾間小小的房子,想不到短短十幾年,已經成了一座偌大的城堡。當先入眼的是一柄巨大的鐵劍,足有人高,斜插在滅劍閣正廳前的一塊場地中央,此刻那兒早已聚滿了人,眾人見了殷素霓等人,俱是讓開一條道,個個神色黯然。

場內正中央橫放了一口桃色棺材,還沒封口,峨眉派的弟子圍著那口棺材嚶嚶哭,無心師太在一旁抬頭看著天空默然不語,不遠處傳來陣陣梵音,卻是少林寺的弟子在淺誦經文。“南無阿彌多婆夜,多拖切多夜……”往生咒的音調低沉悠遠,讓人生出一種空靈而迷茫的迷醉感,那些痛哭的峨眉弟子情緒也隨著這咒語漸漸平穩,盯著棺材裏躺著的蓮如的屍體怔怔出神。千秋雪定了定心思,緩步上前,對無心師太行了個禮:“人死不能複生,師太是佛門中人,還望能看開些罷。”無心師太闔眼點了點頭,算是回禮,千秋雪皺眉道:“卻不知蓮如師妹是如何遇害的。”一旁抽搭抽搭走出一女子,嗚咽道:“都,都是我不好,我,我說我看上了那棵楓樹上的楓葉,蓮,蓮如師姐便突,突然離開我們了,等,等找到她,她,她已經……嗚嗚嗚,手裏還,還握著一片楓葉,就是我看上的那一片,都是我不好,嗚嗚嗚……”

千秋雪緩步走到棺材一側,看向裏麵,不由皺了皺眉,原來蓮如的身子早被人打理幹淨,沒有一絲血汙,衣服都穿得好好的,臉上淺淺的塗了一層薄妝,兩隻手安詳地在胸前扣在一起,看上去好似睡著了一般。千秋雪緩緩從懷中取出那隻玉牌,俯身放在她手上,暗道:“蓮如師妹,我千秋雪定要找出殺害你的凶手,為你報仇。”他起身,詢問在一側的滅劍閣弟子:“蓮如師妹的屍體是誰先發現的?”

“是我。”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好熟悉的聲音!

千秋雪隻覺背後汗毛一豎,這聲音就如一陣刺骨涼風,颼颼吹拂在他的脊骨上。“幽姑!”殷素霓似乎和幽姑很熟悉,衝上前拉著幽姑的衣袖,睫毛上還沾著淚花,蹙眉道:“幽姑,你看到是誰殺了蓮如姐麽,我要去為蓮如姐報仇!”雖然蒙著麵,但幽姑的眼睛間仍流出一絲憐憫,她衝千秋雪冷聲道:“我跟在師太她們身後,以防有人對我峨眉不測,中途蓮如忽然離去,我以為她身體不便,便沒注意,可我等了許久也沒見她回去,便起了疑心,等找到她時她已經倒在一棵樹下了,身上插著一根針。”幽姑取出一隻小盒,從裏麵捏出一根木質的細針來。

千秋雪接過針,隻見針尖上帶著絲絲血色,針尖十分尖銳,他嗅了嗅,木針散發出一陣淡淡的清香,千秋雪緩緩道:“發針人的內力極高,這針至少從一丈開外發出,是以才能使針尖保持尖銳無損,而且他的力道拿捏的極為到位,使得木針恰好打入體內而不接觸骨骼。隻是……”千秋雪猶豫了一下。

“隻是什麽,你倒是說啊!”殷素霓急道。

千秋雪搖了搖頭,似是不解:“我一開始以為這針上會有毒,後來卻發現不能。武林上的用毒名家都不會采用木針作為藥毒的載體,因為任何一種木頭都有極強的吸收能力,這就需要花費更多的毒藥去煉製,況且一般的樹木都能入藥,多少俱備一些解毒能力,很可能使塗在上麵的毒藥失效。而且我可以斷定這根針上決計沒有毒藥。”

“為什麽?”不光是殷素霓,無心師太,少林的法相大師也都紛紛上前,因為在用毒方麵,他們更願意去相信千秋雪,一個神醫首先一定是一個用毒的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