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漫漫凶險路

公元1402年,應天城破。

四月的南方已經略顯酷熱,行人已是汗衫,卻也難抵熾熱,豆大的汗水在一行人的臉上滾落在大地上,當然不僅是汗珠還有鮮血,殷紅的血如同火熱的太陽,灑在大地上,卻無人喊疼,或是顯得疲憊,個個都像逃亡的野獸,布滿血絲的眼神裏滿是警惕。大地似乎也已經看盡了人世的滄桑,飽受了人世的苦難對此卻無動於衷。

看這行人,三十來號人,個個衣衫濕透,有的身上的刀口還沒有愈合,在太陽的炙烤下已經結了痂,卻有一頂嬌子平穩地被四個人抬著,不慌不亂。抬轎的四個人身體健壯有力,步伐穩健,在這種崎嶇的山路上轎子卻顯得很穩固。即使常人走著也難免趔趄,他們四個放佛與轎子本是一體,或是他們的生命就是抬轎子。

微風吹過,眾人感覺到了難得的清涼,這種久違的舒適卻給了他們疲憊的感覺。似乎再清涼一點,他們就會躺下進入死一般的沉睡,連生命都可以不要,來享受這片刻憩息。

眾人卻也來不及的享受,走在最前麵的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向大家做了一個停下的手勢,大家頓時就緊張了起來。隻見這時,一個二十五十六歲模樣的年輕人向書生問道:“老三,有何不妥?”

書生答道:“前麵樹林或有埋伏,大家護好轎子。”

發問的年輕人繼續問道:“何以見得?前麵蟲鳥不驚,你是不是有點草木皆兵了。”

眾人也覺得有理,一路的逃亡讓所有人的神經已經繃到極致了,即使在他們佩服的書生說出這句話,眾人心裏也犯了嘀咕。

書生冷靜地說道:“我們已經進入這片樹林,但是絲毫不見有飛鳥被驚起,是有人在我們來之前,已經有人將它們驚飛了。”

眾人此時才覺得眼前安靜的樹林滿是預謀的殺戮還有死亡的氣息,一路走來,兩個日夜之間就,已經死了很多人了,自己的兄弟還有那些陌生的暴徒。死亡在這片土地上放佛已經成了本應有的事情,平時溫順的大地在貪婪地索取生命和鮮血的祭祀。

隻見這時,人群中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青年說道:“三哥,前麵就是百獸山了,要到百獸山隻有眼前一條路了,敵人在暗我們在明,躲不了,隻有一戰了。”

書生張口又止,那青年說道:“為今之計,我帶數人打前,誘使敵人出擊,以避免過多的傷亡。”

書生沉吟片刻,眼神示意隻能如此,無奈地說道:“龍且,誘出即可,不可戀戰,突圍要緊。”

叫龍且的青年聞聽此言,眼神放光,這是天生對於戰鬥的欲望和**,左手短棍.再看這少年,右手短槍,左手短棍,劍眉英發,盡有少年豪俠之態,再看時短棍和短槍已經結合,變成了丈二長槍,傳聞當年隻有百勝將軍常遇春用過的兵器叫做‘鎖骨霸王槍’,馬下使短棍、短槍迎敵,馬上卻是長槍,當年縱橫沙場,憑借這套槍法,驅除韃靼,實有萬夫不當之勇。

青年此時劍眉一豎,猿臂輕舒,右手握弓,左手自箭壺中取來三支箭,信手一搭,對著那似黑暗的林中,弓似滿月,隻是一射,去勢倏忽如電,眾人皆是一愣,隻有書生臉上略有喜色,那個被喚作二哥的人,臉上卻滿是詫異。

箭沒入林中不久便聽傳來兩聲哀呼,極是痛苦。

人群中一個不起眼的少年說道:“龍且,保重。”

說話聲音極慢,如同他的人一般,眼神中有股濃鬱的的哀傷,不知是落寞還是對前方未知的無助,簡單的四個字,亦道出了一種深切的關懷。

此時方知這滿是英氣和活力的孩子叫做龍且,立於馬上,神采之間更顯豪氣幹雲。

龍且雙目放光,眼神輕揚,完全對前方的危險不以為意,不似眾人一般緊張或惆悵,說道:“四哥,請放心,不消片刻,我當殺敵而還。”說罷,笑了起來,這股豪俠之勢也頓時增長了眾人的氣勢,眾人也開始蠢蠢欲動,準備迎敵。

書生模樣的青年說道:“此去誘敵為主,切記切記,我派鐵血十三衛隨你同去,待敵人出動,我等合力擊之,不可戀戰突圍要緊。”

書生說罷,人群中十個人應聲而出,隻見這十人佩刀俱是大內宮廷刀坊打造,刀鞘都有宮廷製印鑒。據聞鐵血十三衛為皇帝近身侍衛,比大內帶刀侍衛品銜還高,武功身手俱是一流,隻負責保衛皇帝,不知今日所為何事竟流落至此,而且隻剩十人,而且十人都有傷在身。一般江湖或官場中人聽聞鐵血十三衛的名聲,難免會有驚訝之色,這行三十餘人聽聞表情卻絲毫沒有驚懼之色,更甚這個二十二三歲書生模樣的少年竟然可以直接命令皇帝親軍,更讓人費解。

再看時,龍且已經跨馬直衝向前,馬蹄的聲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寧靜,後麵十人緊緊跟隨,握刀在手,透過樹葉的陽光灑在刀上,反射出去,放佛可以穿透樹葉背後偷窺的眼還有那死亡籠罩下的黑暗。

書生再次抬手,餘下眾人已經緊緊圍在轎子左右,仿佛在轎子麵前,突如其來的死亡都不算什麽。

片刻,前麵的林子傳來呼和之聲,咕咕渣渣,如同噎著的鷓鴣,眾人一聽,心裏明白,這是遇險的暗號。細聽聲音,三長兩短,咕音兩聲,較長。喳音三聲,則較短。

如若平時,不論遇險的同伴生死,勢必眾人繞道而行,隻是今日,退路沒有,進路隻有一條,有死無退。按照事先的約定,誘敵而出,合力擊之。一行眾人開始前行,個個手握兵器,凝神戒備。

書生口中的二哥在前,手拿一口刀,形狀較為怪異,似扶桑的長刀,刃又寬出幾寸,卻又比常見的單刀短些,又似少林梅花刀。身後五人緊緊圍在左右,其餘眾人則是環繞在轎子左右。

那四名轎夫還是一般的神情,如同與轎子同體一般,轎簾垂下,始終不曾打開透過氣,不論炙熱的還是壓抑的氣息,有一種異常的平靜,不論生死還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打破那平靜。

前麵的樹林已經隱約聽到兵刃相交的喊殺之聲,待一行人走近看時,龍且長槍揮動,被十餘騎兵圍在中間。鐵血十三衛僅餘的十人亦被眾馬分開,廝鬥纏殺。龍且長槍所及,勢大力沉,騎士紛紛被刺中或打落馬下。

隻在那一群人中,有一個病懨懨的人在那裏,就那麽站著,仿佛所有的打鬥都與他無關也不在意。看到眾人他隻是輕輕地一擺手,所有的騎兵都住手了,放佛空氣也在瞬間凝滯。

隻聽他語氣舒緩說道:“書生還有少爺,還有這位人稱‘小元霸’的龍且,青衣這次看來是傾巢而出。”

書生,少年還有龍且聽聞此言俱是驚訝不已,心想,此人為何得知青衣之事,這本就是一個天大的秘密,自當朝太祖朱元璋開始,知曉此事的人絕不上十人。

病懨懨的人繼續說道:“當然還有那位當朝‘親軍都尉府’指揮使,紀剛紀大人。”說罷懶懶的看看太陽,放佛全身都很冷一樣,他的神情間也使眾人覺得疲憊,放佛想卸下連日繃緊的神經,在這太陽之下一睡不起。

被稱作二哥的人,神情驚訝遠甚於別人。青衣本是元末戰亂之時,由劉伯溫組建,追隨太祖皇帝征戰四方的江湖俠士,至開國之初,死傷甚巨,所剩卻皆是高手。大明建國之後,由太祖欽封,托庇朝廷,伺看江湖,籠絡人心,必要時也會鏟除江湖懷有二心之輩。這件事本身就所知者甚少,至於自己更是在太祖晚年,由青衣征召,唯一一個入仕的,負責監視朝廷百官,不想如此機密之事自此人口中說出,卻全是輕描淡寫,似家長裏短一般。

紀剛心下疑惑,問道:“閣下既然知道我是朝廷命官,於此率眾埋伏,置王法何顧?”

那人卻不緊不慢地說道:“當今燕王率兵勤王,以清君側,天下眾生隻道燕王篡上作亂,時至今日聖上流落在外,天下人皆道聖上已遇不測,燕王也是百口莫辯。更何況國不可一日無君,小人在此恭候,奉請聖上還朝,已正朝綱,安天下民心。”

紀綱滿懷憤懣,破口大罵道:“燕賊忤逆作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爾等宵小縱巧舌如簧,也遮不過天下人的耳目。”說罷,抽刀在手,殺氣畢現。

那人還是不緊不慢說道:“當今聖上受讒言蠱惑,罔顧太祖遺訓,罷黜諸王,事關大明社稷安危。燕王不忍祖宗基業危廈將傾,背負千古罵名,實在用心良苦。”說罷,歎息一聲,滿懷憂色。

紀綱正欲發作,書生卻不緊不慢的說道:“想不到今日連朵顔三衛也出動了,事難善了啊。”

眾人心中都是一驚,朵顔三衛是燕王麾下鐵血騎兵,漢蒙不一,個個都是嗜殺驍勇的亡命之徒,隻認錢不認人,後被大明王室所雇用。原屬寧王管轄,後燕王擒寧王,得其師。朵顔三衛驍勇無比,蒙古騎兵也忌它三分,燕王能夠長驅南下朵顔三衛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那看似病懨懨的人,卻略有驚訝,說道:“人言書生得青田祖師真傳,博覽群書,知天下事,智計無雙,有當年青田祖師之風,看來江湖中人,所言不虛啊。”

書生雖心中諸多疑問,還是說道:“過獎,過獎。”

青田一派本不見名於江湖,乃是助太祖皇帝開國稱霸第一智者劉伯溫的門人弟子,伯溫祖師窮周易奧義,上知三百年,下知三百年,琴棋書畫,醫卜星象無所不精。卻不尚武,由於精通醫道脈絡,更善道家吐納之術,於行氣之類的內功法門獨辟蹊徑,自創了一套內功心法並傳授於眾門人弟子,由於本人為浙江青田人,所以門人弟子私下自稱青田一派,對於此事江湖之中卻是無人知曉,不想連如此秘不外傳的事此人也知道,心中疑竇一時難以開解。

再看龍且,長槍翻飛,已講數名騎兵刺於馬下,鐵血十三衛本就剩十人,如今隻餘七人奮戰。一人咽喉處被蒙古彎刀割破咽喉,身上衣衫盡是血跡,橫屍於地。另外一人,身中數槍,一槍自腹部沒入樹中,挺立不倒,臨死前怒目圓睜,橫刀怒砍,將敵人頭顱砍飛,屍身兀自握著槍柄,兩人屍身便那麽立著。其中最慘的就是醉刀老久,名何太久,浸**刀術二十年,已是江湖上難得的高手,更為厲害之處在於飲酒三千杯,借著酒力使將出來,極癲狂之至,刀法更甚。連日逃亡,飲水都是問題,何況喝酒,今日在此卻是被人看去雙手,握刀的手已被砍至別處,馬蹄四下踐踏,近乎肉泥,在那笑著大罵:“爺爺殺了五個賺足本了,你們這些逆賊。”話未說完已被一名蒙古武士刀鋒自頭上劃過,眼珠爆出,倒地而亡,死狀極是慘烈。

那批朵顔三衛的漢蒙武士,也隻剩得三四人奮戰,其餘人或被開膛剖肚,或少手少腳,死在地上。這邊看得鐵血十三衛浴血而戰,傷亡慘烈,卻似無動於衷,靜靜地圍在轎子左右,放佛在他們的世界裏誰死了都無關緊要,隻是護著轎子。

那個病懨懨的年輕人,看著部下傷亡慘重卻也不以為意,隻是看著轎子,他關心的也隻有轎子。不多時,朵顔三衛也盡數亡故,這邊鐵血十三衛裏的老六“鈍刀”餘無鋒也戰死,當年一把鈍刀力克太湖水盜,十八悍匪盡死於其手,受傷之餘更憑借其嫻熟的水性,兩個時辰泅渡太湖,大勝而還,回京之後才臥床半月,經太醫悉心調理保得。自太湖到京師,八百餘裏,非心誌堅韌者絕難做到,不想今日戰士終須陣上亡,非命於此。

鐵血十三衛餘下六人身上也全是傷口,眼中滿是疲憊。龍且卻是橫槍立於馬上,血腥的照應下幾多豪邁之氣,也是悲壯。

病懨懨的書生眼見手下死亡殆盡,卻不以為意,拍手叫道:“家師曾言道,小趙王得常遇春和徐達真傳,勇猛不亞於元霸,將才不可多得。隻是卻做了青衣,如在兩軍陣前,南下當是一勁敵,可惜才不得用,亦是我軍及燕王之福。”

書生聽得此處,問道:“不知尊師卻是何人?”

病懨懨的年輕人說道:“家師是燕王督師道衍大師。”

眾人心下一驚,燕王能力克皇師,揮軍南下,攻破金陵,與此妖僧智謀武功襄助有莫大的功勞,傳聞此人武功更是得佛道兩家真傳,深不可測。

那憂鬱的少年聽聞此處,眉頭微蹙,回想兩年前自己潛入燕王府,刺探軍情,與一個五十多歲的和尚,交手隻三招,便被他所傷,所使武功怪異非常,三招之後傷於其掌,五內皆似焚燒般灼痛,後僥幸保住性命,逃脫而還。後經查證,疑為天目山白眉道人席必真的‘五雷轟心掌’,白眉道人久不出江湖,江湖傳聞多已作古,更不曾聽說有門人弟子,後也無從查證,便不了了之。

書生說道:“久聞大師座下生、老、病、死四大弟子,得大師真傳,各個深不可測,想必閣下就是‘久病不醫自好毒’的餘去病了,今日見麵,果然名不虛傳,難怪剛才病兄出手無聲無息。”

紀剛和眾人此時才驚覺,此人麵露病態,疲乏之色,無聲無息已經將眾人感染,本身眾人已經多感疲憊,此刻更是疲態倍露。正所謂兩軍對戰,士氣為先,此時再看眾人,戰力已不如從前。

餘去病聽聞此言,不以為意,說道:“諸位日夜奔波,何不放下,隨我護駕回朝,重振大明江山,當是萬世之功。再說聖上奔波在外,倘若有何不測,諸位也是愧對天下萬民。”此人不以武顯,句句如刀,卻是智大於力,若是用強,激起眾人血氣和殺性,卻不如現在這般有效。

書生說道:“今日之勢,已成水火,燕王若能放下,何至今日,兵臨城下,叔侄相殘,生靈塗炭,太祖泉下有知,亦不得瞑目。”語氣之中卻不餘去病似病一般步步緊逼,多是無奈。

餘去病聽了書生之言,也不多辯,言道:“也罷也罷,事已至此,難免兵戎相見,久慕書生奇才,可惜各為其主,無緣一見。聽聞書生得天機扇,為天下第一奇兵,乃當年青田祖師之物。自你手中,更是了得,‘翻手知乾坤,覆手判生死’,待會自當領教。”說罷轉向龍且道:“久聞龍且得魏國公徐達射日神弓更習得無妄老祖的無妄心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百步之外可發盲箭,箭無虛發,堪稱無妄,無妄之災夜不外如是。”眾人再看時,地上兩名蒙古騎士箭穿胸而亡,神箭之威,令人側目,隻是不見其餘一支箭。

餘去病繼續說道:“不知龍且將軍可知第三支箭卻在何處?”

龍且濃眉一揚,卻不驚訝,隻在箭壺中複取出一支箭,撘弓向著林中一株兩人合抱的巨樹射去,箭卻不直射,卻是射天,箭應聲而出,在半空之中,卻似被巨力撥了一下,疾射向巨樹後麵,這時卻比射向樹本身的時候更快更疾速,眾人卻在驚詫之時,聽聞啪一聲,再看時,旁邊草地上已有兩支殘箭沒入土中,兩個箭簇不知在何處,箭身的圓木,卻自中間破開,插在地上。

這時卻自樹後麵走出一人,白玉丹唇,身著絲綢,自有華貴之氣,卻是眼神眉角之間透著一股邪氣,淡然一笑,邪氣更甚,臉上對突如其來的箭絲毫沒有驚異之色。神情淡定地說道:“無妄心法,果然名不虛傳,不問因果,隨心而發,百步殺人。”

書生及眾人,心下卻是驚訝,才知朵顔三衛不過是誘敵之兵,看身手,此人才是勁敵。

龍且一如既往是豪情之態,說道:“閣下之箭無弓而發,力如千鈞,在下更是佩服。”

那人卻道:“有弓沒弓,有什麽區別隻不過是一個暗器而已,有手足矣。不過聽聞無妄心法有五種射法,‘盲則忙,不見箭,心惶惶’的盲箭和‘人回眸生花,箭回眸斷腸’的回眸箭,已經領教過了。餘下不睬願向龍兄弟再討教剩下的三箭。”眾人此時才知,不見敵隨心而發謂盲,發而折返謂回眸。心想天下武功,窮盡變化,有人能達此境界,尋常之人自是莫能匹敵。

龍且微顯詫異,自己箭法之秘,除了教授師傅之外,無人得知,即使是三哥和四哥等人。

那華貴男子說道:“龍兄弟不必詫異,家師身前與無妄老祖比鬥,無妄老祖射出四箭俱被家師所破,可惜鬥至最後老祖手中亦無箭可射,家師亦是力盡,為平局。後來家師亡故,生平之憾乃是無緣一見無妄第五箭,留下遺言,待我出師之日,可再戰無妄老祖,一窺無妄風采。不成想,待我至無望山之時,無妄老祖已然作古,遍尋不得其傳人,後道衍老前輩言說龍兄弟得老祖真傳,今日尋來隻為一見無妄風采。”

書生聽聞此段武林典故,心中便是幾分明了,青衣本就是太祖鏟除江湖異己所設,他對江湖各門各派再是熟悉不過。這時他便想起了一個人‘手忙腳亂’的吳全我,隻要他一出手不管是誰有多少人都得手忙腳亂,光看名字不起眼,卻公認江湖暗器手法第一。曾一人獨鬥江南雙奇,此二人師出同門,一僧一尼,得其師枯花大師佛門真傳,世上隻有和尚的徒弟是和尚,尼姑的徒弟是尼姑,枯花大師參佛理真諦,雲遊四海,自成一派,收下兩名弟子,一僧一尼,人稱江南雙奇。當日一戰,後世之人雖無緣得見,可是卻是名滿江湖,一日一夜之後,吳全我雖傷不得江南雙奇分毫,卻也是全身而退,後枯花大師聞此戰經過,說道:“不想世人竟然有人可將暗器用得如此之精,如此之妙。”枯花大師成名已久,尋常武林中人得一兩句讚語,便是光大門楣之事,何況一人獨鬥座下兩名弟子,更能全身而退,自此以後江湖中人人便隻認吳全我暗器手法天下第一。

龍且見此人,略顯張狂,不禁少年心性,鬥心大起,也是不服剛才徒手破了自己的回眸,意欲再較高低,說道:“想看第五箭須得先接了餘下的兩箭再說。”

華貴中年心中暗想,當日無妄老祖一戰,隻是從師傅口中得知,無緣一見那絕妙的武功,今日有緣一見,當是生平大幸。人生所執念便是癡,武癡便是自身武學,勤練不輟,更於別人之武學奧妙也是無比好奇,更是以比武論高低為上,如吳全我者,也如他的弟子。念及此處,便凝神待龍且剩餘兩箭。

龍且轉瞬間已三箭在弦,卻不似第一次出手,三箭齊發,神弓豎舉,凝神聚力,中間一箭當先射出,箭勢卻是慢慢悠悠,那華貴少年卻是滿臉緊張之色,身子迅速後退而去,眾人看來箭勢平淡無奇,遠不如之前兩箭驚豔,華貴少年看到的卻是自舉弓伊始,他隻看得一箭,箭就在自己眼前,眉心之間,不論自己怎樣退去,還是在自己眉心之間。場中眾人再看時,其餘兩箭依次而發,一箭快似一箭,箭本指著三個方向,射出去之時已成一線,箭簇追箭尾,原本慢悠悠的第一箭已經快如閃電,到了此時放佛不是三箭本身就是一箭,這一箭之威,在眾人心頭卻有這樣的感覺,每個人都覺得箭是射向自己,也是避無可避。華貴少年還在退,箭還在眼前,不遠也不近,卻在此時,他腳蹬身後之樹,身如彎弓,這一箭便就突兀的射了進來,如同射進一張弓裏,再看時箭已沒入樹中,仿似箭本身就是射向樹一般,樹前的人也似不存在一般。

其餘眾人覺得驚詫,隻有書生,餘去病等人看得明白。此人隻是以身為弓,以氣為箭,以箭破箭,破了龍且的第三箭,堪稱絕妙也奇絕。隻是這暗器的手法和發力法門都無法窺破,試想如此高深的暗器手法卻怎能一眼識破,也在情理之中,於龍且和此人的修為更是佩服之至。

龍且心中也是大驚,自己本就善騎射,初始從魏國公徐達、常遇春等人習得百步穿楊之技,自言千萬軍中射敵首直如探囊取物,後習得無妄心法,箭法更是非比沙場將軍,可比肩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不遑多讓,不想今日被人接連破去三箭,終究是少年人心性,卻也是鬥得興起,神情之中卻有喜色。

華貴少年此時說道:“連心箭,箭相連,箭出人難還,這一箭缺失更妙。”心中此時已為此箭之威折服,心想有緣一見,卻無緣習得,難免遺憾。複又說道:“‘有常無常,箭會閻王’卻不知‘無常’之箭卻又如何精妙?”當日一戰之精妙俱是從師傅口中得知,他本人也是一個武癡,所以當日吳全我才將他收為關門弟子,終生亦隻有他一名弟子,悉心教導,承其衣缽。

龍且道:“在下也是今日得窺門徑,獻醜了。”再看時雙目已閉,似禪僧入定一般,每一個動作都極其輕緩,放佛不是人在撘弓射箭,而是由心去感應箭,箭去感應人一般,箭一經射出則倏忽無方。

眾人看去箭是射向了華貴中年,可在華貴中年人的眼中箭卻並不見了,箭氣卻在,還是從四麵八方射射來的,周身無箭,周身卻又全都是箭,避無可避也退無可退,不知何為虛何為實,似乎每一箭都是虛的,每一箭也都是實的。

亦如鏡花水月,黃粱一夢,不辨真假。

華貴中年不敢怠慢,全身真力凝聚,似乎四周草木土石盡皆有感應,再看時華貴中年周身無數暗器已經射出,饒是在場眾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是也看不出他是怎麽出手的,飛蝗石,鐵蒺藜,金錢鏢,暗青子,飛刀,幾乎所有的暗器都可以看見,甚至連樹上掉落的樹葉也向四周飛射而出。

中年人似乎變成了一個刺蝟一般,隻是刺蝟的刺已經全部激射而出,勁力之足一點都不比龍且射出的箭遜色。眾人即使在夢中也未曾想到有人可將暗器發的如此出身入化。須知,每一種暗器,形狀各異,使出的手法,力道和技巧也是不同,江湖各門各派會有人將某種暗器使得得心應手,或是成為一門絕技,將每一種暗器分別使來也不是難事,隻要肯下功夫。但是同一個人,在一瞬間將所有的暗器都使出來,而且使得這般精妙,眾人做夢也想不到。忽聽聞兩物相擊之聲,龍且射出的箭已被擊落在地,箭身斷作幾截,箭身有飛刀砍中的刀痕,有飛蝗石打中的凹坑,最讓人驚奇的是一片樹葉兀自插在箭身之上。

江湖傳聞,武功高至一定的境界,飛花摘葉也可傷人,看來中年人的功夫可謂是深不可測。

龍且數箭齊發,此時在馬上,發出這幾支極耗精力心神的箭之後,卻也是微微有些麵紅和疲憊。中年人破了無常之箭,額頭也是汗沁了出來。紀綱和書生此人看出他也是氣喘,隻是旁人看來的簡單的一箭,其中玄妙和凶險卻是非常之至,自己全力而為,此時內腑之中也是洶湧翻騰,全靠一口真氣壓著。

中年此時說道:“無常之秒,竟至於斯,佩服佩服,龍兄弟初得神箭之妙已經如此,如若在十年之後,我未必能接下這一箭。卻未知第五箭卻是如何?”雖然到了此刻,前麵四箭已經耗去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神色之中卻滿是期待,縱使自己心中也並無信心接下更具神威的一箭,卻也是心癢難耐,可見此人和他師傅一樣,像極了一個武癡。

龍且聽聞此言,不禁歎氣道:“實不相瞞,在下愚鈍,隻學得這四箭,先師在世時,我也無緣見此一箭,至於先師是否練成第五箭在下也是未知。至於和令師之戰,在下也無從得知。”

中年聽聞此言,滿心失望,歎氣道:“也罷也罷,十年之後,如若有緣必向閣下討教。”說罷轉身意欲離去,神情之間遺憾顯露無疑。

卻在此時,餘去病輕聲咳嗽道:“此間事未善了,先生就要就此離去嗎?”言語之間不卑不吭,卻隱約有責難之意。

中年人隻是信步走去,說道:“在下從令師口中得知無妄箭傳人之秘,更敗於令師之手,應允比武之餘,相助閣下。神箭之威如此,隻怕是力有未逮。”卻不轉身,隨手一揮間,五種暗器已向紀剛等人射來,暗器還是江湖中尋常的暗器,飛蝗石直射紀剛,力道之大勢頭之疾,隱隱有破風之聲;一枚鋼針悄無聲息卻取書生,鐵蒺藜旋轉不定卻是攻向那個神情憂鬱的少年,攻眾人所必救,眾人卻是啊的一聲,原來最要命的是射向轎窗的那柄飛刀。紀剛拔刀,刀勢沉緩有力,飛蝗石遠處而發力道稍弱,刀石相交,石頭被打落在地,戶口亦是震得發麻;書生出手卻最是簡單,翻手一揮間,折扇一開一合之間,鋼針卻已不見。雲開出手之快令眾人目不暇接,隻見青光一閃而沒,鐵蒺藜已被打向一株大樹,其力不減,直射入樹中寸許。

書生出手迅疾,別人對此扇卻不在意,隻有餘去病看得真切,扇麵上絹繡刺有寫意山水之花,蜿蜒曲折數筆勾勒遠山,右側有半個殘日,另一半隱於山後,左側留白處卻是一彎殘月,似美人之眉。而山腳之下卻是一方清池,難言是江流還是湖泊,江山一扁葉小帆,卻是逆流而上,船上之人卻不劃槳而是朝著日落方向伏拜於船上。畫意簡潔,卻似大家手筆,意境深遠。看及此處餘去病更加確定此扇為青田祖師之物,因為當日師傅道衍大師告訴自己青衣的暗號便是‘日月照山河,青衣看江湖。’,畫中日月同現,則為大明國號的名字,有山有水便是山河,伏拜之人對著畫中湖泊,則為照看江湖之意,心中計較一定,麵露微笑。

眾人隻顧自救,卻來不及擊落飛刀,四個轎夫卻是身手慢了些許,眾人再看時,飛刀雖已經射入轎窗,卻如泥牛入海,卻不見有人哭喊和驚呼,書生眾人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此人隻是背對自己信手而發,準頭之精,力道之疾,尚有餘力攻擊所保護的轎子,此人功力也是讓人心寒。再聽聞說道衍武功更甚於此人,心中不免忐忑,再說眼前這個病怏怏的人自始至終從未出手,他的師傅更甚此人,卻不知他有如何厲害,心中不免猜測。

再看時,華貴中年人頭也不回,已走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