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尾聲

李莞爾把印著寶藍色花紋的本子一收,從座位上站起來。班主任張革難得的請了長假,班裏的心情五味雜陳,像加了糖和醬油的老陳醋一樣一言難盡。有些女生捂心口說太攀蛇王子好長時間不來了呐,有些男生開心到半夜飛上屋頂,和偷偷飼養的擬形獸聊天。三班的氣氛永遠是那種,怎麽說,沸反盈天的。但如今煮這沸水的人不在,大家似乎都覺得少些什麽。她瞥一眼班長淞,後者正嚴肅地冥思苦想,怎樣才能讓班裏那幾個違法亂紀的人交出他們空白的作業本。

他軟硬兼施的態度好笑極了。

啊是的,學習委員也還沒回來。要是夏衣榛在的話,事情就簡單多了,班長也不用天天這般難堪。李莞爾偷笑一聲,又往本子上記了幾筆,開始幻想嶄新的故事。然後她想起來,隔壁班那三人組也很久沒有出現了。

之前那事她還是覺得有點愧疚,不過後來校長親自解釋誤會他們了,是那個小學妹精神恍惚自己摔下去的。全校嘩然,又產生了不少新的言論。她也知道那天他們打的是一個人形沙袋,不知道夏衣榛和淞做了什麽手腳。

李莞爾想起昨天和她輕快地打招呼的長孫寄鶴,小學妹早就出院了。她聳聳肩,回一個微笑,並沒意識到自己的羞愧。

到底怎麽了啊……是出什麽事了麽。

略黑皮膚的女孩子咬著筆想了一會,沒得出結果。那邊的女孩子們在討論新的電視劇情節,她踢踢踏踏地走出教室,掀開青色的山水帷帳,看向冷峻蒼白的天空。

風是冷的,她慌忙地戴上棉布手套,捂上臉頰。

有點無聊呢。

李莞爾沒發現他們班很久沒回來的班主任站在她背後,雙手插兜,笑眯眯地看她。

那是座山裏空曠的平地,沒有幾棵樹,生長了一大片青草和白色粉色的小野花。

一人立在當中,懷抱著一束白色的花。他的前方是一塊方形的石頭,上麵刻了字,是人類的語言。

山風是清朗俊逸的氣息。

那人彎腰,把花放在墓前,又重新站起來。

他的臉上是明快的,沒有一絲掃墓人應有的陰霾。

風歡快地笑,奔跑過發了新芽的草地。

已經是春天了。

“你雖然不認識我,但我已經見過你了。”那人猶豫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我不知道怎麽向你道謝,用什麽樣的身份和你說話……但是,你的確是拯救了世界的。你那時候說的沒錯,沒了你的話,這個小小的星球就真的轉不成了。”

他又不說話了。草裏的毛毛蟲邊聽邊打著瞌睡,心想這個人真煩。絮絮叨叨的,什麽時候才能走啊。

“接下來的路,我幫你走吧。但你還要監督我,不能偷懶溜掉去打遊戲呀,那樣你爸爸媽媽會不開心的。”

他低下頭又抬起來。

“也謝謝你。”

“你幹嘛這麽矯情?”

“被你傳染了。”

“我什麽時候這麽嘰嘰歪歪了?”

“一直都?”

“放屁!”

黑色的貓從半空裏竄出來,拿爪子撓他。

“哎喲。你怎麽也這麽沉啊!你之前還好意思說嗔是頭豬,你看看你現在,快趕得上花朝破那頭白山重了!”

“我?”那隻貓突然不好意思地停了下來,蹬了幾下趴在他肩膀上,“真的麽?我怎麽知道……變成貓了之後就總是困了……”

巽翻個白眼,捏著貓脖子提溜起來。

“封緒。你不是換個新殼子就會變個性格麽?怎麽還和之前一樣啊?”

“那就是嗔的問題了。”貓一本正經地點頭,“它就是這樣子的。”

巽挑眉,突然後撤,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的速度(這話還是後來封緒自己說的)把手裏的貓球扔了出去。黑色的身影滾成一坨,在地上彈了三彈,發出了:“啊!”“呀!”“哇!”的聲音。

少年拍拍手,轉身走掉。

“果然是因為豬隨主人麽?”

“宋嘲巽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哪隻眼睛覺得你自己是人?”

“兩隻都!”

在那之後過了一年。隨著離月真的死去,天下的竊靈者們亂作一團。巽跟著老師各處奔波,和剩餘的各位緲神還有三千舍們,一同平定了就要發生的內亂與戰爭。每個竊靈者都被當做公民被管理司記錄在冊,他們享受的待遇和三千舍相同,除了轉換身份時必須征得管理司的同意和嚴格管理之外,其他完全自由。

不空絹索解散了,但大家仍舊住在一起。棱終於醒了,渙言過了兩個月才回來,活是活下來了,但是之後幾乎變了一個性格。曇心一周去墓園一次,荔橋抱著Kio的櫻步不語,身上是沉寂肅然的味道。

巽回到佛刹利的小木屋去看望韓先生,踏進那灰色的小房子竟然有種時空錯亂之感。

小兔子抖抖耳朵站在一旁,韓清鯉還是笑著給他倒茶。

“你現在看我,還和之前一樣麽?”

巽看著對麵沙發上那個比他矮的身影,淡笑,喝掉一口茶。

真正的青青羅給了他一枚葉子,說恩情無以為報,以後無論在哪裏,隻要遇到危險,都會有這邊的人萬死不辭。巽笑著回禮,按住那隻蠢蠢欲動的黑貓。

是的。

嗔,那三隻耳朵的小貓,封緒的封印獸睚眥,在最後一刻,解除封印,把自己的軀殼讓給了封緒。巽帶著封緒的屍體去了封緒家,靜靜的看著他的父母相擁而泣。

沒什麽辦法。這是柯洛老師,離月真都沒有真正做成功的事情。無論多麽努力的拖延時間,有些規則還是無法打破的,死去的人,不能夠真的複活。

巽對著他們深深鞠一躬,然後走了出去。已經變成兩隻耳朵的貓從半空裏跳下來,輕巧落在他肩膀,尾巴一彎一折,金色的眼睛裏波瀾一閃而過。

他聽到有個女子在淺淺地歎。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但是以後所有應得的,要牢牢抓在手裏,誰要也不能給。”

他回想起幾千年前的事情,笑著搖頭,又把它們全部忘掉。綠緲,葉月,三詩繚……他在心裏喊,我終於鏟掉大家背後,鈍痛的陰影了。

但是還有什麽光火的種子,留在心裏,緩慢地拱出春日的新芽來。

遠處有人在喊他們。

“好了就上來吧――夏衣榛那個死魚眼讓我叫你們回去呀――”

巨大的機械翅膀迎風而落,白色的身影在她身後輕輕跳下來。問月的聲音像個壞了的擴音器,響了幾聲,蔫了。

“我還是想揍那小子。”

巽瞥一眼草地裏豎起尾巴來的貓,嗤笑一聲。

“你現在這個樣子,半夜扮鬼去嚇他還差不多。”

“什麽?你信不信我把你吃了,用你的身體去幹壞事兒啊?”

男生突然想到了什麽,把貓拎起來。

“你在被叫做封緒之前,叫什麽名字?”

“你是說另外一隻貓,還是說那個女孩,還是說那個男人?”

巽皺眉,晃晃貓的脖子。

“你到底吃了多少人?”

“我很善良的,和那些饑不擇食的同類不一樣。”

貓的金黃色眼睛一眨一眨。

“在幾百年前,我還是頊山之主的時候,被他們稱作‘畫笑笙’。”

“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這樣啊。”

兩人沉默一陣,巽突然低聲哼起曲子來。

“我欲擊楫去,朝露似酒酣。熙攘半雲遮月海。九溪十三彎。”

“你在鬼叫什麽?”

“這是當時妙音鳥在台上唱的一首歌。”巽聳聳肩,“我隻是突然想起來了。”

他又哼起來。

“我欲擊楫去,朝露似酒酣。熙攘半雲遮月海。九溪十三彎。旖旎笑釵緲緲。酩酊誰家年少。亂沙寒旅何時了。賒夢故人橋。”

“賒夢故人橋……”

風車吱扭扭地旋轉,斑斕的紅黃藍綠,在陽光下融化成灼亮的點。巽笑著給那群嬉鬧著的人類小孩子們讓路,又回頭,看天邊的光景。

“風起了呐。”

黑色的貓伏在他肩膀,點頭。

“風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