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2章 君子所不齒
儒子順著二人去向劃了半天,待到蓼窪盡頭時,已是入夜,一時不知向何處尋找二人的蹤影;又早已筋疲力盡,倒在船上一動不動。
無奈隻得次日再尋。
次日醒來,儒子胡亂吃了一頓後,走出船艙來,拖著沉重步子,踱向桃林。但見岸上一片桃花開得正豔,嬌鮮欲滴,燦若雲霞,卷燃阡陌縱橫桃源的半邊天,令人目不暇接。
儒子忍不住左手伸出,輕輕撫著一枝花朵開得正盛的桃枝,說道:“天外有天,桃源外又有桃源,這裏的桃花又是另一番風味兒,品種似乎遠比桃源的要優良得多。”四下玩賞,看了這枝,又怕錯過那枝,一路過去,竟爾貪賞忘形,流連忘返,日已漸漸西斜仍是不覺。
忽然腳下被絆了一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才猛然醒悟,欲尋原路回來,卻不知何去何從,心中暗罵道:“儒子啊儒子,你隻顧觀賞桃花,連人家劍容妹子的生死安危都忘記了。糊塗蛋,該打!”爬到一棵大桃樹上,舉目四周遠眺,隻見觸目處盡是桃林,連綿不絕,無邊無際,哪裏有什麽人影?
儒子心中暗暗叫苦,情知已是迷路,自言自語道:“還是老辦法,且往一個方向去,終能找到出路。”一麵奔走,一麵喊著:“劍容妹子!劍容妹子……”狂奔了一陣,身子實在無法支撐得住,委頓在地。
但見桃林下有一片亂石,即移步過去,脫去鞋襪,隨手扔在大石上,用手一摸,腳底竟起了大水泡。正欲運功調息,殊料放在大石上的鞋子竟滑溜下去,瞬間無影無蹤。
儒子欲伸手去抓,卻見大石下竟是一條裂穀,斜眼望去,約莫三四丈寬,黑夜中不知其深。心中吃了一驚,回想當日在桃林中與兄長對敵時,治子一招開天辟地,亦是在地下劈出如此一條大裂穀。他隻顧回想,卻不知道腳下這條大裂穀正是當日治子所劈,一直延伸至此。
回想與兄長之間的種種誤會,又是自責不已,迷迷糊糊中,但覺桃林四周蟲聲輕唱,一片靜寂。便在此時,桃林右側大石上一人冷冷的道:“儒子,別來無恙?”聲音不如何洪亮,卻尖銳刺耳。
儒子直覺耳中嗡嗡作響,心道:“難道又是孤燈大師?”抬起頭來,大石之上站著一人,身前一陣迷霧,麵容看不清;身披長袍,左右大袖中各挽一孩童,一動不動,未知死活。
儒子心中一驚:“我行事總是不能思前顧後,一旦沉迷所喜之事便心無旁騖。此時身處險地亦不知提防,頭頂大石上有人也不知,倘若此人暗算偷襲,性命提前休矣。”扶著石壁,勉強站立,出聲道:“閣下何人?莫非是此間的主人?”心中卻想:“若非如此,何以得知我叫儒子?”
那長袍人道:“區區賤名,何足掛齒。在下哪有如此福緣,得享此間仙境福地?”
儒子見其既不以真麵目示人,且全身上下透著詭異邪氣,自非正人,一時也不顧得此處已非儒門桃源,喝道:“閣下既非桃源中人,依照桃源祖訓,擅闖桃源者,殺無赦!得罪啦!”也不顧得仙身已滅了大半,一掌劈出,正是儒門玄術中威猛的招式,身前一塊大石淩空而起。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逆練儒門心法所得的靈力,多半在自逼鮮血元力溢出時耗盡,因無仙身為根基,此時妄催玄術,體內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幾欲摔倒在地。隻是大敵當前,不可示弱,勉強苦苦支撐不倒而已。
那長袍人似乎早已看出此中的虛實,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待大石飛至身前,隻見他長袖微微一動,數枝碧綠柔軟之物從袖底躥了出來,黏住其身前一塊碎石。
碎石應聲而動,迅捷如電,直撞下來。
那嫩綠之物迅速生長一般,變成褐色,原來是些樹枝。此舉與儒子身上長出的妖藤倒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那些樹枝受其操控,而妖藤不受儒子操控。眼見兩石將要相撞,那長袍人卻突然凝住不發,將其逼停在半空之中,而儒子所催的大石亦是無法進逼半寸。
隻聽得那長袍人又說道:“儒子真乃神人。仙身被滅,非但不死不滅;靈力盡失,此時居然還能發靈力催動玄術,當真令人驚佩不已。”
儒子一聽得他說什麽“神人!”心中苦笑不已,卻仍是強裝硬氣說道:“過獎!過獎!要夠得上這‘神’字,還不知要修上幾百年;但要對付閣下這種行蹤秘詭,不敢以真麵目示人的小魔小醜,也不必動用什麽神不神的。”一催靈力,欲將大石逼向前,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兩石俱化為齏粉。
儒子驅動的是大石,那長袍人僅是以數樹枝條黏起跟前一塊碎石就可抵住,單憑這一招,足見其玄術上的造詣極是非凡。
兩石相撞之下,那長袍人一擊而占上風,卻不見有絲毫得意的舉動,似乎渾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就在那長袍人大袖微微飄動的一刹那,儒子已然看清兩孩童的衣飾,正是儒門後輩諸子中人所有,但臉麵掩在大袖當中,無法確認是諸子中的何人。此時欲救人卻又自知不敵,心中倍覺焦躁不安,心想:“劍容妹子曾說,黑白陰陽兩冥王為了修煉什麽絕世大法,令門下四處搜捕天下修道中人的孩童。此人自是玄冥教中人無疑。”想到這裏,心中一震,一時彷徨無策。
卻聽得那長袍人道:“人家千金大小姐對你一往情深,你卻視而不見,執迷不悟,枉費了人家一片好心意。”
儒子突然“啊!”一聲說道:“閣下可是……”此時,那人身前迷霧消散,露出一張青臉來,如僵屍般繃直,毫無表情,說道:“天地合一,唯我陰陽。”
儒子說道:“閣下是十大閻王中的木青牙!”
那長袍人身子一顫,說道:“有勞儒兄掛懷,竟能記得在下。不錯!在下正是玄冥教中的木青牙。閻王什麽的,不敢當。”話雖如此,青臉上竟然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一招而勝儒子倒不見得有何異常舉動,此時聽得儒子能喊出自己的名字,身子竟是一顫,此舉倒是大出儒子意料之外。
儒子心道:“怪不得玄冥教如此囂張霸道,叫嚷什麽‘天地合一,唯我陰陽’。僅僅是這十大閻王之一的木青牙就如此了得,遑論其它同門中的高手?”他見仇人便在眼前,雖知此時力有不逮,仍是怒道:“木青牙,你率玄冥教眾犯我桃源,所為何事?”
木青牙聽而不見,反問道:“儒子兄弟,木某人受人所托,可否向你打探一個人的下落?”儒子道:“桃源之人素來不與外交通,無可奉告。你禍亂我桃源,觸犯祖法,罪不容誅。”又是強催儒門玄術,正是一招開天辟地。
木青牙也不以為意,淡淡的說道:“儒兄還是如實告之為好。”眼見青光閃動而來,突然兩手輕輕一抖,將手中的兩孩童震得全身骨骼爆豆般作響。
儒子心中一驚,生怕傷及無辜,救人心切,一招開天辟地隻使得一半,便硬生生的收住。饒是如此,青光起處,一陣狂風仍是吹得木青牙長袍獵獵飄動,“劈啪”的一聲,竟從中斷了開來。兩孩童掉落在地,將及而未及之際,他袖底立馬又長出枝椏,頃刻間轉而為手,將其牢牢拿住。
枝椏截斷能生,斷臂亦能重生,實屬異能。
儒子心中驚異無比,但見他以孩童來做護身盾牌,喝道:“無恥!”心中暗想:“這二子到底是何人,又是何時落入他的手中?”
木青牙僵直的麵微微一皺,說道:“收發自如,非神人而不可為,令人佩服。”
其實,儒子哪裏是收發自如?強行運玄術,驟然而停止,隻因靈力不濟罷了。
儒子眼見木青牙有恃無恐,奈何不了他,隻得以言語將其僵住,說道:“閣下謬讚,儒子這點不成器的末技,當真是貽笑大方。據我所知,當今天下,當真夠得上神功無敵、曠絕古今的人物非貴派黑白陰陽王莫屬。
“玄冥教能引領群倫,執天下修真門派的牛耳,靠的自然是真實本領。閣下貴為玄冥教十大閻王之尊,想必亦是謹遵貴門法旨的了。在下不才,有心想向閣下討教,還望指點一二,隻是閣下手中多了兩個來曆不明的孩童,礙手礙腳的,儒子決不能占這點便宜。”
木青牙道:“素聞儒門中人沉穩厚重,卻想不到儒子兄弟竟是如此出人意表。木某人素來是邪魔外道,做盡天下正人君子所不齒之事。儒門中人有心向邪魔外道請教,我就連同後輩小子一並賜教,如何?”
儒子佯裝驚訝,說道:“什麽一並賜教?閣下言之所指,莫非這兩孩童亦是儒門中人?且待我驗明正身。”舉步欲上前,伺機搭救二子。
木青牙喊道:“且住!儒子兄弟休要打兩小子主意。否則兩小子性命不保。”他早已暗中見識過儒子之能,知他詭計百出,不可以常理度之。雖然先前一番相較,自知靈力大占上風,卻仍捉不住儒子的底細,見儒子上來欲奪二子,立馬撕破臉皮。
儒子道:“閣下亦是修道之人,行此卑鄙之事,也不怕天下人笑話?”心知木青牙欲以此兩子性命威脅,又道:“兩孩童來曆不明,你隨便抓來,就想逼我就範,豈不是將我看矮了?”
木青牙“哦!”的一聲說道:“木某人當真是糊塗至極了,竟會抓錯人。兩臭小子,這就送你們去見真的閻王吧!”衣袖無風自鼓,聲勢逼人。左右腰間兩孩童均是一震,同時“啊!”的一聲喊了出來,但麵容仍是被木青牙運黑煙迷霧遮住。
儒子眼見二孩童身在半空,隨時命殞當場,仍是不為所動,突然哈哈大笑。此舉大出木青牙意料之外,立馬收住了靈力,問道:“我要殺這兩小子,你何以無動於衷?”
儒子道:“木兄,你要殺他們早就下手啦!又何必等到此時?”
木青牙說道:“好一句‘木兄’!”亦是哈哈大笑,笑聲震得儒子耳膜嗡嗡作響。自與儒子會麵以來,他一直神情僵直,此時雖在大笑之中,亦不例外,一陣大笑後說道:“能讓儒子兄弟稱一聲‘木兄’,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木某人臉上貼金啦!哈哈……”
此時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又道:“儒子兄弟之才,普天下沒幾個及得上的,足以讓人稱羨。曲藝、醫術、武學、玄術,無一不精,無一不曉,木某自是佩服得很!你既是聰明之人,又何必跟我開這麽大的玩笑來著?儒門後輩諸子:忠、孝、仁、義;禮、恕、智、悌;另有一母雙胞的溫良。據我所知,儒門八大長老看護的還有‘恭’‘儉’‘讓’‘信’四柄靈力慧劍,卻不知這餘下四子是何人?”略一沉吟,又道:“忠孝仁義、禮恕智悌信、溫良恭儉讓,想必是信子、恭子和儉讓兩子了。”
玄冥教雖在桃源之外,卻早已將儒門上下打探得如此清楚,儒子不能不大吃一驚,此時受製於人,也隻好相機行事,說道:“既然木兄早已對儒門諸子了如指掌,自然不會為難你手中的溫良二子。”
木青牙又是一驚:“何以他得知這兩子就是溫良?”桃源大變後,木青牙對儒子的一舉一動甚是了然,更知他詭計百出。他夾持儒門兩子,以之為挾,原是教儒子有所顧忌,此時見儒子竟能認出是溫良二子,甚是不解。
原來,儒子之所以能斷兩孩童是儒門後輩諸子,是因為他們的衣飾,卻不知是何人。這時,他能斷定他們是溫良二子,那是因為良子的尖叫聲。因為良子早已咬斷了舌頭,所發的聲音與眾不同,儒子精於音律,對聲音有著天生的機敏,一聽之下,便知是良子無疑。良子既在,另一個自是溫子了。
此中緣由,儒子自是不會向木青牙透露,說道:“木兄,你不是稱我為‘神人’嗎?既是神人,那神人自有妙識。你這些故散煙霧蒙蔽人的雕蟲小技,又如何瞞得過神人?溫良二子本就是慕容寒所生,你卻拿你主人愛子的性命來威脅我,此事若是傳到慕容寒那裏,看你如何交差?”
木青牙自知儒子此話不可靠,也實在猜不透其中關竅,心中不由得一震:“這家夥果真是不容小覷,幸虧沒有貿然行事,要麽早已吃了大虧。”
儒子反將木青牙一軍,索性乘勢追擊,裝神裝到底,又道:“木兄,你受人所托,要向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想必是慕容寒想要劍容妹子吧?你這人當真是稀奇古怪,既是受慕容寒所托,卻又以她所生的二子來威脅,未免太過失算了吧!”
木青牙更是木然,想不到儒子竟爾將前因後果推究得如此清楚,逼不得已,隻得說道:“儒子兄弟真不愧神人。既然如此,咱們來個公平交易,你看如何?你貴為儒門中人,卻四體不勤,有失觀致。木某人有一手‘節外生枝’的本領,你先前是見過了的。若是儒子兄弟答應所求,我可以將這一門功夫傳給你,讓你斷臂重生,如何?”
儒子心道:“我仙身已失,性命不知何時終止,要這手臂又有何用?劍容妹子待我情深至斯,我又豈容慕容寒再傷她半根寒毛?”說道:“實不相瞞,劍容妹子被一來曆不明的老前輩劫去,儒子身到此間,正是為追其行蹤而來。”
木青牙“啊!”的一聲,大吃一驚的說道:“天下間還有誰有如此道行,能從儒兄手中劫人?既然如此,木某人就不打擾啦!”轉身欲去。
儒子道:“請木兄將溫良二子留下!”
木青牙冷冷的說道:“儒子呆在桃源,不知如今江湖上的規矩。你想要從我手中奪回這兩小子,總得拿點什麽來交換吧?”他與儒子交手,自知儒子此時靈力遠不如己;但見儒子竟能透過黑煙迷霧認得溫良二子真麵目,又是驚疑不定。他身為玄冥教閻王中人,卻受製於人,實有不甘,口出此言,實是有心再度試探儒子的虛實。
儒子一愣,說道:“木兄所言極是。但我除了身上這件灰袍外,別無長物,且這件灰袍亦是他人之物,木兄若是另有差遣,儒子自會盡力而為。”
木青牙嘿嘿冷笑,說道:“儒門聖人有雲: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你下巴輕輕,就不怕失信於人?儒子兄弟神功蓋世,鬼神難測,這兩個小子可是木某人的護身符,若是不將他們提在手中,恐怕木某人沒有性命走出這桃源;但儒子兄弟既有所命,木某人隻好照遵不誤。好!你就拿儒門心法來交換吧!”
儒子“啊!”的一聲,想起桃源救治悌智二子時,宋扁鵲曾說悌子尚未暈去時講了一句話:“快告訴儒子叔叔,他們要……”失聲叫道:“儒門心法天下正宗,從不外傳。即使是儒門中人,若非諸子之列,亦不得而知。你們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了儒門心法。”
轉而又想:“慕容寒曾道,兄長與玄冥教勾結,既然玄冥教欲得儒門心法,自可向兄長討要,又何必向後輩小子下毒手?”
木青牙道:“不錯,玄冥教此番興師動眾,自是為儒門心法而來,這心法倒在其次,最要緊的,正是儒子兄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