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黑話,又叫切口或暗語。所謂黑話,其實就是某些特殊的行當為了自身的隱秘不被外行得知,而逐漸摸索演化而出的一種特殊表達方式。就比如《鹿鼎記》中寫的那樣,反清複明的天地會就有一套黑話用來接應或盤道。

韋小寶剛進天地會時,陳近南便告訴他:“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和“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甚至被我們用爛了的“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其實也是兩句黑話。

在過去,黑話廣泛存在於土匪,大大小小的幫派組織,古玩行當(包括盜墓者),以及在江湖上討生活三教九流人員之間。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懂得黑話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不過在這寥寥無幾懂得切口的人裏,我倒也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小時候我曾在姥爺家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姥爺自幼混跡江湖,對這些江湖切口極為熟稔,甚至他的某些日常用語裏都夾雜了這些切口,所以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對於黑話的運用都得心應手。即便我十來年不曾練習,但此刻這個拿刀抵著我脖子的家夥猛地一說,我還是能夠輕鬆的聽懂他的意思。

“念”通常都指說話,而“並肩子”意思是朋友,算是常見的一種稱謂;新上跳板意思就是頭一次試水,所以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朋友,聽你說話像是個愣頭青,應該是頭一次見這種場麵吧?

這兩句話雖然看似隨意,但實則大有學問。他這一招是道上慣用的伎倆,叫做“盤道”,意思就是套套話,看對方是不是道上混的。對方若是聽不懂,則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隨意去做,但對方要是聽懂了,則證明對方有一定的江湖經驗,甚至師承高人也說不定。對這種情況就不能做的太過,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我深知此中的玄妙,見他們沒有任何鬆開馮教授和我的打算,我略微思索了幾秒後,脫口而出道:

“並肩子合吾,一腳踏寬!合字踩過界,定盤子不穩!”(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朋友你這次做過界了吧?我的心裏可是不痛快啊!)

果然,我這話一出,身後拿刀抵著我的那人頓時僵了一下,對於一個重視江湖規矩的人來說,切口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既然我和他對上了盤子(接上了話),這表明我是有一定的背景的,他不能對我輕慢。

此刻雖然我身後的那人沒有放開我,但旁邊那個帶著鴨舌帽看不清臉,將馮老師摁倒在地的人卻鬆手了。他朝我拱了拱手。

“並肩子莫怪,我們合字向來局氣,踩盤子闖窯堂實屬無奈。不願結梁子,不願並肩子見紅掛彩,我們隻拿貨,不剪鏢。”(朋友別生氣,我們道上混的都講究,這次我們蹲點和強闖都是出於無奈,不想和兄弟結下仇怨,也不想大家出手傷身,我們這次前來隻是為了一樣東西,絕不劫錢!)

一聽鴨舌帽這話,我的心裏總算是有了點底,知道自己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看了一眼自己脖子邊上的刀尖,我點了點頭。

鴨舌帽從我手裏拿走了車鑰匙鑽進了車裏。幾分鍾後,鴨舌帽鑽了出來,另我沒有想到的是,他手裏拿著的,居然是姥爺留給我的筆記!

這下子我再也忍不了了,即便是刀抵在我脖子上也要拚一拚。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身後那人似乎早有準備,他見我神色不對,猛地一個肘擊磕在了我的後腦勺。鑽心的疼痛讓我身體一麻,緊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不由控製似的軟倒在了地上。

“沒看出來還是個倔脾氣!”

直到這時,我才看到了這個手黑的王八蛋。

令我感到恥辱的是,這個家夥的個頭很是矮小,最起碼比我要矮上一頭。但從他粗壯的小臂和胳膊上嵌滿的各式各樣的疤痕來看,這絕對不是一個善主,剛才他能提前判斷到我要反抗卻沒有要我的命,已經算是很給我麵子了。

“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搶我的東西!”雖然我很清楚自己是個怕死的人,但這一刻不知怎的我卻沒有絲毫的害怕,盡管剛才那一肘差點兒就要了我的命。

“替人辦事,嗬嗬,並肩子莫問,也莫怪。”

小個子蹲了下來,不急不慢的從我上衣的口袋裏掏了一根煙叼在了嘴裏。雖然他也帶著一個鴨舌帽,但借著打火機微弱的亮光,我還是看到了他左眼眼眶處那個像太陽一樣的放射狀紋身。

“年紀輕輕就當了瓢把子(一夥人的頭),不賴啊,亮個蔓兒(自報姓名)吧!”

眼部有太陽紋身的小個子語氣很輕鬆,他衝著我不斷地吐著煙圈,一個接一個,十分的悠閑自在。

“亮蔓兒就不必了,也不是什麽瓢把子,隻是家裏有人吃這一碗飯,自幼聽習慣了而已。”

此刻馮教授還在另一個鴨舌帽的手上,我沒有魯莽,而是順著他的話回了一句,半真半假,不卑不亢。

小時候姥爺曾對我們說過,不知道底細的對手才是最可怕的,做人做事都要像冰山一樣。能在道上混的沒有誰是傻子,他們不會因為露在外麵的一角冰山而貿然動手,模棱兩可沒營養的話往日裏我很討厭,但此刻卻成了我篤信的救命稻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話起了作用,那家夥沉吟了一會兒之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並肩子,咱們江流石不轉!”(朋友,後會有期!)

太陽眼轉身走了,將馮教授按在地上的大高個也悄聲跟在了他的後麵。兩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他們走的很坦然,一點兒也不慌亂。

直到這時,馮教授才如夢方醒的走了過來,好在那個大高個沒有怎麽為難他。

“雲風你不要緊吧?要不要報警?”

馮教授畢竟上了年齡,這樣的事對他來說是個不小的驚嚇。

“不必了,他們是有備而來的,這件事不簡單。”

我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脖頸,好在剛才那個太陽眼手裏有分寸,沒有給我打出毛病。

“剛才那些人說的話,你都能聽懂?”稍微緩和了一下之後,馮教授突然問道。

“聽個大概吧,以前學過。”我現在也沒有心思去跟馮教授解釋這個了,於是便隨意含混了過去。

江湖黑話是一門極為混亂繁雜的語言,它混集了各行各業的許多暗語,又獨自形成了一門體係。如果沒有人言傳身教練習過的話,憑自己的理解很難摸透其中的奧妙。因此即便馮教授見多識廣又是古玩街的常客,對於剛才我和那兩個匪徒之間的對話他也是聽的一頭霧水。

看著遺落在副駕駛上的那兩個證件,我知道這事絕對不簡單。平日裏我沒有得罪過道上的人,但從剛才他們對於暗語的熟稔程度來看,這兩人顯然都是行家裏手。這種人輕易不會出手,可一旦出手往往都會經過縝密謀劃,不是一時興起那麽簡單。我的錢包就扔在車裏,他們碰都沒碰,可見這兩人不是一般的毛賊,他們的目的也不是錢。但他們為什麽要來搶奪這本剛剛到我手裏沒兩天的筆記呢?難道他們知道什麽隱秘?

我將那兩個證件收了起來,將其和那三頁因為我誤打誤撞撕下而得以保留的筆記一起放進了背包,這些幸存下來的資料和那幾張無法解釋的照片成為了我唯一的安慰。

現在,這件事已經不是我能獨自解決的了。雖然姥爺的遺言是讓我獨自保管筆記,但現在筆記遺失了,我也隻能從別的地方尋求幫助。這時候大舅便名正言順的成為了我的第一目標。

撥通了大舅的電話之後,我盡可能詳細的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跟他說了一遍。當他問到我有沒有看清劫匪的臉麵時,我老臉一紅說了聲沒看清。那時候我的腦袋都快要裂開了,哪裏還顧得上仔細去瞧那人的樣貌?不過好在我還記得他眼眶周圍那個奇怪的紋身,於是便將這一唯一的線索告訴了大舅。

“眼眶周圍的太陽紋身?”

大舅的語氣有些奇怪,在我的印象中他從來都沉穩的不像話,除非是尿急,要不然他說話永遠都是那麽慢條斯理,穩穩當當。可剛才當我描述完那個紋身後,我卻意外的聽到了他語氣之中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