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我的四周並不是一片黑暗,但這一刻那盞照亮了四周的燈光卻成為了更加讓我恐懼的東西。

我緊走了幾步,想要追上拉克申他們的步伐,可就在這時我驚恐的發現那盞燈光也加快了速度,而當我再次停下來的時候,那盞燈光也停了,它始終和我保持著一個幾乎不變的距離。我的心裏猛的一震,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中招了。

“紮西?馮教授!”

我大聲的呼喊著,但依舊沒有收到任何回應。而就在這時,更恐怖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那盞鬼火一般的燈光突然間毫無征兆的滅掉了,像是從沒出現過一般,消失在了這個漆黑無比的山縫之中。我的雙眼隨著那團鬼火的消失而失去了作用,變成了一個毫無感知能力的器官。

在千萬年的進化長河中,優勝劣汰後的人類逐漸養成了趨吉避凶的本能。凡是能夠讓人產生本能性恐懼的東西,背後則必定隱藏著莫大的危險。而在這些形形色色的恐懼形成物當中,有一種事物是能夠最大程度的激發人內心恐懼的,那便是黑暗。

人對黑暗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而這種恐懼之所以在我們的基因裏根深蒂固,那是因為黑暗往往代表了未知,而未知,則往往意味著有危險,可能會讓人喪命。

這一刻的我開始在最深層的恐懼之中沉淪,但卻不是因為黑暗,而是因為眼睛徹底的喪失了感知能力,無論我睜開眼還是閉上眼,我什麽都感覺不到,那是對超越了黑暗的最本源的恐懼——對於空無(道家語,即萬物起始前和覆滅後的狀態)的恐懼。

如果沒有經曆過這一切,隻是聽別人這樣講的話,你一定會認為我在瞎說,覺得我所感受到的那一切其實就是黑暗。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人的眼睛除了明辨色彩和光線之外,其實還有一種微弱到不可查的感知能力,隻是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用不到那種特殊的感知能力,所以才會忽略它的存在。

眾所周知,黑暗其實也是一種眼睛對於沒有光線下環境的視覺感受,也是眼睛反饋給我們大腦的一種看見的結果。而現在,我的眼睛卻連這種黑暗的反饋結果都無法得到。那種感覺很難形容,但如果非要找一個相似的感覺的話也不是不行:你隻要先閉上雙眼,然後再睜開其中一隻眼睛,這時候閉上的那隻眼睛看到的世界就是我當時所處的場景。

是的,當時我所感受到的就是那樣一個恐怖的場景,什麽都沒有,連黑暗都沒有。

我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怕再這樣下去我會控製不住挖了自己的眼睛。深呼吸幾下之後,我憑感覺摸索到了右手邊的岩壁邊上,然後像是嫖娼被警察抓到了一般,在靠近山縫一側的岩壁邊蹲下身子抱住了頭。

“1、2、3、4、5……”

我給自己設了一個目標,從一數到一百,這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救援,如果還有救援的話。

如果我想在救援來臨的時候還保持自己沒被逼瘋的話,那就必須有事可做,所以我選擇了數數來緩解這種緊張和焦慮。

我連續數了兩個一百,但當我睜開眼的刹那卻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同,世界依舊是一片空無。

可就在我筋疲力盡,萬念俱灰之時,拉克申的聲音卻突然從我身後很遠的地方傳來,他大聲的呼喊著我,聲音異常的急切。

我激動的轉頭,想要朝那裏奔跑過去,但就在這時突然一陣劇痛從我的後腦勺傳來,我感到整個世界都在失重,我仰頭倒了下去。

在意識模糊之前,我看到了一雙綠油油的眼睛,一雙能夠刺穿詭異的空無,格外明亮的綠色眼睛。

……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我應該做夢,並且應該夢到許多亂七八糟但卻帶有某種啟示性的夢境才對。但可惜的是我並沒有那麽好的運氣,甚至我都沒有睡一個好覺,劇痛一直伴隨著我,直到我迷迷糊糊的聽到耳邊有人說話才逐漸消失。

我的眼前似乎有了亮光,經過一番努力,我終於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安達!你醒了?”

隨著我視覺的逐漸恢複,拉克申的臉也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一旁的紮西和馮教授也關切的看著我,口中念念有詞。

當我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已經成功逃脫了那個詭異的山縫之後,心中不由得一陣驚喜。但很快,我又奇怪起來,因為我發現這個臨時的棲身之所除了我們原本的四人隊之外,居然還多出了兩個人!更奇怪的是,即便山洞之中的燈光詭異,可那兩人卻都有些麵熟。

“他們……”

我指了指各自靠在左右岩壁邊上的兩個人,想要問些什麽但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這時候左手邊那個把鴨舌帽壓得很低的男子走過來了,他主動朝我打招呼:

“並肩子,我們又見麵了!”

這個聲音很熟悉的男子摘下了自己的鴨舌帽,露出了那張紋著奇怪紋身的臉。

這張臉我不熟,但這個聲音,這個稱呼,以及那個紋在眼眶周邊,看著異常邪惡的放射狀紋身我卻是從沒有忘記過!

“王八蛋!”

我抄起手邊的一把沙石就揚了過去,太陽眼拿手格擋,我站起來就是一個大力猛踹。正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更何況現在老子身邊有紮西和拉克這麽兩個幫手,我還怕你這個搶走了我日記的混蛋不成?

雖然我小時候和別人打架的勝率不高,大多時候都是被人打的鼻青臉腫才回的家。但我打架的次數多,經驗也豐富,因此一些個下三濫的招數我打小就學會了。像這種往臉上扔沙土然後趁其不備偷襲的套路是那時候我們管用的手段,也是一個屢試不爽的奇招,直到今天我都沒有失手過。

不過這太陽眼還真不是一般人,他在格擋那把沙土的同時順勢後退了兩步,當我這大力一腳開出的時候他也剛好放下了護眼的手臂,看到了我這勢大力沉的一腳。

“砰”

出乎我的意料,太陽眼沒有躲這一腳,我相信憑他的身手和反應絕對能躲開這一腳,但他沒有躲,任憑我那並不算迅速的一腳踢到了他的小腹上。

“夠了嗎?不夠的話再來!”太陽眼捂著肚子,齜牙咧嘴的撂下了這麽一句狠話。

“當我不敢是吧?”我抄起背後的工兵鏟就要砸過去,這時候拉克申終於動了,這家夥見我占了便宜,趕緊走過來將我連同那柄沒有砸下去的工兵鏟一起拉到了一邊。

“少爺你先冷靜冷靜,不管以前有什麽矛盾,剛才這二位可是救了你啊,總不能……”

拉克申說著,衝我又是努嘴又是眨眼。這家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我自然清楚,他這是叫我見好就收,打架這種事打到後麵大家都討不到便宜,能夠白白踹那麽一腳已經相當不錯了。

我收起了工兵鏟,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示,這時候太陽眼站了起來,朝我走了過來。

就在我以為這家夥想要還手,正準備和他大幹一場的時候他開口了:

“那天我砸你一下,今日你踹我一腳。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我叫劉子銘。”太陽眼見我沒反應,自顧自把他的鴨舌帽往下壓了壓,笑著跟我說道:

“關於那本日記的事情,如果我們能活著走出這個鬼地方,我自然會跟你說清楚。但前提是我們能活著出去。”

我依舊沒有搭腔,這時候自稱是劉子銘的太陽眼也不再自討沒趣了,他走到一邊低聲和拉克申商議起了對策。趁著他倆交談的空隙,紮西和馮教授走了過來,經他們一說我才知道,原來剛才的確是這兩個人救了我。準確的說,是那個一直隱藏在黑暗裏,低著頭一語不發,但卻給我的感覺很是熟悉的黑衣人救了我。

“江兄弟,你過去跟冬天道聲謝吧,好歹人家救了你呢。”紮西指著黑影中的那個人對我說。

“好。”

我下意識的就答應了下來,可緊接著,我就意識到了什麽。

“你說誰?冬天?”我瞪大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沒等紮西再說什麽,我三步並做兩步就跑到了那個躲藏在黑影裏的人麵前。

瘦削且蒼白的臉龐,一聲黑衣,身邊立著三叉戟一樣的怪兵器,手上捧著本書,在黑得不像話的陰影中極速翻動著書頁……

雖然我眼前的這個人和那日的冬天相比有些冷漠,但從他標誌性的配飾來看,這人的確就是那天突然出現,又突然失蹤的冬天。

“冬天?”我試探著叫了一聲,換來了他的一句“嗯”。

一時間,我原本準備好的感謝詞也卡在喉嚨裏出不來了。

在我的印象中,這家夥應該是一個對人十分友好和藹的暖男才對,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這時候我突然想到那日這家夥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可今日卻不見了,而他也從那日和藹的形象變成了今日這番對人愛答不理的德行。

“難不成那是一幅被某位高僧開過光的眼鏡?這家夥戴在身上能夠壓製住他體內的凶性?”

我胡亂的想著,幹巴巴的對他說了聲“謝謝”就往回走。劉子銘是個怪胎,這一點從他眼眶周圍的那個太陽型放射狀的紋身就可以知曉,但從這一刻起,我把冬天也歸入了怪胎的行列,不為別的,就因為他這精神分裂一般的表現。我記得醫學上有個詞叫“雙重人格”,說的可能就是他這種人。

冬天盯著手中的書本,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對我的回應。

這時候我注意到他的身後是那近乎空無一般的黑暗,而他,則是安靜的拿著書本,隔絕在空無和我們所在的這個光明的山縫之間,充當一個中間的過度角色。

……